罗帅呈 郑国华
(上海体育学院休闲学院 上海 200438)
藏族传统体育的产生与发展受思想文化、地域自然环境、生产技术、社会生活等多种因素影响,藏族传统体育不仅具有宗教取向和生命主题归属的社会文化属性,还与环境密切相关。远古时期藏民族就开启了开拓这块寂静高原的壮举,以高原自然环境为依托,通过神话、宗教、各种象征符号,以及人类从事的各种活动构建了“自然——人文生态系统”的生态文化观。藏族先民作为“开拓高原的生命者,争先恐后为安适奔波”,与自然共融共立于天地之间,从打制石器工具,采集、狩猎,到畜牧饲养和农耕,创造出了特色鲜明、博大精深的藏族文化,是藏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选择。[1]高原自然环境是藏族传统体育产生、发展的土壤,构成了社会、人类、体育、环境共生共融的“人文生态系统”。本文拟对藏族传统体育与生态文化关联进行相关探讨,促进藏族传统体育在价值多元化的时代背景下健康发展,为构建藏族传统体育文化生态学提供可探讨的思路,推动藏族传统体育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服务西藏文化建设。
人类社会中任何一种文化的产生与发展,都是人与自然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曾经寂寞的高原自然环境中,倘若没有人类的存在和发展,没有人类为了生存与自然环境以及在特定的自然环境中寻找延续生命、增强适应高原恶劣自然条件的体质体能,那么西藏高原可能只是相对寂静而没有活力的。藏民族自古生活在高原生态环境中,多样的高原生态环境为藏民族的生存提供了空间,并创造了有别于其他民族的藏民族文化。从史前期起,藏民族在特定的自然生态文化环境中从事狩猎、畜牧、农耕生产,为原始体育的产生提供了社会物质基础。藏族传统体育的形成和发展依赖于民族文化的广阔背景,狩猎与生产劳动的萌芽中就与周围的生态环境产生互相依存的联系,与自然界形成了和谐的统一体,有着与人类、环境的相互协调、共生共融、共同发展的生态文化特性。[2]藏族传统体育从运动形式到思想观念强调天人合一、形与神俱、身心一体,主张通过身体活动促进身心健康,实现人与自然环境、人与社会环境、人与精神环境的和谐统一。
史前时期,藏族先民在高原自然环境中,为实现生存与发展的需求,形成了与自然共生共存、和谐相处的原始生态文化观,[3]如宗教文化、居住文化、饮食文化、服饰文化、礼仪文化、体育文化等无不打上生态文化的烙印。“一个民族生活习俗、文化的形成,与所处生存环境的影响有着因果关系,其生活习俗、文化又反作用于生态系统,使人在生态系统中获得良性发展。”[4]“在严酷的高原自然环境中,藏民族为了生存的物质生活资料只要满足了最低的生理需求,那么超出的物质资料就是多余的,不能任其随意索取,他们珍惜自然的生存观,形成了高原自然环境和谐相处的范例。”[5]在自然环境中满足最低的生理需求,其行为出于对自然神灵的敬畏,标志着人类自我认知的觉醒,形成了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的生态文化。远古时期,藏族先民为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与生息繁衍,理性选择交通较为便捷、自然生态良好的居住环境。如拉萨曲贡文化遗址位于北郊娘热山下、拉萨河谷地。具有代表性的是昌都史前卡若遗址位于卡若河与澜沧江交汇处的三角形台地上,地处川、滇、藏交通要道,是古代南北民族交融、交往的通道。从卡若遗址中出土未经炭化的粟米,以及用于种植、加工粮食的生产工具,说明卡若先民在适应和改造自然环境的过程中,既从事狩猎、畜牧业,还从事农业,并为原始体育的产生提供了社会物质基础。藏族先民在狩猎实践中用石头制作了刀、矛、镞(箭头)、石球等,成为人们征服大自然最有效的工具。随着人们适应、改造自然实践的深入,作为自然界主体的人类在生理和心理等方面也同时得到了丰富和发展。他们开始意识到用自己打制的工具捕获的猎物,不仅看到了刀、矛、镞(箭头)、石球的使用价值,而且还看到了自身的智慧、力量和技能,从而在内心引起满足、自豪和喜悦之情,随之产生了诸如“导引”的四肢活,按摩、舞蹈、跑步、掷石、游水、跳跃、射箭术的手段与运动形式,隐含着健身、嬉戏和竞技等功能,有效促进了人的身心健康,使“这座原始村落至少延续了一千余年”。西藏的早期岩画提供了先民与自然生态和谐相处的佐证,藏北那曲、藏西阿里早期岩画中的猎人、牧者、武士、巫师等人物多穿长袍衣服,能抵御高原寒冷多风的气候环境。岩画中刻画了人们与各种动物和谐相处,猎人、武士手持弓、箭、弩、矛等,以及舞蹈的情景,显示远古时期西藏高原已开始形成一定规模的牧业经济,娱乐竞技活动的兴起,拥有了保卫部落的武士。《格萨尔》史诗中有这样一段记述:“在广大的北地草滩,常用美味野牛肉来充饥,常喝野牛血来解渴,我以射猎练习武艺……等”[6],虽然只有简略的文字表述,但较为清晰地展现了岭国的生态环境、生存状态、食物来源、习武技能形式等。体现出藏族传统体育的衍生与西藏高原自然生态和谐共融、与社会发展紧密结合、与文化伦理相辅相成。
在畜牧业、农业尚未出现之前,藏族的祖先过着以采摘和捕猎为主的生活,选择了与之相应的“适者生存”的生活方式。藏族先民大多生活在高山林区与湖泊河谷,要追逐野兽、采摘果实,如果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几年,东西不够吃了,人们就拖家带口换地方,长途跋涉寻找合适的猎场和采摘地,需要有肩扛重物翻越山岗的攀登与水上活动的体质体能,与之相关的跑、跳、投、射、攀爬、戏水等成为人们的本能。藏族先民在延续了一千余年的卡若这座原始村落的生息繁衍,是“适者生存”的体现。人们以适宜生存的自然环境为部落聚集地,形成了群聚生活的初级村落形式,从单一狩猎求生,逐渐向定居与农牧经营,种植粟米,饲养家猪,建构房屋,制作石器工具、陶器,以及追求精神文化生活的装饰品(镯、珠、垂饰、环、竹、璜、项饰、贝饰)等原始村落文化转型,从“野蛮”向“文明”过渡。[7]狩猎与农耕文化的双向作用,人们对精神文化的追求为体育的产生奠定了基础。卡若文化遗址出土的石刀、石矛、石球、石镞等提供了“适者生存”的早期体育形成的佐证材料。石球用于制作飞石索,石矛用于制作投矛器,石镞(箭头)则用于弓箭。关于飞石索的制作过程大致为:人们将二三个圆石球包一层外皮,缚连在绳索的末端,绳索的上端则连在一起以增加力矩,通过用力旋转蓄能,甩出石丸准确地攻击猎物。在阿里日土县乌江岩画中刻画有游牧民使用连接长绳子的“古朵”将石头投出驱赶狼的情景。[8]今天“古朵”(飞石索)既是西藏乃至藏族地区农牧民放牧的重要工具,又是民间十分有趣的体育活动。石矛是将尾端修理成较薄的台阶,装上木柄制成的投矛器(标枪)的组合,原理在于增加投掷时的力矩,利用辅助工具使手的功能得以延伸,与竞技用标枪功能相似,在使用得当的条件下投矛器能投掷到百米以上的距离。在狩猎或战争中最具杀伤力的当为石镞(箭头),人们将锐利的石镞(箭头)绑在箭杆上,使弓箭成为最重要的狩猎武器。弓箭这一较为复杂的复合工具在距今约5 千多年前在西藏史前时期的出现,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改变了人们对自然环境的认知。弓箭的出现不仅极大地提高了狩猎的能力,又避免了自身受到威胁。弓箭技艺又决定个人和部落的生存以及壮大,是战争中取得胜利、杀敌立功的有力武器,为先民“适者生存”提供了坚实基础。在藏西阿里、藏北那曲岩画中描绘最多的是先民用弓箭狩猎、战争的情景,在他们看来小小的弓箭具有如此巨大的威力,一定是上天所赐才具有神力。[9]随着部落规模的扩张与人口的增加,在生活资料来源有限的环境里,以采摘和捕猎方式难以为继,不能满足人口增加的需要,部落之间为获取更多的生活资料、土地、水源的争斗时常发生,采集各种材料制作弓箭的部落越来越多,弓箭成为部落武力集团战斗人员抗击外敌、保卫部落安全与利益最重要的武器与“帮凶”。为更好地提高弓箭在狩猎与战争中的效能,部落之间开展了弓箭制作技艺和狩猎技能交流,弓箭制作技艺的传授促进了部落间的友好往来与和平相处,体现了先民“适者生存”的价值。《通典·吐蕃传》记述,弓箭为吐蕃在青藏高原的“适者生存”与扩张提供了最锐利的武器。弓箭被吐蕃军队列为“十八兵器之首”,吐蕃著名的善射者“具挂东坚在射箭竞技比赛中,能将箭射至三倍目力所及之地。”[10]公元7世纪前后,藏民族在适应高原自然环境中,为促进生理和心理的健康,初步形成了饮食、起居、运动、保健等原始的养生方法。成书于8世纪末,由著名藏医药学家宇妥宁玛·云丹贡布著的《四部医典》中有“顺应自然,注意四时起居,饮食有节,应时养生;注意情绪,适当娱乐;勤竞行走、常搓身、活动筋骨”等的论述,[11]较为科学地建立了“自然——人文生态系统”“适者生存”的理论体系,也是人类在高原生态环境中如何养生健身的重要文献。
不同的地域环境是一个民族世代生息、繁衍的空间条件,也是催生藏族传统体育产生发展的主要因素。吐蕃早期已形成了象雄、苏毗、雅隆三大部落,其自然环境与生产生活方式为:象雄部落“辫发毡裘、畜牧为业”,苏毗部落地处藏北“气候高寒、草原广袤,以游牧狩猎为主业”[12],山南河谷地带的“雅隆部落有着较发达的农业”[13]。不同的自然生态环境形成了藏民族不尽相同的生活习俗,也使传统体育有着不同环境的表现方式。藏北开阔、平缓,有适合于畜牧的草原,也是人们从事骑射竞技的理想场所。这一环境区域的藏民族大多过着“逐水草而牧”的游牧生活,平日里的社会生活、生产劳动、宗教祭祀、体育活动多离不开马,其自然环境和生产方式形成了以骑射为特点的赛马、跑马射箭、摔跤等传统体育项目;藏东以森林、高山独特的自然环境,射箭、射弩、碧秀(响箭)、攀藤索等是这一地域的主要传统项目;农区流行的赛牦牛、投石打牛角、大象拔河(押架)等别有情趣。以上无论是藏北、藏东,还是农区的传统体育,既显示出厚重的高原地域生态文化特征,又与藏民族为了生存的迁徙、征服与被征服,身心的娱乐,各民族文化交融交往等有关。
“崇尚自然、关爱生命”是藏民族最为显著的生态伦理观,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藏族传统体育与生态环境形成了共生共融的紧密关系。西藏高原广泛开展的赛马竞技就是与自然环境共生共融的最好例证。以那曲恰青格萨尔赛马为例,羌塘草原冬季漫长,生活在空旷草原的游牧民族不因高原的荒漠、环境的恶劣失去生活的信心,而是努力地去追求现实中他们认为的理想人生;更不因生态环境恶劣的压抑,而是寻找抒发情感与娱人的文化生活,增强适应恶劣生态环境的“生存意识”。当八月最好生态季节来临时,平时躲在黑色帐篷里的牧民从四面八方驱车乘马赶来,聚集在一起参加赛马竞技。参赛的骑手大多为13 岁左右的少年,比赛开始时骑手们一字摆开,随着发令枪响,少年骑手飞身上马、扬鞭竞驰如箭矢齐发,马背上的少年,恰似御风而行,成千上万观众为骑手呐喊助威声震原野,成为羌塘草原上最激动人心的传统体育活动。站在雪山之下,草原之上,花海之中,看草原赛马;喝青稞酒、跳锅庄舞,骑手们的飒爽英姿,优美原生态的草原歌舞与羌塘草原自然风光融为一体。赛马的含义远超过人们出于娱乐的范畴,广泛地渗透进藏民族生活的诸多方面,形成了与草原生态环境共生共融的关系。
综上分析,藏族传统体育的生态文化建立在以下基础之上:其一,藏民族赖以生存的地理位置、自然环境与生产生活条件是藏族传统体育孕育的基础;其二,风俗习惯、道德观念、宗教信仰、价值体系所构成的精神文化为藏族传统体育的繁荣提供了丰富的养料;其三,良好的人文社会环境是藏族传统体育发展的条件。这三方面既体现了藏族传统体育的生态文化特性,又影响着藏族传统体育的形成与演变。
万物有灵是人们对自然、社会和自身无法完全了解基础上产生的。藏族先民面对险恶奇异、变幻无穷的高原环境,人们抗御自然的能力很差,认为自然界的许多现象是由某种力量即神灵在驱动,唯有信仰“万物有灵”才能给人以精神慰藉和生生不息的力量,形成了以苯教思维为核心的“万物有灵”观念。藏民族把对大自然的敬畏积淀在心灵深处,将其信仰物化为包括传统体育在内的生态文化的各个方面,就需要依靠体育的力量向大自然和野兽作斗争,“万物有灵”与藏族传统体育相容共生、相互渗透,通过身体活动的行为方式祈求平安,身体康健,成为藏民族与自然、社会和谐发展的典范。
“万物有灵”源自西藏本土原始宗教——苯教。原始苯教认为,“世界万物中皆有神灵存在,人有人神、马有马神、天有天神、地有地神、山有山神、树有树神、牦牛有牦牛神”等等,人们通过对神灵的敬畏与祈祷并付诸行动可以抵达天堂之路。[14]藏族先民在“万物有灵”的崇拜实践中,既孕育了娱乐文化的萌芽,又以交感巫术对传统体育产生了影响。感应巫术观念使他们相信人类的各种身体活动能导致自身命运的改变,能强壮身体,人类所进行的各种活动逐渐演变为仪式,世俗性随之增强,强身健体与审美观念就萌发了,继而就为吐纳(气功)、禅定、摔跤、习武、射箭等的形成开创了契机,一方面产生了娱乐和自我慰藉的心理体验,另一方面又以特定的动作来控制、感应神灵,为民众提供了生理、心理空间的有效平衡。西藏农区祭祀土地神的“望果节”传统体育活动就是交感巫术的典型,大致情况为先由苯教巫师带领作法以收“地气”,村民高举幡杆,背着经书,手捧香炉、青稞麦穗跟随其后转田地祭祀土地神,转田地毕村民聚集在村广场或草地举行赛马、摔跤、射箭、拔河、抱石头、赛跑、歌舞、唱藏戏等活动,达到既娱人又娱神以祈求农业丰收的目的。藏族民间的“拔河”、“秋千”是较为典型性的巫术体育娱乐活动。“拔河”属于一种交感巫术的产物,《荆楚岁时记》中记载,古代人们多在节庆时举行拔河活动,人们认为通过拔河的力量,可感应农作物的生长。“秋千”也是交感巫术且带有宗教色彩的娱乐活动,大都在秋收之后举行此类活动,人们在踏板上摆动,利用绳子晃动的惯性越荡越高,人们利用秋之联想,产生一种从地上到天上的感觉,象征了神与人的交往。随着社会的进步,原本属于交感巫术性的“秋千”,逐步向体育活动转变,成为我国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15]藏族民间向山神献“神箭”仪式,也是以弓箭祈求神灵的一种交感巫术活动,山神是天地人神相互沟通的精神寄托,[16]为表达对山神的崇拜,人们将制作好的“神箭”在特定的时间送到村落离天最近的神山插箭台上插箭垛祭祀山神、感动山神,箭成为征服山神最有威力的武器。以上无论是“望果节”的传统体育活动,民间流行的“拔河”“秋千”,还是向山神献“神箭”,其目的都是为了感应、取悦神灵,客观上实践着体育行为的娱神慰神仪式。
人与自然、人与神灵的关系是藏族先民理解世界的角度。藏族先民将情感寄托和生活期许都融入了对自然神灵的信仰与崇拜,在对自然神灵的信仰与崇拜中出现了身体动作叙事,即具有原始宗教色彩的身体活动形式。“‘土风舞、拟兽舞、巫舞’,如拟兽舞,是模仿动物动作的狮舞、猴舞、马舞、鹰舞、牦牛舞、鹿舞等,就是反映藏族先民自然神灵的信仰与崇拜的产物。”[17]“藏族远古舞蹈与自然环境、生产劳动、神灵的崇拜有着密切的关系。”[18]宗教舞蹈“跳神”在对自然神灵崇拜的身体动作叙事中,“跳神舞者戴忿怒金刚面具,手持矛、盾、大刀,腰系弓箭,在鼓钹、蟒号声中昂首挺胸作劈刀、刺矛,身体动作玄虚莫测、夸张且富有激情,舞姿勇猛雄劲,刺激人们的视觉和心理,引起观众的共鸣。”[19]身体的舞动具有征服自然的力量,表现了人与神鬼交往的手段,具有典型的身体运动意蕴。[20]林芝工布地区藏族信仰万物有灵,当人们离家进山狩猎和返回期间,要杀牲祭祀兽神、山神。为祈求神灵保佑庄稼获得丰收,山寨平安、谷物丰收、人畜兴旺、生活幸福美满,全村寨村民在一起举行赛马、射箭、投石、射击、射弩、跳箭舞娱乐活动。工布箭舞以优美的肢体动作、动感节奏性强的身体动作叙事,尽情宣泄情感,为敬畏和崇拜的神灵送上快乐和祈求。
藏民族的图腾崇拜其源头可追溯到史前时期,“原始部落氏族认为他们的氏族与他们奉为图腾的动物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图腾崇拜是动植物崇拜与祖先崇拜互相融合而形成的一种原始宗教形式。”[21]如人们将马、牦牛、羊、猕猴、狗、鸟等视为自己的文化祖先进行图腾崇拜的心理和朴素的生态文化观,灵魂依附在图腾上,借用图腾的特殊技能保护自己,以增强生存能力,获得长寿。[22]图腾信仰不仅具有宗教意义,也成为原始社会的基本组织原则,对民族传统体育的产生有着直接的影响。[23]以“格萨尔王”为首领的岭国使用的箭、矛也被赋予图腾之名,借助图腾的“神力”“法术”,增加取胜的法码,同时也震慑对方,瓦解其斗志,取得战争的胜利。[24]藏族传统体育赛马与藏民族对马的图腾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马是藏民族最为崇拜的灵性动物,人们将马作为一种精神、一种文化,在征服自然、狩猎、游牧、运输、迁徙、竞技、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25]藏北纳木错、藏西日土、藏东八宿拉鲁卡,拉萨墨竹工卡甲玛沟等地岩画中大多刻画有先民“逐水草而牧”骑马游牧、狩猎、战争的情景,就是藏民族对马的图腾崇拜的本质反映。敦煌古藏文写卷中苯教仪轨写本《马匹的故事》视马为往返于人神之间具有灵性的通神物和神圣的力量,在沟通人与祖灵的仪式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马能协助人往返于此界与彼界之间,到了阴间马仍是人们可以依托与信赖的伙伴,[26]揭示了西藏早期苯教文化马匹对于先民游牧生活的特殊意义,藏族民间放风马(印有马匹的纸片或布条)民俗就是将马图腾神圣化的表达。[27]正因为藏族先民将马作为崇拜的灵性动物,在马背上建起了自己的生活、社会、秩序和最初的军队,人们通过传说、史诗等讴歌马的灵性与忠诚、马的速度与力量,将其视为战争中的“战神”,使吐蕃骑兵以马的速度与力量驰骋在青藏高原,同时塑造了具有游牧文化特点的赛马竞技风俗。
在青藏高原万物皆有神灵存在的世界中,还有介于人与神之间的神灵——人神,藏族民众顶礼膜拜的英雄“格萨尔”就属于此类。《格萨尔·赛马称王》记述:岭国有一个孩子出生起名为“觉如”,他在岭国奇异境界里长大成人。而岭国英雄云集,为显示自己的才能,年仅13 岁的觉如在飞驰的马背上以出众的技艺,通过长距离赛马的激烈竞赛方式,获得胜利并被拥戴为王取名格萨尔,并娶了美丽的心上人珠牡为妻。有传唱为证:“赛马拿它作彩注,玉鸟骏马能取胜,定做珠牡她丈夫。”[28]格萨尔王降妖伏魔、抑强扶弱、弘扬佛法、传播文化,统一了青藏高原150 多个部落,为部落赢得了自由、和平与幸福,成为藏族人民引以为荣的旷世英雄、最神圣的精神力量,被尊崇为人神、战神,具有雄狮的威严和勇力,是天神合一的象征。[29]《格萨尔》史诗赞颂格萨尔王是莲花生大师的化身,有着神话般的鞭术、箭术、棍术、刀术、泳术、绳术和凌空飞驰马术的惊人武功,使我们窥知以英雄格萨尔为首的岭国勇士试图通过刀术、射箭、蛟龙戏水的身体活动,实现自身与主宰自然环境的某种神秘力量之间的交流、互渗。《格萨尔·霍岭大战》说:以“格萨尔王”为首领的岭国有众多神箭手,神箭射法有七种之多,双方使用的箭、矛也对其赋予图腾之名,借助图腾的“神力”“法术”,增加取胜的法码,同时也震慑对方,瓦解其斗志。[30]格萨尔在降妖伏魔、为民除害每遇危急关头,靠他佩带的神奇弓箭化险为夷,是天生的除害英雄。人们将格萨尔王使用的弓箭称为“神箭”,认为“神箭”有非凡的“神力”,在诸如播种前、收获时、战争前,或结婚、生子等都有对“神箭”的祭拜活动。对格萨尔“神箭”的虔诚敬仰中形成了古朴的射箭节、插箭节,以及各种类型的射箭体育活动,例如云南德钦的“格萨尔”射箭比赛,青海黄南藏族自治州尖扎县纪念战神“格萨尔”射箭对抗竞技,乐都的“南山射箭”、安多卓仓的“五彩神箭”等,是藏族人民对人神“格萨尔”顶礼膜拜的延续,讴歌了格萨尔神圣而非凡的“神力”,是藏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承的精神力量。
从上分析,藏族传统体育是藏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在特定的青藏高原地域环境、民族的历史与地域文化背景下产生的独特文化现象。代表着一个民族文化符号、具有绿色体育特色的藏族传统体育与高原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体现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和谐协调发展的“生态文化”观。藏族传统体育在与生态环境的融合中成为西藏各族群众的娱乐文化、健身文化、精神文化,在展示民众的精神面貌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增强民族的凝聚力,以及顺应、适应自然环境等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随着现代化进程在青藏高原地区高速发展,扶贫搬迁的实施,现代传媒的渗透,西藏由传统社会进入到现代社会,城乡结构发生了显著变迁,使藏族传统体育的文化生态结构、传承方式、生态发展遇到困境。具有原生态的传统体育生存环境面临着挑战,如工布地区响箭比赛中由原手工制作的弓,已由商店出售的金属复合弓替代,参赛者认为金属复合弓的准确性高,一些地方的赛马体现不了原生态的特色,引入了过多的现代元素。因此,在现代社会变迁中,亟需对藏族传统体育与高原自然生态环境的关联进行研究,探寻藏族传统体育生存的文化生态系统新模式,在不破坏并尊重高原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系统的前提下,以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生态文明思想为指引,坚定文化自信,着力挖掘、整理、开发生态文化新模式的藏族传统体育文化资源,促进藏族传统体育文化与生态文明建设协调发展,服务西藏文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