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
(中国作家协会,北京 100013)
这几年一直在给徐剑做助手,与他合作了几部写云南的长篇报告文学,从《云门向南》到《怒放》,还有手头正在进行时的这本《安得广厦》。徐剑是云南人,他的口头禅经常是“我是云南人民的儿子”。16岁当兵离开云南几十年,却乡音无改,把一句原本特别庄重的话说得让人忍俊不禁。因为工作的缘故,屡次跟随徐剑在他的故乡行走。其实徐剑有两个故乡,一个是他的出生地,云南昆明官渡区大板桥;还有一个是他的精神高原西藏。
2020年12月,徐剑新书《金青稞》出版,这本书是中国作协“脱贫攻坚题材报告文学创作工程”中的一本。我是《金青稞》的第一个读者,徐剑一边写的时候,我就同步帮他校对。在阅读的过程中,藉由文字,我也跟随徐剑去他的精神高原走了一遭。
西藏的海拔会让大多数人望而生畏、望而却步,但这是徐剑的第21次进藏。有着丰富进藏经验的徐剑知道,只要增加抗缺氧能力,就能在藏区畅行无阻。虽然多次进藏,但是徐剑对酥油茶仍旧爱不起来,酥油与茶的结合,在徐剑看来宛若黑暗料理。1990年,徐剑跟随老首长阴法唐第1次进藏,在格尔木道班的工人家第一次喝酥油茶。可巧当时的酥油不新鲜,徐剑喝的时候没有吹开油,一口气喝下去,差点当场吐出来,从此对酥油茶再无好感。但那片雪域高原的人们千百年来青睐酥油茶却不无道理,能够从心理上、生理上同时接受、接纳酥油茶,在一定程度上就意味着拿到了藏区的通行密码。每天早餐,徐剑都会逼着自己喝下两大碗酥油茶,满满的酥油茶。
徐剑是从藏东的昌都开始采访的,第一站是昌都贡觉县。原本徐剑是从北京飞成都再转机飞往昌都邦达机场,然而邦达机场在下雪,跑道结冰,连续6天飞机都未曾落地。无奈之下,只得从成都改飞青海玉树的巴塘机场,再从玉树乘车前往昌都的贡觉县。八百公里的路程,徐剑从早上八点一直走到了下午的四点半,才到贡觉县。
与等候多时的贡觉县工作人员接洽完毕已是下午五点多。徐剑没有休息,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参观完贡觉县阿旺羊催肥基地,徐剑听说羊场之上有一个幸福村,是2000年国家开始实施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后,从三岩地区搬迁出来的一个村庄。
西藏昌都三岩“帕措”是当前世界范围内的父系氏族的残留,至今仍比较完整地保留着原始父系氏族部落群的一些基本特征。在藏语中“帕”指父亲一方,“措”指聚落之意,“帕措”指“一个以父系血缘为纽带组成的部落群”,也就是藏人传统观念中的骨系。帕措既有氏族的特征,又有部落的职能,基本上是一个父系社会。三岩的帕措组织称为“父系原始文化的活化石”。
徐剑当即提出要去幸福村采访,陪同采访的贡觉县扶贫办主任和畜牧局副局长却面面相觑,推辞说这个季节村里人都上山挖虫草去了,是空村,去了也采访不到人。幸福村原本就不在贡觉县为徐剑安排的采访点之列,但徐剑执意要去,他一个人大踏步向着幸福村的方向前进。皇天不负有心人,徐剑在幸福村挖到了《金青稞》的第一个故事“第一次走下上罗娘村的人,然奇的故事”。21年前,然奇原本与第二任妻子安措以及兄弟阿南一起生活,后来他带着大女儿搬出了上罗娘村。
第二天,徐剑决定去三岩木协乡,去找至今依旧让然奇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安措。吃罢早饭,徐剑向贡觉县主管扶贫的副县长李天国说了自己的计划。李天国告诉徐剑,三岩这几天刚下过雨雪,沿途极有可能出现落石、塌方,出于安全的考虑,李副县长希望徐剑去阿旺镇,继续采访阿旺羊饲养大户。徐剑一听急了,起高了声音再三声明必须要去。见徐剑的态度如此坚决,李副县长不再说什么。他们从贡觉县城出发,先到阿旺镇,再继续往前。翻过巴依雪山时,刚落了一场大雪,车盘旋而上,翻过海拔4500米的雪线后往金沙江方向,海拔开始下降。一进入金沙江两岸的三岩地段,路上全是落石,左一堆右一堆的大圆石,大小不一,横亘在道上。司机像一条游龙一样左避右让。那天开车的司机名叫龙珠,龙珠师傅对徐剑说,“徐老师,我们今天的运气太好了!这几天一直都是在下雪,如果是下雨,刚才高海拔的落石地段一定会有泥石流、塌方和碎石落下。您刚才也看到了,那么多的石头,遇上一块就会车毁人亡。”真正从险境中穿过之后,徐剑才理解了李天国副县长的担忧与良苦用心。
到了木协乡,乡政协主席和纪委书记告诉徐剑,此地距离上罗娘村还有11公里,路更加难走,关键是上罗娘村的人都上山挖虫草去了,一个人都没有。徐剑犹豫片刻,决定继续前往,他的理由也很朴素,既然已经来了,一百多公里都走了,还差这11公里嘛!半途而废不是徐剑风格。
这最后11公里的路,第一次让徐剑觉得心惊胆战。山崖边的盘山路,一边是山岩壁立,一边是万丈深渊,不但路险还有落石。木协乡派了一辆皮卡车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停,之所以停车是因为要把路上挡路的石头一一搬开。徐剑坐在副驾驶座上,俯瞰绝壁之下几千米深的大峡谷,背瘠阵阵发凉,车若被落石砸中或者司机稍有不慎,车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龙珠师傅说得对,他们那天非常幸运。
徐剑的第21次进藏,整整待了52天,他的西藏采访行程没有被陪同人员牵着走,没有被安排,他用一个作家的直觉与敏感去发现、去寻找。
《金青稞》开篇,上罗娘村然奇的命运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一直勾着读者的心。《中国作家》纪实版的编辑汪雪涛编发《金青稞》时,被这个故事吊足了胃口。他见到徐剑,第一句话就问:你在上罗娘村见到安措了吗?她长得什么样子?
其实徐剑并没有找到安措,上罗娘村全村出动,都去挖虫草了,空村无人。全村的钥匙都在的保安手中。徐剑拜托他打开了安措家的门,屋里收拾得清清爽爽,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这是徐剑整个藏区之行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干净整洁的藏族人家。能让一个男人魂牵梦萦的安措,除了美丽之外应该还有更多的美德吧。
藏东的采访总体来说比较顺利,有惊无险,下一站是藏北。采访的过程中,徐剑的朋友圈每天都在更新。他说那是他西藏采访笔记的索引目录。“2020年6月5日。十日纪行,别昌都市辖地,进入三十九族、二十六族腹心,触摸到外象雄古国历史之壳。以后的日子,海拔高度均在四至五千米之间,行程会越来越苦。此前,每日的采访皆在途中,行二三个小时,谈四五个小时。万里藏地行,在狂雪、暴雨、落石道上安然无恙。黑帐篷,红藏房。巴青乡霍尔杰布帐篷里的采访,持续一个下午,踏暮色,满载而归。”
在那曲市巴青县采访时,徐剑在路上整整走了三个小时,他很想找到三十九族霍尔家族的黑帐篷,看一看当年黑帐篷霍尔王的古镇旧址。那个地方的老百姓的日子怎么样?建档立卡户、搬迁户住上新房了吗?徐剑想把藏民今天的新居与七百年前霍尔王的黑帐篷王宫作一番古今对照。这就是“霍尔杰布与黑帐篷”的故事。几经周折,徐剑找到了霍尔家族的后裔多确旺旦。在多确旺旦放牧的河边,他的五六百头牦牛在悠然吃着草。多确旺旦日子过得不错,算得上富裕,有一辆七十多万的吉普车。那天下午,多确旺旦在自家的帐篷里给徐剑唱起了霍尔家族的古歌。多确旺旦的次旺巴姆把牛粪烧得旺旺的,殷勤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次又一次添满碗中的酥油茶。帐篷里温度很高,再喝着热热的酥油茶,加上徐剑本身穿的衣服太厚,他的背上一直在出汗。晚上八点才结束采访,回到巴青县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已经十多天没有洗澡的徐剑洗了进藏后的第一个澡,水温不高,洗到最后,徐剑开始冷得发抖。第二天早晨,徐剑就开始咳嗽。但他自恃身体不错,当时并未多加在意。
翻越海拔5300米的康庆拉大雪山时,徐剑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既不头痛,也不胸闷,徐剑认为自己的适应期已经过去了。意外发生在聂荣县,采访路上,车陷入了羌塘草原的泥坑里,荒原大风,徐剑在风中站了一个多小时,咳嗽逐渐加重。当天晚上,入住聂荣县城后,徐剑开始出现高原反应,幸好酒店有氧气供应,一夜吸氧,第二天满血复活。徐剑从那曲开始服用抗生素,三盒吃罢,仍然咳嗽不断,索性不去管它。从那时起,咳嗽的症状就如影随形一直跟着徐剑,直到他采访结束返回云南,飞机落地昆明长水机场,咳嗽戛然而止。
那段时间,徐剑几乎夜夜睡不好,好在几乎每家宾馆都有氧气供应,有的吸氧装置安装在床头,有的则是空间弥散式。白天采访,见过的人、听说的事都会在夜晚幻化成冗长、沉闷的梦境。有时候徐剑会短暂醒来,再次睡着之后,梦境会与电视剧一样,两个梦之间的情节竟然能接续起来。徐剑说他把觉睡碎了,其实睡眠障碍的状况已经持续好几年。虽然睡眠时好时坏,但丝毫不影响徐剑第二天的工作状态。无论是在申扎县、双湖县,还是环鬼湖色林错而行,除了间歇性的咳嗽,徐剑再也没有强烈的身体不适。彼时,徐剑内心甚至有几分小得意,他知道自己虽然咳嗽,但他的肺是真的完全适应了藏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野牦牛般的身体再次适应了藏区的高寒缺氧与高海拔。”
在无人区,徐剑并没有挖掘到他认为精彩的故事。在大多数人看来的传奇之处,在徐剑眼中反而平凡;别人眼中的神秘之域,徐剑早已一览无余。采访伊始,徐剑就在寻找西藏古老传说中像香巴拉一样的白马鉴,“东有香巴拉,西有白马鉴。”采访开始前,徐剑会习惯性地先问一句:您知道白马鉴的传说吗?如果采访直切正题,待到采访结束之后,他也会再次补上内心的疑问:你们的祖辈曾经赶着牦牛去寻找过白马鉴吗?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白马鉴在何处,甚至有的人压根不知何为白马鉴。
那曲采访的最后一站尼玛县。徐剑环苯教圣湖当惹雍错而行,寻找上象雄古国的遗址。那天,在海拔五千米的山巅,徐剑一行遇到了一只棕熊,离他们只有五百米。人熊对峙,十分钟后,棕熊转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古象雄以及后来古格王国为何一夜之间谜一样的全部消失?还有白马鉴到底在哪里?徐剑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寻找答案。一如大卫·妮尔执着地寻找香格里拉。从采访开始,一直到《金青稞》书稿杀青,徐剑都在试图从文学的角度对它们做出历史性的诠释。陪同徐剑在尼玛县采访的那曲民政局副局长巴桑罗布说他多年前认识牧场的一个老人,他印象中似乎听老人说起过年少时曾随父母赶着牛羊,走进羌塘无人区,寻找不用干活却有吃有喝有穿的白马鉴。对白马鉴的寻找,终于在徐剑采访行将结束时拨云见日。在山南的森布日,雅江边上,从双湖搬来的白玛老人和一个叫琼达的男人,徐剑在他们的讲述中找到了“白马鉴——弄翁帕龙——弄哇庆”之间的缘由与往事。这就是神秘的西藏,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的某一个时空点上,遇到奇遇、奇迹和圣迹。
第21次进藏的徐剑,哭了两次。人生已然走过一甲子,该经历的经历了,该感受的也已经感受,虽然依然保持着作者的直觉与敏感,但徐剑明显地觉得自己这几年泪点高了许多。
第一次流泪是在阿里。那天,徐剑从阿里首府狮泉河镇出发时是上午九点,行程350多公里抵达底雅乡时,已经下午六点。底雅乡离札达县城还有170公里。那天傍晚,吃过晚饭,天色尚早,徐剑沿象泉河而下,穿过最后一个边防连队,到了中印边境最后一个村庄——西让村。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之前,这是中印两国边境的一个集散地,离上脊之上的印军哨卡,不过五百米。那一刻,徐剑忽然想起来自己22年前曾经去过中印边境东段的克节朗河谷。这一次是徐剑抵达的离印度军队哨所最近的地方,山那边便是印度的所谓的喜马偕鲁邦。夕阳静静地照在象泉河上,这条发源于冈仁波齐峰的中国与尼泊尔的界河,正缓缓流向印度。
回到底雅乡的古让村,徐剑在这里意外地遇见了一个“嫁”到此处的男版文成公主,江苏徐州睢县人,杨桂房。青春年少时,杨桂房与高中女同学曾有过一场刻骨铭心之恋。后来,女同学得了白血病,丽人之殇让杨桂房发誓终身不娶,守洁至老。岂料三十三岁那年,杨桂房跟着建筑公司到西藏边防连队建营房,与一个带着十岁女儿和八岁儿子的藏族妇女相识了。一眼万年,突然就又起了成家之念,遂与这个藏族女人结婚,帮她养大了两个孩子,他们还又生了一个藏汉结合的团结族。杨桂房的亲生儿子现在北京中央民族大学读书。自从来了西藏,杨桂房已经有28年没有回过老家江苏,父母去世时未回,哥哥姐姐走时亦未回。长期的边地生活,汉话都不怎么会说了。有时杨桂房实在想家,就去与跟边防连队的士兵聊上几句,虽然听不到正宗的江苏话,但仅仅是听听汉语就能抚慰他的思乡之情。喝着杨桂房藏族老婆自己酿的杏花酒,听着杨桂房的故事,与杨桂房举杯相碰的一瞬间,徐剑的眼泪“唰”就流了下来。杨桂房被国务院授予全国民族团结先进个人荣誉称号,但他不是建档立卡户,《金青稞》里没有可以安放他故事的地方。徐剑离开底雅乡时,郑重其事地向底雅乡党委书记反映了这个情况,杨桂房之所以回不了家,是因为没有钱,负担不起来回的路费,乡里能否在合情合理合规的范围内,成全杨桂房一次回汉地省亲梦?
第二次流泪依然是在阿里。在阿里的措勤县,地区扶贫办书记达平告诉徐剑,有一个老人在武汉发生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后主动交了一万元的党费。徐剑一听,当下判定为好人好事的表扬稿,不怎么感兴趣。在达平书记的一再坚持下,徐剑见到了“楚天雪域一梦牵”故事的主人公,坚参老人。到了坚参家以后,随着采访的深入与展开,徐剑庆幸自己没有错过。
六十年前,人民解放军在西藏阿里一带平叛,坚参赶着牦牛给解放军驮运给养,一共工作了二十多天。结束时,一位解放军军官给了坚参600元钱,告诉他将来可以到供销社去换东西。六十年后,善因结出了一枚沉甸甸的善果。2020年1月25日,看到武汉新冠疫情肆虐,习近平总书记亲自动员指挥。坚参说,当年解放军对我们这样好,汉族老大哥正在受难,我得交一万元的党费支援武汉。第二天坚参给达雄乡党委副书记塔杰打电话表达了心意。塔杰请示县委组织部,县里答复说可以满足老人心愿。于是坚参叫上儿子开着农用车带他去到乡里,郑重地交了一万元的特殊党费。
徐剑一边听坚参老人讲故事,一边在采访本上奋笔疾书,豆大的泪珠将字迹洇染成模糊一片。这个故事是善因落果,更是普通人的家国情怀。采访结束了,坚参老人送徐剑出门,他们站在坚参家的黄泥小牧屋前合影留念,房顶上插着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远处是蓝天、碧水和雪山。照相机快门按下的瞬间,徐剑的泪水再次涌出了来。他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位有着家国情怀的老共产党员,这个与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年纪的藏族老人。
坐在返程的汽车里,徐剑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要武断预判、不要想当然、不要主观揣度,否则就有可能与线索、与精彩擦肩而过。采访路上,不要轻易放过一条线索,拒绝一个线索,就可能错失一个传奇;不要轻易拒绝一个人,拒绝与抗拒有时只是自己内心的轻慢与浅薄在作祟;不要轻易拒绝一件事,它的背后也许恰好藏着一个故事,一段隐秘的西藏往事,感动中国的故事。
“最后的驮队,最后的羊倌”就是徐剑采撷到的一段西藏往事与传奇。驮盐羊队曾经是西藏文化的特殊风貌,随着公路网的贯通,羊驮队成了历史的绝响。徐剑希望能在革吉县盐湖乡找到一位最后的驮队老羊倌,听他讲讲那段像雪风一样远去的传奇和风情。工作人员找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年轻的,对往昔的历史不甚了解,只会说现在生产盐的故事。后来,徐剑在一张巨幅照片里发现了一个背羊驮袋的老人,一问才知那是布玛老人,是羌麦村赶羊驮盐的老羊倌,也是藏区为数不多还健在的老羊倌。
去拜访布玛老人的路比想象中难走数倍,风一程,沙一程,羊一程。湖边有盐湖羊,一片一片的,像一朵朵巨大雪莲花。越野车在旷野狂飙,卷起一道道黄龙。在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后,就在徐剑觉得自己的一身骨头到达颠散架的临界点之际,布玛老人工作的盐场到了。烧着羊粪,听布玛老人回忆当年如何赶着羊驮队到印度、尼泊尔去卖盐,健硕的羊群驮队,天下最好的一点杂质都没有的盐,以及血气方刚的年轻羊倌们。
其实,徐剑也有遗憾。结束底雅乡的采访,在返回札达县的路上,徐剑跟达平书记聊天,说这条路真是太远太险。达平说,相比底雅乡的路,札达县的萨让乡更是天路。徐剑一听来了精神,尝试着说服达平书记带他去探索,却被达平书记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了。达平书记说,每次下乡,根本不敢看窗外的路,都用一杯青稞酒把自己灌醉了,上车就睡觉,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司机达娃师傅。每去一次萨让乡都是与山神赌命。无论徐剑怎么请求,达平书记就是不松口。没能去成萨让乡,让徐剑的第21次进藏多多少少存了一点遗憾。
《中国作家》纪实版2020年第12期,全本刊发了《金青稞》。《新华文摘》2021年第4期载四万字,占满了整个文学版块。著名评论家丁晓原为《金青稞》撰写了推荐语:
青稞之“金”是吉祥之光在神奇神秘壮美的西藏高原的映照,更是脱贫攻坚创造出的一片辉煌。徐剑以“金青稞”这一富有诗意大美的物事为题,激情真切地叙写西藏精准扶贫艰难而伟大的事业,在现实和历史的辉映中,描绘出这里历史性新变的风景和光彩。西藏攻坚脱贫的故事,是中华民族告别贫困实现全面小康,开启现代化建设新征程这一宏大史诗中不可或缺的段落,也是其中最为精彩吸引我们的篇章。《金青稞》中不仅有全面全景的摄照,更多的是“独特的、传奇的、鲜活的,抑或感动的故事”,“而那些平民的故事,更像是四处弥漫着牛粪的青烟,充满了人间的真切感”。报告文学是行走者的文学。在读到这部作品之前,我们借助作者的微信朋友圈,已收看到他 “东北西南中,等于环西藏高原行走了一个圆弧”,历时50多天深入采访西藏最后一批十九个脱贫县的“现场直播”。那是一种怎样的艰难险阻!旅痕深远,写满了一位真正的报告文学作家的初心与使命。《金青稞》是一位勇敢者的生命写作,也是一位老西藏抒写的深情诗篇。2020年是我国全面脱贫的收官之年,《金青稞》则是徐剑为此敬献的一份大礼。我们致敬徐剑!
新华网、中国青年报、澎湃新闻、人民论坛、广州日报、未来网、中国小康网等数十家媒体纷纷关注、报道《金青稞》。用评论家丁晓原的话说就是“全网种满金青稞。”
《金青稞》之热并非无缘无故,而是事出有因。这是62岁的徐剑的衰年变法的成熟之作。徐剑的衰年变法始于《天风海雨》,成于《天晓1921》,成熟于《金青稞》。阅读《金青稞》的文本,字里行间跳动着徐剑的文学风格与精神气质,可以具体概括为:好奇、冒险与执着。一个优秀的作家要始终保持好奇之心,好奇心是寻找文学陌生感的钥匙。虽然徐剑第21次走进西藏,但他依然对西藏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心,尤其是那些未去过的牧民之家、农耕之家的风情、风物、风俗,没有走过的村庄,对徐剑而言就是一块强大的磁场。冒险精神是军旅生涯给予徐剑的人生馈赠,十六岁当兵,军旅生活铸就了徐剑的敢打、敢拼、敢冒险。冒险甚至是一个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的标配属性。执着就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在西藏采访的52天里,徐剑翻越了横断山、昆仑山、冈底斯山和喜马拉雅山,将格萨尔王的岭国、三十九族霍尔王领地、上下象雄、古格王国,都走了一个遍。大浪淘沙般精心淘洗、过滤,将最精彩的故事摆在《金青稞》最熨帖的位置上。
徐剑跟我说,他在那曲时,曾经在比如县达摩天葬院骷髅墙前静默了许久。那是一个正午时分,他站在那个小院里,心静如止水,既无恐惧,亦无惊慌。既有生,便有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轮回往复。精神的酥油灯一旦点亮了便不会熄灭,就如同文学能够点亮生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