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15年生物技术发展趋势及伦理冲突与应对

2021-11-29 15:58蒋道平李克龙
关键词:转基因伦理生物

蒋道平 李克龙 杜 斌

(1. 西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绵阳 621010;2. 西南科技大学法学院 四川绵阳 621010)

我国正在加快推进科技强国建设,2021-2035年,是实现国家现代化的关键15年,科技创新必将迎来新一轮快速增长,随之而来的科技伦理问题也会变得更加复杂严峻。科学技术与社会伦理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存在固有矛盾,科技与伦理的关系问题是伦理学研究的基本范畴,更是人们必须面对解决的现实问题。从1996年基因克隆多莉羊成功,到2018年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关于生命科学伦理建设等问题被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社会热点高度。恩格斯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1]559实现科技与伦理互动、科学与人文交融,是国家现代化社会形态的应然诉求和时代意蕴。

现代生物技术在国民经济、人口健康、粮食安全、生态环境等方面的核心作用日益凸显,尤其是前沿性生物技术和生物技术产业实力业已成为决定国家创新能力和影响国际博弈格局的重要因素。随着生物技术与材料、信息、制造、能源等先进技术深刻融合,在传统生物技术基础上衍生出脑机接口、生物存储和生物计算、合成生物学等一系列新兴技术领域[2]。尤其是在新型冠状病毒肆虐全球的背景下,国家已将生物安全纳入国家安全体系,正加快推动出台生物安全法。未来生物技术是关乎国家战略的“硬科技”,在给人们带来福祉的同时也挑战到人们的基本道德和伦理底线。未来15年,生物技术研发与应用前景无限广阔,可能引发诸多不确定性风险和社会伦理问题,需要全社会正确面对,并采取可靠有效的应对策略,避免造成对人和自然的伤害甚至灾难性后果,共同维护社会健康发展与稳定和谐。

一、变革与展望:未来15年生物技术的发展趋势

生物技术是近20年来发展最为迅猛的高新技术,越来越广泛地应用于农业、医药、食品、军事、环保、能源等诸多领域,具有知识经济和循环经济特征,对提升传统产业技术水平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具有重要影响。未来15年,我国生物技术发展必将更加快速,大量颠覆性科技必将变革人们现有生产生活方式。

(一)传统生物技术深刻变革

由于食品和健康的需要,传统生物技术发展会加速,应用会更广泛。传统的生物技术包括酶工程、发酵工程、蛋白质工程、克隆技术、胚胎干细胞、转基因技术等。传统生物技术以生命科学为基础,按照预先人工设计改造生物体或加工生物原料,为人们生产出所需产品或达到某种目的。事实证明,生物技术对社会进步和人类文明产生了深刻影响,给人类和社会带来利益和福祉。今后,我国的传统生物技术仍然会围绕粮食产量、优质食品和生命健康而展开,转基因食品、克隆技术、生物精准医疗等领域成为生物技术发展的主要方向,在这些领域的科学进展和技术应用,都会导致变革性甚至是颠覆性的社会变局。

转基因技术将会更加广泛应用在食品供给和营养品质上。由于转基因技术不仅具有特定基因进行育种而有效提高农作物产量和抗虫、抗草等优势,加之转基因食品在营养结构、消费品质等方面获得大幅优化,同时,种植转基因作物减少了农药、化肥的施用和水的使用量,降低了生产成本也保护了环境,实现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双增长,转基因食品的商业化价值不断增加[3]。因此,转基因食品迅速在各个国家得到普及和发展,我国在转基因作物种植和食品开发上目前持谨慎态度,建立了严格的转基因技术审批制度,允许进口的转基因粮食只能用于加工原料。尽管转基因食品安全风险的不确定性是人们共同的关注和担忧,但未来的转基因技术发展只会扩展不会削弱。未来15年,动物类转基因食品和微生物类转基因食品将会获得更多商业许可,特殊类转基因食品将基于预防疾病、增强免疫的目的而推广食用,越来越多的抗病基因将被转入植物,通过新型转基因技术形成药物蛋白,达到疾病治疗功效。在面对潜在安全风险不确定性和产业利益、商业价值诱惑下,未来我国的转基因技术将会更加开放,应用更加广泛,但监管一定会更加严格。

此外,克隆技术、胚胎干细胞、生物精准医疗等生物技术在我国的发展也会更加体现个性化、安全性和目的性。自1996年克隆出多莉羊之后,多种动植物相继克隆成功,未来克隆技术会在抗性生物品种培育、濒危动植物挽救、细胞和组织替代疗法等方面有更大发展,克隆动物和转基因动物生产会在生态平衡中发挥一定作用。基于严格的法律监督和疾病治疗需要,我国在干细胞治疗、器官组织移植、胚胎干细胞代替等方面必然取得新进展,满足特殊疾病和特殊群体需要,努力实现目的性和伦理原则之间的平衡和谐。

(二)新兴生物技术蓬勃发展

生物技术与材料、信息、制造、能源等先进技术加速融合后,新兴生物技术的发展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影响巨大。尽管我国新兴生物技术起步较晚,但进展迅猛,未来15年我国新兴生物技术将会迅速发展到新高度,尤其是在基因编辑技术、脑机接口技术、生物存储与计算技术、合成生物技术等领域,必将带来全新而又深远的社会变化。

基因编辑技术已然成为研发兴奋点。基因编辑技术是对生物体基因组特定目标基因进行精确修饰的基因工程技术,其主要目的是通过改变基因结构来达到疾病的预防和治疗。目前,基于基因优化重组的“精准医学”上升为国家战略,对我国基因编辑技术的发展具有催化作用。随着科学家对疾病致病机理和基因编辑越来越深刻的认识以及对基因编辑方法的不断改良,基因编辑最终会从实验室走向临床的广泛应用,基因治疗技术会突飞猛进。此外,基因编辑技术通过提取外源DNA快速诊断塞卡病毒、登革热等相关疾病,在农作物发病之前找到发病基因,人为进行早期干预,从而挽救农作物收成。通过开发只针对有害细菌的基因编辑药物,保持微生物群完整,这些都是未来基因工程发展的重要领域。

脑机接口技术热度猛增,前沿突破将大量涌现。脑机接口技术作为当前神经工程领域中最活跃的研究方向,将是未来一项极为重要的关键技术,在生物医学、神经康、智能机器人等领域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和应用潜力。脑机接口技术的应用前景非常广阔,不仅在残疾人康复、老年人护理等医疗领域具有显著优势,而且在教育、军事、娱乐、智能家居等方面也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我国已取得一些突破性成果。未来,非侵入式脑机接口技术将往小型化、便携化、可穿戴化及简单易用化方向发展,脑机接口技术有望解决人体排异反应及颅骨向外传输信息减损这两大问题。与智能移动终端互动的侵入式脑机接口系统和直接从人脑解码人类语音系统的脑机接口技术会日渐成熟,并开展人体实验,对大脑神经元研究的深入,有望实现对人的思维意识实时准确识别。

生物存储与计算技术成为新一轮信息革命新宠。生物计算机的运算速度要比当今最新一代的计算机快数十万倍,能量消耗仅相当于普通计算机的十亿分之一,而存储信息的空间仅占百亿分之一。今后,以生物神经网络计算机为代表的生物计算技术的突破,有望实现硬件的自我修复,将极大地推进生物计算机的进步。通过降低存储和计算机技术价格,相关仪器设备会更加趋于高自动化、低价格,也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新型计算策略,导致未来的航空、机器人、纳米材料等领域都将有根本性变革。

合成生物技术促进人工生物系统的设计优化与智能化。合成生物学是设计和重新合成生命的新兴交叉学科,是利用基因组测序技术、计算机模拟技术、生物工程技术和化学合成技术进行人工设计生命、合成再造和重塑生命的颠覆性技术。自2000年《自然》报道了人工合成基因线路研究成果以来[4],合成生物学研究在全世界范围引起了广泛关注,在农业、医学、制药、化工、材料、能源等领域都有广阔的应用前景。我国正处于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突破提升阶段,合成生物学有望为我国在破解人类面临的健康、资源、环境、国防等领域的重大挑战提供新的解决方案。生物元件隐性生物合成途径的挖掘与表征、智能元器件及生物合成体系的设计及定向进化、功能分子人工合成通路及其与底盘的适配性、智能化环境影响的合成生物体系、人工生物体系构建与运行等新技术新方法,将成为未来生物基础研究转化为实际社会生产力的关键科学技术[5],必将对社会发展发挥重要作用。

二、挑战与质疑:未来15年生物技术可能引发的伦理问题

面向2035年现代化进程,我国生物技术发展的规模与水平无疑会大幅提升,将会产出改变社会、改变人们生产生活方式的大量颠覆性科技,随之而来的生物技术伦理问题也会层出不穷,挑战人类道德底线和生存状态。尤其是存在人的本质异化、生命认知偏激、人工生物过度设计、基因编辑普遍适用等方面的伦理危机,许多原有的“偶然性”“不确定性”认知可能被必然化,那些“理所当然”或“人之常情”的伦理关系有可能发生根本性改变。

(一)人的本质存在方式的伦理冲突不断蔓延

马克思指出:“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存在才成为人的属人的存在。”[6]75人的本质是人的社会属性,是人与动物相区别的特殊的内在规定性。随着现代生物技术改变和改进人体的自然系统以及优化人的生存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将会对人的本质存在方式在提出伦理难题,人的本质可能出现新的异化或新的社会存在方式。

从长期看,未来生物技术可能挑战人类理智和独尊地位,人与物的界限、意识与物质及其之间的关系等哲学基本问题需要重新审视。生物合成人、赛博格、生命产品,导致人与机器、生命体与人工产品的界限变得模糊,冲击种间美学与生态平衡。克隆人技术可能损害被克隆者的公民权益,包括身份惟一性、独特性、自主性以及欲求、需要等。克隆人、人化机器人、脑机接口技术、人造器官等人为设计的智能生物科技,将会引发对人的认知变革,人们对于传统意义上的人、劳动、社会属性等概念的传统认知将被打破,极大可能造成对人本质存在方式的伦理认知恐慌。生物合成人、克隆人和生命产品的出现造成新的社会成员关系,相关文明体系原则、法治关系、伦理关系等都将从根本上受到冲击,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物等之间伦理关系会因为生物技术的不断深入而走向不确定方向,甚至是不可控的结局。

尤其要引起高度警觉的是,人工智能、新材料、新能源与生物技术的深度融合发展带来的严重挑战。这些技术的研究进程都预示着未来智能生命体的存在形式和社会属性都将与现存人类社会具有本质区别。但是,现代智能机器人加上脑机接口技术的使用,使得人化机器人与现存人类这种智能生命又毫无差别。显然,生物技术改变了生命体的产生和存在方式,未来社会什么是人、什么是物、人还是不是人、人和物还有没有区别等等伦理问题都会伴随未来生物技术的进程而加剧。人是否会沦为人造生命体的奴隶等社会伦理问题,也可能因为新的社会结构变化而逐步蔓延,并造成恐慌性社会心理。

(二)人为干预的生物进化存在不可逆的伦理风险

生物进化应是自然选择还是人工干预?这是生物技术不可回避的伦理命题。达尔文进化论的核心思想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界的生物进化是按照生物自身规律进行的系统循环往复发展。自然选择的过程是缓慢的、渐进的天然过程,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自然演化和生物进化是慢节奏的天然自然,所以风险低,更可靠,纠错的机会多[7]。而基于人为干预的现代生物技术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然进化的反向路径,有悖于自然进化原则。基因重组、医疗保健等先进技术跨越了生物的天然界限,完全按照人的意愿重新组装生物遗传物质和延长生命存继能力。显然,生物进化不再是纯粹的自然进化,而是按照人的意愿和人的需求进行选择,这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人的现实需要,并解决了诸如粮食紧缺、食品质量、人的生命健康等难题。然而,进化问题实质是生命问题,即便安全风险和灾难性事件概率极小,一旦发生,必将是不可逆的人类灾难和伦理危机。

未来15年,以转基因食品、基因编辑、克隆技术、合成生物学等为代表的生物技术将会革新人们对现有生命体的进化认知,无论是人自身还是动植物,其生命的产生过程、存在形式、延续能力以及最后的终结形式,都将出现可预见的超越现有生命伦理认知的趋势,传统的生物进化理论和生命伦理认知体系将遭遇严重的冲击。转基因技术是生物进化人工干预的重要手段,转基因食品对人的生命健康可能产生的危害问题始终无法被直接证明,其安全性的“无法确定”成为转基因食品安全性特征,也是转基因食品安全伦理问题的症结[3];转基因食品安全性的评判是一个长期过程,在转基因作物研究审批、转基因食品商业化审批以及转基因食品安全评估等方面仍然是今后政府监管和科研人员、普通大众直面的敏感问题。克隆技术的逐渐应用将打破传统生殖方式出现的生命伦理认知,包括人体器官的产生方式都将被根本性改变,未来克隆技术的发展应用必然存在威胁生物的基因多样性、打破生物演化自然性、紊乱生物个性唯一性以及破坏现有社会关系等错综复杂的问题。基因编辑、精准医疗等相关技术将会优化生命存在形式和延续生命能力,但是,以任意手段暂时或永久增加人体机能导致不确定性的可遗传物质混入人类基因池,这既可能延缓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的进程,也可能造成不可控的社会风险和社会治理困境。

(三)人工生物设计破坏和谐共生的生态平衡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全球生态环境日趋恶化,主要原因是人类利用科技力量改变了生态系统,尤其是人工生物设计打破了自然界的自我调节平衡体系,引发的生态伦理问题已成为全球共同威胁。生态平衡的破坏引发的传统问题包括环境污染、臭氧层破坏、全球气候变暖、海平面上升、生物多样性减少等问题。伴随基因重组技术、生物合成技术在农业、能源和医药业的广泛应用,未来的生物技术会更多地被人工设计,形成满足人的需要的新生命体、医药产品、能源化工产品和生物系统工程。显然,人工设计的生物产品是局部改造,会造成生态失衡,生态问题也就自然产生。

因生态平衡遭到破坏引发的伦理问题,对人类的负面影响更深远更持久。生态系统一方面依靠自身的调节,一方面又无法脱离人工的参与,人们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是互动前进的,理论上讲,没有人工参与的生态平衡已经不存在了。怎么样既满足现代化建设发展需要、又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是未来我国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必须回答好、解决好的现实发展问题和伦理道德难题。合成生物学、基因重组、克隆技术等生物技术的非理性发展是未来生态伦理问题的主要根源。这些先进技术一定程度上能解决能源危机、医药开发、气候变暖、污染治理等问题,但其生态破坏性不可小觑,其发展应用应当谨慎。合成生物学、基因重组通过创造新的生命形式,甚至能够从非生物的无机物中创造生命和生命系统,从而挑战现有生命的尊严,改变现有生命的定义[8],新的生命体和生物系统直接冲击生态系统的自然平衡性,改写生命定义,对人的生命健康、动植物种间平衡构成严重威胁。显而易见,人工设计的生命体和生物系统在满足人的需求和社会发展需要的同时,对自然生态平衡体系的威胁和危害是客观存在的,未来生态伦理问题应当引起足够重视。

(四)人的基因检测和编辑是应然诉求还是科学禁区的伦理纷争

基因决定人的各种差异和特征,不同人的基因决定不同的形体、容貌、健康、智力以及性格和情感。因此,一直以来人的基因成为科学探索的热点领域。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实现基因美容、器官功能增强、定制婴儿等都颠覆人类传统的自然孕育繁殖理念和传统生殖理论。如今,基因检测和编辑技术正处于蓬勃发展阶段,这些先进技术导致人的生命自然属性不断减弱,而“技术—社会”属性不断增强,“贺建奎基因编辑婴儿”事件更是引起轩然大波。关于其伦理正当性问题的理论纷争和实践论争正在持续发酵,基因检测和编辑究竟是人的认识自由还是精神枷锁?基因检测和编辑究竟是人的应然诉求还是科学禁区?在我国未来的技术场域和伦理构建中都是不可避免的现实难题。

基因检测技术导致首要的伦理问题是人的基因信息作为最高隐私可能会暴露无遗。一方面,人们通过基因检测获取自身遗传发育、健康与疾病、智力乃至性格等信息后,有可能因为“好基因”而沾沾自喜、有恃无恐,更有可能因为“坏基因”而心灰意冷、不能自拔,这是一种可怕的社会人伦劫难。另一方面,当人的基因信息和特征被不正当手段获取后,“基因歧视”将会普遍存在,“基因决定论”会进一步甚嚣尘上,在社会关系和人际交往中必然存在不平等、不公正现象,特别在教育水平、技能获取、社会资源占有、社会地位等方面出现极化现象。比如,愚笨的人将难以就业、智商低的人将不会获得人才培育支持机会、有遗传疾病史的人可能无法购买健康保险,人们甚至在美好的爱情婚姻面前也可能受到遗传基因的羁绊。毫无疑问,基因检测存在的伦理道德危机是极为严峻的,深刻挑战社会伦理和公序良俗。

基因编辑在“精准医疗”上对疾病患者无疑是福音,但对人类生命“剪刀式”的筛选、编辑和修改,使生命的进化过程俨然变为一个技术选择,特别是基因编辑技术应用于人类生殖细胞而引发的伦理困境,成为人们共同的忧虑甚至恐慌。2018年“基因编辑婴儿”事件既有科研审查、法律规制的诱因,也有伦理约束、价值观念等多重原因,但这对未来我国在基因编辑技术的研发应用和监管约束上提供了深刻教训。未来,基因编辑技术一定会更加理性发展,人们的应然诉求会得到更多的合理满足,但在伦理道德规约下的科学禁区应当有严格界限。未来主要的伦理困境是生命个体遭遇安全风险,通过基因编辑来消除疾病仍然存在基因突变、遗传融合变异等潜在安全风险[9]。基因编辑技术使人类存在的自然性受到威胁,且削弱了人类以完整性为基础的尊严,通过基因编辑出生的孩子将面临生命尊严的挑战。同时,优势基因的发展、优生学的发展、生命价值被商业化等现象可能诱惑非理性选择,生命固有的神圣性和尊崇性的终极信念会被彻底摧垮,生命的内在价值也会随之荡然无存。

三、理性应对与治理策略:生物技术伦理问题的现代化治理

未来15年,我国生物技术研究领域将会取得一系列重要进展和重大突破,在解决现代化发展面临的环境、资源、健康等重大问题方面一定会发挥巨大作用。如前所述,伴随生物技术发展的伦理冲突会变得复杂严峻。目前,我国关于科学伦理治理的相关机构和法律制度尚不完善,对生物技术引发的伦理问题进行系统治理的能力明显不足。“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破坏为代价换来的。”[10]776如何利用先进生物技术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又能规避生物技术不确定性风险及伦理道德问题,这是新时代我国科技现代化和科研治理的重大现实问题,需要从国家战略高度进行科学应对、精准施策,推进生物技术伦理问题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一)理性认识生物技术伦理问题的根源

现代生物技术引发伦理问题的直接原因是其自身的技术根源,间接原因是背后的经济根源。基于分子生物学的现代生物技术本身的复杂性和过程性,决定了其技术结果的评判需要长时间检验,而且它的结果始终处于相互影响之中,直接导致人类创造的生物体、合成生物对生物进化、生态平衡产生伦理问题。而利益往往是所有关于伦理道德问题的根源,人们往往为了利益而漠视科技负面效应,对经济利益和商业价值的追求才是伦理难题背后的原因。理性认知生物技术伦理问题根源,实现从工具理性向价值理性的转向,是应对伦理危机的前提。

生物技术导致伦理问题的直接根源在于对生命认知的简单化与超然性。生命现象是大自然中最神奇、最复杂的现象,所有生命都有自我平衡、自我调节、自我进化功能。而现代生物技术利用基因编辑、优化重组等手段产生的新生物体,是按照人的意愿需求进行人为设计的新生命体,实质是把人标准化、量化为技术的客观结果,人的生命过程的复杂性随着人变成物质客体而简单化、制成化,自然而神圣的生命现象逐渐消失[7]。把生命生长时间和自然环节割断,也就割断了生命现象的自然过程,复杂的生命现象人为地简单化、超然化,这显然违背了生命规律,是未来生物技术伦理道德纷争和价值取向的焦点问题。

毫无疑问,经济利益的诱惑力是导致生物技术伦理问题的诱因。未来生物技术的社会需求主要体现在巨大的经济利益诱惑和技术发展需求两个方面,经济利益的诱惑力和技术需求的推动力,使得人们可能漠视生物技术的负面效应。生物技术是直接影响到人的生命与健康,随着社会不断进步,人们对生命的珍爱、对健康的呵护、对生活的质量会更加重视,这些需求更加刺激市场经济的商业化。以基因技术为基础的基因重组优化、转基因食品、基因治疗、生物合成等产品及各项技术带来的经济利益和商业价值将是巨大的,在客观上可能引发更多伦理危机。经济利益又不断推动生物技术创新,人们为追求更大经济利益无限制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新的生物技术按照自己的意愿需求大胆创新设计生物产品,从根本上改变了生命进程和物种进化。生物技术的负面效应和不确定风险往往因为经济利益被忽视,人们在利益面前可能丧失理智,这是未来伦理危机的主要难题。

(二)生物技术发展应坚持的基本伦理观念

坚持辩证统一的基本理念。尽管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都源于满足人类社会生存发展的需要,但二者的关系一直存在纷繁复杂的理论纷争,出现了“科技与伦理同一论”“科技与伦理无关论”“科技与伦理对立论”“科技决定论”“伦理决定论”“科技与伦理辩证统一论”等争议[11]25-31。马克思指出:“道德论归根结底都是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的产物。”[12]421从哲学层面上讲,科技与伦理是认识与实践的关系,二者是辩证统一的。正如爱因斯坦所言:“科学直接地、并且在很大程度上间接地生产出完全改变了人类生活的工具,”[13]149说明科技本身就具有积极的伦理价值。因此,未来生物技术无论怎样发展,都要坚持以马克思主义辩证统一思想为指导,明确伦理的相对性、社会性、历史性、时代性、利益性等特征,确立适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科技伦理理论。生物技术的负面效应对生命的伤害显然更直接、更严峻,但不能因此就限制、抵制生物技术的研究与应用。对于未来新的生物技术,总体上要持开放态度,支持欢迎新的技术革命,既不悲观也不盲目乐观,在对立中统一,努力实现共生而非对立、发展而非制约、平衡而非冲突,要看到生物技术社会伦理问题治理的长期性和艰巨性。

坚持“以人为本”的根本原则。以人为本的思想是现代生物技术切实造福于人民的根本原则和核心约束,这是实践经验和历史教训的重要启示。科技活动始终要围绕社会中的人来展开,树立以人为本的价值标尺,关注人的需要、人的尊严、人的价值和人的正当权益。科技应当为全人类服务的,绝不能为了少数人利益而漠视生命共同体,时刻警惕生物技术异化导致科技成为人类的敌人。对于人的尊严、人的价值以及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关照与满足,是未来发展生物技术的基本价值取向和终极目标。尤其要注意的是,“不伤害人类”是生物技术的底线伦理原则,包括不伤害人的生物属性、人的社会本质、人的生存环境和人的合目的性需求。不伤害人类的道德义务具有某种绝对性,是对所有社会成员和一切科技活动最起码的、绝对的道德要求[14]。如果不能满足“不伤害人类”的要求,一切研究和实践将失去意义。

坚持可持续发展的价值取向。可持续发展理念重视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人类长远发展以及人、自然与社会的和谐关系。现代生物技术对生命、生物、生态都会产生直接影响,不确定的风险直接挑战可持续发展,因此,未来生物技术更应该考虑对人类和自然深远影响的问题,既要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要满足后代人的需要,既要满足人的需要、又要满足自然的需要,既要满足局部生态环境的需要,更要满足整体生态系统的需要。首先可持续发展要坚持公平原则,现代生物技术的实施要充分体现人的代际之间、人类与其他生物种群之间以及不同国家与地区之间的公平性,体现生存与发展的机会均等,不得有任何种族和社会歧视。其次,要尊重生态环境的自然性和自我调节,维持自然的完整、平衡与稳定,维护生物多样性,切忌人与自然的对立,实现人、自然与社会和谐发展。

(三)努力实现生物技术伦理问题治理现代化

提高生物技术伦理治理的法治化、制度化水平。面对生物技术发展带来的福祉、挑战以及势不可挡的发展前景,构建完善的法律制度体系是应对伦理问题的最有效途径。生物技术安全风险和伦理问题会产生严重的危害性,应当通过法律制度予以规制,将伦理智慧融入法律中去,通过制定生物技术研发应用的相关法律,明确生物技术研究与应用的界限,对不合理科研行为进行规制约束,从而实现有效引导与惩戒。在未来生物技术发展中,法律主要对生物遗传资源和生物技术成果发挥保护和规制作用[15]。我国目前还没有系统的生物安全立法,已有的少数法规立法层次不高,管辖范围较窄,功能发挥不好,加快推进生物技术伦理治理的法制化、制度化迫在眉睫。要加快建立完善生物技术科研行为的法律制度体系,对新技术的研发主体资格、项目立项与实施和新技术的使用进行严密的法律监控,明确其权利和责任,建立严格的生物技术研发应用的准入制度,明确专业责任和公众福祉的目标性。强化科学家、决策者以及社会公众的社会责任意识,展现包容性增长和可持续发展的国家意志。完善的法律法规才会有效规制生物技术带来的伦理风险,促进社会有序发展进步。

构建生物技术伦理问题的现代化治理体系。我国正在加快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科技现代化治理体系包含符合科研规律的科技管理体制和政策体系、科技评价体系、科技伦理治理机制等重要领域。目前,国家科技伦理委员会正在组建,国家级生物技术伦理委员会和各级各类相关伦理委员会都在筹划建设中,目的在于构建覆盖全面、导向明确、规范有序、协调一致的科技伦理治理机构和治理体系。破解生物技术领域的诸多伦理冲突,是未来科研治理的关键问题之一,通过政府、科研院所、科研工作者等共同体成员的广泛参与,构建“政府主导、多方协同、法律规范、监测保障”四位一体的科研过程治理机制,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全链条治理体系,建立信任、互惠和合作的科研伦理治理共同体,使生物技术伦理治理朝着“善治”的理想状态发展。在治理体系中,“政府主导”是关键,主责行为包括制订完善的技术规范和管理办法、设立相关指导和监督机构、建立权威性的登记注册机构、消除技术歧视、建立生物技术熔断机制、进行新技术伦理审查等职能。同时,政府与科研协会、科研院所、高校、相关企业、普通群众等众多利益主体深度协同共治,才能实现有效治理。

完善生物技术伦理审查、监测和问责机制。科研伦理审查要作为科研活动的刚性要求和前置条件,在国家科技伦理委会主导下尽快完善科研伦理审查的通用标准和规范程序,各级科研主管部门和各类科研参与单位,对于各类科研项目的研究指南、申报预审、立项评审、结项验收等环节无一例外要引入严格的伦理审查和风险评估程序。尤其要加大涉及人的生命健康、环境生态、社会公正等科研活动、临床试验的伦理审查和风险监测,在技术风险控制上设置“熔断机制”“一键关闭功能”,建立监测预警机制、信息报告机制、公众知情与沟通机制等等。此外,还要完善可问责、可追溯机制,强化科研工作者的道德责任意识,长期性开展诚信教育和伦理责任教育,深化科研人员对生命伦理问题的理解,树立伦理责任意识。

促进科技与人文的互动融合是生物技术伦理的基本价值取向。科学源自人类对未知世界的认知,最终是以满足人的需求、实现人的目的为原则,朝着有利于人的自由、安全、尊严等方向发展。科学具有真理价值、功利价值、伦理价值和审美价值,科学的伦理价值则存在于科学活动的行动准则之中,是科学活动能够在公认的价值尺度中最大限度满足人的利益需求,同时也良好地实现人与自然协调可持续发展[16],在理论逻辑和现实实践中充分印证了科技发展具有人文关怀的价值向度,科技与人文是互动融合发展的辩证逻辑关系。生物技术发展导致的伦理冲突无一不是因忽视人文关怀而出现的,促进科技与人文的互动融合是未来生物技术最基本的伦理价值取向,一切技术的首要关切一定是有利于人的发展和安全。要坚守科技的人文关怀,就要大力弘扬追求真理、服务人类的科学精神,马克思说:“科学绝不是一种自私自利的享乐。有幸能够致力于科学研究的人,首先应该拿自己的学识为人类服务。”[17]57生物技术的发展关乎生命健康和生态环境,弘扬理性的科学精神和价值取向显得尤其重要。科学家、科技工作者和科研管理人员都要奉行“人本主义”,警惕“科学主义”抬头,既要用法律规章禁止伤害生命健康和生态环境的科研活动,又要在科学共同体和全社会倡导人文关怀和科学精神,约束违背伦理道德的生物技术,促进科技文化与人文文化的融合互动发展,实现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互动统一,使科技的发展朝着向善向美的价值追求前进,为我国到2035年实现科技现代化守护精神家园,不断迸发出先进生物技术的造福功能和进步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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