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鑫宇,董金权
(安徽工程大学人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网络直播为用户提供了一个实时在线观看和交流的空间,成为了大众分享生活、结交朋友和展示自我的一种新兴网络社交方式,同时也是大众寻找寄托的一个虚拟互动空间。粉丝可以通过网络直播平台观看吸引自己的直播,同时主播也可以通过网络直播平台表达自我、展现自我、表演才艺从而吸引粉丝的注意,而粉丝则可以通过发布评论弹幕阐述自己的想法,通过赠送礼物、进行打赏等方式和主播互动交流。网络直播吸引了许多用户汇集在一起交流沟通,形成了一个虚拟的网络小社会。
网络直播根据其目的不同,大体可分为商业性网络直播和非商业性网络直播两大类。商业性网络直播以追求商业利益为主要目的,诸如直播带货、推销产品等。主播在直播间里展示商品,消费者可以像在大卖场一样跟主播进行交流甚至讨价还价,特别对于一些网红主播来说,直播的本质是让粉丝看广告,而非情感交流。非商业性直播则不以盈利为主要目的,比如聊天、才艺表演等。主播和粉丝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而聚集,实质是为了体现自我价值、抒发情感、认识更多的朋友、强化身份认同、提高归属感。本文仅对第二类非商业性网络直播进行解析,商业性网络直播不在讨论之列。
在传统社会中,由于单一性的社会结构以及简单的阶层属性,人们在一起呈现出的是和谐且单纯的生活模式,大家彼此之间亲密无间、互相依赖,遇到困难时互相帮助,居民所需的安全感和归属感都能从这个传统共同体中获得。然而由于时代的变迁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和人类社会的加速进步,单一的传统共同体已经无法适应社会的发展,开始慢慢被人们所淘汰。齐格蒙·鲍曼在《来自液态现代世界的44封信》中说过,“这个时代一切都在变——我们追随的时尚、不断引起我们关注的事件、我们孜孜以求的东西以及我们恐惧的东西,莫不如是。”在这样一个随时都在改变的世界里,到处充斥着流动性和不确定性,在这个共同体里,大家只能依靠着以前对事物的认知来对新事物进行判断和解读,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这种选择是需要人们自己承担责任和后果的。这种进行自我选择和判断的无力感以及不确定感使得人们越来越缺少安全感,而缺乏安全感也成为处于现代社会生活中的个体的显著特征。
与此同时,当代社会中的熟人模式正在默默转向陌生人模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陌生,更加趋于利益化,社会成员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利益结合的状态。人们之间的陌生感越来越强,以此导致不信任感增加。人们更愿意“自私”起来,群体归属感也越来越弱,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种“原子化”的状态。人们不再是相互聚集的分子,而是相互独立、互不干扰的原子。利益化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纽带越来越细。人们的私人生活空间被严重挤压,私人时间被大量占用,使得身在其中的社会人都长期处于一种极度忙碌的状态。而极度忙碌会使人们的精神状态变得极度无聊,外部环境的复杂变化使得当下社会人生活变得无根、无趣、无梦、无聊。社会开始逐渐由紧密相关的共同体向个体化发展。人们漂泊在这种随机的、流动的社会中,没有根基,没有归属。个体化的发展使得人们的归属感越来越薄弱,孤独感越来越强。而这种孤独感又反过来让个体对新共同体有了强烈急需的情感,并开始自发寻找这种新社群。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从低到高将人类需求分成了五个层次,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在个体化社会的快速发展中,人们已不满足于已经获得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开始追求社交等更高层次的需求,例如从人际交往中获得安全感以及社交的群体归属感。但这些更高层次的需求在传统共同体消亡的当今社会中很难实现,人们便开始通过聚集一个新的共同体来寻找情感的寄托。
在网络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形式、媒体在社会中的角色扮演以及社会群体的形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此情况下,人们将视野放在了虚拟空间上,社交网络媒介开始流行,由于人们对此的需求开始变大,从而促使了网络直播的诞生。网络直播已经慢慢由小众行为发展为受众规模庞大的社交方式,它吸引着一大批原子化的个体,通过在直播间聚集、互动,为个体向共同体的发展搭建起了一座新的桥梁,让个体重新“在一起”。在网络直播构建出的新共同体中,个体既可以进行正常的人际交往,也可以利用网络的虚拟性等特点隐藏起自己,充分保护自己的隐私。人们可以利用网络直播建立新的共同体,聚集和自己志趣相投的其他个体。不仅如此,网络直播也是一种很好的休闲方式,在观看直播的过程中各种压力也都可以进行暂时性的排解、发泄和释放。所以在网络直播中出现的新共同体可以说是原子化的个体追求情感释放而聚集形成的产物。
然而由于网络的特殊性质,个体的聚集方式在潜移默化中被网络所引导着发生变化:以血缘、地缘延续的共同体虽然存在,但其联结度在逐渐下降。与此相反的是以网络空间为纽带的新型共同体不断涌出,在很大程度上冲击与解构着传统共同体,并逐渐演变成个体重新聚集的新形式。网络直播为主播和粉丝构建了一个开放的虚拟人际交往空间,所有的成员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不仅彼此认同,而且可以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无形中在内心又形成一种满足感,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认可。
一场网络直播的形成,必定存在三种主要因素,即网络直播平台提供的直播间、从平台申请直播通过的主播和通过平台注册成用户的粉丝。而直播平台又会通过多种方式加强主播与粉丝的互动,原子化的粉丝个体在这里得到聚集。同时网络直播赋予了人们更多的权利,人们可以通过发布弹幕、评论和给主播打赏礼物等行为表达自己的看法。在网络直播中的参与者主要是主播与粉丝,主播在网络直播中主要有两个方面的作用:一方面作为新共同体的主导人物,主播需要根据个人性格特征构建具有个人特色的直播间,而这个直播间也代表了这个共同体的性格特征;另一方面作为连接点将粉丝们连接在一起,让处于游离状态的个体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无论是在这个共同体构建的过程中,还是主播与粉丝的互动中,情感都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以前人们依靠说话才能表达自己的情感,而在虚拟空间中仅仅只需要依靠打字、表情符号、评论和弹幕就可以轻松表达。
直播间形成的同时也就是一个新共同体诞生的时刻,个体在现实生活中缺少关爱或情感失落,渴望在虚拟世界中得到认可的需求,可在新共同体中得到满足。用户可以观看并切换任意直播间、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观看,打字与主播交流聊天,当想对主播表示喜爱和赞同或者想引起主播注意时,可以通过在直播平台充值虚拟货币购买虚拟物品来“打赏”主播。
作为粉丝来说,他们将进入直播间与主播及观看的用户互动视为情感交流。在直播中,一方面因为直播而产生情绪的改变,通过互动来体现自己的心情;另一方面通过评论弹幕、打赏等互动行为体现自己的精神需要、情感需要。我们可以根据情感表达的层次强弱不同,将其分为两种互动。第一种弱性互动,弱性互动是指仅仅停留在表面的互动,这种互动的情感表达较弱,与主播的互动少,发表评论少,只是进入直播间观看,从不打赏或很少打赏,大多数是一种围观的心态。但是这种浅层次的互动会随着情感的加入而逐渐向第二种互动转变,粉丝投入的情感加深,互动的层次加深,我们称这第二种互动为强性互动。强性互动是指粉丝与主播之间互动频繁,沟通频繁,粉丝积极发言并与主播进行对话,时常通过打赏虚拟礼物与主播互动。这里“打赏”不同于生活中的现实物品或金钱,而是指给提供直播的网络直播平台充值,将相同价格或相同价值的真实货币转为虚拟货币进而购买虚拟商品给主播刷礼物进行打赏奖励。这种打赏方式将虚拟的网络空间和现实世界相结合。对于粉丝来说,这也是互动的重要途径和体现自己身份的象征。当进行深层互动的粉丝进入直播间时会出现专属出场音乐与动画,并在直播间享受不同于普通粉丝的特权,评论弹幕的显示方式也会区别于其他粉丝。而随着强性互动的增加,粉丝在参与过程中所享受的视觉和听觉画面也会愈加明显,他们为此付出的心思、所投入的情感也越来越多。
作为主播来说,开设直播间和粉丝进行互动,也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情感,主播开设自己的直播间,这个直播间的重点和中心就是这个主播,他们就像舞台上的演员一样受人关注。这些主播在现实社会中作为单独的个体存在,他们在网络上建立专属于自己的社群共同体,在这个直播间营造出的小世界里畅所欲言,和粉丝聊天,通过表演才艺吸引粉丝进行互动,这是他们的一种情感宣泄。对于许多主播而言,除了在直播间可以收获自己的粉丝体现自己的价值,提高自我认同感以外,还通过粉丝打赏的方式获得他人认同。粉丝愿意在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投入大量金钱,同样也代表着粉丝对其人的肯定与鼓励。
在直播中,评论、弹幕、打赏、点赞等互动功能的出现,为粉丝和主播带来了新鲜的体验感和情感交流的无界限感。粉丝可以在直播间里暂时摆脱现实生活的困扰,主播可以在聚集的新共同体中表达自己、展示自己,个体通过互动交流以及打赏消费的方式实现情感上的满足。互动所获得的成就感和虚荣感,弥补了个体在当今社会生活和工作中所缺失的部分情感。粉丝给主播打赏送礼物,吸引主播的注意,都是为了融入这个以主播为中心的新共同体中,让自己能被这个新共同体所认同接纳。因为粉丝通过网络直播互动与主播建立起了一种情感的联系,所以在网络直播的过程中,情感是连接粉丝与主播的主要脐带,而互动是虚拟空间的主要情感行动。
网络直播催生出的新型共同体,它不同于其他社群,其中的成员在直播中各自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和身份,并通过不同的互动方式给身处共同体中的其他个体带来心灵和情感的慰藉。参与网络直播的双方都具备较强的隐私性,大家可以使用各种昵称来掩饰自己,所以情感的交流在网络直播中变得越发明显。为了获得一种更稳固的情感状态,主播会以自己为中心重新构建一个崭新的社群共同体,通过互动来增加这个共同体的人数,即粉丝数量。主播会和粉丝进行更为亲密的交流互动,特别是经常来自己直播间的粉丝和给主播打赏的粉丝。通过将与粉丝的关系比拟成平时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各种私人关系,从而拉近与粉丝的距离。如聊天时,当粉丝打出评论,主播会在第一时间给予回应,一来一往进行沟通来显示对粉丝的关心。同时,主播也会根据粉丝的需求来进行形象管理,像明星会为自己立人设一样,主播也会为自己树立一个人设,而这个人设绝大部分是为了迎合粉丝的口味,根据粉丝的喜爱而设立。有的主播会直接说出让粉丝送礼物的话语,而有的主播可能会撒撒娇来让粉丝刷个礼物,还有的主播会强调我不需要礼物,刷不刷礼物没有关系,只要记得常来直播间玩就可以了。不同的主播形象会吸引不同类型的粉丝,他们会根据不同的粉丝类型来进行个体分类,继续更深一步的互动。对于粉丝来说,在和主播进一步互动以后,主播也不再是网络中的一种虚拟的存在了,他们扮演了一种全新的角色,这种角色开始渗入自己真实的生活中,他们的存在甚至可以代替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和主播的互动让粉丝个体拥有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从而主动向主播所构建的新共同体聚集。实际上粉丝观看直播的过程中就已经营造了一定的陪伴感。虽然这种陪伴感是一种虚拟的陪伴,但无论是主播还是粉丝,本质上都是单独的个体,他们都希望通过直播这个途径来表达自我,抒发情感。主播依赖着粉丝积攒人气,而粉丝也同样依赖着主播来获得群体认同感。所以这种陪伴感是虚拟还是真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然而事实上这种情感状态是极其脆弱的。在同一个直播间里,粉丝因为喜欢同一个主播和拥有相同的兴趣点聚集在一起展开互动聊天。正是因为拥有高度的自由性,粉丝可以最大程度地根据自己的兴趣来选择进入不同的直播间,而一个直播间就可以代表一个新的群体,这样自然就划分出了不同的群体。随着网络直播平台的不断扩大和完善,用户在使用直播平台时不再是被迫接受信息,而是拥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已的选择、参与和表达自己的意见,用户的体验感更会直接影响到主播的直播内容。当主播的言论不能让粉丝接受或者是形象上无法满足粉丝的喜爱时,粉丝可以立刻退出进入下一个直播间观看其他的主播。对于粉丝来说,可选择性增强,可以完全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来选择对应的直播间,决定是否融入群体、是否发表弹幕、甚至是否对主播进行打赏。主动权掌握在粉丝的手中,一切由粉丝自己做主。这种自我支配的成就感会使粉丝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并且在直播的过程中主播为了留住粉丝所做的各种迎合粉丝喜好的行为,以及粉丝在对主播打赏完以后显示的满屏打赏字样,这些都使粉丝个体在虚拟空间的新群体中赢得尊重。所以粉丝可以从新群体里获得认同感和满足感并对新群体产生依赖感。同样,网络直播的主播能够实现流量和人气的双重增长并建立起以自己为中心的聚集群体,营造符合粉丝喜好的个人形象,打造了一个温馨的直播环境,再通过聊天、唱歌、玩游戏、弹幕和评论等与粉丝进行情感层次的双向交互,“弹幕”和“评论”成为屏幕双方交流思想的媒介,形成了相同的情感纽带,带来了短暂的精神情感共鸣。但这种微妙的情感共鸣可能会在不认同主播话语或者是粉丝自身失去了对主播和直播间的兴趣以后,立刻消失。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这种共鸣感开始消失,情感之间的联结削弱之后,粉丝便会离开这个共同体而重新融入其他的群体中,又开始了从游离的原子化个体融入一个新共同体的过程。
若即若离,则是对主播和粉丝情感状态的最好表达。看似一直很亲密但又随时会疏远,关系难以捉摸。在粉丝选择进入直播间观看的时候,就有可能成为主播的粉丝,若主播通过良好的个人形象吸引了粉丝,并通过各种互动方式留住了粉丝,一个虚拟空间的共同体便开始建立,并通过多次接触建立更深层次的情感联结。然而一旦这个情感状态减弱甚至消失,主播与粉丝的亲密关系立即疏远,如何留住自己的粉丝,并吸引更多的新粉丝,成为主播们最关心的问题。
情感社会学理论认为,网络直播实际上是一种情感劳动,所以网络直播离不开情感的推动,并一直贯穿在网络直播的始终。而情感的变化则会引起人际关系和社会环境的改变,社会中的个体会因为这种改变导致归属感减少和孤独感倍增,使得传统的共同体开始瓦解为游离的原子化个体。此时又正值网络互联网的快速发展时期,原子化的个体在游离于网络空间寻找拥有共同情感需求的其他原子时,不受环境的束缚,而且可以极大程度地保护自己隐私。这种充分的自由感让他们开始建立起一个新的社群共同体,从而再次实现从原子化的个体到新共同体聚集的过程。这个共同体就是网络直播时的直播间。大家根据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进入不同的直播间。在直播间里主播与粉丝则是情感纽带中最重要的两环。在直播的过程中,主播在自己的直播间和粉丝分享新鲜事物、聊人生谈理想、展示才艺,粉丝则通过收看直播间、发表评论、弹幕互动、打赏礼物等方式和主播进行情感互动。在一定范围内无论是直播还是互动都给了双方足够的自由。但正由于这种自由度以及网络空间的虚拟特征,使得网络直播成为一个流动、不可触摸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的行为可预测性降低,所以身处这个空间里的主播和粉丝的情感联结也开始变得若即若离。
网络直播的诞生将主播和粉丝置于一种新的情感状态之中,同时形成一种新的共同体。也可以说,正是由于个体情感发生了改变,才催生了网络直播,即网络直播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实现了一场跨时空跨次元的多层次情感互动。在网络直播中无论是作为个体存在的主播或者粉丝,都在这场个体重新聚集的活动中获得了新的情感体验和情感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