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促进认同:印尼爪哇华校的实地考察*

2021-11-29 06:15张小倩
八桂侨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雅加达华文中华文化

张小倩

(丽水学院华侨学院,浙江 丽水 323000)

一、学术回顾

国外学术界对于印尼华人群体的关注点更多地投射在该群体融入当地主流社会的程度,特别是他们的参政情况。有关印尼华裔身份认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印尼华人学者的研究,如云昌耀所著《当代印尼华人的认同:文化、政略与媒体》,及其论文《如何成为华人:印尼华人族群认同的“复苏”》①云昌耀:《当代印尼华人的认同》,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出版,2012年;Chang Yau HOON,How to be Chinese:Ethnic Chinese Experience a'Reawakening'of their Chinese Identity,http://ink.library.smu.edu.sg/soss_research.,Mely G.Tan的著作《印尼的华裔》②Mely G.Tan,Etnis Tionghoa di Indonesia::Kumpulan Tulisan.Jakarta:Yayasan Obor Indonesia,2008.等。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海外华人的文化认同问题开始进入国内学界的视野。进入90年代前期,国内学界延续对海外华人文化认同研究的兴趣,并且开始探索文化认同在经贸合作中的积极作用,与此同时,开始将更多的焦点放在民族文化认同的研究,强调文化认同感在增强民族凝聚力方面的效力。

当前国内学术界对印尼华族研究的侧重点则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在中国求学的印尼华裔青少年。比如王爱平的《文化与认同:印尼华裔青少年调查研究》《印尼华裔青少年的身份认同与国家认同——华侨大学华文学院(集美)印尼华裔学生的调查研究》③王爱平:《文化与认同:印尼华裔青少年调查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印尼华裔青少年的身份认同与国家认同——华侨大学华文学院(集美)印尼华裔学生的调查研究》,《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唐润州的《印尼华人对其困境之态度研究——以台湾印尼侨生为例》①唐润州:《印尼华人对其困境之态度研究——以台湾印尼侨生为例》,未刊,2000年;转引自曹淑瑶:《海外华族语言与文化的存续》,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博士论文,2014年。,以及黄煜的硕士论文《印尼华裔青少年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及其对汉语学习的影响》②黄煜:《印尼华裔青少年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及其对汉语学习的影响》,广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等。第二,对印尼华人族群的文化认同影响因素或华族融入当地的研究。如温北炎的《关于印尼华人融入当地主流社会的问卷调查》③温北炎:《关于印尼华人融入当地主流社会的问卷调查》,《东南亚研究》2002年第2期。,莫嘉丽的《印尼华人信仰的多教混合与华人文化认同》④莫嘉丽:《印尼华人信仰的多教混合与华人文化认同》,《东南亚研究》2004年第6期。,刘慧的《印尼华族集聚区语言景观与族群认同——以峇淡、坤甸、北干巴鲁三地为例》⑤刘慧:《印尼华族集聚区语言景观与族群认同——以峇淡、坤甸、北干巴鲁三地为例》,《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1期。。

综上所述,进入21世纪以后,华人二三代的认同变化及其与中国的关系,成为近年来国内外华人研究的热点之一。作为移民及其后裔,华人族群认同通常受到居住国、所在社区、华人凝聚力和移出地的影响。随着居住地环境和个体或群体价值取向的变化,自然极大影响了华人族群的个体和群体认同。而语言文化习俗作为认同的核心基础,其中又以语言为重。随着经济生活日益超民族和超国界,现代化的交通方式使地域界限淡薄,语言成为保持族群文化特征的重要标志。尤其在东南亚,华人与当地人同属黄种人,如果丧失本族群的语言,则同化的进程将越来越快。

二、印尼华人社会和华文教育现状

2000年以前,苏哈托政府长期压制印尼华人的华人意识和文化,使印尼华人多年来不敢表白其华人身份认同。比如禁止使用华文。1966年11月至12月,各地地方政府或战时掌权者陆续发布法令,禁止华侨华人在公开场合讲华文(包括用华文打电话);禁止悬挂华文招牌、广告;禁止宣扬中华文化。整顿队、便衣队经常出巡,如发现上述华文物件,即将其撕破、拆毁、取走⑥唐慧:《印度尼西亚历届政府华侨华人政策的形成与演变》,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第176—179页,第208—209页。。同时禁止华人在公开场合表现中华文化习俗。即使是作为第一代华人并与印尼当局关系甚笃的著名华商林绍良,在公开场合也尽量与华人身份撇清关系,表白自己是“属于印尼人的多于属于华人的”⑦EDGARWICKBERG.Ethnicity.in Lynn Pan ed.Chinese Encyclopedia.Archipelago Press,Singapore.1998.。

这一情况直至20世纪90年代才慢慢发生变化。1990年8月中印(尼)恢复邦交后,随着印尼旅游业的发展,来自大陆、香港、台湾等华文国家和地区的游客和探亲人员日益增多,中国同印尼的贸易往来、各种人员的互访也越发密切,需要更多懂华语的人才。印尼政府开始重新审视华文教育的重要性。印尼政府不再制止华人子女到中国学习华文。这一时期开始,华文课本和一些华文技术说明书已可以进口印尼。华人收看中国电视节目或港台电视台也不再受阻止。不少地方的老一辈华人开始用华语交谈。在印尼人经营的许多书摊上,也有各种华文的小说和旧刊物出售,政府对此不加取缔。1993年,印尼经济文化社会合作协会主席苏卡达尼提议,撤销禁止在印尼使用华文的法令⑧唐慧:《印度尼西亚历届政府华侨华人政策的形成与演变》,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第176—179页,第208—209页。。1995年5月,印尼政府开始允许华人办华文辅导中心或补习班。

这一时期,许多掌握财力又以在印尼复兴华人文化、追求华人族群权益为目标的老一辈华人开始积极谋划重新组织华人社团和华文教育。据不完全统计,1998年后新出现的华人社团大约有700多个,如再加上在苏哈托时期残留下来的近200多个,到2010年印尼华人社团共计约有1000多个⑨印尼华裔总会编:《印尼华人概况》,未刊。。历史总有其相似之处,2000年以后,印尼的华文教育又是在华人社团的积极推动下发展起来。2001年印尼教育部决定将华文纳入国民教育体系,作为中学外语选修课程之一。为了抓住这一机会建立学校,聘请华文老师,各个社团开始筹资。比如雅加达和泗水的某些华校校友会,将建立以华语为教学媒介的学校视为一种文化责任。在他们看来,“成立华语学校,是重建中华文化的重要基地。对培养我们下一代的中华文化知识,特别重要”①三宝垄华人社团访谈,2014年6月22日;泗水华人社团访谈,2015年1月9日。。一时间,由华社直接兴办或支持的三语学校和补习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并逐渐建立了华文教育的完整体系:三语幼稚园—三语小学—三语中学—中文大学。

2001年以后,印尼华文教育进入快速发展时期。大多数三语学校是在2000—2007年间建立。虽不受教育部管辖,但由于越来越多的人学习普通话,教育部长也在中国政府和印尼政府间协调,希望将中文教育引进公立学校。现在不少的印尼国民学校也将中文课列为选修课之一。直到2007年,仅雅加达一地至少有50所三语学校②Aimee Dawis,Chinese Education in Indonesia:Developments in the Post-1998Era.in Leo Suryadinata(ed.)Ethnic Chinese in Contemporary Indonesia.Singapore: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Publications,2008.pp.81-84.。

许多失去华文能力的成年华人也重新开始学华文。例如,雅加达吉祥山基金会学校(Bukit Mulia Indah)为雅加达福州会馆筹办,该校为儿童和成人另外开设了华文课程。2004年1月18日,印尼华人在雅加达建立了名为“华文教育协调机构”(Badan Koordinasi Pendidikan Bahasa Mandarin,简称BKPBM)的组织,掌握了华文教育的主动权③LeoSuryadinata,Chinese Indonesians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Some Major Characteristics.in Leo Suryadinata(ed)Ethnic Chinese in Contemporary Indonesia.Singapore: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Publications,2008.pp.6-7.。

中国在推动印尼华文教育过程中也起到重要推动作用。2001年5月13日,印尼教育部与中国教育部代表在雅加达签署在印尼举办中文水平考试(HSK)的协议。8月政府颁布决定书,允许开办华文学校和其他外语学校,不受限制,政府将使华文与英文、日文享有同等地位④陈玉兰:《关于本国华文教育相关问题的一些思考》,载《第三届印尼华文教育研讨会论文集》,2005年。。10月,中国汉语水平考试(HSK)第一次引进印尼。

在当地华人社团的支持和帮助下,中国政府取得印尼政府的同意,于2004年开始派遣汉语教师志愿者前往印尼支援当地华文教育。同年,雅加达一地有7所大学设立有中文系,分别是印尼大学(University of Indonesia)、达尔玛·帕尔沙达大学(Darma Persada University)、建国大学(Bina Nusantara University)、克里达·瓦卡纳基督教大学(Krida Wacana Christian University)、翠沙提大学(Trisakti University)、塔鲁马内加拉大学(Tarumanagara University)以及爱资哈尔大学(Al Azhar University)。印尼的第一所孔子学院于2007年挂牌成立,标志着华文教育的重要性获得了进一步的认可。截至2010年在印尼共成立了6所孔子学院⑤姜冬梅:《印尼孔子学院的建设现状分析与解决方案》,《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1年第3期。。

2010年10月9日,印尼教育部副部长法斯里在会见中国国家汉办官员时表示:近10年来,中文补习学校不断增加,全印尼大约有100所学校设有华语课程,补习班的发展,推动了正规学校华文教育的发展,逐渐提高了印尼的华文教育⑥《促进印中交流,赴华学习者倍增》,《星洲日报》,雅加达,2010年10月9日。。

爪哇作为印尼的经济和文化重镇,作为印尼华人人口最多的地区,也是当代印尼华文教育最先得到发展的地区。例如印尼的首次中文水平考试即是在雅加达、万隆举行⑦陈玉兰:《关于本国华文教育相关问题的一些思考》,载《第三届印尼华文教育研讨会论文集》,2005年。。广东省海外交流协会首次派出“广东中文专家团”前往印尼,也主要是在爪哇的几个重要城市雅加达、泗水、万隆等地举办培训班⑧广东侨网:“中国海外教育协会,印尼华文教育培训班”,http://www.qb.gd.gov.cn/ztbd/zt_ynhwjs/.。目前加入印尼三语学校协会的24所三语学校中,就至少有17所位于爪哇岛⑨根据印尼三语学校协会会员表整理所得,http://www.sanyuxuexiao.com/page142.。而位于雅加达的印尼大学即是于1994年首先获得特许,开设汉语必修课,并设立中文系的印尼高等学府。20世纪90年代以来,印尼有约40间大学开展了中文教学,其中设有中文系的约有10家。此外还有华人创办的大学,例如万隆国际外语学院、雅加达新雅学院、泗水智星大学、玛琅玛中大学等。这些高校几乎都位于爪哇岛①宗世海、李静:《印尼华文教育的现状、问题和对策》,《华文教学与研究》2004年第3期。。

印尼现在的华文教育与苏哈托时期有着明显的区别,最主要的就是每个印尼公民,都有学习华文和华人文化的自由,取决于他们不同的个人需求,这进一步激发了当地华人复兴族群文化的动力。印尼各地中文学校组织建立者多为老一辈华人企业家,由于受过无书可读之苦,他们想让华人后代重新习得自己的母语。印尼华文教育的热潮,以及华人社会对华文教育的广泛接受程度成为2000年以后印尼华人族群文化复兴的重要表现。

按照当前印尼华文教育的发展趋势,爪哇无疑是印尼当地华文教育复苏和发展的重要基地。那么印尼当前兴盛的华文教育与华人文化认同之间的关系如何,是否呈正相关?这是笔者选择爪哇华校作为田野调查重点的原因。

三、印尼爪哇华校的实地考察

认同感的确立和转向与个体或群体所接受的教育、所接触的文化息息相关。1965年印尼华校被关闭之后,华文教育和中华文化成为苏哈托政府同化政策的眼中钉。这一时期处于求学阶段的华人一般有两种选择:国民学校和教会学校。由于教学质量的差异,以及当时国民学校较普遍存在对华人学生的歧视,大多数华人更愿意将自己的子女送往教会学校。华校教育的消失关闭了印尼华人系统学习华文和中华文化的渠道,而国民学校、教会学校的继续存在和发展则逐渐取代了以往华文学校在华人群体中的教育地位。

在印尼政府重新放开华文教育政策之后,为了探究目前华人学生群体(即华人二三代)接受中文教育的目的性和学习华文后对他们的认同有否影响,笔者于2014年底前往印尼进行了田野调查。调查对象包括雅加达、万隆、三宝垄和泗水的华人。分别在这四个城市收回有效问卷91份、82份、95份和79份;其中处于受访者求学阶段(初中—本科)的问卷份数,这几个城市分别为24份、65份、36份和62份。处于求学阶段的调查对象的共性在于他们都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华文教育;个性在于他们接受华文教育的时间长短不同,而且接受华文教育的渠道和方式也不同。收集问卷后,笔者采用现代统计分析方法对问卷进行定量分析(数据百分比利用“四舍五入”法精确到个位数),并对访谈资料进行定性分析。

(一)是否愿意学中文及其目的性

雅加达24名受访者中有5位未回答此题。其余受访者中,选择“因为学中文对以后有帮助”(包括工作、生意、留学等)的约占79%,选择“因为学中文对华人身份认同很重要”的约占53%。

万隆65名受访者中有9名没有回答此题。认为“学习中文对以后有帮助”的受访者约占80%,认为“学中文对华人身份认同很重要”的约占57%。65人中有9人没有中文名,其中8人学过3年或以上的中文,但是除1人完全掌握听说读写外,其余7人应该没有接受系统的华文教育,因为其中3人仍完全不懂中文,另外4人则只掌握了听说读写中的1项或3项,“写”普遍不会。在这9人中,只有2人选择“身份认同”这一选项,其中包括掌握“听说读写”能力的1人。

三宝垄36名受访者中有5人没有回答此题。选择“学习中文对以后有帮助”的受访者约占84%,选择“学中文对华人身份认同很重要”的约占45%。虽然学习过中文,但是无法掌握的仍高达约56%,其中75%学过3年或以上。与上述两个地区相似,无法掌握中文的受访者应该没有经过系统学习。这20人中,认为“学中文对华人身份认同很重要”的只有20%。

泗水的62份问卷中有6份没有回答此题。在其余56份中,有87.5%的受访者学习中文的目的包括“学习中文对以后有帮助”,约48%的受访者学习中文的目的包括“学中文对华人身份认同很重要”。62人中有21人没有回答掌握中文的程度,其余41人中,完全无法掌握中文的有6人。这6人中有半数经历过1年或更短时间的学习,其余则学习过3年或以上,这一情况也说明这6人应该没有接受系统的学习。这6人学习中文的目的都是为了以后工作或者生意的需要。

在追求效率、快节奏的当代社会,任何人对实际利益的重视都是无可厚非的。透过上述问卷结果,我们还不能立即推断印尼华人学习汉语的功利性大于追求自己的华人身份认同。这一点在本问卷主观题“华人是否应该保持自己的传统,要保持哪些方面”一题中,也可以得到证实。虽然雅加达华人对这一题的回答率不高,但是收集得来的有效答案中“语言”是比例最高的。在万隆,有30人明确回答“语言”应作为华人需要保持的文化遗产,值得注意的是原来并没有选择“学习华文对华人身份认同重要”的受访者中也有18人将“语言”作为华人必须保存的文化传统之一。特别是在三宝垄,高达95%的受访者认为“应该保持”。这一结果似乎可以驳斥某些人认为“华人都是经济型的动物,对其他事情毫不关心”的不公平看法。因此,这一结果可以一定程度反映出学习汉语对相当一部分印尼华人来说绝不仅是为了现实利益,几乎有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认为,学习华文对保持华人身份认同是很重要的。

(二)是否有中文名

雅加达的24人中只有1人没有中文名,其余受访者的中文名或为家中长辈取名或为学校的中文老师为之取名。老师取名主要根据他们的印尼名谐音,其中部分问过家中长辈后发现还保留中文姓氏,则由老师根据姓氏和印尼名谐音另取中文名。万隆受访者中有15人没有中文名,其中又有10人是在中文补习班学习华文。三宝垄的36人中有11人没有中文名,这部分受访者几乎无法掌握中文,其中1人因为母亲是非华族所以父亲没有为他取中文名,另有一名受访者的父母怕取中文名会影响他的学校生活,换句话说就是怕他被老师或同学歧视,所以不敢帮他取中文名。泗水受访者中没有中文名的只有1人,这名受访者只在补习班学习过1年中文,补习班老师基本不会帮学生取名,此外,他本人已经是4代华人,家中长辈不懂中文,所以有此现象。

大多数印尼华人已经没有华文姓名的原因主要基于历史遗留问题、环境的限制、家庭的疏忽,从而造成不了解华人历史,甚至失去华人身份自觉的后果。

(三)是否过华人传统节日及对传统文化的了解

雅加达的24名受访者中有1人表示因为信仰基督教所以不过所有的华人传统节日,其余至少保留过春节的传统。处于求学阶段的大部分受访者表示,自己所了解的关于中华传统习俗的资讯大部分是来自于学校中文课上,普遍的反映是家中长辈只知道过节时应做哪些程序,但是对节日或习俗由来了解不多或者没有对自己提起。

与雅加达相似,万隆受访者中也只有1人因为宗教信仰的原因不过华人传统节日。部分正就读中文系的大学生表示,掌握华文是华人应该要做的,但是传统文化在学生群体中能掌握的很少。学习华文的过程中会或多或少接触到中华文化。据调查,接受系统华文教育的学生对中华文化的了解程度普遍比只接受过补习班教育的学生高。

三宝垄的36名受访者都有过华人传统节日的习惯。但是与学校教育相比,对三宝垄的受访者来说,家庭教育和朋友圈对他们习得族群文化的推动更大。几乎所有无法掌握中文的受访者都表示自己对于华人节日的了解是通过家中长辈,而对于其他如音乐、舞蹈等文化的了解则是通过与周遭喜欢中华文化的朋友交流或者去庙宇才懂得,如参加三宝垄大觉寺举办的跟传统文化或习俗有关的讲座等活动。但是他们更多掌握的是传统的中华文化,而无法与当前的华人文化结合。

泗水的受访者中除1人因宗教原因不过华人传统节日外,其余都至少过春节。受访者表示通过学校教育了解到更多的中华文化知识,而通过家中长辈则了解到一些本地华人关于传统节日或习俗的知识。

从调查结果看来,有无接受华文教育或者掌握华文程度的不同确实会影响受访者对华人传统文化的认同与看法及其对华人身份的认同。大多数受访者觉得宗教信仰并不会影响他们,也有不少人认为应把宗教和习俗分开。但是实际上我们已经发现,不懂中文或者没有受过华文教育的一批人,他们对西方文化的熟悉度更深,认同感也更高。调查结果也显示,部分信教者认为跟华人传统文化比起来,他们更尊重自己的信仰。

(四)受访对象对华文媒体的接受程度

在苏哈托统治后期,被官方禁止的华文媒体也重新活跃了起来。这些中文报刊、杂志、节目等,致力于华文和华人文化的复兴以及印尼多元族群文化的交流。但是这些华语节目以及中文报刊并没有如预期吸引大量印尼华人的目光,特别是中文报刊,一直面临着销量不足和后继无人的困境。

中文报刊面临最大的问题是销量不足,这主要是由于能够掌握汉语阅读能力的华人不多,而且为了节省时间,大部分人更喜欢上网阅览。除了老一辈华人基本上仍保留阅报习惯之外,年轻人基本上没有订阅习惯。而且,中文报刊的销量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华人社团或三语学校、补习班等。但是经过笔者的实际走访,上述机构虽然订了报刊,但是取之阅读的人少得可怜。这些报刊往往堆在角落,积满灰尘。在电视节目方面,受访对象几乎都表示他们对国内的华语节目提不起兴趣,因为内容太无聊。20世纪90年代后不少家庭安装了电视卫星接收器,收看中国大陆、香港的节目。现在印尼一般家庭能收看到的华语节目主要是慈善性质的大爱电视台,潮语台、台湾乡土剧以及部分电影等。对于不懂中文的这部分华人来说,上网搜索有英文字幕的外国华语节目也成为他们的选择之一。

例如,在雅加达的受访对象中,有43%的人表示会看中文报或华语节目,表示从来不看的有54%。而同时有65%的人表示会上网搜索国外华语节目,22%的人表示没有。在万隆,有30%的受访对象表示会看中文报或华语节目,不看的有40%。同时,有73%的人表示自己会看国外华语节目,18%的人表示没有看国外华语节目的习惯。三宝垄的受访对象中,有23%的人表示会看中文报或华语节目,而有68%的人表示不会看。同时,有58%的人表示自己有看国外华语节目,而19%的人表示没看。泗水受访者中有58%的人会看中文报纸或华语节目,39%的人表示不看。同时,65%的人表示会看国外华语节目,而27%的人表示没有。“看不懂”是这些受访者不看中文报和华语节目的最大原因。

实地调查的结果表明,接受过系统华文教育的印尼华裔,获得了更多的中华文化知识。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将家庭传承的传统文化常识与经过学校教育所习得的文化知识融会贯通,促进了他们对目前的族群语言和文化的认同。另外,大部分未接受系统华文教育的印尼华裔,如部分三宝垄华裔,虽然过传统节日的比例高于其他几个城市,但是他们对传统文化的了解程度并不比其他几个城市的华裔高。这通过他们对接受华文教育的渴望可窥探一二。虽然有相当程度的受访者较少接触华文教育,但是他们对接受华文教育的需求,对华文教育形成或保持华人文化认同重要性的认可,也从侧面显示出华文教育对印尼华人文化认同的作用。

四、印尼爪哇华教对华人(二三代)认同的影响

爪哇岛的华人处于政治中心,为非同一方言群体。在苏哈托时期,他们的同化程度更高。在中文补习班和三语学校开设之前,熟练掌握华文的大部分是上过华校的老一辈华人。华校关闭后,华文教育和中华文化成为苏哈托政府同化政策的重点打击对象。华校教育的消失阻断了印尼华人系统学习华文和中华文化的渠道,而国民学校、教会学校的继续存在和发展取代了以往华文学校在华人群体中的地位。在这一过程中,此消彼长,本土文化和西方文化对华人的文化认同逐渐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改变了印尼华人群体原来所接受的较为单一的华文和中华文化教育,特别是对年轻华裔的文化认同产生较大影响,从而导致华人群体产生了文化认同较为明显的代际差异。比如完整接受华校教育的一代对中华文化的接受程度普遍要高于他们长期接受本土或西方文化教育的下一代。除了部分家庭有长辈留意教之,大多数华裔并不懂祖辈的语言。对他们来说,母语是印尼语而非汉语或方言。20世纪90年代之后,随着华文教育在印尼的复苏,印尼华人群体文化认同的代际差异又产生了新的变化。对于年轻华裔来说,华人的传统意义已经有所改变。经过系统华文教育的受访者更能理解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联系和融合。

国内学者杨启光认为:雅加达华人新生代有四个次文化群体它们分别认同于原住民文化、西方文化、中华文化及华人文化①杨启光:《雅加达华人新生代的考察分析——兼论各次文化群体在“印尼华人文化”建构中的整合》,《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04年第3期。。这是比较客观的分析,但是笔者认为从实际情况来看,在爪哇年轻华裔身上体现出来的更多是这四种文化的融合,而且华文教育的推广和发展使他们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正处于上升趋势。虽然本次调查结果显示,对爪哇岛大部分年轻人来说,学习汉语是对实际利益的追求,但是对于他们的身份认同,与方言比较起来,汉语的学习途径更多,也更贴近生活。但是华文教育对于印尼华人文化传承及身份认同的促进作用可以进一步加强。

五、基于调查结果的分析和结论

根据本文的分析及笔者调研结果来看,目前印尼的中文补习班主要是速成学习,其中成人学生补习中文主要是为了工作。在求学阶段的小学生到大学生补习中文,有的是因为父母要求,有的则是想提高中文水平,目的主要也在于使自身更具竞争力。补习班讲究速成和高效,因此除了跟语言有关的部分文化知识外,对华人文化其他方面的教育效果可能微乎其微。综合各方面分析,补习班对华人增强传统文化教育的意义不大。三语学校的主体学生群是华人,他们从幼儿时期开始接受系统的华文教育,包括语言和文化,大部分直至初中毕业,这一华文教育媒介对华人增强传统文化教育意义较大。华人学生更容易在长期的潜移默化中接受自己的华人身份和文化传统。

不过,印尼华文教育与中华文化的亲缘关系,以及华文教育在印尼的蓬勃发展也受到不少的质疑。黄昆章曾指出:“目前,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印尼华人已经加入印尼国籍。他们是印尼公民。华文教育如果仍像过去那样以弘扬中华文化为宗旨,显然违背了印尼的国策,不利于印尼和中国友好关系的发展。”②黄昆章:《印尼华文教育路在何方》,《地平线》2003年第5期。这种观点应当也是体验到“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华文教育工作者的共识。

为此,华文教育工作者也做出了努力。因为看到中国经济的卓越发展,不少印尼原住民都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够学习中文,特别是跟中国大陆的老师学,这样就有了加入中国这个经济强国的必需条件。因此,无论是华人还是原住民,都有学习汉语的热情,中文学校及华文教育工作者能为华人与其他族群之间的文化交流提供一个很好的平台,并为消除种族之间的文化隔阂而努力。在印尼设有中文系的各大高校,除了为印尼华人社会培养可用于传承华人族群语言和文化,继而通过教育或政治、经济等其他手段推动华人认同的知识分子,也致力于培养对中文和中华文化感兴趣的非华族,促成他们在华族和非华族之间搭起友谊桥梁。换句话说,印尼华文教育的主要功能已经从单纯的中华文化传承转变为服务于多元文化交流,增强华族的族群文化认同并促进华族与其他民族的相互理解、沟通与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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