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中国共产党对流氓无产阶级的认识
——以民主革命时期为考察中心

2021-11-29 01:46高晓晨
关键词:游民流氓阶级

高晓晨

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引言

流氓无产阶级,是马克思、恩格斯首创的将“流氓”与“无产阶级”复合的概念。但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流氓无产阶级”并非自觉的革命主体,因而多以负面、贬义的群像呈现。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分析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对流氓无产阶级的来源、地位、特性等方面予以深刻分析,制定了对流氓无产阶级争取和改造相结合的策略,成功引导流氓无产阶级成为中国革命的一个重要动力,实现了人类思想史上对于流氓无产阶级传统认知的超越与重构。时至今日,正确评判流氓无产阶级的历史定位,对于掌握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理论,反思社会治理和社会形态的弊病,进而推动社会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

1 流氓无产阶级的概念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首次提及“流氓无产阶级”概念:“介于自由民与奴隶之间的平民,始终不过是流氓无产阶级。”[1]《共产党宣言》更为明确地表述为:“流氓无产阶级是旧社会最下层中消极的腐化的部分,他们在一些地方也被无产阶级革命卷到运动里来,但是,由于他们的整个生活状况,他们更甘心于被人收买,去干反动的勾当。”[2]42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流氓无产阶级”的界定与分析,为中国共产党回答“谁是流氓无产阶级”的问题提供了理论基底。结合近代中国的具体实际,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对流氓无产阶级的认知与把握主要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流氓无产阶级是近代以来随着帝国主义入侵和社会急剧转型而生成的失业者阶级。恩格斯在《德国农民战争》中曾指出,“一般说来,流氓无产阶级是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社会发展阶段都出现过的现象,只是发展程度各不相同罢了”[2]229。近代中国伴随着帝国主义入侵,封建秩序急遽崩溃,而新的社会秩序尚未建立,形成了队伍庞大、成分复杂的流氓无产阶级。对此,早在1921 年5 月建党前夕,李达已提出:中国的游民,是欧美日本产业革命和资本侵略摧毁中国旧有的小生产机关的产物,原有的手工业者不得不沦为失业者。“所以中国的游民,都可说是失业的劳动者”[3]381。瞿秋白也指出,“帝国主义、买办、士绅、地主、资产阶级残酷的剥削之下,极大多数的农民、手工业者破产,而变成所谓流氓、土匪、兵士”[4]。因而,流氓无产阶级是帝国主义入侵和资本主义制度剥削的产物,随着失业者群的急剧增长,流氓无产阶级的队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扩充。

第二,流氓无产阶级是主要依靠不正当方法为主要生活来源的阶级。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对“十二月十日会”这一波拿巴派的秘密团体给予如下界定:“在这个团体里,除了一些生计可疑和来历不明的破落放荡者,除了资产阶级中的败类和冒险分子,就是一些流氓、退伍的士兵、释放的刑事犯、脱逃的劳役犯、骗子、卖艺人、游民、扒手、玩魔术的、赌棍、皮条客、妓院老板、挑夫、下流作家、拉琴卖唱的、捡破烂的、磨刀的、补锅的、叫花子,一句话,就是被法国人称做浪荡游民的那个完全不固定的、不得不只身四处漂泊的人群。”[2]523这段论述基本说明了法国流氓无产阶级获取生活资料的方式。在近代中国,随着自然经济的加速解体,破产和失业成为原有的农民和手工业者普遍面临的困境。为了维持个人与家庭的生计,这一群体只得以偷窃、抢劫、欺骗、乞食、赌博或卖淫等不正当职业为主要生活来源,从而彻底沦为流氓无产阶级。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对游民无产阶级的职业构成和生活来源也作了相应分析,这也表明,流氓无产阶级相比于一般的无产阶级具有远离生产劳动的特殊属性。

第三,流氓无产阶级是处于“赤贫”状态、社会地位极低的阶级。在1927 年3 月发表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毛泽东将“全然无业,即既无土地,又无资本,完全失去生活根据,不得不出外当兵,或出去做工,或打流当乞丐,或为非作歹做盗贼的”[5]称为“赤贫”。这种不占有生产资料,并且全然无业,只能依靠不正当手段过活的便是流氓无产阶级,“赤贫”说明了这一阶级极端贫苦的经济状况。至于流氓无产阶级的社会地位,周恩来对此有过一段形象描述:“所谓‘好人不当兵’,封建社会的‘好人’,是天子、诸侯、士大夫,他们是瞧不起农人的,把农人看作不是人的。至于无产游民,那更不是人了。”[6]换而言之,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乃至于整个封建社会,无产无业的游民只能游走于阶级的底层和社会的边缘而为人所不齿。面对大的饥荒,无处谋生而又不愿饿死的游民,只得当兵或造反,以致“酿成社会上极大的变动”。不同于将流氓无产阶级视为社会渣滓的一般观点,中国共产党更加强调其在无产阶级领导下所表现出的革命性,这亦是党始终将其视作中国革命的动力之一的起因。

第四,流氓无产阶级是政治立场与道德价值上相对落后,不能代表人类社会发展方向的阶级。相对于无产阶级这一“代表人类社会发展方向”,“具有革命激情”的历史主体,流氓无产阶级在政治态度与革命精神上表现出明显的缺陷[7]45。对此,中国共产党早有发觉和警惕。1924 年6 月,恽代英在《农村运动》一文中明确指出,“游民兵匪比较勇悍,然而为自己利害,亦易于卖民众”[8]。同年10 月,林育南在《军事运动与革命》一文中也分析道,“土匪游民他们很难得有阶级觉悟,他们没有直接感受政治经济的压迫,他们只有满足生活的欲望,所以没有革命的要求,更没有建设新制度的思想”[9]212。因而,党的军事运动的对象,不是现成的雇佣军队和土匪及无业的游民,而应当是“受统治阶级的痛苦最深,最容易有阶级觉悟,最有革命的要求和建设新制度的思想”[9]212的下层农工阶级,只有他们“才真正能够打倒旧势力,扑灭反革命,保护革命的成功”[9]212。这表明,在政治立场、道德价值和阶级觉悟上远远落后的流氓无产阶级,并不是马克思、恩格斯所讲的无产阶级,更不能代表人类社会的未来走向。

2 流氓无产阶级的定性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10]3。而要辨明流氓无产阶级究竟是敌是友,首先便要分析这一阶级有何特性?在历史上曾经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中共作为历史主体怎样处理这一阶级问题?这些问题关系到我们今天能否释然地接受流氓无产阶级,能否客观、中立地看待流氓无产阶级的历史定位。

在《1848 年至1850 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中,马克思曾结合流氓无产阶级在斗争中的表现对其进行深刻分析。1848 年,法国二月革命以后,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组织了一支镇压巴黎工人起义的别动队。这支队伍主要由15~20 岁青年组成,大多属于流氓无产阶级。他们与工业无产阶级截然不同,“是盗贼和各式各样罪犯滋生的土壤,是专靠社会餐桌上的残羹剩饭生活的分子、无固定职业的人、游民”[2]95。正处青年时期的他们,性格极易受人影响,既“能够做出轰轰烈烈的英雄业绩和狂热的自我牺牲”,也“能干出最卑鄙的强盗行径和最龌龊的卖身勾当”[2]95。以至于临时政府每天给他们1法郎50 生丁,给他们穿上特别制服以使其在外表上不同于穿工作服的工人,就足以收买他们。六月起义失败以后,流氓无产阶级随即转向投靠路易·波拿巴,维护其专制独裁统治。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指出,以“慈善会”为名义的12月10 日会,实际上是由巴黎流氓无产阶级组成的一些秘密宗派。波拿巴就是该阶级的首领,“他只有在这些流氓无产者身上才能大量地重新找到他本人所追求的利益,他把这些由所有各个阶级中淘汰出来的渣滓、残屑和糟粕看做他自己绝对能够依靠的唯一的阶级”[2]523。

透过这段文字可以看到,马克思、恩格斯笔下的流氓无产阶级带有典型的两面性:一是革命性。“流氓无产者绝不仅仅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相反,他们大胆求变,爬上上流社会的欲望相当强烈,在一个政治化的社会中,他们见风使舵,政治嗅觉相当灵敏”[11]。而他们“赤贫”的经济状况,决定了他们可以站在革命斗争的前头无所顾忌,以至于能够做出“轰轰烈烈的英雄业绩”和“狂热的自我牺牲”。二是反革命性。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流氓无产阶级是从“各个阶级中淘汰出来的渣滓、残屑和糟粕”,是“专靠社会餐桌上的残羹剩饭生活的分子”,这个阶级“首先关心的是自己能生活得舒服”,为了达到发财致富的目的不惜借用“下流手段”,并且经常自发组织一些秘密团体,从而干出“最卑鄙的强盗行径和最龌龊的卖身勾当”[2]95,这便成为流氓无产阶级的破坏性,即反革命性的主要由来。

在1925 年发表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毛泽东对流氓无产阶级也有过类似分析。其一,在阶级构成上,“游民无产阶级为失了土地的农人与失了工作机会的工人,其人数在二千万以上......此游民无产阶级中最多者为匪,其次为兵,次为乞丐,次为盗贼与娼妓”[12]。其二,在活动方式上,三合会、哥老会、大刀会、青帮“都做了他们政治的和经济的争斗互助机关”,因而,“处置这一批人乃中国最大最难的问题”[12]。其三,这一阶级的两面性表现在:一方面,游民无产阶级是“人类生活中最不安定者”,构成了“国内兵争匪祸的根源”;另一方面,“这一批人很能勇敢奋斗,引导得法可以变成一种革命力量”[12]。在同年发表的《国民党右派分离的原因及其对于革命前途的影响》中,毛泽东则进一步强调了游民无产阶级的革命性。在毛泽东看来,兴中会“完全是收集游民无产阶级的会党”[13]26;而同样作为同盟会的重要成分的会党,亦具有无产阶级性质。毛泽东认为,包括产业工人、都市苦力、雇农和游民无产阶级在内,都是革命联合战线的一部分,是“完全的无产阶级”。他们和小资产阶级、半无产阶级一道,均属中国“为了救苦为了自求解放”的革命民众之列,且数量上占了中国人口的绝大多数,必将推动国民革命向前发展。

毛泽东如此重视中国革命中的游民因素不无原因。在毛泽东看来,“中国只有两个问题:一个是贫乏,又一个是失业”[12]。从这个意义上说,解决了游民问题,也即解决了失业问题,“就算是解决了中国问题的一半”。这对胸怀救国救民理想的毛泽东来说,无疑具有重要意义。与毛泽东观点基本一致,瞿秋白也认为流氓无产阶级具有很强的革命性,作为一种游离势力,“可以为革命所用,亦可以为反革命所用,然而大多数的力量总在革命方面”[14],“因为破产失业最受苦痛,他们那种暴动的反抗性是很厉害的”[15]84。然而,他们所要求的均产主义,“终究是代表各个想自己变成富人的意识”,“根本上不脱小资产阶级的根性”[15]85。不同于经济上有组织有团结力的无产阶级,其“自身便是一盘散沙,只能有极模糊的社会理想,只能顺着革命潮流随处发起无组织的暴动”[15]84。因而,流氓无产阶级难以承担起领导中国革命的重任。这也与流氓无产阶级中盛行的流寇思想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早在《德国农民战争》中,恩格斯已指出,“到处流浪的流氓无产阶级大批加入农军,这帮人败坏纪律,瓦解农民斗志,而且经常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2]280。这些情况的发生,直接导致农军各营寨士气普遍低落,更是大大削弱了农军的战斗力。无独有偶,流氓无产阶级意识在红军队伍中亦有反映。1928 年11 月,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斗争》中指出,“红军成分,一部是工人、农民,一部是游民无产者。游民成分太多,当然不好。但因天天在战斗,伤亡又大,游民分子却有战斗力,能找到游民补充已属不易”[10]63。次年6月,毛泽东在《给林彪的信》中进一步强调,“流寇思想历来在红军中是很利害的,它的产生是由于四军中的游民成分”,“红军的游民成分产生了流寇思想,同时影响到城市政策与红军军纪”,这是“很大的政治问题”[13]69。在此基础上,毛泽东对红军中不要建立巩固的根据地的错误观点提出严肃批评,称其为“流寇思想影响到政治方面的最显明的表现”,必将影响党的团结和革命的前途,“有离开无产阶级革命立场的危险”[13]69。

由此可见,毛泽东一方面对游民的战斗力予以高度肯定,并将团结和争取游民作为补充红军兵源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毛泽东也清醒认识到,放任红军中流寇思想的滋长,必将产生极大的危害。只有克服这种思想,彻底改造红军,才能锻造一支真正革命的、有战斗力的队伍。1929 年12 月,古田会议指出,“中国广大的游民群众若站在革命阶级方面,就成了革命的工具,若站在反动阶级方面,就成了反革命的工具”[13]74。基于这一认识,“从反动阶级影响之下夺取游民群众”被确立为党的宣传任务之一。为了做好这项工作,会议还特别提出“执行宣传工作时,须注意各部分的游民生活和性质之不同,分别地对他们宣传”[13]99。这也表明,“夺取”游民以后,“改造”便成为党的游民工作面临的核心问题。

从中国革命的历程来看,中共对流氓无产阶级的改造主要有两种途径: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党通过思想教育和政治训练肃清红军和党内的流寇思想。毛泽东指出,“不愿意做艰苦工作建立根据地”,“走‘招兵买马’‘招降纳叛’的路线”扩大红军,“不耐烦和群众在一块作艰苦的斗争”等,都是红军与党内流寇主义的具体表现,“极大地妨碍着红军去执行正确的任务”。所以,毛泽东将肃清流寇思想强调为红军党内思想斗争的重要任务,明确纠正方法为:(1)加紧教育,批评不正确思想,肃清流寇主义;(2)对现有红军基本队伍和新来的俘虏兵,加紧反流氓意识的教育;(3)争取有斗争经验的工农积极分子加入红军队伍,改变红军的成分;(4)从斗争的工农群众中创造出新的红军部队[13]99。抗日战争时期,生产劳动成为改造流氓无产阶级的又一重要途径。1941 年,皖南事变以后,为应对日本侵略者的疯狂进攻和国民党顽固派的经济封锁给边区带来的财政经济危机,中共中央发起以“发展经济,保证供给”为方针的大生产运动,号召全体军民自力更生、战胜困难、坚持抗战。为推动大生产运动的全面展开,党中央和毛泽东相继发出“必须把妇孺老弱及难民游民均组织到生产战线上去”[16],“争取男女老幼和游民分子一律参加生产”等重要指示[17],要求包括游民在内的所有群众参加生产活动。为配合大生产运动,陕甘宁边区还广泛开展改造“二流子”运动,从中涌现出一批以申长林为代表的,成功由“二流子”改造为劳动英雄的先进典型。“二流子”们的洗心革面,在各根据地产生了强烈反响和广泛的示范效应,不仅边区的治安环境有效改善,边区财政经济紧张的状况亦明显好转。

总体来看,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革命的实践斗争中深化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于流氓无产阶级集革命性与反革命性于一身的整体认知,更加强调流氓无产阶级作为革命动力与可被改造的一面。通过思想教育、生产劳动等方式,不断清洗党内残余的流寇思想,最大程度地消解其消极因素带来的负面影响,积极促成流氓无产阶级向真正先进的、能够代表人类社会发展方向、具有革命激情的无产阶级转变的历史趋向,为实现包括流氓无产阶级在内的人民解放和发展事业作了积极而富有进步意义的探索。

3 流氓无产阶级的发展去向

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流氓无产阶级”并非自觉的革命主体,因而多以负面、贬义的群像呈现,对其革命的、积极的因素较少涉及。而流氓无产阶级“并非没有革命的可能性,这一特征就成为后世思想家为流氓无产阶级翻案的契机”[18]。中国共产党对于流氓无产阶级的认识,是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在中国革命语境中的具体应用,成功引导其成为中国革命一个重要动力,实现了人类思想史上对于流氓无产阶级传统认知的超越与重构。在今天,如何看待流氓无产阶级与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理论的关系?怎样才是对流氓无产阶级更为客观公正的评价?如何看待流氓无产阶级未来走向的问题?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实际上就是对针对流氓无产阶级的诘难与攻击以必要的回应。

第一,马克思主义对于阶级问题的分析是深刻而复杂的,并且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发展而动态演进的。将马克思主义对于阶级问题的分析简单理解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二元对立的问题,是把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理论教条化、庸俗化的做法,本身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在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流氓无产阶级既是一种普遍存在,也是一种特殊存在”[19]。前者是指,流氓无产阶级的存在几乎遍及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社会发展水平和稳定程度决定不同时期流氓无产阶级在规模、成分、组织、作用等方面有所区分;后者则是指,流氓无产阶级是社会中一个迥异于其他阶级的特定群体。虽然称之为“阶级”,但这一群体既无共同的阶级意识,也谈不上一致的阶级行动[19]。尽管属于无产者,且不占有独立生产资料,但他们远离生产劳动,也不以雇佣劳动作为自己的收入来源,很难将其简单归于无产阶级。加之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那种基于原有生产关系形成的、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现实对立的阶级分析方法,愈加显得并不那么行之有效。这就更加需要我们在坚持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理论的基础上,结合社会特定发展阶段,特别是当代中国的发展实际,对社会阶级结构予以具体的分析判断,并以阶级差别的消失为最终目标,更大程度地发挥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理论的历史穿透力。

第二,在整个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每一个阶级的出场必然有其价值,即便作为马克思、恩格斯笔下经常予以批判的对象,流氓无产阶级其实也从未被完全否定。例如,他们“在一些地方也被无产阶级革命卷到运动里来”,也能够做出“轰轰烈烈的英雄业绩和狂热的自我牺牲”,这些积极因素得到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们的充分肯定。作为中国革命的领导力量,中国共产党对流氓无产阶级的遭遇与境况天然地抱有同情,因其具备革命性、战斗力和有限的建设性而进一步被视为中国革命的一个重要动力。例如,大革命时期,党制定了全面发动流氓无产阶级参加革命的策略;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党将流氓无产阶级确定为补充红军兵源的主要渠道之一;抗日战争时期,面对不断加深的民族危机,团结争取流氓无产阶级,激发其民族情感使之成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的一支特殊力量,构成推动抗战胜利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解放战争时期,“基本群众在尚未起来之前,多半畏缩怕事,而游民分子则顾虑较少”[20],成为中国共产党利用流氓无产阶级,进而发动群众向汉奸、特务、土豪、恶霸发难的行为动因等,充分印证了流氓无产阶级在近代中国革命的进程中发挥的独特价值。

第三,流氓无产阶级的出场,不仅是人类社会制度和不平等社会形态的产物,同时也是客观历史发展的结果。之所以被称为“流氓无产阶级”,因其既具不占有独立生产资料的“无产阶级”的共性,同时兼具“流氓”的个性,是社会的不平等和剥削压迫造成了其困境。尽管并不扮演革命的、积极的、进步的角色,但流氓无产阶级对社会秩序的反抗与攻击,本质上依然是通过采取另一种手段和方式,摆脱自己受歧视、遭剥夺、被压迫的命运。从这个意义上说,彻底摆脱政治立场、道德素养方面落后的阶级身份,积极向无产阶级这一“代表着历史正能量、有积极进取精神的主体力量”和“人类历史上先进的、革命性的阶级”靠拢,便成为流氓无产阶级这一特殊历史主体的强烈愿望和共同诉求[7]46。而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各个阶段对流氓无产阶级的组织争取与成功改造也表明,流氓无产阶级在无产阶级的领导下也能够实现“脱胎换骨”的重塑而成为中国革命的动力之一。在暴力革命暂时退场之后,通过社会发展和促进就业重新予其谋生的正当途径,便是推动流氓无产阶级彻底转型的有利时机和当务之急。

第四,马克思主义所追求的社会伦理,并非纠缠于流氓无产阶级是非对错的细枝末节,给予其道德上的批判否定,更重要的是要从更深层次反思社会治理和社会形态所带来的弊病。具体而言,流氓无产阶级的存在本身表明,现存的社会制度非尽善尽美的,这一阶级的最终消亡必须依靠资本主义制度的终结来彻底解决。之所以成为“流氓无产阶级”,并非这一群体“主动选择”的结果,亦非“他们心里之恶特异于人”[21]338,而实属“被迫沦为”的无奈。自食其力、维持生计的朴素心愿,在近代中国畸形发展的商业资本和开启现代的资本主义化的中国经济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正如李达所指出的,劳动者所受苦难及其失业的根源,是“以自由竞争及私有财产为根本的社会组织”[3]380,即资本主义制度。因而,为了拯救失业贫民,决不能依靠以梁启超为首的社会改良主义所鼓吹的“奖励资本家生产”,“造劳动阶级”,而只能是通过“有秩序有政府”的社会主义生产方法发展实业,进而为实现“为中国无产阶级谋幸福”的目标首先保证其生活来源。归根结底,“要谋社会全体的福利只有把这种自由竞争和私产制度永远除去,而建设永久的共产社会”[3]380。

4 结语

民主革命时期,流氓无产阶级在争取中国革命胜利的进程中发挥了独特且重要的作用,这离不开中国共产党对流氓无产阶级的阶级构成、组织形式及性格特征等各方面的正确认识与深刻分析。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流氓无产阶级兼具革命性与反革命性一般认知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根据中国革命的具体语境,更加强调流氓无产阶级可被改造的一面,突出其在无产阶级领导下所表现出的革命性。通过实行争取和改造相结合的策略,成功引导流氓无产阶级成为中国革命的一个重要动力。随着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的诞生和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广泛存在于中国历史上各个时期的流氓无产阶级被逐步改造为自食其力的社会主义劳动者,从而与新的社会形态融为一体。2017 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坚持“就业是最大的民生”,落实好“提高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的重要任务[22],这就更加凸显了增加就业、改善民生对于确保经济社会长期繁荣稳定的决定性意义。在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上,必须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无可比拟的显著优势,牢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促进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进而向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目标不断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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