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行为批评视域下小斯当东《异域录》英译研究

2021-11-28 10:39钱灵杰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异域意志译者

操 萍,钱灵杰

(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异域录》是我国第一部记载有关俄国山川地理形势和风土人情的著作,因其史料价值高备受清政府重视从而收入《四库全书》。作为“前清唯一的一部有关俄罗斯和中俄关系的著作”[1],该书刊行后即引起了欧洲学者高度关注,被译成法、英、德、俄等多种文字。小斯当东的英译本分为序言、译文和附录三部分,1821年由伦敦著名的约翰·穆瑞出版社出版印刷。具有商人、外交官、汉学家等多重身份的小斯当东在特定社会历史时期选译《异域录》这样一部游记性质的汉语著作有多方面的动因,值得专题研究。截至目前,学界对该译本的研究成果不多,主要集中在翻译史研究框架内,借助文化批评视域,侧重考察译本产生的外部环境因素而得出结论:小斯当东译介《异域录》是出于改善中英政治、商贸关系的实用目的[2],受当时英国社会阅读文化及中国视野的影响,《异域录》英译本已和原著脱离了关系[3]。以上研究承认译者是翻译实践的主体,能动地影响了译文质量,但没有真正从译者行为切入考察译者的身份、角色对于译者翻译行为的影响。“时代越特殊,人的行为也越特殊;政治对翻译的干扰越大,译者行为的差异和研究价值也越大。”[4]为全面有效揭示小斯当东这一翻译行为,本文借助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挖掘译者的身份、角色及其意志性与对其翻译行为以及翻译质量的影响。

一、译者行为批评概述

译者作为翻译活动主体,一直是翻译批评研究关注的对象,从文本批评视域到文化批评视域再到行为批评视域,译者的角色越来越凸显,译者研究维度也越来越全面。译者行为批评研究,顾名思义,是从译者行为切入的一种翻译批评研究。译者作为兼具语言性和社会性、具有能动思维和感情的意志体,其“译者行为”包括译者的语言性翻译行为和超越翻译的社会性非翻译行为[4]。语言性翻译行为主要体现在译文和原文的语内照应上,追求的是译文和原文的关系;社会性非翻译行为表现为译者使其翻译作品进入流通领域并拥有读者的行为现象,主要表现为译者针对社会需求而借译文对原文的调整和改造行为上[4]18。

译者作为意志体,归根结底其译者行为及方式是由自身意志支配的,而意志又由存在决定[4]34。“存在”是多方面的,既涉及社会历史环境等翻译外部因素,也包含译者心理因素,如性格、兴趣、需求、理想、价值观等。译者既可以是主动的,也可以是被动的,其行为可以是故意的,也可以是潜意识的,终究与译者的双重属性密切相关[4]67。对译者双重属性及其影响下的译者行为进行关注,是全面考察特定时期特殊翻译行为行之有效的批评研究视角。

就译者行为而言,译者行走在“作者/原文”和“读者/社会”之间,这两方面处于一个连续统的两端,其间表现了客观世界的渐变、模糊状态或梯度变化现象。译者以原文语言为中心,反映的是翻译的根本,是译者语言性的表现;以社会需求为中心,从某种意义上讲,已超出译者作为“译者”的根本权限,是译者作为一个意志体社会性的反映。任何时候,译者都很难做一个纯粹意义上的译者,而是兼具“社会人/译者”或“译者/社会人”的角色,当译者翻译的意志或目的特性增强时,他是受社会人意志主导的译者,简称“社会人/译者”,这种意志性往往最先由其选材彰显;当译者面对翻译原文,在译者职业操守的限制下最大可能地平衡译文忠实性与实用性时,他是受译者意志主导的社会人,简称“译者/社会人”。

二、“社会人/译者”译介《异域录》的动因

人类的主动行为都有动因,翻译行为也不例外。译者身份及其扮演的角色决定着译文的生成和走向,所以研究译者的身份类型,是开展翻译批评的一个有效途径[4]218。已有研究成果认为小斯当东选译《异域录》这部有关中俄外交的作品,目的是借助译介活动展现清廷的对外政策,在此基础上观察并评价清政府对涉外事务的处理原则。正如译者自己在英译本序言中所言:“译者译介《异域录》的主要目的之一是阐明大清帝国的对外政策,众所周知,正是这些政策严重影响了两国的政治、商贸关系。”[5]v从这个层面上看,译者的翻译行为是主动的、有意识的、故意的。然而,如前所述,译者行为由多种“存在”决定,它也是译者潜意识的能动表现,主要由译者的心理因素驱动,而译者的心理因素包括性格、兴趣、需求、理想、价值观等。

小斯当东凭借出色的语言天赋以及过人的勤奋自律,不仅在任职的东印度公司备受重视,而且也是英国民众公认的“中国通”。1816年,他升任东印度公司在广州的特派委员会主席,即“东印度公司大班”,这是东印度公司中国组织结构中最高位置。十几年在华生活与工作的经历与成就,为小斯当东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和声望,他回国后取得的社会地位也主要是基于他对中国的深入研究以及与中国有关的社会活动。其中,译介发行中国典籍是小斯当东成功的重要因素,正如他在《回忆录》中坦言,翻译《大清律例》赋予他的声誉也许比他一生中经历的其他任何事件都要大[6]45。人类主动行为都是为了满足一定的自我需求。在现代行为科学中占重要地位的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将人的需求分为5类: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尊重需求以及自我实现需求,并表明人类需求会自然从低级向高级发展。小斯当东彼时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对于高级需求的内在追逐,即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19世纪初,小斯当东选译《异域录》,除了有意识地想要展现中国政策、服务中英关系之外,深层次而言,更是受其潜意识里的高级需求所驱动,是他想发挥自我特长,最大限度地实现自我价值,继而维护并保持自己的已有以进一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如小斯当东预期的那样,《异域录》英译本出版后大受欢迎,不久即告售罄。据小斯当东回忆:“这本书和11年前出版的那部更为鸿篇巨制的《大清律例》译著一样,广受好评。”[6]98这正说明,一定动机指导下的活动总会产生一定效果,一定活动的效果也直接或间接地反映着某种动机[7]。

(老)斯当东爵士对儿子的教育和引导影响了小斯当东的一生,可以说,小斯当东一直是在父亲“为其前途和幸福倾力铺就的最好(最起码是最有希望的)道路”[6]23上奋力前行,一方面“积攒财富”,一方面努力“保证社会地位”,他的回忆录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对于社会认可、社会地位的看重。由小斯当东的父亲乔治·(老)斯当东爵士担任使团副使的马戛尔尼访华使团于1794年9月6无功折返,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中国坚守“朝贡体系”的外交政策,而英方不肯妥协,不愿接受中国的“叩头”仪式。小斯当东将1816阿美士德使团访华看作完成父亲遗愿并实现自我价值的契机。然而,此次访华经历让小斯当东受到了多重打击,一是使团迫于清政府的压力,没有让小斯当东担任使团要职,而屈居二副使之职,这让小斯当东不仅觉得丢面子,也担心影响自己的仕途;二是使团最终再次因礼仪冲突访华失败。因小斯当东在使团拒行叩头礼事件中起到了导向作用,清政府对其印象恶劣并勒令其回国,让小斯当东内心受到了冲击。重重打击激起的尊重需求驱使小斯当东希望通过译介《异域录》排遣并回击产生的挫败感。在《异域录》英译本序言中,小斯当东严词抨击中国朝贡式的外交政策,认为中国外交政策“落后”“无知”,他认为“单就外交面来考量,或许应该承认中国还是一个文明程度较低的国家,……在中国近期的朝代中,中国人对所有自由独立国家间交往规范的认识,比大多数国家还要模糊和不了解”[5]v-vi。

1793年马戛尔尼使团访华失败后,英国人对中国的认识和态度开始发生变化,贬华之声逐渐高涨。使团成员所撰旅华游记及相关记述反映出中国虽然物产丰饶,但科技、生产、政治、社会乃至整个文明都呈现出停滞与落后的状态,所塑造的中国形象在英国乃至欧洲引起了强烈的反响[8]330-418。作为“社会人/译者”的小斯当东选择译介《异域录》,一是出于自我价值实现的目的,二是为了迎合19世纪初英人高高在上的霸权心态,进而寻求归属、满足自我尊重需求。

三、“译者/社会人”英译《异域录》的策略

译者在进行翻译时,总会在潜意识中恪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尽可能做到“不逾矩”。自觉的译者经常有自律的觉悟,不漠视翻译的属性[4]220。虽然小斯当东选译《异域录》具有“社会人/译者”的意志性,但受内在语言属性约束,小斯当东也努力在“作者/原文”和“读者/社会”译文连续统间,或者说在“求真”和“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间维持着某种平衡。就翻译策略而言,“译者/社会人”小斯当东仍将译文的忠实性放在首位,正如他在英译本序言中所言:“译者每时每刻都在忠实地翻译原意,尽量接近原作的风格,我们语言的特点看上去是能够接纳这一点的。”[5]xix《异域录》属于游记文学,“其体例略如宋人行记。惟宋人行记以日月为纲而地理附见,此则以地理为纲而日月附见”[9]。图理琛并非泛泛记载每日见闻,而是每至一地必定详细搜罗该地的地理位置、山川原野、河流湖泊、村庄道路、军备民俗等信息,既有整体的全貌概括,又有局部的细节描绘,让人读后有身临其境之感。例如,在叙述乌拉柏兴(今乌兰乌德)的地理情况时,图理琛写道:“乌拉柏兴在楚库柏兴之东北,相去二百余里,山高大,多林薮。色楞格河边宽阔之处,间有田亩。色楞格河自西南流过柏兴,向西北而流。乌的河自东南来,于柏兴之西绕流,归入色楞格河。四面皆山,无城垣。此处俄罗斯与蒙古人等二百余户杂处,驻兵二百名,设管辖柏兴头目一员,有天主堂二座,其庐舍生计牧畜与楚库柏兴同。”[10]33-34

这种“以地为纲”的考察和叙述方法能够多视角、多层次地向读者展示某地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状况,增加读者对域外地理知识的了解。小斯当东将上述文字译为:

UDINSKY

This government is distant something more than 200 lee to the N.E.of Selinginsky.The country is thickly wooded and extremely mountainous.Upon the banks however of the Selingue there are level spaces which are cultivated.The Selingue here takes its course from the S.W.to the N.W.The Utee(Uda of Bell)rises in the S.E.,and after taking a circuit to the westward,falls into the Selingue.The town is without walls,but is on all sides surrounded with mountains.Its population consists of about 250 Russians and Mongal families living together without distinction.The garrison consists of a commandant and about 200 soldiers.There are here two churches of the Christians;the style of the buildings,and the natural and artificial productions,are the same as at Selinginsky.[5]48-49

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沿袭了图理琛的写作手法,不仅如实再现了原文中出现的地名、方位、距离等自然地理信息,还将人口数量、宗教习俗、牲畜品种等人文地理信息一一译出。为突出所述地点“乌拉柏兴”,译者将其从汉语原句主语的位置提取出来单独翻译,拼写全部使用大写字母,单独占一行并居中。这种对途经地点的处理方法贯穿译本始终,将《异域录》“以地为纲”的游记风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据笔者统计,小斯当东在《异域录》英译本中添加了77条译者注释,均以脚注形式出现。这些注释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几类:第一类是对译者翻译策略与方法的解释。如在译本第一章第1条注释中,小斯当东解释了他将译文拆解成章的原因,即为便于读者理解各章内容,调整文本体例,将只有一卷的原文拆分为十四部分译出,每部分按西人写作习惯以“章”(chapter)冠之,并在每章译文前增加章节简述,弥补各章没有标题的缺憾[5]1。在译本第二章,译者对他翻译“我等回言,是中国至圣大皇帝钦差天使”一句的方法也做出注释。他认为:凡是出现中文溢美之词已尽可能采取直译法,如果直译不可行,则在译语中寻找表达类似意义的短语[5]35。第二类是对中国文化负载词汇的注解。例如,在译本第一章,小斯当东把“东北方乃龙腾凤翔之地”[10]5译为“in the north east the Imperi⁃al Lung(dragon)arose,the Imperial Fung Whang(phoenix)took wing”[5]4。译文采用了音译与直译相结合的方式,不熟悉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读后想必不知所云。为此,译者加注进行解释:龙腾凤翔喻指满族鞑靼对整个帝国的进攻与征服,“龙”是一种传说中的爬行动物,“凤”是一种传说中的禽类,对中国人来说,二者乃君权之象征[5]4。再看译者对“康熙丁未岁”这一年份的处理,译文“the year Ting-Vee of the reign of the Emperor Kang-hee(A.D.1667)”[5]5在音译的基础上增加了公元纪年意在让读者了解准确的时间。译者借助注释详细介绍了中国纪年的方法:六十年为一周期,每一年均有特定的干支名称,要准确陈述某一事件发生的年份只需将帝王年号与干支名称叠加即可,无需使用数字[5]5。对中国特有度量衡和货币单位,译者同样采用了音译加注释的翻译方法。例如,将“斤”译为“kin”并加注“A kin is one third more than the English pound”[5]70,将“丈”译为“chang”并加注“A chang is a measure of 10 Chinese cubits of about 14 inches each”[5]73,将“文”译为“ven”并加注“A thou⁃sandth of a leang or Chinese ounce of silver,which is reckoned equivalent to 6s.8d”[5]111。第三类是对他人著述的引用。为凸显中英文明程度之差异,小斯当东在译者序中多次提及苏格兰人约翰·贝尔的游记《从俄罗斯圣彼得堡到亚洲各国的游记》。在译本正文中,译者仍多次引用该书记载的资料来验证图理琛所述信息之真伪。除贝尔游记外,启蒙思想家伏尔泰的《彼得大帝时期的俄罗斯帝国历史》[5]41-42、法国教士格鲁贤的《中国通志》[5]96-97,100和法国汉学奠基人冯秉正的《中国通史》[5]155也是译者加注引证的重要来源。此外,译者还利用注释对地理、历史、人物等方面信息进行了深入解读。上述注释共同构成了《异域录》英译本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参与、丰富、阐释了正文本的意义,使得作品的主题得以清晰呈现,一方面为读者阅读理解正文本提供了必要的引导,影响了《异域录》译本的传播接受;另一方面也折射出该译本产生的外部环境和受制的意识形态,反映出“译者/社会人”在翻译内最大限度地实现对“作者/原文”的“求真”和使译文对“读者/社会”的“务实”。

四、结语

译者行为及其在翻译活动中的表现受译者身份、角色制约。认识译者角色化现象,有助于认清翻译性质上的东西,对翻译实践而言,有助于认清哪些属于译者一般意义上的翻译行为,哪些属于译者超越翻译意义的社会性行为[4]223。19世纪初,小斯当东选译《异域录》的翻译行为表现出明显的“意志性”译者行为痕迹。他选译《异域录》的行为反映出他是受社会人意志主导的译者,而其翻译策略则彰显出他是受译者意志主导的社会人。研究特殊社会历史时期的翻译活动时,不能只考察其外部环境因素,还应关注译者受其身份、角色、心理、认知等多方面因素决定的译者行为,增强描写的客观性和解释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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