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曲艺短视频直播的可持续发展路径探析

2021-11-27 13:26冉红艳
出版广角 2021年20期
关键词:曲种曲艺艺人

【关  键  词】民间曲艺;视频直播;数字媒体时代;可持续发展

【作者单位】冉红艳,宁波财经学院艺术设计学院。

【中图分类号】J82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20.025

曲艺是用方言讲故事的表演艺术。民间艺人最早是走乡串户、撂地演出,大多数曲种区隔于方言所在地区,部分曲种纳入地方专业院团、进入戏曲学校教育序列才得以占据地方主流媒体资源,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传播也仅限于相声、二人转和评书等少数曲种。短视频平台使传播渠道扁平化和去中心化,专业院团和民间艺人可以平等地出现在这个巨大的撂地演出场所,开展文化生产。短视频直播为曲艺文化传播吸引了更多受众,拓宽了艺人的媒介化生存空间。数字媒体时代,分析民间曲艺短视频直播的传播特性和未来推进路向,对民间曲艺的传承、保护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民间曲艺短视频直播的现状

1.媒介环境:打破差序格局,唤起曲艺生机

目前几乎所有国家级非遗曲种都可以在短视频平台上找到,近一半国家级非遗曲种的艺人账号活跃在短视频平台,国有曲艺院团中北京曲艺团的粉丝数在快手上已近19万。上海评弹团、天津市曲艺团和黑龙江省曲艺团在抖音上积累了过万粉丝;除了德云社、青曲社和嘻哈包袱铺等相声团体,太原懿曲社、郑州的非遗有范儿小剧场、邢台雅趣轩曲艺社、北京有板有眼曲艺社也收获了各地数万粉丝。一些地方艺人成了网络红人,有趣的是活跃粉丝数最多的并非大众熟知曲种的艺人,比如,祁东渔鼓、莲花落等曲种的草根艺人动辄有50万以上的粉丝,“湖北大鼓笑哥”的26.4万粉丝不仅遍布湖北、河南、广东,甚至延伸到江浙沪,场均观看直播达到1.4万人次。总体来看,短视频的线上传播将边缘曲艺变成热点,在一定程度上重构了曲艺行业的社会阶层及社会流动。

2.媒介形态:营造直播情境,构建联结关系

曲艺有“记问之学”的形容,旧时艺人多目盲,曲本内容全靠师授徒承、口传心授,脆弱的口头传播造成不少“人亡艺绝”的后果。短视频直播既便于欣赏又完整记录了活态曲艺,为非遗的转化和发展提供了依据和基础,因此成为曲艺传承和传播的有效途径。根据直播主体和组织方式不同,曲艺传播形态主要分為节目直播和主播直播两种。

第一,节目直播。专业院团经过“撂地—茶馆—园子—电台—电视”的媒介演变,延续了影视节目的直播形式。目前,民间曲艺院团多与平台合作,在线上直播演出,成效斐然,比如,2020年5月嘻哈包袱铺的抖音专场演出同时在线人数达到122.7万,获得直接经济收益50万元。国有曲艺院团则致力于传统文化的普及,为了提高自身吸引力,探索各种线上演出新形式,比如,上海评弹团通过名人学者讲坛艺术导赏、名家教唱和青年演员现场表演等系列直播活动,形成组合效应,扩大了苏州评弹的网络影响力[1]。需要注意的是,节目直播通常会提前发布演出内容,一般有较为严格的时长限制,难以与观众进行深入互动交流。

第二,主播直播。民间曲艺强调个体本色表演,伴奏乐器简单,更适合采取主播直播的方式。艺人账号靠展示才艺的短视频作品吸引观众,将他们引流到直播间,在直播间里,观众围观艺人表演并点赞、评论和打赏,艺人间或解答疑问,回应点播——这种开放式内容生产和交流,加上手机端固有的小屏幕近距离取景特点,使得观众很容易与艺人建立类似于现实环境的交往和情感联结关系,形成圈层。需要注意的是,即便同一个曲种的艺人也都有自己的粉丝群体,比如马街书会“书状元”“坠子皇后”胡中花的粉丝总数为74万,遍布城乡全线;姐姐胡银花直播场均有5.4万观众送出9400音浪(抖音平台使用的虚拟币,与人民币的兑换比例为10:1)、33万赞。由此可见,艺人直播越活跃,粉丝的参与热情越高,圈层的联结关系就越紧密。

3.媒介体验:唤起文化认同,促进多元互动

北美媒介环境学代表保罗·莱文森指出,任何媒介技术都是以玩具形式出现的,人们喜欢它是因为好玩,而非它所传达的内容。当新媒体进入社会并向大众普及时,媒介开始传达和反映现实,犹如镜子里的影像一样。媒介从玩具阶段跳跃到镜子阶段,体现了它对社会的深刻影响[2]。民间曲艺带有强烈的地方色彩,各曲种都扎根当地,出现在消闲宴饮、民俗节庆、婚礼、葬礼等场景中,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人们在观赏过程中不仅愉悦了精神,满足了审美需求,而且群体文化身份也得以强调,这是曲艺在乡土社会繁盛的根本原因[3]。但这种文化认同却随着乡土社会的瓦解日渐消弭。曲艺短视频直播唤起了人们的归属感,拥有相同话语体系的人群抒发共同的文化乡愁,形成了超越曲艺原生地域的文化凝聚力。在艺人短视频作品和直播留言区,“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80后的我以前就不能听见俺奶听这个调,现在竟然听得如痴如醉!”“记得小时候爷爷就是教我唱这个的,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样的评论随处可见。主播与粉丝在不同短视频平台、圈子的跨媒介流动,经过平台的分享机制又在潜移默化中不断构建新的社群,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实现了多向度的互动交流。

4.媒介场域:重塑消费场景促进曲艺振兴

法国著名的社会学家布迪厄提出,个体带着特定的资本存量和习性进入社会场域,依据资本状况与获取利益制定行动策略,使得新的社会关系在生产、消费与再生产的动态过程中得以构建。短视频平台改变了文化消费场景,影响了文化资本的转化形态。在短视频直播场域,艺人凭借自身魅力为社会资本谋求经济资本转化,经济资本运转则主要靠粉丝礼物打赏和主播直播带货。比如,二人转演员孙小宝在快手上直播2小时,场均礼物收入17.65万快币(快手平台使用的虚拟币,与人民币的兑换比例为10:1);“陕北说书马美如”拥有600万粉丝,直播单场同时在线峰值人数达到5万;快手平台超过50万粉丝的陕北说书账号至少还有4个,在线峰值人数为1万上下,直播场均礼物收入折合均超千元。短视频直播场域实现了对小众曲种的赋权,即便南方小众曲种的艺人,凭借稳定的高质素粉丝群,依然可以取得较好的收益。比如,温州鼓词演员孔梅柳和陈怡丹都只有3万多粉丝,但场均观众数基本维持在5000人左右,前者场均获8.5万点赞、3500音浪,后者场均获2.3万点赞、1600音浪。由此可见,一些直播地处偏远的说书艺人也可以成为万众瞩目的网红,这改善了陕北说书的生存状态,让过去岌岌可危的曲种成为当地文化产业发展的推动力。

二、民间曲艺短视频直播面临的问题

曲艺界一直有文化危机论和文化生存论的争议,集中表现为曲艺文化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问题[4]。随着媒介的变革,这一问题也愈发突出。

1.媒介表现:传播效果有待改良

曲艺表演和戏曲表演不同,戏曲表演有剧本和台词的约束,但曲艺表演观演一体,艺人只有演出脚本,需要在现场观察观众的反应并及时调整内容,观众的喝彩、嘘声都是演出的一部分。传统线下表演双方的交互是具身性的,观众的情绪反馈是即时的、自然的;短视频直播观演双方的交互是离身性的:观众手指的操作代替叫好,艺人观看弹幕接收反馈,这些行为导致艺人身体的协作性被破坏[5]。一般来说,弹幕过多会导致视觉信息流干扰,但艺人关闭弹幕又容易造成节奏紊乱,导致现场效果大打折扣,面对这些问题,如何保证新媒介环境下的观赏体验,对艺人直播来说是巨大的考验。

2.内容呈现:量质供给明显不足

民间曲艺在短视频平台上受众面小、用户群体不稳定、用户参与度和关注度不高,直接影响了艺人的创作热情,但没有持续的内容输出又难以维持用户黏性。特别是南方语系曲种受众覆盖面更窄,目前的直播内容集中在三五个地区的数个曲种上,如湘西三棒鼓、鼓盆歌、祁东渔鼓和温州鼓词等,要维持用户黏性更为艰难。

受历史因素影响,民间曲艺行业的艺人平均受教育水平远远落后于其他行业,以至于他们对本门表演艺术的特点、价值和内在规律等不够了解,热衷于照搬高流量内容框架,在直播中歌舞化、杂耍化创演的艺人不在少數。此外,还出现一些业余的艺人,或是直接播放名家经典,或是播放经典段落对口型表演,这些低质内容生产既破坏了艺人的从业规则,又构成了网络侵权。

3.商业变现:资本转化困难重重

内容变现及盈利增长关乎曲艺短视频直播的持续发展。流量是短视频变现的基础,但创作者即便拥有大流量仍然会在变现问题上苦苦挣扎。比如,粉丝227万的相声演员方清平为名酒带货,5小时最高观看人数为34.3万,佣金不过800元。最早入驻快手平台的河南坠子艺人陈艳丽,4年多仍然不能形成稳定的盈利,她所在的整个黄淮地区,地方艺人粉丝过万的有数十人,但收益明显呈两极分化趋势。相对而言,熟谙撂地话术的艺人善于诱导消费,收益可观,比如“快板李来源”“莲花落杨晓琼”直播带货最高时场播佣金都在4.5万元以上。但其他艺人即便场均观看人数和点赞数达到数万,直播收益也乏善可陈,声浪数最多仅为点赞数的1.7%。比如,曾登上央视舞台的莲花落艺人王金龙,场均4.8万观众、6.7万点赞,声浪数不过73。究其原因,他的粉丝所在地大多数属于三线城市,手机打赏不熟练或不太舍得打赏。由此可见,民间艺人依靠职业能力实现商业变现还很困难。

笔者在调查中意外发现一些对口型的业余创作者的收益远超业务能力较强的民间艺人,比如河南坠子某“美女”网红场均观众27.5万,同时在线人数峰值1.5万,获赞95.1万,场均竟然收到7.4万音浪的打赏。可见“颜值”消费倾向也在向专业艺人蔓延,如何引导受众从浅层次的感官消费回归到文化消费,是饭圈文化影响下曲艺直播面临的新问题。

三、民间曲艺短视频直播的发展方向探析

笔者认为,疫情防控常态化阶段,要有效地激发民间曲艺短视频传播的潜力,实现民间曲艺的视频化生存,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1.观念维度:与时代和谐共生

一般认为当今曲艺式微,是因其形式和内容都与现代社会不合拍,应不断创新以迎合现代人审美习惯和文化品位。“一百年前,书场繁荣时代,艺人竞争激烈。好的艺人是精研艺业,或创立新的唱腔,或编写新的书目,提升弹词的质与量”[6]曲艺前辈的经验表明,消除与当代生活的隔阂感首要任务在于继承传统,放弃传统优势讨好观众既难以体现曲艺文化的现代价值,也缺少对前人的尊重。曲艺是讲故事的艺术,其故事内容只有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与地方语言、民族习俗、社会心态联系起来,曲艺才有生命力。比如,湘西三棒鼓演出是当地殡葬民俗的一部分,艺人肖昌永现编唱词缅怀袁隆平和吴孟超院士“国士无双”,赢得网民大量点赞和转发;南京市生态环保宣传教育中心邀请南京白局传承人说唱《江苏生态文明20条》,视频播放量超过5万次,取得了较好的宣传效果。

2.组织维度:多主体共同协作

目前,短视频生产已经从草根创作过渡到MCN机构的组织化生产。与以往的UGC(用户生产内容)和PGC(专业生产内容)生产模式相比,MCN机构能为内容生产者提供策划、拍摄、运营等各种专业服务。地方曲艺协会和地方政府可借鉴这种模式,加强与本地域艺人的合作,协同构建传播矩阵,塑造地方曲艺的文化品牌。比如,通过直播间的评论、转发、推荐等互动推广功能,推动同一曲种跨地域合作、同地域不同曲种的跨界合作等。陕北说书马美如签约20多个艺人,成立文化传媒公司、联合政府单位举办网络综艺大赛,形成陕北说书的群聚效应,就是一个值得推广的优秀案例。

3.价值维度:内外部健康有序

当今国民对民间曲艺缺乏基本的认知和理解,甚至许多曲种已不为本地年轻人所知,由此可见,民间曲艺活态存续不仅要注重培养传承人,还要重视培养观众。旧时,票友“傍角儿”是曲艺文化的一部分,角儿既要具备高超的技艺和良好的业绩,又要具有个人魅力,这与互联网生态下的粉丝文化是异曲同工的。但是粉丝文化如果偏向“颜值”文化,可能会给艺人甚至曲艺行业带来伤害。对此,平台要健全内容审核程序和版权保护机制,做好“守门人”的角色;曲艺从业者应引导粉丝进化为票友,从对人的关注转向对文化内容本身的关注。粉丝也需消解“热娱乐”的浮躁,提升文化素养,进而依托自身的媒介传播能力,反哺所粉的文化[7]。比如,某河南坠子粉丝以短视频拍摄自己妻子懒散、不修边幅的日常生活,配上《王文玉休妻》唱段,采用反讽的手法体现夫妻间的嬉戏[8],就是粉丝自觉传播所粉文化的反映。

针对难以找到盈利突破点的难题,艺人应打破单一的变现模式,建立多元化的盈利途径。比如,艺人给地方土特产带货以吸引异地原乡人的消费,进而增强用户对植入广告的接受度。又如,在疫情防控常态化阶段,艺人可以结合线下生活场景,采取更多样化的变现方式,包括探索与地方文化旅游结合等,助力乡村振兴,激发乡村的文化与经济活力。

四、结语

20世纪90年代以来,大多数地方曲种蜕化为受非遗保护的传统民俗表演,多年来仍未找到解决活态传承、后继乏人等难题的理想方法。短视频直播为民间曲艺开辟了新的空间。面对生存场域的变迁,民间艺人应积极回应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时代诉求,在民间曲艺传播的过程中强化价值认同,唤醒国民对民族文化的自知自觉,培育国民的文化自信,共谋文化自强。

|参考文献|

[1]白楚下. 用苏州评弹玩转直播:上海评弹团的“直播”之路[J]. 曲艺,2020(8):17-18.

[2]保罗·莱文森. 莱文森精粹[M]. 何道宽,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3]刘昂,左旼. 在场与转场:民间艺术的全媒体传播[J]. 山东艺术,2020(4):40-47.

[4]巫宇军. 从争议到共识:非遗研培的再认识与实践[J]. 文化遗产,2021(4):20-27.

[5]陈实. 自然人机交互的设计思维[M]. 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

[6]陈文瑛. 苏州弹词综论[M]. 台北:致出版,2020.

[7]冉红艳,陈实. 全媒体语境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短视频的生产与传播[J]. 中国出版,2021(19):55-57.

[8]宝木. 从偶然到必然曲艺演员也有春天[J]. 曲艺,2019(3):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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