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冠疫情与“扳道工”悖论

2021-11-27 19:07陈留俊
攀枝花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危机新冠疫情

陈留俊

(中共扬州市广陵区委党校,江苏 扬州 225001)

2003年非典疫情结束后,中国曾兴起了一波反思危机应对和公共管理的思潮,甚至有要求直接建立公共危机管理学的呼声[1]95,但随着非典的悄然离去,大家的热情也慢慢退却,当年留下的教训直到下一次危机才被又一次提及。这就是2020年中国春节期间在武汉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其扩散范围和死亡人数已经远超非典,想必新一轮研究、反思和总结又将开始。只是认识一场公共危机绝不是片言只语可以完成,既需要系统的理论指导,也需要足够的信息梳理,还需要一个独特的角度才能有足够深刻的理解,本文希望以这样一个思路来认清新冠疫情过程中的种种现象,挂一漏万之余或有新得。

一、系统认识公共危机

正确认识危机是应对危机的前提,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认识危机有一个缓慢推进的过程,往往伴随以惨痛的教训。狩猎采摘时期的人类只能等待上天的赐予,危机即是这种赐予的收回;农耕时代的人们开始有意识地应对危机的到来,如祈祷、筑屋、治水、战争等,希望减少危机带来的伤害;工业文明下的人类期望可以阻止危机的到来或引导危机爆发的方式,如船之于水,药之于病,植物之于污染。尽管世界不断进步,可是危机也从未退却,好在人类社会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对危机的系统认知。

马克思曾“首次提出系统危机这一社会科学概念”[2]3,标志着人类对危机的认识和研究已经开始系统化;哈贝马斯紧接着对社会危机进行了精准的概括,认为至少包括三个方面,分别是社会系统的目标——价值观念的变化超出了其容许的极限,社会系统无法解决其驾驭问题(steering problem),社会的组织原则遭到破坏。[2]4-920世纪60年代后,对危机的研究已经实现了从自然、生态向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公共领域的全面扩展。《辞海》将危机宽泛地解释为“潜伏的祸机”、“生死成败的紧要关头”;[3]4581972年,危机研究先驱者查尔斯·赫尔曼定义危机是“威胁到决策集团优先目标的一种形势,在这种形势中,决策集团做出反应的时间非常有限,且形势常常向令决策集团惊奇的方向发展。”[4]192罗森塔尔称危机是“对一个社会系统的基本价值和行为准则架构产生严重威胁,并且在时间压力、有关信息不充分和事态发展不确定性极高的情况下必须对其作出关键决策的事件”。[5]7890年代后,人们对于危机的认识进一步深入,斯蒂芬·巴顿给危机赋予三个规定性,一是惊奇,二是对重要价值的高度威胁,三是需要在短时间内做决定;[6]38斯格在1998年时强调危机是“一种能够带来高度不确定性和高度威胁的、特殊的、不可预测的、非常规的事件或一系列事件,”[7]56突出危机的出人意料的一面。2001年罗森塔尔修正了自己的危机概念,指出需要将危机理解为一个过程,“是一段剧变和集体紧张的时期,在这段时间里,日常的生活方式和社会体系的核心价值观受到威胁,且威胁的方式是我们意想不到,甚至是无法想象的。”[8]6由此看来,危机的共同特性非常明确,即具有突发性和紧急性、高度的不确定性和影响的社会性和广泛性等特点。[9]92

公共危机是危机的一种,除了具有一般危机的共同特征外,还兼具自身的特征,包括多元性、社会性、牵连性、扩散性等,上述危机概念的变化过程也是以社会和公众为本的价值观凸现的过程[10]20。公共危机通常超出个人掌控范围进入到公共领域,人类传染病或病毒感染疫情是公共危机的一种,对社会某个领域或整体构成巨大的威胁,个体应对不足以完全妥善解决危机的蔓延。公共危机管理是公共管理中的特殊状态,因为对于公共事务和公共领域的管理而言通常有两种状况,一是“常态管理”或“常规管理”,一是“危机管理”,两者互为补充也互相影响,仅仅做好常规管理而忽视危机管理会在危机中一败涂地,做不好常规管理则危机频仍动荡不堪,只有两者都得到一定的重视并获得相应的发展才能确保社会的繁荣稳定。尽管常规管理绝不比危机管理简单容易,但很多研究还是针对危机应对,因为后者更能集中体现一个社会或国家的治理能力,而且还可以反映人类在处理公共事务时的各种思考和理论成果。

公共危机在理论上有很多类型,尽管现实中无法截然分开。对公共危机进行分类的维度很多,最常见的分类依据是危机的来源,基本可以分为自然危机和社会危机,前者可以称为天灾如洪水滔天,后者则是人祸如战火连天,而传染病则可能两者兼具。依据危机影响的地域范围,则有地区危机、国家危机、全球危机之分,在全球化的今天,很多公共危机的边界很难阻隔,特别是气候、难民、金融危机等。依据行业领域划分,可以将公共危机分为气候危机、政治危机、网络危机、经济危机、文化危机、战争危机、宗教危机等,社会领域爆发的危机基本都是跨界的。还有一些理论性很强的公共危机分类值得谨记,如根据危机状态的复杂程度、性质以及控制的可能性等指标可以分为结构良好的危机和结构不良的危机[11]1173-1177;根据危机发展与终结的速度可以分为龙卷风型危机、腹泻型危机、长投影型危机、文火型危机[12]31-35;根据危机情景中主体的态度可以分为一致性危机和冲突性危机[13]75-90;依经济学方法还可以将危机分为需求刺激型危机和需求抑制型危机[14]5-6。分类只是让民众更好地了解公共危机所处的位置和状态,单纯局限在某一个领域的危机几乎是不存在的。

对公共危机进行分类后还能够发现其背后的很多诱因,对人类找寻解决方案至关重要。公共危机是现代社会的一种常见现象,它的发生、发展通常都有复杂深刻的时代根源和社会背景,西方学者就此提出了两种理论模型,即“偶发性”和“固有性”,前者以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和罗伯特·吉尔(Robert Girr)等为代表,认为危机是一种偏离正常秩序轨道的非常状态;后者则以蒂利(Tilly)等人为代表,认为危机是由人类自私本性推动而呈现的一种永恒状态,是一种正常现象。[15]36这些理论模型提醒世人在考察公共危机的原因时要进行多角度、多层次和多方位的分析,因为“没有一个危机的发生是独立于外在环境的,危机的发生是组织与其外在环境不完美相处的系列产物。”[16]5这种系统性思维是准确认识公共危机的必要前提,即便是在看起来十分单纯的危机也往往有其复杂性根源,如2004年印度洋海啸看起来是一个单纯的自然灾难,但造成近20万人的伤亡就绝对是一个系统性危机,很值得深入思考。

进入21世纪以来,“风险社会”[17]似乎越发近了,自然界的地震、洪水、飓风,人类社会的贸易、金融和军事战争,无一不有且愈演愈烈,几乎“没有一个组织可以免疫于危机”[18]1,许多正发生或将出现的公共危机已成为人类无法回避的话题,认识公共危机的本质和特征也已成为世界的当务之急。

二、客观评述中国新冠疫情

今年的新冠疫情让人联想最多的就是2003年的“非典”疫情,给中国社会和人民造成的影响同样深刻而复杂,比较17年前的情况是客观评述当下疫情的第一反应。那次疫情也是发生在岁末年初,第一个病例是2002年11月16日发现于广东;恰如新冠疫情也是始于2019年12月前的武汉,寒冷似乎成为病毒的温床,而春天的温暖却可能是它们的噩梦。广东省到2003年2月10日才首次召开新闻发布会,宣称有300多人感染,此后两个月内迅速扩散到26个省、市、自治区,感染、死亡人数不断增加,6月2日新增病例清零,共在国内致死829人;湖北省于2021年1月23日才开始封城,据第一例出现同样超过两个月,感染人数已无法准确统计,后蔓延到全国每一个省份。“非典”事件中,北京市长孟学农和卫生部部长张文康被免职;今年的湖北省委书记蒋超良和武汉市委书记马国强被撤换。“非典”的学名叫SASR(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乌尔巴尼·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正如新冠的学名是COVID-19,用“非典型”和“新型”来称谓就已显示了人类对这些病毒认知水平的尴尬,至今犹然如此。17年前后相关客观事实的类比还可以有很多角度,也会有各种收获,总是希望相同的问题不要再次出现。

此次的新冠疫情危机首先是一次重大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对全体人民的卫生健康习惯和医疗保障系统提出了巨大的挑战。2021年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将源于中国武汉的“2019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感染肺炎疫情定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这是SARS后建立的该机制第六次拉响“国际公共卫生紧急事件”的警报。人类对冠状病毒的了解还很少,全球蝙蝠病毒数据库(DBatVir)显示,在不足200种蝙蝠身上就发现超过500种冠状病毒,其中绝大多数并不会传染给人。目前确知可以感染人类的冠状病毒只有7种,其中三种毒性(SARS-CoV、MERS-CoV、2019-nCoV)较强,其余4种只会引发轻微的呼吸道感染。

冠状病毒的传染率和死亡率相比于人类所经历过的许多疫病而言其实是很低的,但这种疫病的传染方式、预防方法和医治办法具有“不确定性”,会导致人们的不安全感与传染率、死亡率不成比例,从而需要采取比防范其他疫病更加谨慎的预防行为。[14]3而新冠病毒2019-nCoV相比SARS和MERS更可怕的地方是无症状人传人,当它与中国近30亿人次的春运大潮相叠加时,后果的严重性自然不言而喻。此外必须引起重视的就是中国人的卫生和饮食习惯,不管关于此次疫情的最后结论是什么,但有些诸如在华南海鲜市场出现的不良嗜好还是应该坚决避免的。

新冠疫情危机对中国和世界经济都是一次的巨大考验,特别是在中国经济内部面临下行压力,外部又遭遇美国发动的贸易战时。“公共危机处于急速变化的环境中,具有动态的和多维关系的倾向,一旦控制不力,会导致其他危机的发生。”[19]17公共卫生危机带来的首要直接经济影响是所有非民生行业的停摆,这需要相关行业和人员有一定程度的承受力,包括经济损失和生活成本等;对一个国家来说,需要承受一定时期内的经济放缓甚至停滞,可能还伴随着物价上涨、信心受挫和社会动荡。其次是国际供应链的受损,中国作为世界工厂,湖北是工业重镇,所有上下游企业都在等待疫情结束复工复产,然而这种等待是有限度的,一些易于转型或承受力低的产业可能就此改变自己的供需结构,寻求第三方市场,而东南亚、非洲等地正虎视眈眈,虚席以待,重要的是一旦失去在供应链中的原有位置很难在短期内回来。再次是恐慌心理引发的金融动荡遍及全球,中国股市新年开市即遇重挫,美国股市两度熔断,是2008年以来最大的金融动荡,据估计,此次疫情的全球爆发可能引发至少19万亿美元的损失[20],世界还能沉着应对吗?当然,考验中也蕴含机遇,如医疗卫生产品及相关科技领域出现爆发式增长,远程办公、网络交易快速推进,即如SARS未能阻止中国经济发展一样,今天的新冠疫情或也会带来经济上的新一轮增长机遇。

新冠疫情危机还将放大一个社会及其体制的优势和缺点,必须冷静看待,扬长避短,才能不辜负所有的努力。SARS曾促成国内首个政府行政问责条例的出台,2003年8月《长沙市人民政府行政问责制暂行办法》开启了中国行政问责制的源头,随后推动了国内一系列的制度变革,包括建立应急预案体系,颁布并实施《突发事件应对法》等。[21]50这些措施都为今天的危机应对奠定了基础,但即使这样依然不能保证今天的所有做法都尽善尽美,这里也无法将所有体制和社会的优劣一并列出,那需要另外的专著才能完成。本文只是提醒所有民众要在面对现实时提防“看客”心态,所有的优点与不足都有自己的参与,而不仅是别人的问题;更何况当疫情蔓延时,没有人可以做看客,秉持主人公的角色才能为危机做出自己的贡献。在中国的防疫体制中,政府处于核心地位,“如果政府不能有效地防范和控制危机的发生,或者及时修正危机问题带来的困境,那么政府将失去实现社会发展目标的基础条件,甚至将危及到政府统治权力本身。”[15]9但如果其他社会主体如企业、社会组织、个人等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建立有力的法治保障[22],整个社会才会迸发出活力并健康进步。一味的赞扬和纯粹的批评都会阻碍人们认清疫情下的社会百态,各种体制的优劣也将被无视或遮盖,某种程度上这是对危机的投降。

新冠疫情的蔓延显然已经引发了新一轮全球治理危机,当中国疫情正在得到控制的时候,世界一百多个国家却遭受着病毒的攻击,完全堪比百年前的西班牙大流感。当中国在新冠疫情爆发初期的做法得到了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及许多国家的认可和赞赏时,日本的“钻石公主”号游轮事件,英国的“群体免疫”理论,美国幸灾乐祸的放松心态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果不其然,疫情在中国以外的地方加快传播,才引发了他们的恐慌,意大利、西班牙封国,欧盟寻求边界合作,[23]美国宣布国家紧急状态,竞选活动推迟,体育赛事暂停,各种集会取消。此时他们才想起中国在疫情防控中的牺牲和付出是多么的不易和艰难,也有媒体不无嫉妒地感慨中国领导人可以凭借疫情问题提升自己的影响力。[24]但事实上如果世界各国能在第一时间理解并支持中国的防疫措施,大家齐心协力应对疫情的蔓延,也不至于有今天的全球性危机。这是一次活生生的全球“治理赤字”的案例,面对全球化带来的各种负面现象,人类的短视和自私必将伤及人类自身,要知道在疫情期间,关税制裁,贸易壁垒,油价战争,难民危机并未有片刻消停。“一个危机很有可能是其后一个更大危机的前兆”[25]9,新冠疫情是会被合力控制,还是会引发新的危机,全在人类自己手中,也必然有赖于全球治理的加强。

对中国新冠疫情的上述介绍也许还不足够,只是在信息社会和自媒体时代,想要做到既不失真也不谣传地认识一种社会现象并不容易。不过这种概括简要而客观,可以为深入思考其中的问题做好准备。

三、中国新冠疫情中的“扳道工”悖论

对中国新冠疫情的分析和解读必将精彩纷呈,百家争鸣,任何一篇文章都不可能尽述其全貌,本文也无此奢望,只是以一个法学理论来考察疫情中的种种现象,希望能有一管之见。“扳道工”悖论是个著名法学案例,即当一列失控的火车驶向岔道口时,扳道工发现一个小孩在废弃的车道上,而使用中的车道上有四个,此时的车道选择成为折磨他和全人类的难题。选择废弃的车道,伤害的是智慧和规则;选择原先的车道,需面对更多的伤亡和痛苦。在此案例中,公正与效率,程序正义与实体正义,制度主义与人本主义的相互纠葛,相关解释和抉择影响着社会的发展和方向。当2020年中国春节期间武汉爆发新型冠状肺炎病毒疫情时,“扳道工”的困境一直在上演,且不断被强化,突发的重大公共危机时刻考验着中国社会的治理能力和水平,“在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中,任何一个社会组织的间接机制等价于一个激励相容的直接机制。”[26]15“扳道工”悖论在分析疫情时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参照,其中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次思考和警示,都能对社会和未来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扳道工”悖论最早体现在疫情发现之初的李文亮医生等八人身上,在“一个动态的危机传播过程”[18]67中,八人的先见之明与千万不明真相的武汉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当时心存侥幸的“扳道工”选择牺牲李文亮等少数人,保护大多数人生活的平静安宁。如果疫情就此得到控制,这原本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消极懈怠导致事与愿违。只是很奇怪李医生被国内媒体称为“吹哨人”(whistle blower),一个源于西方被喻为告密者的贬义词,实在并不符合他的行为特征。李在个人社交平台上的警报并未涉及向特定部门告发机密事件,在未造成社会恐慌时却造成了管理部门的恐慌,可见后者已意识到了警报的可能真实性,然后做出了当时可以理解现在看来很荒唐的决定。李文亮是眼科医生,揭示流行病疫情属于他专业能力之外的臆断,被训诫制止是可以理解的举措,只是这不应该是最后的举措。后来从更大范围内考察事态的演化,李文亮等被抛弃压制的少数人给社会留下的警示不该被忽视却可以被忽视,因为有更大多数人的利益需要兼顾,这原本就是少数所谓“吹哨人”的存在价值。问题在于在所谓大局中做判断的人如何学得教训,否则牺牲便无意义,后来的抚恤和奖励希望可以唤醒更多人的勇气和坚持,不能借此掩盖当时决策的合理性与可能性,更不能实际上起到掩护社会的麻木和愚昧的作用。此次考验中还有更好的警示值得吸取,湖北中西医结合医院呼吸内科主任张继先曾依合法而专业的途径示警疫情的出现,原本是“扳道工”做出正确决定的最好依据,可惜短暂的机会窗口被无情地漠视了。“扳道工”在公共危机蔓延前的谨慎同样可以理解的,但谨慎绝不可以被当作无知、拖延和官僚主义的借口,被牺牲的少数也不仅仅是祭奠的对象,而更应该是思考科学决策的序曲。

“扳道工”悖论第二次出现在武汉封城时,2021年1月23日,常住人口超过1400万的武汉决定封城,这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壮举,随后全国各地推出了各种各样的封城措施,各层各级的“扳道工”在面对少数感染者和广大群众时不得不做出自己的抉择,以牺牲自由换取安全。“政府得以存在的一个基本原因是需要它缓和和解决社会中的冲突,维护正义、秩序和稳定。”[27]119但当各种为封城制作的居民出入证成为网红时,该决定的尴尬和无奈就显露无疑。一个社区的封闭,意味着将其中少数病毒感染者和疑似感染者与其他正常人做出切割,代价是绝大多数正常人自由行动的权利,即使是视自由高于生命的人也无权决定用生命换取自由,理由是更大多数人的生命受到威胁。中国人的通情达理让世界既感动也不解,这是体制的力量,也是随时爆发的隐患。一级响应是各地行政管制的依据,可是许多地方爆出过度执法的行为,如入室砸桌强制隔离等,而这原本可以是一次推进依法治国的好机会。“扳道工”此次决定的问题不在于如何选择,而在于当机立断,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和选择的意义,丝毫没有表现出犹疑不决或忐忑不安,他们直接而草率的决定将所有问题简单化,多头文件和多频命令层出不穷又令基层工作者和老百姓应接不暇。“扳道工”在无意识中先是决定迟缓,后又在严重后果出现时仓促下令,在庆幸止损的同时感慨亡羊补牢的成就。好在此次疫情并未蔓延到广大农村地区,那里的“自由状态”才真正是“扳道工”封城决策的梦魇。

“扳道工”悖论第三次出现在收治患者和感染者的时候,他们必须要在集中力量处理危重症患者和分散力量接收所有可能感染者之间做出抉择。选择前者是被动而痛苦的,因为当疫情爆发时,武汉出现了许多病患,根本无法分清其中的确诊、疑似还是普通患者,也无法做到将所有疑似病例收治或隔离,客观原因是检测设施和手段跟不上,医护场地和人员严重不足,国家紧急开建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筹建战地式方舱医院就是对这种客观困难的回应。但危机是“一种决策情势,决策者必须在相当有限的时间约束下做出关键性决策和具体的危机应对措施。”[15]26上述决策后来被“应收尽收”政策代替,只是这样的决定真的可以更早一些,更加决绝一点,主观上的犹疑不决加剧了选择的困境。以当时体制的力量,在不影响救治危重症的同时对其他所有疑似及接触者加以隔离是可以做到的,这个数字现在看来不会超过20万人,只是需要极大的决心和魄力,牺牲一些政治成本和社会稳定,适当征用一些公共设施如体育场、高校、剧院等,但这一切没有发生。从而导致原本可以避免的交叉、集聚感染纷纷出现,许多无辜者成为感染者。细推主观逻辑,如若认定情况可以控制,何必后来劳师动众;如果预感情况持续恶化,何不当初断然出手?曾经,中庸之道是中国政治的传统习惯,但如今时移世异,如果“扳道工”把防控疫情应对危机变成展现政治手腕的机会,在貌似沉着冷静中运筹帷幄,以对生命的冷漠换取新的政绩前途,无疑是时代和国家的悲哀。

“扳道工”悖论第四次出现是在全国各地医护人员纷纷赶往武汉支援疫情防控时,被丢下的其他病患成为选择困境中不得不面对的另一群多数。“那些能够预防的‘危机’都只能称为问题,只有那些无法预知的、被忽视的、具有颠覆性的意外事故,才算得上真正的危机。”[28]6武汉的疫情是危机,被丢下的病患则是问题。经过增援的湖北省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对疫情的实力优势,后方普通民众却不得不突然面对医疗资源的巨大空缺,具体情况和数据现在不得而知,也许永远不会被统计,但根据中国平常就一直在强调医疗资源不足的情况,应该可以肯定有不少病人找不到医生了。许多医护人员主动请缨,各类媒体夸耀溢美,政府承诺丰厚回报,集中力量办大事抗疫情,大家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这场变故中的同一个岔道口,奔向抗疫的第一线,似乎根本不存在“扳道工”般的左右为难。只是这种果敢值得商榷,多少地方的医院在支援前方时瘫痪了自己,多少其他的病患在疫情爆发时得不到应有的救治,这些情形又会给多少国人带来无法公开启齿的伤害。如果事后缺乏详细调查、客观研究和实证数据,用什么来衡量这种选择的得失和必要程度,如何确定危机时刻的资源分配标准和人员安排机制,又怎样总结危机的教训并提升应对能力和水平。尽管胜利即将到来也必将到来,每天通报不断减少的疫情死亡数字也不该是带来渐渐麻木和冷漠的心态。如果这也能忽视和遗忘,是不是可以请求用另一数据来将武汉的疫情和逝者忽视和遗忘,如中国每年死亡人数大约890万,其中非正常死亡超过320万,约有20万人死于药物不良反应,20万人死于医疗事故,13万人死于结核病,装修污染致死达11万,甲、乙类传染病致死1.5万等。一方有难,必须支援,“扳道工”则务须避免将支援变成作秀,甚或是对原有病人的伤害;务实高效,合理分配支援力量,才能真正消弭这场危机。

“扳道工”悖论第五次会出现在疫情总结、反思、整改时,其中少数责任人与广大参与者如何加以辨别、问责和教育,都是难以草率定论的问题。其实疫情尚未结束时,这些工作就已开始,2020年2月13日,上海市长应勇成为湖北新任省委书记,这种安排既有加强防疫工作的意图,也有行政问责的考量,还有未来依法追责的暗示。但在此类问题的处理中,其实有很多需要谨慎的地方。如在危机应对过程中,84岁的钟南山院士成了老百姓信赖的对象,教育重镇武汉的众多科学家在哪里?谁更应该承担专业责任?一问三不知的卫健委官员尸位素餐,懂行敢担当的干部又在哪里?还有多少岗位上依然如此?要不要清查到底?清查中要承担多大程度的动荡?抑或再等到下一次危机?科学决策与干部专业化一直是中国行政改革的方向,可是在此次疫情中,相关专家的权威论断迟迟未到,民间谣言因而四起,科学失语致流言惑众,行政官员的懒政怠政乱政现象丛生却无法代替,如何将科学与决策真正结合起来而不是二选一是应对危机不得不解决的首要问题。“扳道工”悖论还提醒问责过程中对少数责任人与多数执行人加以甄别,一棍子打死或一阵风刮过都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其实中国的公务员系统云集了许多“三高”(高学历、高智商、高情商)人群,每年考试的热度和难度可以证明,但问题是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在大多数时候智商都不在线,唯命是从唯唯诺诺成了习惯,所以大家才会在每次事发后看到那么多匪夷所思的顽劣愚蠢。处理危机可能带出新的危机,短期解决还是长期谋划,是此中悖论的关键所在。

最后,“扳道工”悖论在推动疫情防控全球化时再度出现,疫情下的中国与世界又是一组“扳道工”难题。世卫组织(WHO)总干事谭德塞多次盛赞中国抗击疫情的努力,全世界确也感慨震惊于中国的抗疫举措,仰慕与嫉妒之情兼有,学习与诋毁之语纷起。且不论“中国之治”是否推广世界,但中国负责任的态度和断然的做法确是挽救世界的自伤与付出,最大程度地将病毒限制在自己国家内部,中国告诉世界一个大国如何为世界贡献自己的生命与资源,这是中国向世界宣布自己在此类公共危机中给出的答案,这不是另外哪一个国家所能做出的选择。不管出于何种动机,任何不屑和污蔑中国抗击疫情的努力都是对人类道德底线的挑战。在此刻的“扳道工”难题中,当世界大家庭还在犹豫的时候,中国用自己的牺牲化解了他国选择的困境。可惜的是,中国的付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他国的犹豫和傲慢使得疫情快速扩散到世界各地。更重要的是,世界级难题远不止中国的疫情,还有美国的飓风,日本的地震,澳洲的大火和非洲的蝗虫等,这些影响全球的公共危机曾经或正在让世界震颤,但每一个国家都在自保或斤斤计较,却鲜有如中国般的魄力和精神来勇敢面对,各自为政的世界也许还将继续为“扳道工”难题付出代价。全球性的危机是全球化的天然附属品,中国的方案也许还不完美,只希望中国的付出能得到世界的认可,并尽可能形成全球共识,或可为人类面对下次公共危机时提供更多的借鉴。

在中国新冠疫情发生的过程中,有很多可以推敲和反思的地方,“扳道工”悖论无疑是一个值得深入发掘的切入点。不断发展的知识也会对这个世界产生风险[29]195,不管是在公共行政、社会治理、体制建设领域,还是在国际关系及全球公共品问题上,以“扳道工”的逻辑探寻每一次选择的合理性、必要性、时效性和世界性,都应有许多收获。同时,以一个理性的态度反思生活中谁是“扳道工”,有哪些选项,选择的依据和后果是什么,也许能使每一件事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四、小结

在公共危机情形下,“社会将向一个新的方向转移。……社会将被重新规范,并产生一系列相关的变化”。[30]2002020年出现在中国的新冠疫情也许将使社会发生一系列的变化,认识这场疫情有许多角度可以切入,但一个清晰的思路是把握公共危机的前提,也是每一个身处其中的公民应有的责任。“扳道工”悖论并不仅仅是存在于思维游戏中,或是用于为困难处境辩护的时候,公共危机管理的过程中一直充斥着个体理性与集体理性的冲突,虽然道德直觉几乎是我们对许多情形的第一反应,但“扳道工”理论表明,我们的道德感需要更多的反思,也需要有意识地应用于错综复杂的现实场景,才会出现更加合理而科学的结果。危机的出现也许不能预料也不能避免,但人类总要从中习得教益,才能期待走得更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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