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婵 甘肃天水师范学院教师教育学院
我国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认为,审美判断必须由美感起作用,从哲学主客观角度出发,哲学和心理学对美学都起着重要作用。国内以汪裕雄为代表的“意象”美学的本体论认为:“审美意象,是指美感过程中经由知觉、想象活动,不断激发主体情意而构成的心理表象。”[1]汪裕雄肯定了美感经验与人的内在感官构成审美信息的存储、加工与输出,以及审美意象是物我融通的心理活动与表现。
当代具有影响力的艺术家英国印度裔安尼施·卡普尔,善于使用隐喻的视觉表现手法与审美主体进行深层精神对话,创建物我两相连的沟通关系。他的作品以生命、虚空、灵性、宇宙等为主题,被赋予精神力量。观者在审美体验过程中内在感官被调动,与作品内涵产生共鸣。本文以审美意象视角解读了安尼施·卡普尔作品是如何做到物我双向默契交流的,并分析了其作品存在的现实意义与价值。
安尼施·卡普尔的作品不仅具有极少主义的视觉形象,而且蕴含着观念艺术的深层意义。例如,2015 年红砖美术馆的《下沉》这件奇特的装置艺术,使用“平常的液态物质——水”制造出旋涡,产生螺旋状的“自然几何”形态。当审美主体凝视安置在下沉洞穴中黑色的旋涡时,其会受到一直搅动的水面和发出怒吼的水流转动声的影响,内心陷入莫测和虚空,常态认知下的安全环境在艺术情境体验过程中被打破。
当审美者内心情感被触动时,其就能理解不同的艺术语言传递的深意,正如鲁道夫·阿恩海姆表述的“艺术展示了感觉范式、形象和思想,绝不是为了自身的缘故,而是作为可以传达某种东西的形式,艺术作品的最终内容常常被描述成情绪或情感。”[2]也就是说,艺术品被赋予了某种力量,当观者与物象发生双向对话时,一场深渊响应深渊的心灵交流就此发生了。
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将艺术实体看作承载其观念的器皿,把观者的情感体验与外在形式的契合融入作品中,重视建立物我关系。就西方美学“移情”角度而言,物我关系就是“物本无情,我自移注”。当审美主体以审美态度凝视对象时,被赋予观念的艺术作品具有“体异性通”的实质。换言之,当审美主体对外在物象产生亲切认同感时,其情感自然投射到对象上,心灵与之产生共鸣,无情之物转化成有情之物,并将认知情绪归属于对象的性质加以欣赏。此时,审美主体与艺术家的时空被拆除,艺术品与观者之间产生的是一种对话关系,是人与物交融产生的物我双向交流。
安尼施·卡普尔的创作源于古印度哲学思想,他的艺术作品常常采用不同的艺术术语,穿越时空的阻隔来追寻东方文化中心灵境界的提升,以及对西方艺术观念进行阐释。他将艺术作品置于公共生活空间区域。“场域是一个结构化的权力空间,其最基本的要素是多面向的社会关系网络。”[3]公共空间本身构建出一个具有开放性、接纳性、交融性的多元化形态,它所提供的区域、功能差异、人群流变等特质在区域关系中彼此交融。
以安尼施·卡普尔2003 年在伦敦泰特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的大型雕塑《马西亚斯》为例,其灵感源于古希腊神话中一个名叫马西亚斯的森林之神,他擅长吹笛,向艺术之神阿波罗发起挑战,比试谁的演奏技巧更胜一筹,败落后受到剥皮的残酷刑罚。作品构建在希腊神话故事的基石上,一开始就被赋予了神秘而隐喻的色彩,卡普尔的《马西亚斯》拥有静态雕塑的凝重、动态装置活泼的能量,它占据涡旋厅,具有硕大的体量,铺平的涡旋发出转动的巨响。旋涡是动态的,观者视觉被牵动;声音是轰鸣的,观者听觉被震动,仿佛有灵的马西亚斯亲临现场与审美主体对话。整个雕塑的外形在空间上是延伸的,观者无法看到全貌。从某个角度来看,它像极了一个可以通天的扩音器,似乎要宣告征服的信念仍存。观者的内心会不由自主地被此情此景、此音此效所召唤。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像一个“漏斗”,注入且过滤,从开始到结束这个时间概念被赋予在其中,带动审美主体的思绪在神话与现实中穿梭。其又可以看作男人与女人的生殖器的结合,其外形被强烈地扭曲、拉伸、重组,表征着对身体与思想、物质与精神、存在与意识的探索。《马西亚斯》用PVC 材料制作,外观色彩鲜红,可触感强烈,使人联想到肉体的质感,它是血与肉、灵与体、浪漫与世俗、残暴与诗性的挑战,更是人类精神崇高与肉体脆弱的真实写照。卡普尔意图带动观众在动态的空间中去探索作品的内涵,他所提供给观者的不仅是视觉、听觉上的感官刺激,更是从物质边界进入精神边境内的深层会谈。
安尼施·卡普尔以艺术家的视角,将作品放置在公共生活空间场域中,并用不同的艺术术语诠释作品,以真诚的态度来邀请参与者进入作品中,巧妙地使艺术作品与观者产生了关系,使它们相互依存,彼此受限于内聚力的吸引和瓦解力的排斥中。审美主体的认知结构在接纳新信息时产生变化,使其成为自身认识的一部分,最终在场域中完成认知同化。这种物我双向的回应是审美主体主动选择的结果,也是艺术家巧妙运用隐秘术语来真情邀请对象的效果。
安尼施·卡普尔的作品蕴含着深刻的哲学思想,他对虚幻与现实、无形与有形、里面与外面等辩证关系一直进行着思考与探索。无论他的作品体积是大是小,他总能利用各种艺术手段把感官材料融通进空间场域,并形成具有精神内涵的艺术形式。艺术品之所以让观者为之动情,主要是因为物象本身的结构和运动就包含着情感的表现,这些元素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沉淀出纷杂的语言,它们均可成为知觉的表现对象。艺术家将表层对象结构完形后,唤起审美主体深层心绪的涌动,使其生理与心理同样经历着类似的感受。由此可见,“物质对象的形式结构与主体心理情感结构的对应,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艺术就要善于通过物质材料造成这种结构完形,来唤起观赏者身心结构上的类似反应”[4]。表层对象结构使用物质材料完形与审美主体的心理结构发生积极反应,艺术的内涵就能够被观者接纳与理解,人内在的渴慕也才能被觉察。
安尼施·卡普尔的每幅作品都热忱地馈赠给观者鲜活的感官体验,超验的表层对象带给观者全新的体验,触动着在场者深层的心理需求。例如,常青画廊里展现的作品《升华》,运用有形物质与无形物质构建出贯通心灵的体悟,外形采用了一条巨型螺旋形通道,起点是幽暗狭长的走廊,目的地是光亮的出口,出口尽头的光明地带一缕无形的青烟被顶部的涡旋装置吸入,无形变成有形的升腾,灵魂也好像升腾到不可触及的高度,刹那间灵与宇宙相通,到达崇高与永在。另外,安尼施·卡普尔似乎痴迷纯粹的红色,他曾使用红色的花香料、布料、谷粒等来引发审美主体视觉感官刺激与心理感应。2009 年《上升》作品以简洁明朗的方式出现在古根海姆博物馆,白色基调的大厅,结构规律,螺旋上升的围池中央有红色的非物体,天顶的吸力将其从地面吸入顶端,远远望去像龙卷风的形态,红色的非物质变成了有形的物质,含蓄又主动,在将人的思绪引入另一个层次空间的同时,使人的思想情绪也获得了极大的释放,物我双向完全达成了统一。
安尼施·卡普尔注重作品与人的接触,强调环境对人提供的语境,把集体意志渗透在完整的作品中,诱发个体与之产生共振,实现心灵深处的沟通。在物我交通中,物象被审美主体赋予了性情,具备了鲜活的意象。
安尼施·卡普尔的艺术作品带动观者在物我双向交流的过程中,与物象自然进入深度契合的层次,具体可以被归结为以下几点。第一,接纳与认同。作品以开放的方式迎接审美主体,审美主体的审美态度也与之响应并产生认同。作品用简洁、变幻、隐喻的视觉符号来吸引观者,观者也以亲切的态度来欣赏作品,双方的亲密度是在接触中自然建立起来的。第二,共感与体悟。审美主体与艺术品已经建立在认同的基础上,可以彼此相互沟通。在某个瞬间,自身的内在感官动力层被激发,与艺术品产生共感后,体验也从外物表征联系到物我共同的生命感中。第三,神合与永恒。审美主体与艺术同一合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身心进入空冥,灵性与宇宙合一,“人的小生命融入了宇宙大生命,‘我’遂涌起永恒之感,不朽之感”。
总而言之,安尼施·卡普尔的作品是一场现象和精神的对话,是超越现实时空与宇宙永恒性的联结。他的艺术作品与审美主体双向交流,指引着人们获得觉察自我的能力、直面生活的力量,最终进入精神升华与灵性自在的崇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