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冲击下海外华文教育面临的困境与发展趋势*
——基于组织生态学视角的分析

2021-11-26 06:14:44谢树华包含丽
华侨华人历史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华校华文疫情

谢树华 包含丽

(温州大学,浙江 温州 325000)

海外华文教育是面向海外华裔青少年进行民族语言、文化教育的“留根工程”,是海外植根最深、覆盖最广、最为有效的中华语言文化教育形式。目前全球有约两万所华文学校、数十万华文教师、数百万华裔学生。[1]2020年初至今,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截至2021年4月17日,全球已有1.386亿例感染者,死亡人数达297.89万人。[2]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不仅冲击了全球经济与文化的发展,也给海外华文教育带来了严峻挑战。一方面,疫情发生后,许多课程被迫转为线上,但海外华文学校网络教学技术尚不成熟,加上海外华人经济受挫,大量生源流失,学校运营入不敷出,教学方式与教学设计等受到空前挑战。另一方面,国内多家在线华文教育平台以及人工智能汉语学习软件涌入海外华文教育市场,推动 海外华文教育以非常规的路径进行跨越式发展。在以上两方面因素的作用 下,海外华文教育生态面临困境与重组。未来,海外华文学校该何去何从?如何 优化资源配置促进海外华文教育可持续发展?华文学校在学科建设、在线教育、海内外协同合作方面发展趋势如何?带着这些问题,2020年3月至2021年2月,笔者对18位欧洲华文学校校长进行了深度半结构化访谈,并对海外华文学校校长、教师、华裔学生以及家长进行了问卷调查,共计发放问卷300份,收回有效问卷289份。①文中数据如未标注出处,均来自本次问卷调查数据。本文 将从组织生态学的视角出发,利用组织生态学中的组织生态圈以及生态位理论,剖析 疫情背景下海外华文教育的发展动向,探讨海外华文教育发展的趋势与路径。

组织 生态学(organizational ecology)是一门新兴交叉学科,是在组织种群生态理论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借 鉴生物学、生态学、社会学等学科知识,并结合经济学等学科的理论,研究个体组织的发展、组织之间以及组织与环境之间的互生关系。20世纪40年代,洛特卡(Lotka)和沃尔泰勒(Volterra)提出Lotka-Volterra模型,奠定了物种间竞争关系 的理论基础;尼尔森(Nielsen)和汉南(Hannan)、卡罗尔(Carroll)用该模型分析了教育组织种群的竞争关系。[3]汉南(Hannan)和弗里曼(Freeman)以种群动态理论为基础,构建了密度依赖(Density independent)模型,提出种群密度副组织动态的两个对立过程:合法性与竞争性,他们的论文“组织种群生态学”对这一领域的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被誉为组织生态学的开山之作。[4]组织生态学的研究从种群问题逐渐拓展到组织、组织内单元、组织种群、组织生态系统和组织群落。[5]组织 生态学理论是研究组织发展的重要理论之一,其中关于组织生态圈、组织生态位的理论对华文教育组织研究,特别 是海外华文教育组织的发展研究,具有重要启示。

一、 海外华文教育组织生态圈的重组

组织生态圈指组织内部各有机要素相互作用、形成资源闭环、共生自洽的系统,具有多样性、共生性、自洽性等特征。[6]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为了应对疫情对华文教育带来的冲击,海内外许多涉侨机构、华文教育组织、培训机构等纷纷出击,开设各类线上华文教育课程,进军 海外华文教育市场,华文教育发展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海内外华文教育组织出现大量资源重叠现象,生态圈面临重组。在此背景下,海外华文学校有的积极应对、有的耐心观望、有的无所适从,还有的绝处逢生。

(一)海外华文学校网络课程逐步推进,涌现出不少本土网校

据了解,疫情初期,线上教学对部分欧洲国家的华文教育而言仍然是一个新事物,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可以接受,而且线上教育受网速、电子设备等条件的限制,因此疫情初期线上华文教学面临挑战。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海外华文学校发生了新的转变。以西班牙某中文学校为例,他们在疫情暴发后推出线上课程,以录播课的形式让学生和家长适应线上教学基本模式,后又推出直播课程,教学效果较为理想。意大利某中文学校在2020年3月中旬开始了网课教学,之后,该校教师团队通过对比分析多个网络平台、讨论网课新形势、熟悉课堂设备操作等,全面开展网课教学活动,并在中后期顺利完成云考试等教学环节。疫情中后期,海外华文学校结合学生学习特点及线上教育教学特点,不断调整上课模式、更新教学方法、完善教学课件、加强教师队伍建设,学生们逐渐适应线上教学模式,低年龄段学生也在家长的陪同监督下坚持线上课程学习。这一时期华文学校线上学生数量趋于稳定,学校网课步入正轨。同时,因线上教学门槛低、办学成本低,一些原来就有创业意愿、但因校舍等硬件设备制约而一直未行动的海外华文教师,纷纷在这一时期建立了自己的网校。

(二)各级涉侨组织助力海外华文教育,推出大量免费课程

2020年3月至12月,中国侨联启动“亲情中华”网上夏(秋、冬)令营活动,共举办10期,全国30个省级侨联、海外370多家单位积极参与,遍及五大洲59个国家的72467名海外华裔青少年参营,活动突出线上互动、创新课程安排,取得了良好成效,赢得了广泛关注和充分肯定。[7]中国华文教育基金会在2020年8月初开启“名师讲堂”华文教师远程培训项目,根据华文教师线上教育教学需求,推出语言技能、教学技能、特色教育等专题课程,为广大海外华文教师提供一流师资培训。同时,海外侨团侨社积极发挥统筹作用、采取应对措施,如2020年3月底英国教育部规定大中小学全部关门后,针对华校存在的线下教学困难,英国中文教育促进会快速行动,举办网上教学培训班,向全英华校教师提供免费教学培训,中国驻英使馆对此进行全力支持,此举有力推动了疫情期间华文教学的有序进行。国内各华文教育基地也积极投身到线上华文教育教学中去,如2020年3月初温州大学积极与温州市仙岩侨联、仙岩侨界青年联合会合作,推出以“快乐汉语 亲子共学”为理念的云端华校华文班,为广大华裔青少年提供了学习中文、了解中国文化的线上教学平台;温州大学欧洲华文教育研究所结合自身工作经验和教学成果,积极开展华文教育,并与 浙江省侨办、省侨联共同成立了浙江华侨网络学院,学院开设有华文教育、华商教育、家长学校、侨胞文化素养提升等六大版块公益免费课程,截至2021年3月30日,已举办356场次,共计13000余名学生参与课程。[8]

(三)国内线上汉语教育培训机构、人工智能汉语学习机异军突起

国内汉语培训机构在疫情期间发展迅速,哈图中文、唐风汉语、悟空中文等原本就占据部分线上市场的汉语培训机构,借助各自独立的教学管理平台和经验丰富的线上教师资源,吸收了大量的华裔学生。此外,AI、VR教学也借此机会走进线上课堂,将教学从传统的单向教育转化为认知交互和沉浸式体验模式。如湖南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与北京欧雷联合推出国际汉语VR情景教学虚拟仿真实验,利用“互联网+教育”让学生在真实场景中学习汉语,在提升语言能力的同时也积极体验中国文化。疫情期间,侨乡、侨社也各自成立线上华文教育培训机构,利用钉钉免费平台,聘请当地小学老师以及大学生进行授课,如温州仙岩侨联、侨社海鹿会等在疫情期间开设线上华文教育课程,为侨胞服务。

疫情 背景下,华文教育的创新性以及延展性得到了新发展,办学成效显著。疫情暴发前,侨办、侨联、华文教育基地、海外侨团与海外华文学校等各司其职,以学生、机构、教师为核心,体制机制、内部要素与外部要素三个部分相互作用、融合互补、错位发展,达到生态平衡状态。疫情暴发后,大部分海外华校能够积极应对,打破常规,效应溢出,组织进化,从而促使海外华文学校生态圈演化。国内各类涉侨机构也纷纷开设华文教育课程,对准海外华文教育市场,为海外华文学校提供了多元文化教学以及教育资源补充,推动了华文教育信息化、跨越式发展,使没有华文学校的偏远地区的孩子也可以在线学习华文,促进了华文教育的普及;同时,疫情期间国内优秀教师大量参与到在线华文教育中,不仅壮大了华文教师队伍,还成就了一批优质华文课程,激发了华裔学生学习华文的兴趣。由此可见,海外华文教育生态圈的内部要素和外部要素都面临重组,内部要素如制度、资源、文化、能力等,需要华校校长具备更加强大的胜任力去打破常规;外部要素如机制、组织、平台、时空等,需要各方力量协同创新,进行组织优化与重组。

二、 海外华文教育组织生态位的窄化

生态 位指生态系统中每一个物种的生长点、生命力呈现的竞争形态及其所处的生态地位与位置,是每一物种在漫长的生存竞争中具有的适合自身存在的最佳生态时空位置。[9]组织生态位(niche),指的是组织成员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资源的丰富程度和约束程度。[10]在教育生态圈里,生态位是影响和决定教育生态平衡的重要因素。[11]华文教育组织的生态位是华文教育以其自身资源与外界社会环境相互作用形成的相对有利的生存发展空间和优势。疫情 对华文教育的资源生态位、功能生态位与空间生态位都提出了现实挑战。疫情期间,华文教育转到线上教学,在线华文教育在空间生态位上利用互联网开展教学,拓展线上教育生态的应用场景,形成与多种机构、平台共同发展的态势。然而,功能生态位泛化与重叠加剧了线上教育生态空间的非良性发展。机构之间相互竞争,专业化机构在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中胜出,而作为华文教育的主力军——海外华文学校则因为线上教学的合法性以及线上教学专业技术的限制等问题而面临困境。

(一)在线华文教育组织遭遇合法性问题

“合法性 ”是社会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概念,用于解释 政治秩序与类型,也被用来讨论社会规范与秩序,或者某个 行业组织规则被接受或者被认可。[12]萨奇曼( Suchman)对组织合法性与社会规范之间的关系做了深刻分析与研究,指出组织 合法性是发生在由规范、价值、信仰和规定组成的社会性建构系统之下,人们对一个实体活动是否合意、恰当或合适的总体性感知或预设。[13]斯科特(Scott)对组织合法性的划分,被学术界广泛认可。[14]按照斯科特的依据划分,我们可以把在线华文教育组织的合法性分解为规制合法性、规范合法性、认知合法性三个层面。具体来说,规制合法性来自于国家、各国政府所制定的制度以及评估组织制定的章程和内部管理规章制度;规范合 法性受到社会标准和社会价值观的影响,具体表现为华文教育组织的专业能力和师资待遇等;认知合法性是华文教育组织在海外华侨华人社区所确定的合理定位以及社会美誉度,具体表现为利益相关者对华文教育组织的认知与接受程度。合法性是华文教育组织健康成长的必不可少的条件,也是引导海外华文学校规范办学的遵循依据,同时也是海外华文学校获得其他各方资源的基础。

疫情背景下,海内外社会各界纷纷参与到在线华文教育中来,不管有没有办学资质,在互联网低成本的背景下,似乎谁都可以开设网络课程,成立华文教育网络学校。在线华文教育组织办学的随意性已经严重影响了办学规范与合法化,以及家长的认可度。同时,海外华文教育的合法性还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意大利罗马某华校校长在访谈中谈到:

海外华文学校的生存与发展,不仅需要良好的办学环境与设备、先进的教学理念、和优秀的师资队伍与课程质量,更重要的是来自国家、政府、家长等各方面的认可、信任与支持,特别是跟家长的信任度与支持度密不可分,他们认可的是办学者——校长的个人魅力与品牌,家长认可度的高低直接影响华文学校的办学声誉。[15]

海外华文教育的社会合法性问题还与各个国家的移民政策、社会福利、国家经济水平密切相关。以欧洲为例,意大利、西班牙这类新移民较多的国家,社会福利相对较差,很多华侨华人家庭随时准备回国发展,所以非常重视华文教育。而在奥地利等福利较好的国家,当地华文学校校长表示:

疫情期间,奥地利当地学校管理比较松散,很多学校没有开设网课,只是周一去拿作业本,周五回去交。所以奥地利家长感觉疫情期间不学中文也没有关系,等疫情好了再说,他们就是在奥地利扎根,没有想着回中国。大部分家长都在等,很多家长都在等疫情后线下授课,线上不太接受,家长觉得效率不高,不值得,就不报名学习了,接受线上教学的仅有25%的学生。[16]

(二)疫情加剧了华文教育资源生态位下降问题

一方面,疫情发生后,海外华文学校生源减少,学校经营入不敷出。疫情持续严峻让海外华人经济陷入萎靡状态,华侨华人收入受到一定影响,一些华侨出于经济和安全因素考虑,取消了子女的中文课程,还有不少华侨举家回国发展,出国移民潮减弱甚至出现逆增长趋势。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约有17%的侨胞家庭疫情期间选择回国,意大利普拉托约有30%的侨胞家庭回国。海外华文学校生源流失严重,发展处于中等水平的学校生源流失率为50%左右,较差的学校生源流失率在75%以上,极少数网络教育组织得较好的学校生源流失率也在25%左右。办学经费方面,虽然大部分华文学校由侨团出资办学,不以盈利为目的,但维持学校正常运营的费用,如教师工资、场地租赁等还需资金保障。而生源骤降使华文学校经营状况堪忧,如法国某侨团举办的学校疫情前办学规模1500人,疫情期间生源仅有200名;[17]奥地利某中文学校原来有200多名学生,疫情后开设网络课程,目前仅有50名学生,每个班级只有6~8人,每节课平均仅收2欧元学费,学费收入完全无法支付老师酬金。[18]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华文学校校长对疫情后学校的管理运营经费表示担忧,他们表示,疫情后线下各个班级学生人数减少,而固定开支并不会减少,海外华文教育前景不容乐观,想要恢复疫情前的入学率非常困难,需要很长时间的缓冲期。

另一方面,华 文教师队伍建设亟待加强。海外华文教育师资紧缺及外派教师保障难等问题一直长期存在,教师无证上岗、师资队伍不稳定等现象比较突出。近年来,国侨办、华文教育基金会等开设了华文教师培训班,一些国内学校也在面向海外培养华文教育师资和教育、教学管理人员,但目前全国仅有暨南大学华文学院等7所院校开设华文教育专业,远远不能满足海外华校的师资需求。目前,海外华文学校专职教师和教学管理人员较少,科班出身懂教育的校长为数不多,为了控制办学 成本,华校大量聘用当地留学生和兼职教师,教学质量难以保障。问卷调查显示,受访者所在学校的专职教师平均仅占34%,兼职教师平均占比66%。有的学校没有任何专职教师,全部是兼职教师;50%以上的学校专职教师占比小于20%。虽然在线华文教育可以利用国内优秀师资,但许多国内优秀教师因时差、工作繁忙等原因无法兼顾国内外的授课,多数华文在线教育志愿者为在校大学生,教学水平不高,无法满足华文教育生态圈发展对于专业技术人才的需求,因而无法扭转生态位下降的趋势。除此之外,疫情背景下,华文教育模式与突发环境适应性无法与资源生态位相匹配,华文教材、教育资源平台、经费等无法满足华文教育发展需求。

(三)华文教育功能生态位出现泛化与重叠困境

海外华文学校 面临激烈的线上教学竞争和转型挑战。由于线上教育成本低、不受教学场地影响等,疫情期间涌现出大量线上华文教育机构及各种线上教育产品。国内各涉侨机构、华文教育基金会、各华文教育基地举办的大量免费华文教育网络课程丰富多彩。参加了国内华文教育基地举办的公益华文课程家长在云端结业典礼上谈到:

回顾这一个月,每天可以说是累并快乐着,累是因为学习真的不是我的强项,快乐是因为每天和孩子一起期待老师们的云端课堂。刚开始,小姑娘还不太高兴参加,渐渐地老师们课堂上看图识字儿歌古诗吸引到了她的目光。看图识字找成语的速度真的比我还快,有时候都说妈咪你落后咯,但是我以前上学课堂也真的没有这些呀。在温州方言童谣的学习中,大家都觉得十分亲切,感受到了方言的魅力。孩子从方言学习中了解温州地方小吃的时候,还后悔地说,自己回到中国玩的时候都没有吃到这些东西,下次一定要去尝尝呢。通过这一个月的学习,我家孩子从一个没有中文基础的小白,到现在可以用文字微信聊天,可以看简单的中文版课外书。作为家长的我真的很欣慰。[19]

我家孩子是第一次参加像这样的公益网课,平时他的意大利语作业就多,再加上中文作业,几乎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虽然很辛苦,但是也让他学会了坚持,只有坚持下来才有机会获得他想要的。他说他喜欢学中文,每次的作业都是很认真及时完成,还非要 让我检查一遍,怕有错别字。看到他这么喜欢中文,我很高兴,感觉他一下子懂事了,长大了,上课更是聚精会神。在疫情期间,我们能有这样的机会加入这样高质量的华文教育活动,非常开心,再次感谢老师们的辛勤付出。如果有下一次的活动,我们依然会报名参加。[20]

国内高质量的在线华文教育课程让很多原来在偏远地区没有机会学习中文的孩子有了平台与机遇,国内优秀的师资、先进的教育方法激发了孩子学习中文与中华文化的强烈兴趣。海外华文学校也进行了这方面尝试,比如西班牙华商中文学校、罗马中华语言学校等推出线上直播、录播课程和云考试等教学模式。但目前大多数海外华文学校拥有的华文教育资源比较零散,系统性、全面性不足,难以满足教学需求。同时海外华文学校的教育教学理念与方法仍比较陈旧,在商业运作模式上与国内相比并不具优势。有海外华文学校校长在访谈中无奈表示:“国内免费课程太多,家长习惯免费了,刚开始我们学校推出线上华文教育课程广告的时候,很多家长都还以为也是免费的。”[21]

部分海外老牌华校传统教学方式受到严重冲击,导致这部分学校不得不选择停止办学。调查显示,意大利普拉托共有20余所华文学校,疫情期间开设网络课程的仅有两所,已有40%的华文学校转让校舍,宣布关闭。[22]疫情背景下海外在线华文教育的体系尚未建立起来,专业化分工与专业化能力建设均有待提升,华文教学与中华文化传承融合教育等方面的组织生态建设还不够,缺乏差异化、多样性的定位,影响线上华文教育生态位发展。

三、海外华文 教育的发展趋势与优化路径

疫情冲击下,海外华文教育发生了巨大变化,特别是当前,海外疫情形势依然严峻,在组织受到外界强烈冲击下,海外华文教育的对象、载体、空间与技术都需要随之调整。

(一)疫情背 景下海外华文教育发展趋势

“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组织生态学中种群内存在竞争、共存、筛选和淘汰过程。每个组织和种群都有一定的生存周期,个体组织与种群存在双向影响,两者之间互相作用。一方面,组织处于种群的内生动力之下,它的生命周期受到种群密度的强烈影响,即可以根据种群内既存组织的数量预测下一个时间段的组织出生率和旧组织死亡率。[23]另一方面,群体动力随着组织的成立与死亡不断变化,上一个时间段新成立或消亡的组织数量将直接影响下一个时间段中的种群密度。[24]疫情打破了以往海外华文教育组织生态平衡,在外界环境的刺激下,海外华文教育从过去以海外 华文学校单个种群为主体、国内涉侨机构以及华文教育基地等种群为辅的组织生态,重组为国内外线上培训机构等多个种群共存的组织生态圈。未来,海外华文教育将呈现数字化、全民化、多元化、全程化、全球化、专业化发展趋势。

一是数字化发展趋势。海外 华文教育从传统线下教学向线上线下融合教学转变。疫情在全球暴发后,越来越多海外华校选择将线下教育转移到线上。

未来,“线上+线下”的教育模式可能会长期共存,且随着技术的发展,两种模式将会融合发展。[25]

疫情后,网课会继续,学校会采取“线上+线下”相结合、“优质资源课+线下课”相结合方式进行教学,打造专属APP平台,建立阅读线上资源库等。[26]

二是多元化发展趋势。疫情发生后,华文教育内涵发生了变化,从中文学习、中华文化学习逐渐扩展至面向华侨华人社会培养各类专业人才。问卷调查显示,73%的海外华文学校开设了除华文课程以外的课程。未来,华文教育将从单一学科向多学科发展,从单一华文教学到数学、英语、才艺、课后辅导、小语种等延伸发展。

三是全日制发展趋势。由课后补习性质的培训学校向全日制国际学校发展,是海外侨胞对海外华文学校发展的一种需求。在调研过程中,多所海外华校校长表示,在居住国办一所华文特色的国际学校是他们多年的教育 梦想,很多国家都有面向本国侨民创办的国际学校,目前全球面向华人创办的中国国际学校仅有两所。奥地利教育部网站显示,在奥地利举办国际学校的有包括美国、瑞典、法国、日本、韩国等国家的11所国际学校,如日本国际学校从小学一年级至高中一共只有40余名学生,主要针对日来奥工作或读书的日本籍国民,学校资金由日本教育局提供。奥地利某华文学校校长表示:“国家现在富强了,是时候在世界各地开办国际学校了……”[27]

四是全球化发展趋势。疫情背景下,国内外协同发展显得特别重要,国内可以提供网络教学技术支持与优质师资支持;国外华校了解当地国文化与学情,可以组织学生资源,从而实现国内外资源互补,协同发展。同时,疫情期间线上教学突破了区域性限制,原本在没有华文学校地区的华裔孩子们因为有线上华文教育而有机会参加学习,海外华文学校也从单一区域的华人社区学校变成了跨区域、跨国界的国际化华文学校。

疫情期间,我们学校增加了100多名从别的国家和大区转过来的新生,我们都是靠口碑,对学生作业非常抓紧,教材、练习册都寄出去了,这些家长都是 因为听朋友介绍参加我们学校网络课程的……我们要抓 住机遇,迎接挑战,并结合区域优势实行早布局、早谋划,走市场化发展道路,跟上时代发展步伐。[28]

五是专业化发展趋势。调查显示,疫情期间发展态势良好、勇于创新的学校大多采取的是企业式的办学形式,这类学校的校长大多是科班出身,具备专业化办学者的素质,学校经营与自身生计发展直接相关,教学质量往往要好于社团主办的公益化模式学校。有校长在访谈中表示:“像意大利、西班牙等都以私人企业形式来做,做得更好,更能够适应环境,因为是个人的企业,会特别用心。侨团的华校就不一样,是属于社团的,与个人利益关联不大,疫情就像放大镜,放大了侨团的华校管理的弊端。”[29]

(二)疫情背景下海外华文教育优化路径

一是政府层面。疫情发生后,国务院侨务办公室、中国侨联、华文教育基金会等机构开展了教师培训、实景课堂、教材示范课、“亲情中华 为你讲故事”、朗诵比赛、“华文教育春晚”等大型在线课程与华文教育活动,受众面广,影响力大。但从国家层面的机制制度上来看,还没有对全球的华文教育进行统一系统的规划与管理。一方面,针对海内外各类华文学校水平参差不齐甚至鱼龙混杂情况,应加大海外华文教育评价体系研究,特别是针对在线华文教育建立教学质量监督机制,出台评估细则与奖惩政策,建立华文学校办学质量监管网,引导海外华文学校种群内部环境规范、有序、健康发展。另一方面,建议加快健全完善规范管理机制建设,为海外华文教育组织发展提供合法性支持。建立海外华校数据库与全球分布图,精准对接海外华文学校,分层分类扶持海外华文学校发展。对于发展能力和水平较弱的华文学校,给予技术支持,如师资培训,帮助其更新教学理念与方法、加快教育资源建设等;对于发展能力和水平较强的学校,给予平台资源扶持,协助其与国内高等院校建立合作关系,推动建立全日制华文国际学校等。

二是市场化层面。从组织生态学研究视角来看,发展海外华文教育需要扩大组织规模,充分保证组织生态容量。建立功能完善、结构合理的华文教育组织并不意味着单一种类的数量、规模增长,而是需要关注华文教育组织的多功能、多层次、多样化的发展,尽量避免组织生态位泛化与重叠。生态容量决定特定环境所能支持的种群数量限度,华文教育组织数量的保持与增长取决于环境能否给予充分的容量支持,即配套资源及市场需求能否支持海外华文学校发展。大量的需求会对新组织带来鼓励,促使华文教育组织数量增长,进而扩大规模以满足需求,提高华文教育供给能力,增强海外华校适应外部环境的能力。

华文教育组织需要扩大对环境的影响力,争取多样化的资源支持,减少环境对其自主性以及办学使命的影响。建议进一步开发华文教育专题APP和网站,围绕孩子学习华文所需要的教材、分级必读书目、传统故事、民俗文化、写作、教学配套PPT、视频、音频资料等进行梳理,为海外华文学校提供丰富的教学资源保障。同时,构建线上线下互动、海内外联动的教育模式,促进录播课与直播课相结合、音频课与视频课相结合、活动课与理论课相结合,运用人工智能技术与资源平台,实现华文教 育课程大规模与个性化定制相结合。

三是社会资源层面。目前,海外 华文学校为控制办学成本,大量聘用当地留学生和兼职教师,专任教师和教学管理人员较少,专业做教育的 校长寥寥无几,师资队伍不稳定,师资培训力度急需加大。第一,建议引导更多的高校开设华文教育专业,逐渐解决专业华文教育师资紧缺问题。华文教育专业能够为海外培养熟悉侨情,精通教育学,掌握华文教育的基本理念与方法,系统掌握汉语和中华文化的基本知识,掌握海外华文教育规律的师资和管理人员。第二,加大华文教师培训。国侨办、华文教育基金会等虽然开设了相关培训班,但还远远不能满足海外华校的师资需求。建议成立海外华文教师培养基地,研发培训课程,定期系统培训师资,建立师资库,实行华文教师持证上岗制度。第三,出台华文教师相关制度保障措施,稳定师资队伍,并给予外派华文教师相应的奖励等。

疫情背景下,海外华文教育生态形态从“有形”的学校向“无形”的网校转型,在线华文教育目前仍处于初级发展阶段,海外华文教育组织生态发展将是一个循序渐进,从无序到有序转变,开放式演变的过程。在此发展过程中,需要引导社会各界进行多元化的错位发展,创造海外华侨华人家长与学生所能信任与接纳的人文环境,给海外华校提供师资培训与保障、教材开发与供给、数字教学资源与经费扶持等优惠政策。

[注释]

[1]中国新闻网:“任启亮:把华文教育事业做大、做强、做好”,2020年8月1日, https://www.chinanews.com/hr/shipin/cns/2020/08-01/news863994.shtml。

[2]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Coronavirus disease (COVID-19) pandemic”, https://www.who.int/emergencies/diseases/novel-coronavirus-2019,2021年4月17日浏览。

[3]转引自:彭璧玉:《组织生态学理论述评》,《经济学家》2006年第5期。

[4]Michael T.Hannan and John Freeman, “The Population Ecology of Organizations”,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82, No.5, March 1977, pp.929-964.

[5]John Freeman and Michael T.Hannan, “Commentary and Debate”,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No.5,1989, pp.425-440; Joel A.C.Baum and Stephen J.Mezias, “Localized Competition and Organizational Failure in the Manhattan Hotel Industry,1898-1990”,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37, No.4, December 1992,pp.580-605; Heather A.Haveman, “Follow the Leader: Mimetic Isomorphism and Entry Into New Markets”,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38, No.4, December 1993, pp.593-627; Henrich R Greve, “An Ecological Theory of Spatial Evolution: Local Density Dependence in Tokyo Banking,1894-1936”,Social Forces, Vol.80,No.3, 2002, pp.847-879;肖国芳、彭术连、朱申敏:《组织生态学视角下我国高等教育第三方评估组织发展的困境及超越》,《高教探索》2021年第1期。

[6]崔宝玉、王孝璱、孙迪:《农民合作社联合社的设立与演化机制——基于组织生态学的讨论》,《中国农村经济》2020年第10期。

[7]中国侨联官网:“中国侨联举办2021‘亲情中华·为你讲故事’网上夏(春)令营开营式”,2021年3月31日,http://www.chinaql.org/n1/2021/0331/c419643-32066215.html。

[8]温州大学华侨学院官网:“设基地聘名师 听建议提质量——浙江华侨网络学院召开教学反馈会”,2021年4月12日,http://hqxy.wzu.edu.cn/info/1162/1532.htm。

[9]高玉蓉、李晓培:《教育生态位视角下新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特色打造——以湛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为例》,《广西社会科学》2018年第12期。

[10][美]迈克尔·汉南、约翰·弗里曼著,彭壁玉、李熙译:《组织生态学》,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年,第28页。

[11]邢运凯:《分离、扩张与匹配:高等教育生态位压力的释放——基于我国高等院校生态位重叠现状的分析》,《现代大学教育》2012年第3期。

[12]高丙中:《社会团体的合法性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2期。

[13]Mark C.Suchman, “Managing Legitimacy: Strategic and Institutional Approaches”,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Vol.20, No.3, July 1995, pp.571-610.

[14]W.Richard Scott,Institutions and Organizations: Ideas, Interests and Identities, Los Angeles: Sage, 2014.

[15]笔者于2021年2月6日通过微信语音对意大利罗马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16]笔者于2021年2月6日通过微信语音对奥地利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17]笔者于2021年2月7日通过微信语音对法国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18]笔者于2021年2月6日通过微信语音对奥地利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19][20]家长代表于2020年5月15日在钉钉群举行的温州大学海外华裔青少年云端华校第二期“快乐汉语亲子共学”华文班结业典礼上的发言。

[21]笔者于2021年2月6日通过微信语音对奥地利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22]笔者于2021年2月7日通过微信语音对意大利某媒体负责人的访谈。

[23]彭璧玉、徐堇:《基于密度依赖模型的组织出生和组织死亡同向变动研究》,《南方经济》2018年第5期。

[24]梁强、邹立凯、宋丽红等:《组织印记、生态位与新创企业成长——基于组织生态学视角的质性研究》,《管理世界》2017年第6期。

[25]笔者于2021年2月4日通过微信语音对意大利米兰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26]笔者于2021年2月6日通过微信语音对意大利罗马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27]笔者于2021年2月6日通过微信语音对奥地利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28]笔者于2021年2月6日通过微信语音对意大利罗马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29]笔者于2021年2月8日通过微信语音对西班牙某华校校长的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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