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歌谣与苏维埃运动中的妇女动员——以鄂豫皖苏区为考察对象

冯妍妍

(安徽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越来越重视妇女解放工作。中国共产党明确提出要把妇女解放运动与民族解放运动结合起来，把妇女解放作为革命的应有之义去领导发动妇女，同时以阶级解放的目标发动妇女革命。在动员妇女参与革命的过程中，作为传播媒介的红色歌谣在增强妇女革命意识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中国共产党利用红色歌谣把阶级话语成功融入妇女运动，在吸引妇女群众关注红色歌谣传唱中快速完成动员任务。近年来学术界对妇女解放、苏区动员的相关研究热议不减，且成就相当丰硕，但少有从红色歌谣这一角度去解读苏维埃运动中的妇女动员，本文试图以红色歌谣为主线，以鄂豫皖苏区为考察对象，运用实例去分析苏维埃运动中的妇女动员。

一、红歌与妇女革命之缘

鄂豫皖苏区利用红色歌谣宣传妇女革命绝非偶然。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加紧对苏区妇女的动员工作来补充苏区内部的革命力量。中国共产党在对文化程度较低妇女的动员过程中，尝试以妇女喜爱的山歌为载体进行革命教育。妇女在自身解放潮流下欣然接受无产阶级政党的号召，积极参与革命。

其一，鄂豫皖苏区女性传唱山歌的习俗。该地由于位于大别山区且地理位置偏僻，文化发展相对落后，当地的交通不便也给该区域娱乐活动带来极大限制，因此“群众文化活动仅限于当地劳作时唱唱山歌、田歌和较为简单的民间舞蹈及花鼓、咳子和花蓝等地方小戏”。就黄安为例，黄安早在明清时期就已出现过大量的民谣，并因歌舞出众盛行全国。后经流传演变，在国民革命期间多以山歌对唱的形式出现。山歌的内容相对简单，大多以表现生活琐事为主，形式简单以及语调欢快是不同类型山歌体裁的共同特征。而这种极易记忆的山歌也很快融入妇女生活，因其通俗朴实的特点成为妇女表达欢乐、忧愁的工具。在传唱山歌的过程中，妇女养成爱好唱歌的习惯。在鄂豫皖苏区革命运动开展之初，大批中国共产党员在了解山歌特点后得到灵感，并试图利用山歌改编对妇女进行思想宣传以此来给革命注入新鲜血液。这些新式歌谣大多采取山歌的流行小调，经过重新填词加工进而形成苏区独有的宣传特色。正如革命先烈继明所叹“唱起来顺口，又好记，易于普及，很能调动阶级感情。这是大别山革命根据地的土特产”。鉴于这种“特色”在宣传初期略有成效，于是山歌改编形式开始盛行，随着这一改编规模的逐渐扩大，大量红色歌谣也由此产生。例如著名红色歌谣《十二月宣传歌》是由传统山歌《月月到春来》填词改编而成；《拥护红军歌》采取传统歌调《十杯酒》；《妇女解放歌》在《泗州》调基础上进行改编。对民间山歌的改编通常以旧调填新词为方向，在原有基调上进行创新。这种新式红色歌谣在遵循地方特色的基础上也丰富了山歌的内容和形式。

其二，在女性文化程度较低情况下红歌便于革命教育。鄂豫皖苏区作为仅次于中央苏区的第二大革命苏区，无论在规模上还是数量上都有很大影响。由于该地地跨三省又处于经济中心地带，战略位置及其关键，因此鄂豫皖苏区也成为国民党力夺的军事要地。然而鄂豫皖苏区革命势力的不断扩大给国民党带来巨大压力，他们企图通过对该区域的封锁来遏制革命力量的不断壮大。在国民党的围剿下，大批共产党人相继被杀害，鄂豫皖苏区处于被包围的紧张局势之下。因此革命力量得不到及时补充，人员供应严重紧缺，革命形势严峻[1]37。虽然大批男子的前线支援暂时缓解了革命困难，但是并未完全解决革命力量严重不足的境况。在党中央的号召下，鄂豫皖苏区贯彻落实文件精神，认为妇女长期受压迫的现状“不但证明妇女对革命迫切的需要，而且是决定革命胜败的一个力量，以后对妇女要有切实的口号作普遍的宣传”[2]833。中国共产党考虑到大多数妇女文化水平有限，不能采用传统理论进行教育，故而以传唱至今且妇女喜爱的山歌为载体对她们开展革命教育。经过改编重新填词的红色歌谣增强了妇女的革命信心，潜移默化地加深她们对革命的认知，红色歌谣不仅延续了苏区妇女爱唱歌的习俗，而且填补了人员数量不足的紧缺。

其三，革命领导者的因势利导。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就把妇女解放置于革命事业之中，并把妇女解放事业看作革命成败的重要影响因素。妇女才能得到解放。在党中央文件的指示下，中央领导层下令发动一切积极的宣传策略把妇女引入革命队伍，以此填补革命后备储蓄力量。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瞿秋白认为“革命的大众文艺必须开始利用旧的形式的优点”[3]189-190，通过成分的不断添加，可以使大众的创造更适宜于新的时代需求。在这一思想的启发下，山歌因其独特的魅力成为苏维埃政府宣传的重要手段，1928年10月党中央特别强调“把党的政策口号，编成咏语山歌”[4]619，这一口号的提出使传统山歌革命化路径更为明了，也为鄂豫皖苏区组织宣传革命指明方向。中国共产党鉴于妇女文化水平较低，最终决定利用改编的红色歌谣对妇女开展广泛的动员，以此来吸引大量农村妇女参与革命。用红色歌谣宣传革命的策略在中央的昭示下有序进行，短期内取得各地区普遍效仿。麻城在报告中专门提及“标语、传单和歌谣”，并肯定歌谣宣传效力大于前两者。革命领导者结合本区域特点展开对红色歌谣的大力推广，在这种宣传引导下极大调动了妇女的革命热情，革命后备力量逐渐扩大，人员数量快速增加。

二、红歌中的女性境遇与阶级动员

在中国共产党进行宣传革命的过程中，如何利用红色歌谣这一媒介取得妇女信任是动员过程的难题。为尽快扩大动员规模，中国共产党在歌词宣传创作上进一步加紧对妇女境遇的披露，在红色歌谣当中通过对性别压迫、社会压迫、阶级压迫的控诉，号召妇女追求平等、挣脱束缚、走向革命。

其一，控诉性别压迫，动员妇女参与性别革命。在封建势力和帝国主义势力极具猖狂的年代，社会对妇女角色的认识是畸形的。妇女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她们所受的性别压迫尤为深重。为了将革命动员者与被动员妇女的目标与需求联系起来，中国共产党通过构建妇女受压迫的历史来激发妇女的革命热情。于是，《妇女十叹》《过去妇女苦》《蝴蝶调》《妇女歌》等应运而生。其中《妇女歌》唱到：“看起这事不平等，那(哪)把妇女当作人，政治经济我无分，教育法律占干净。怎么男子这样重，怎么女子这样轻。”①(1)①陈隆普.革命歌词手抄本，红安县革命博物馆藏.妇女不仅在政治经济领域没有权利，在教育领域依旧涉及甚少，“从来未把书来读——还说女子没有智(知)识，那里来的？男子南来共北往——女子关在黑洞房，什么都不知道”②(2)②《妇女歌》.皖北革命歌社印,罗山县档案馆藏.。妇女通过红色歌谣诉苦的方式将她们所受的性别压迫比较充分地展现出来。她们通过传唱这些红色歌谣认清其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并希望改变这种现实。

为进一步提高妇女对性别压迫的认知，动员者利用红色歌谣为妇女描绘革命后的美好前景，以此来号召妇女通过行动参与性别革命。妇女要求实现男女平等，开始拥护红军，《拥护红军歌》“姐姐妹妹齐来听，革命男女要平等，哎嗨哟！封建要肃清……保护鄂豫皖，哎哟”[5] 18！这种拥军观念传入农村，在要求自我解放的农村妇女中引起广泛反响。通过参与性别革命，妇女自我意识逐渐觉醒，革命觉悟进一步增强，自觉要求投身革命事业。

其二，控诉家庭压迫，动员妇女冲破家庭束缚。妇女身为家庭的一员长期遭受不平等的待遇，在三纲五常思想压迫下，大多妇女因遵从封建礼教原则而不敢自觉地进行反抗。在鄂豫皖苏区爆发革命之际，中国共产党通过对妇女所受家庭压迫的披露来引导妇女走出家庭，走向社会。比如《妇女诉苦歌》“封建礼教真可恨，穿耳缠足损人身政治权利剥夺尽……”[6]169，这首诉苦歌用通俗化的语言以及轻松化的语调直观的反映出妇女在封建礼教摧残下家庭生活的压抑。又如《童养媳》中唱道：“童养媳真是惨，不叫吃来不叫穿；一天打三遍，好比吃馍饭。做在前，吃在后，低三下四受不够，婆婆瞪瞪眼，吓得直打颤；婆婆跺跺脚，吓得没处跑；整天当牛马，婆婆说不贤，人前不能站，站在粪堆前。”妇女出嫁作为童养媳更是深受婆家的压迫与摧残。这类控诉歌把妇女家庭地位的低下以及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一一揭露，妇女在传唱过程中更能感同身受，更有利于启发她们的革命斗志。

在中国共产党的宣传号召下，妇女斗争意识与日俱增，家庭压迫的危机促使越来越多的妇女渴望摆脱这一困境。同一时期，越来越多的革命红色歌谣出现在妇女视野，妇女在接受革命洗礼的同时对革命也有了更多的参与。比如土地革命时期的《妇女歌》中“叫声我姐妹，快快团结起；铲除旧制度，废除包办婚。求得解放日，男女都平等[7]132”。宣传者为了强化妇女的反抗意识，大多以婚姻为切入点进行宣传。在另一首《妇女调》唱到“铲除一切买卖式，取消一切包办婚。铲除封建旧礼教，打倒豪绅不留情[8]165”。妇女的情绪得到释放，红色歌谣也成为妇女冲破家庭束缚、勇敢走向社会、进行自我革命的伟大“见证者”。

其三，控诉阶级压迫，动员妇女参与阶级革命。鄂豫皖苏区内妇女所受阶级压迫深重，对无产阶级事业认识不足。中国共产党在对妇女进行宣传教育过程中提出要把妇女解放与无产阶级事业紧密结合的重要问题，以此达到动员妇女参加阶级革命的目的。苏维埃政府为激发妇女阶级意识，把歌词编成“老乡老乡，不要打枪，本是穷人，理应反蒋。为蒋卖命，为的哪桩……长官待你，何处一样。他们洋面，鱼肉鸡汤。你们吃面，树皮啃光[9]42”。妇女在传唱过程中加深对国民党厌恶，自觉投靠无产阶级革命。又如“军阀混战如今十几年，劳苦工农真可怜，水深火热里，枪林弹雨间，辗转流离痛苦万般。……白色军队真正是土匪，带领土劣到处烧毁，杀人又抢劫，耀武又扬威，可怜工人个个吃亏[8]33-34”。虽然这首红色歌谣并非为妇女而作，但是无产阶级思想在阶级控诉中潜移默化深入妇女心间。

鄂豫皖苏区在党中央号召下积极参与苏维埃运动，把动员对象扩充到人员数量庞大的妇女身上。妇女在经历封建势力的压迫后，无产阶级意识得到增强，自觉要求加入阶级革命。在妇女参与阶级革命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为进一步激发妇女参与热情，创作出大量赞颂无产阶级政权的红色歌谣。如《八月桂花遍地开》中“八月桂花遍地开，鲜艳旗帜竖啊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唱一曲国际歌，庆祝苏维埃。……把阶级消失净，才能享太平[10]33”。这首歌非常受妇女欢迎，妇女在感慨苏维埃政权中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得到深化，一心向着共产党。又如红色歌谣《振臂一呼歌》：“努力奋斗为主义，大家团结前头冲，去建设共产新社会，乐大同。”[11] 20-21鄂豫皖苏区类似的红色歌谣大量存在，歌词内容紧跟阶级革命这一最终目标，意在唤醒妇女阶级意识。在红色歌谣的号召中，妇女阶级观念明确，革命觉悟大幅度提高。

三、红歌的动员效果

红色歌谣作为对妇女进行宣传的主要载体，承担着动员妇女革命的重大责任。在革命运动的紧要关头，红色歌谣成功完成动员妇女的任务，它的宣传效力在中国共产党的号召下效果显著，同时也鼓励着大批妇女为建设新政权不懈奋斗。

红色歌谣在动员妇女参与革命的效果尤为显著。1929年在何玉琳报告中曾提到“歌谣的宣传力最大”，在各种宣传媒介工具中，山歌因其独特的优势在农民中广受欢迎，“现在赤色区域所有农民都尽唱革命歌，妇女小孩没有一个不记得一两首”[12]165，妇女对红色歌谣的接受促使她们更积极地参与到革命中来，在光山县殷区“为了鼓舞士气，麻痹敌人，在激烈的战斗空隙中，妇女们积极做宣传鼓动工作，演唱革命小调，鼓励战士们英勇杀敌。性格开朗，能说会唱的熊翠兰和年轻的姑娘、媳妇们边唱边扭，赤卫队员在一旁敲锣打鼓吹唢呐助兴，引得战士们哈哈大笑” 。一方面妇女革命热情被极大调动，她们边走边唱尽显喜悦神色；另一方面她们在为革命胜利积极参与的同时也要求摒弃社会恶俗，在强烈斗争中，“礼教压迫已减去许多，不羞人了，小女孩完全未缠脚，成年的妇女也很多放了脚[12]171”。自由解放思想在鄂豫皖苏区得到进一步强化，在红歌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妇女坚定加入红军队伍，参与鄂豫皖苏区革命。革命先辈石尚琚同志曾在1985年回忆红歌作用时说道：“唱了它，可以振作精神，鼓舞斗志，增强信心。”[13]102此外，在中国共产党利用红色歌谣进行轰轰烈烈的妇女动员的道路上，反动环境下妇女工作停顿的现象也让苏区领导者尝到以往“党、苏维埃领导机关中没有一个妇女”[14]237的经验教训，因此在后续的妇女工作中不仅要注意加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健全妇女组织，而且要坚决摒弃忽视“不曾唤起广大的劳动妇女来参加革命活动”[14]237的错误认识。鉴于中国共产党对过去经验的总结反思，苏区领导者利用红色歌谣对妇女工作的改进极大调动了广大妇女参与革命工作的热情。

但是红歌对妇女的宣传教育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起初，大多数妇女不认同红歌的内容，尤其是面对一些劝夫参军的歌曲，“有部分的妇女，见丈夫去参加红军，便扯着丈夫哭，或丈夫走后去吵乡苏维埃负责人，要负责人写信叫她们丈夫回家，甚至丈夫走后在家中咒骂等[14]515”。妇女的狭隘观念短时期内得不到转变，家庭风气大多以私利为主。各地领导干部考虑到红色歌谣的通俗性作用，为尽快把妇女吸引到伟大的斗争中来，开始对红歌的内容及时调整，歌词内容创作充分考虑妇女处境，通过对社会的批判以及展望未来光景下吸引更多妇女投身革命事业。1929年9月鄂东北特委在给中央的报告中“农村妇女革命要求极热烈，在赤色区域里真表现得显著，……最近妇女纷纷自动要求组织，要求参加工作，黄、麻农委会中渐多妇女会员，她们赴会报告讨论都非常热心[12]171”。妇女的积极性被极大调动，拥军热情高涨。1931年张国焘在鄂豫皖苏区走访时也感受到了妇女拥军热情，他在给中央政治局的报告中提出“群众对于红军都是非常拥护的，到处都有农妇替红军缝衣、洗衣、做鞋等”[14]39。当地军委也会经常收到妇女同志给战士做好的鞋子，甚至一些老婆婆会把自家的好菜留着，准备红军经过时“留给他们吃”。红色歌谣在妇女当中流传开来，以至于年幼的小女孩都群起拥护革命，参与革命宣传工作。中国共产党利用红色歌谣的宣传策略除了在赤区反响很好之外，“甚至白色区域里的妇女小孩也自然无顾忌地歌唱出来”，这也间接地反映出中国共产党利用红色歌谣动员妇女的成效显著。

四、结 论

总的来说，红色歌谣在动员妇女革命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据麻城一位革命同志回忆：“当年参加‘红军姊妹团’闹革命，就是歌谣《妇女要解放》宣传鼓动起来的。”妇女参与革命后，红色歌谣依旧发挥着重大作用，在革命后方“苏区妇女对于红军是异常拥护的，当红军第一军到达皖西时，妇女们自动制鞋7 000双及收集鸡蛋等送与红军[15]180”。妇女对红军战士的关爱也让红军对妇女极高赞美。此外，中国共产党利用红色歌谣对苏区妇女进行宣传教育的方式既丰富了当地的娱乐活动，同时也加快了妇女动员的速度，她们在唱《妇女解放歌》时“低沉悲愤的歌声，唱出了大家昔日的痛苦，引起了大家心里的共鸣[16]284”，这成功带动了妇女革命的高涨情绪，同时也给当时的鄂豫皖苏区带来新的生机与希望。而这种引导群众的新型动员形式也给后来中国共产党推行民主政治带来新的启示，成为中国共产党进行组织宣传的“秘密”武器。红色歌谣作为中国共产党动员苏区妇女的重要宣传手段，在动员鄂豫皖苏区妇女过程中也加深了她们对无产阶级革命的新认知，在一定程度上有力地推动了鄂豫皖苏区的革命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