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传承视域下马头琴室内乐作品创作源起研究

2021-11-26 02:18胡广莹
黄河之声 2021年1期
关键词:室内乐马头琴蒙古族

胡广莹

自远古以来,马头琴就在蒙古民族的生息劳作中逐渐孕育产生,并广为流传,是具有悠久历史和文化传承的弓弦乐器。它始终与整个民族相依为命,伴随和见证着蒙古民族的跌宕起伏和兴衰荣辱。

马头琴起源于元代成吉思汗时期,由于元代蒙古族部落地区之间方言有别,对音乐的名词概念、乐器的型制形式、乐曲的乐句句法、马头琴的定弦及其演奏法等方面都互相有差异。由于蒙古族文化于意识形态的统一,因此在马头琴作品中所呈现的艺术风格是一致的。最初的马头琴合奏艺术源于公元十三世纪的元朝,那时的汉族、蒙古族和藏族人民群居生活,闲暇时以各民族乐器合奏的方式娱乐,这是马头琴于民族乐器合奏的最早记载,由于这一时期还未形成确切的演奏法与乐器定弦,因此演奏的内容来源于演奏者对自然声音的表达,这是马头琴与民族乐器重奏的最早记载,但并未形成室内乐规制。

马头琴室内乐的创作源起于蒙古族文化内涵,其中包含对自然与人文的双重联觉效应,这种创作方式一直传承至今,在现代马头琴室内乐作品中依然可以感受到。通过广袤草原的情感反应而创作出具有内感音调的作品,这种创作方式来源于蒙古族民歌中长调与短调,在公元十六世纪的蒙古国,马头琴演奏家利用马头琴模仿长调与短调的旋律,马头琴也成为声乐作品的伴奏乐器,由于那时没有形成专业的演奏与作曲技术,因此马头琴演奏伴奏旋律时,以模仿声乐旋律为主,在马头琴的旋律中呈现出长调作品中悠扬的旋律与繁复的波音,以及短调作品中宣叙的旋律与自由的节奏律动感。

在二十世纪的五十年代,蒙古国演奏家戈·查木亚仿效俄罗斯大提琴的制作工艺改良传统马头琴的制作工艺并且与钢琴相结合开始探索室内乐重奏作品,这一时期的重奏作品大多是对声乐与民族旋律的模仿性创作,其作品结构尚未形成室内乐配器法与规制。真正意义上的马头琴室内乐作品源于马头琴制造工艺的发展与创新,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发展,最终确立了马头琴重奏家族的完整配器体系,其中包含高音马头琴、中音马头琴、次中音马头琴、低音马头琴、贝斯低音马头琴、四弦马头琴。在乐器形制与声部确立后,马头琴演奏家与作曲家将蒙古族传统曲调与人文情怀纳入创作构思中,进一步衍生出具有蒙古族特色的马头琴室内乐作品。

在蒙古族辽阔的土地上,孕育了延绵的山川、磅礴的黄河、纯净的湖泊、粗犷的戈壁和广袤的草原,作曲家在自然的土地上汲取灵感,不断寻找出描绘自然景观的声音,作品中的旋律便源起于对自然的敬畏。以马头琴室内乐作品《额尔古纳魂》为例:“额尔古纳”是成吉思汗的祖先乞颜部落的发源地,也是北方游牧民族和蒙古族文化的发源地,地处我国的最北部边境,那里绵延的山地草原、纵横的河流湖泊、大片的湿地、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构成了最原始、质朴、美丽的自然风光。另一方面,“额尔古纳”又是蒙古语“奉献”的意思,那里多个民族的居民们在一起生产、生活、繁衍生息,顺应自然,和谐共存。在这部作品是与钢琴合作的马头琴重奏作品,在这部作品中以钢琴演奏的引子部分中,高声部采用上行与下行连续跑动的旋律(十六分音符)构成,以模仿潺潺的河流,马头琴悠扬而圆润的音色齐奏双生部主题旋律。从作品的第二十六小节进入主题旋律部分,由两条平行旋律组成,如同歌剧中的二重唱,在第二十七小节处形成旋律对称,并由两个声部演化为带有保持音的三声部,在听觉中形成具有固定保持音的多声部旋律结构,在这部作品中作曲家齐·宝力高在行进中的双声部旋律结构中运用了对称旋律中的平行程序、反行程序、逆行程序和逆反型程序。以第七十六至第七十八小节为例,在第七十六小节中,马头琴的两个声部分别运用了持续上行的三连音旋律与四分音符旋律相结合,同时上行进行,钢琴在第七十七小节中高声部模仿了马头琴的上行三连音旋律结构,马头琴的双声部旋律中运用了三度、四度和五度的递增式音程关系,这三种音程关系结构贴近于蒙古族民族音乐旋律表现方式,在听觉上产生推动音乐表情的延展。作品中第五十六小节是标准的反行程序,由马头琴演奏的两声部与钢琴演奏的两声部均为反行程序,这种旋律结构具有倒影结构特征,这种创作技术源于我国传统五声音阶结构,以商音为轴心向上、下两个方向延展即形成徵音和羽音,再向外扩张至宫音和角音。使用这种创作原理,四声部旋律均以反向呈现以增强旋律的张力效果。在第四十一小节中,马头琴的两条主旋律前后倒置并形成微观拱形对称,使两条旋律平行的同时走向不同的方向,这种创作方式源于对“呼麦”的模仿。在这部作品中大量的使用了逆反型程序,这是源于巴洛克时期的复调音乐创作技法,犹如两条对称图形,作曲家分别运用了马头琴两声部、马头琴第一声部与钢琴高声部、马头琴第二声部与钢琴高声部、马头琴两声部与钢琴声部和钢琴高声部与低声部五种结构的逆反型旋律的配列组合,以增强声部的结合中的立体结构。这部作品在行云流水般钢琴的伴奏下描绘出额尔古纳无以伦比的魂魄之美,以及由自然中流淌出来的情怀与故事。

在蒙古族两千多年的文化积淀中,拥有无数的美丽传说承载着民族文化的发展与艺术创作的源泉,蒙古族作曲家因此创作出大量的叙事题材的音乐作品。以马头琴室内乐作品《苏和的白马》为例:这部作品源于一个蒙古族传说,中苏和是个穷孩子,他和年迈的额吉相依为命,靠着仅有的而是只羊辛苦的生活着。有一天,苏和在赶着羊儿回家的途中抱回了一只失去双亲的小白马。小白马很快长成了一片漂亮的白骏马,一天夜里它成功地抵挡了入侵的狼,使得羊群幸免遇难,苏和也因此特别疼爱他的白骏马。当春天来临,苏和骑着他的白骏马参加王爷府召开的草原那达慕,赛马开始后,苏和的白骏马分离往前冲而最先跑到了终点,王爷看到马的主人是个穷孩子,就想用三个元宝强占他的白骏马。苏和不从,遭痛打一顿而昏了过去,王爷也趁机抢走了他的白骏马。白马虽被强行带到王爷府,却趁机穿越人群飞奔回家,王爷下令若捉不回白马就射死它,可怜的白马穿过雨林般得箭后跑到主人面前悲惨地死去。苏和为了白马的死痛苦万分,不思饮食。有一天他梦见了小白马,它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亲爱的主人,请用我的筋骨、鬃尾制作一把琴吧!好来解除您的忧愁!”苏和用小白马的托梦做出了一把乐器,并在琴杆上端雕安上了雕刻好的马头。这是一个源于马头琴的传说,作曲家采用叙事的结构创作出钢琴与马头琴的重奏作品。在这部作品中悠扬而歌唱的马头琴旋律表现苏和与白马,作品在降E 大调安静的旋律中开始,在优美而富有诗意的旋律中描绘了苏和与白马的愉快生活,马头琴连续不断的附点音符旋律描绘了小马活泼的性格。从第八十七小节开始转为f 小调,急促的后十六旋律延续了蒙古族民间音乐中顺分型节奏,表现出白马奔驰的场景,在小调的背景下音乐情绪进行逆转,引发了不安与紧张的联觉效应,本段中钢琴声部采用连续的八分音和弦持续进行,创造出音画效果的场景式背景旋律。在一百一十五小节音乐重新回到降E 大调,音乐中所有的冲突结束,再现了苏和与白马之间的情怀。在这部作品的创作结构中可以发现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叙事结构,在我国民间艺术中,出现情绪与叙述的情景产生波澜与对抗关系后,即会在作品的结束段落中呈现出唯美的再现,这源于我国传统文化中对称美学思想,即由“善”与“美”开始并历经变革与抗争最终的结局仍是对善于美的期许。

蒙古马的文化于精神在蒙古族的文化传承中有着重要的作用,承载延续千年的蒙古族精神,是中华文化中伟大的文化瑰宝。著名的马头琴与交响乐团重奏曲《万马奔腾》就是以蒙古马精神为创作源起的,马头琴演奏家齐·宝力高教授在在一次那达慕大会的赛马活动中,看到一批烈马背负着它的主人飞驰向前。这匹马以最快的速度竭尽全力冲向终点,当他们刚冲过终点时,这匹马突然倒地而死,马的主人抱着它痛哭不止。作曲家被马儿那种奔腾不息、死而后已的精神深深触动着,因为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而创作了这部作品。这部作品最初由马头琴室内乐团演奏,作曲家历经多次改良后创作出马头琴室内乐团于交响乐团的大型重奏作品,改良后的《万马奔腾》于2005 年的维也纳金色大厅首演成功。在这部作品中作曲家运用了均等型节奏、顺分型节奏、逆分型节奏和联合型节奏。以作品第七至第十小节中马头琴主旋律部分为例,附点八分音符的落起短句贯穿于四个小节中,这是一种近似于步态的律动式旋律,通过附点音符为支点建立等时值的律动结构,并于节奏重音相契合,形成均等型节奏型,用于描绘在辽阔草原上驰骋的马群。以作品第五十八至第七十小节中长笛与小提前通奏旋律部分为例,旋律在重拍上的长音后在轻拍的位置上出现短时值的音符,缓慢而稳健的曲调支撑着激荡而热情的主题旋律,作曲家采此处使用了顺分型节奏。这是一种源于蒙古族长调的节奏结构,悠远的曲调诉说着马背民族的情怀。以作品第八十八小节中由木管乐器组(长笛、单簧管、双簧管、巴松)演奏的主旋律部分为例,重拍上的音符时值短于轻拍上,旋律在快速跑动的节奏中具有音响上的分割作用,类似于切分音的结构,旋律由八分附点音符开始,连接二分音符再连接四分音符,这种结构在轻拍上弱化节奏,呈现出逆分型节奏结构。以作品第八十二至八十三小节中由打击乐、钢琴、马头琴和弦乐组通奏部分为例,打击乐器采用了后十六节奏型,钢琴和弦乐组采用八分音符与八分休止符交替的节奏型,马头琴采用十六分音组(每组四个音符)与八分音组(每组两个音符)相交替的节奏型。把这三种节奏叠加后即形成了具有庞大织体的联合节奏型。在这部作品中作曲家采用多种节奏型排列组合来描绘内蒙古千里草原万马奔腾的壮丽图景,表达了蒙古民族的勤劳、勇敢与忠诚,深沉、粗犷、激昂,犹如万马奔腾。

蒙古族文化起源于民歌,最初的演唱源于对自然和神灵的敬畏,在蒙古族文化的发展中,民歌的内容得以丰富,其中包含着对草原的热爱、情感的表达和叙事诗。在八十年代中期的马头琴室内乐作品中,主要旋律均来自于民歌作品中的乌日汀道、包古尼道和潮林道。马头琴室内乐的创作传承中沿袭了民歌中的曲调与旋律结构。以马头琴与钢琴二重奏《嘎达梅林》为例,这部作品源于一首同名科尔沁近代民歌,这部作品表达了对蒙古族民族英雄嘎达梅林的怀念和歌颂,现已成为蒙古人民族精神象征的歌曲。嘎达梅林系于1893 年生于内蒙古科尔沁达尔罕旗,他是王府卫队的梅林(官职名称)。1929 年为了保护家乡的土地,抵抗军阀张作霖和达尔罕王而起义,但遭逢失败,他也被张作霖的军队围困,终于1931 年在乌力吉木仁河里牺牲成仁。蒙古族人们为此悲痛至极,于是创作出这一首以嘎达梅林为名的歌曲,充满无限的怀念、敬仰和赞颂。在这部作品中钢琴的高声部与马头琴声部处于二重奏结构,在第一至第五小节中,标志性的旋律由钢琴高声部演奏,钢琴低声部采用和声上的补充旋律,与高声部呈现旋律的拱形对称结构,在钢琴的高声部中可细分为两条旋律线,分别为主旋律线于和声(补充)旋律线,和声旋律线与低声部旋律呈逆反型对称旋律结构,这种旋律结构的创作模式源于室内乐作品中的配器结构。从第六小节至第十四小节,主旋律由马头琴演奏,在钢琴的声部中沿用了第一至第六小节的旋律结构,其中钢琴高声部中依然采用双旋律结构,但与马头琴的主旋律呈平行程序的旋律对称,本段中钢琴旋律为马头琴的单声部旋律做和声上的补充,在钢琴的和声补充旋律中作曲家利用了大量的双声部和弦连接模仿了交响诗的艺术风格,钢琴与马头琴合奏时,在听觉上具有浓烈的和声扩张力,表现出蒙古族艺术的绚丽与壮美。从第十六小节至本曲结束,主旋律一共呈现了八次,每次中的间隔部分均有钢琴奏出强有力的双声部柱式和弦,并在每个柱式和弦的前面加入与和弦相同音的倚音,这种创作方式源于对交响乐作品中定音鼓的模仿,在音响效果上烘托出磅礴的内在能量。

在马头琴室内乐的创作构思源起于自然的敬畏,用音乐的语言描绘蒙古族土地上的自然风貌:山川、草原与河流,在自然的馈赠中蒙古族人民繁衍生息,创造出源于生活、源于劳作的音乐曲调,这种曲调承载着蒙古族传统文化世代流传,在辽阔的蒙古草原上奔驰的骏马是蒙古族艺术的灵魂,承载着坚毅的蒙古马精神,是我国北方淳朴的蒙古族人民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的民族之魂,彰显了热爱这片土地最纯净的情感。在马头琴室内乐创作中作曲家通过音乐语言描绘了河流山川之壮丽,音乐旋律饱含深情,有着民族的温度与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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