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玛格丽特·德拉布尔的《空床日记》采用后现代小说叙事策略,如文本间的互文指涉、文本的不确定性以及套嵌式叙事等,使作品呈现出迷宫式和碎片化等典型的后现代文本特征,揭示出小说作为后现代作品的多元释义和游戏性质,体现了德拉布尔小说创作的多元性及其与时俱进的精神风格。
【关键词】 德拉布尔;《空床日记》;后现代;叙事策略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4-0009-02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7年度外研社资助湖南工学院校级科学研究立项项目“后现代视阈下德拉布尔小说叙事研究”(项目编号2018HN0003B)部分成果。
玛格丽特·德拉布尔是英国最具影响力的当代女作家之一。她集小说家、批评家、学者于一身,迄今已发表十多部长篇小说及若干短篇小说集。她的小说集中描写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通过人物的悲剧性格阐释英国社会的传统性,展示当代英国社会生活画卷。其作品大都反映女性心声及其生存境况,在当代世界文学中极具代表性和典型性。
一、传统小说家的后现代转向
德拉布尔的早期小说创作,评论家们通常将其视作恪守传统文学创作的典型。受李维斯“伟大传统”的熏陶,其作品中经典的全能叙事、巧合丛生的情节设置都使德拉布尔被冠以“传统小说家”的称号。德拉布尔本人也声称,“我宁愿居于自己所倾慕的正在消亡的传统之尾,而不愿置身于我所斥责的新传统之首”。然而,置身后现代主义的浪潮中,其小说创作也无可避免地充斥着“后现代式的讽刺”。从八十年代的实验性小说《瀑布》至今,德拉布尔的小说创作发生明显转向,呈现开放性结尾和碎片化叙事等独特的后现代创作特征。正如有学者总结所言,“德拉布尔的小说叙事由现实主义至后现代主义的转型演变是长期渐进的……身处后现代主义浪潮之中的德拉布尔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在一次访谈中,当被问及她的后现代主义创作手段从何而来,德拉布尔承认,“而对于后现代主义创作,它只是进入到了这个世界中。我不知道它从哪儿来,但是它却来了。我猜是受了约翰·福尔斯的影响”。
2002年出版的《空床日记》(又译《七姐妹》)即是印证德拉布尔后现代转向的又一力作。小说讲述了一个容颜渐老、婚姻失败的女人坎迪達移居伦敦,独自生活,并在获得一笔意外之财后与另外六个性格各异的女人追随埃涅阿斯的足迹完成意大利之旅的经历。在小说中,德拉布尔尝试以新的形式和视角,运用后现代叙事策略构建了一个具有多重叙述声音的文本世界。
二、戏仿拼贴中的开放性碎片化叙事
后现代主义强调文本的开放性、多元性和不确定性。《空床日记》摒弃了传统的时空限制,采用非线性叙事,同时将日记、寓言、诗歌等多种体裁拼贴并置,构成了一个层次分明的开放性文本。小说通过坎迪达日记式的内心独白,将人物和事件透过她的视角呈现出来。在某种程度上,坎迪达成为一个不可靠叙述者,以其本人的视角对事件进行过滤和隐瞒。在文中她甚至亲自指明自己叙述的不可信,在谈及背叛她的丈夫安德鲁时,她说:“我没有把握是否能够说出事情的真相,我也没有把握是否了解真相。”当然,也决不能指望被愤怒和偏见所蒙蔽的坎迪达能客观地还原真相。在小说的第三章,德拉布尔精心设置了一个假想的埃伦,透过其二女儿的视角对事件进行重述,颠覆了坎迪达之前所述,从另一方面再现事实。坎迪达将自己描述为规行矩步的淑女。但是埃伦却对此进行了否定:“我并不认为她的陈述是非常可信的……为什么一个人在日记里还要撒谎呢?”在埃伦的叙述里,坎迪达的暴饮暴食、性变态以及剽窃等违背常理的精神分裂式的行为方式慢慢浮出水面,这是对前文的投射与思考。在叙述视角的频繁转换中,事件的真实性不断受到质疑。两位叙述者的互相对质和揭发进一步指认文本的不确定性和自相矛盾。作者就是以这种一厢情愿的、狂想的解释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语言的游戏性及多元释义性一览无余。
同时,小说借助神话传说和文学典故,将埃涅阿斯逃离特洛伊,建立罗马城的故事贯穿始终,埃涅阿斯的足迹与七姐妹的意大利之旅合二为一,似乎暗示着历史文本与现实语境之间的某种契合。与埃涅阿斯的库迈之行一致,坎迪达独自探访了西比尔的洞穴并倾听了西比尔的预言。但是根据埃伦的说法,坎迪达从来没有去过库迈。为什么她要杜撰库迈之旅呢?相比于埃涅阿斯的英勇战绩,七姐妹的朝圣之旅却状况频出,现实与神话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德拉布尔目的并非只在于反讽,而是透过作者臆造的虚实交错的文本世界,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揣摩主人公的命运。在失望中,坎迪达臆造了库迈之旅,继续其注定的旅行。但是她不满命运令其屈服的预言,希求以假死求得片刻的解脱,并利用臆想的埃伦以局外人的身份进行叙述。多维的视角和空间造就了一个虚无的现实,折射出人物的独特经验与感受,隐喻了现实世界的虚妄和不确定性。由此,德拉布尔赋予历史神话全新的意义,运用神话典故和臆想编织出一个虚实交织的文本世界。
三、多维嵌套的元小说叙事体系
《空床日记》摒弃了传统的线性叙事,采用层层套嵌的多维叙事结构,构成了错综复杂的叙事体系。对文本叙事框架的分析其实质是对小说结构及经验的剖析。这种嵌套式叙事手法将小说人物层层剥离,以此揭露坎迪达自我分裂的事实。德拉布尔一方面利用第一人称日记体叙事让女主人公进行自我剖析和自我暴露,揭示其最私隐的内心体验。但是另一方面她又玩起了叙事游戏,巧妙地在故事中嵌套故事,借用假想的埃伦的视角,撕开女主人公自我编织的伪装,从另一方面还原事实真相。两种叙事视角互相转换,互为指证,真实的虚构、虚构的真实,想象与现实交相呼应,将读者引入真实和虚构的迷宫中。
如前所述,《空床日记》由四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以第一人称日记的形式记录了女主人公坎迪达的日常。第二部分以第三人称的形式讲述了七姐妹的意大利之旅。第三部分透过坎迪达之女埃伦的视角讲述了坎迪达之死。第四部分坎迪达回归自我叙述。总的来说,《空床日记》包含三个叙述层面。第一层面,也称之为故事的外在框架,以每小节开头的短句为表现形式,借作者之口引出下文内容,“在黑暗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那是她一个人住的第三年”。这些短句贯穿始终,作为每节的引子自然导出第二、第三个叙述层面,将原本松散的叙事黏合为一个整体,让读者在坎迪达天马行空的思绪中找出一些线索,从而自然而然引出第二个叙述层面:“我刚从健身俱乐部回来,打开这部现代化的手提电脑……来写日记”。第二个叙述层面主要以日记的方式呈现,讲述坎迪达的生活。第三个叙述层面即“埃伦的说法”,在这一层面,坎迪达假死并试着以埃伦的口吻还原事情的本来面貌,评论并质疑坎迪达在第二个叙事层面的叙述:“她肯定在其他许多事情上是说了谎的,无伤大雅或者极其严重的谎言”。由此,第三层叙述与第二层叙述相互交织,互为指证,使读者堕入叙事的迷雾中,真相也无从得知。在最后一章“尾声”中,坎迪达重回叙述,澄清其假死的事实:“我还在这儿,依然活着……我出不去,虽然努力了,但是,我逃不脱。没有死亡,没有厌食,没有圣地,我回到原先同样的故事中来。”由此清楚地指明第三层叙述的终结,小说再次回到第一和第二层叙述。这种多重叙述声音贯穿始终,颠覆了传统叙事的逻辑性。各章叙事话语之间的矛盾与悖反是“对传统小说虚幻的叙事连贯性的解构,是德拉布尔后现代叙事技巧、尤其是元小说叙事的突出表现”。叙述者打破叙事框架,将女主人公从臆想中拉回现实。不同于传统叙述的完整性,小说的结尾没有明确说明人物的命运,而是打破小说的框架,留给读者一个模糊不清的开放式结局:“至于我,我是没有归宿的。这不是我的归宿。这只不过是我等待的地方……我充满了期待。那召唤我的又是什么呢?”小说至此戛然而止,这一开放式结尾从某种程度上赋予读者更多可能性和选择权,激发读者对于真实世界的荒诞、无序和不确实性的思考,这也正标志着后现代小说创作从“作者中心论”向“读者中心论”的偏移,反映了德拉布尔与时俱进的小说创作理念。正如德拉布尔自己所言,“我后来的小说……同时呈现出无数的故事主线并且快速穿插其间,充满了各种突然的中断、跳跃、焦点转换……以这种方式来反映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
四、结语
对作品的后现代主义叙事策略的解读对于引发人们思考和关注小说的创新形式和技巧而非仅仅是小说的内容有积极意义。后现代主义认为,“现实是用语言造就的,用虚假的语言造就了虚假的现实。传统小说(包括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小说)的叙述方式便是虚假现实的造就者之一:它虚构出一个虚假的故事去‘反映’本身就是虚假的现实,因而把读者引入双重虚假之中。小说的任务是揭穿这种欺骗,把现实的虚假和虚构故事的虚假展现在读者面前,从而促使他们去思考”。德拉布尔将后现代写作技巧引入其创作,通过女性的权威视角,揭示出后现代语境下女性的心理状态和生存境况。同时,叙述的不可靠性,文本的自相矛盾,情节的模糊性,开放式结局和明显的操控痕迹点穿了叙述世界的虚构性。小说的虚构性及现实世界的文本性在形式上紧密结合,为读者呈现出丰富多彩的零碎片段,体现了德拉布尔作品的后现代精神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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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周巧巧,女,湖北荆州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