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搭配分析法在汉语构式研究中的应用

万日升

（浙江农林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浙江 杭州 311300）

构式语法理论是在认知语言学框架中对TG语法进行反思的过程中逐步形成的一个新语法理论体系，现已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所认识、接受，并被不断拓深、扩展。[1]5其主张“基于用法的模型”，奉行所见即所得原则，依据频率事实审视语言，认为图式性构式的建立只能是语言运用的结果，而不可能是先设的。[1]107这种语言观正契合了运用大规模语料库研究语言的思路，因此，构式语法理论和语料库方法的整合是语言研究的有效路径，具有必然性和必要性。目前的研究现状也证明这个观点。束定芳[2]认为，目前的研究方法以内省法为主，逐渐过渡到以语料库或实验法为主；Gries、Stefanowitsch认为，语料库法在认知语言学研究中逐渐占据中心位置[3]，鉴于此，Stefanowitsch、Gries[4]209在构式语法的框架下，研究开发出了基于大规模语料库的构式搭配分析法（Collostructional Analysis），其运用概率统计的方法来计算构式特定槽位中的构成成分与该构式的关联强度，旨在探求构式的原型意义及语义网络系统。本文将系统地介绍这种分析方法的基本原理及计算步骤，举例说明其在汉语构式研究中的应用情况。

一、构式搭配分析法的基本原理和统计方法

Stefanowitsch、Gries[4]209-243于2003年提出了构式搭配分析法，此后根据不同的研究类型和目的，引申扩展成三种不同的统计方法，分别是词项构式搭配强度分析、显著词项构式搭配强度分析和互变词项构式搭配强度分析。本文只介绍词项构式搭配强度分析法及其在汉语构式研究中的应用。

词项构式搭配强度分析法主要是研究构式中特定位置的词项与该构式之间的关系。Goldberg认为该方法的理论基础是一个特定表达式的意义是由构式意义与其内部构成成分意义整合运作而成的，它们之间存在着语义层面的一致性，在概率统计层面具有相互预测性[5]，因此可以通过计算构式与其特定槽位中的词项之间的搭配强度来分析该构式的意义特征。其中根据搭配强度最高的词项的语义特征来判断或预测该构式的原型意义。下面我们来演示一下Stefanowitsch、Gries是如何基于BNC语料库计算出“N waiting to hAppen”中N槽位所有词项的搭配强度，从而理解、掌握该分析法的具体操作过程。

第一步，运用自动检索和人工校对的方式，从BNC语料库中收集包含“N waiting to happen”构式的所有合格的句子，并列举出出现在N槽位中所有的共现词项，统计出每个词项出现的个数。

第二步，需要为在N槽位中所有的共现词项计算出以下四个频数。为表述方便，以能出现在N槽位的“accident”这个词为例。

1.计算出在“N waiting to happen”构式中“Accident”所出现的频率a；

2.计算出在BNC语料库的所有构式中“Accident”出现的频率X；

3.计算出“N waiting to happen”构式在BNC语料库中出现的总频数M；

4.获取所有构式在BNC语料库中出现的总频数W（由数据库本身提供）。

第三步，根据上面统计出的频率数，利用Fisher精确检验，计算出每个词项的搭配强度。为了便于研究者更快地计算出结果，Stefanowitsch、Gries基于R语言编写了Coll.analysis 3.2a脚本，只要在R语言程序设计中输入这个脚本，然后根据提示输入指定的数据信息，该脚本就会自动输出N槽位每个词项的构式搭配强度。

第四步，运用同样的方法，很容易计算出所有出现在N槽位中的共现词素的构式搭配强度。Stefanowitsch、Gries按照构式搭配强度从大到小的顺序为每个词项排序，发现“N waiting to happen”构式N槽位最吸引的是一些具有消极含义的共现词素，如accident、disaster、earthquake、invasion等，故认为“N waiting to happen”构式的原型意义是“将要发生一些不好的，比较消极的事情”[6]。

二、构式搭配分析法在汉语构式研究中的应用

构式搭配分析法将构式语法的研究成果和语料库语言学的研究方法相结合，遵循“依据概率事实来审视语言”这一构式语法的重要准则，避免了“内省法”的局限性。它从大规模真实语料库中收集相关语料，开展量化和实证研究，运用概论统计的方法来计算构式与其构成成分之间的搭配强度，从而为构式语义研究提供真实的数据支持。[7]86理论上，构式搭配分析法可以计算出构式中任何槽位的词项与该构式的搭配强度，而根据Goldberg的观点，一个特定表达式的意义主要取决于构式意义及其与动词（类别）意义的整合运作[1]198，虽然存在着构式对动词的压制现象，但是也需要该动词在认知隐喻机制上兼容该构式的核心意义，因此动词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预测构式意义。那么我们就可以利用构式搭配分析法计算出出现频率最高的动词，考察这些动词的原型意义及其隐喻扩展机制，必然有助于我们理解、分析该构式的具体意义，这样就可以把构式搭配分析法运用到汉语构式研究中去，以便更好地考察汉语构式的语义特征。

1.更科学地分析汉语构式与动词之间的语义关联，更准确地推断出汉语构式的原型意义

Goldberg[8]认为，一个特定表达式的意义主要取决于构式义及其与动词意义的整合，分析构式意义和动词意义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要。她还认为构式义来自构式与动词的互动，二者密切相关。Gries[9]认为构式原型意义取决于与之搭配强度最高的动词，这些动词对构式整体意义最具表征性；相应地，动词与构式的语义关联性和一致性越高，其搭配强度就越高，两者密切相关。因此，如果想要考察一个汉语构式的原型意义及在此基础上的认知转喻机制，可以先利用构式搭配分析法计算出动词与该构式的搭配强度，再考察搭配强度最高的那些动词的语义特征，就可以推断出该构式的具体构式意义。田臻[10]从国家语委现代汉语通用平衡语料库中收集了“N+V+着+N”存现构式的所有语料，利用构式搭配分析法为每个出现在此构式中的动词计算出其与构式的搭配强度，并把动词按照搭配强度的高低排序，对前30个动词进行分析时发现，这些动词有一个共同特征，即对事物在某地的位置和分布等细节进行描述，据此认为此类存在句的原型意义为：“事物以特定的方式（如形状、位置等）静止分布于某地。”张懂[7]79-86则基于BBC中文语料库，收集了“V-N1-N2”双及物构式的所有语料，运用构式搭配分析法计算出了V槽位中所有动词与该构式的搭配强度，并分析了其中搭配强度最高的动词原型意义后发现，汉语的双及物构式具有双原型语义特征，其原型意义分别是“给予”和“获取”义，这一研究成果也验证了原型范围内部通常有多个原型的观点，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这类构式。吕文茜[11]运用相同的分析方法，基于国家语委现代汉语通用平衡语料库计算出了“把”字句构式与其V槽位中所有动词的搭配强度，并分析了搭配强度最高的动词语义特征，推断出了“把”字句的典型构式义是“致使—位移”义。

2.为汉英相应的构式对比提供数据支持，从而更好地了解汉语的个性特征

陆俭明[12]指出，在进行英汉比较研究时，不能只停留在一般的描写上，而需要不断地追问“为什么”。而构式搭配分析法则可以分别统计并计算出汉英两种语言中某一特定构式与其动词的关联强度，然后分别选取搭配强度较高的动词分成两组，通过对比汉英两组动词的类型和意义来推断汉英两种语言此类构式的异同特征，从而为某一特定构式的跨语言对比研究提供较为信服的数据支持。比如关于汉英双及物构式的异同问题，目前已经有很多学者对此做出了深入研究，但研究的方法以“内省”方式为主，缺少语料数据的支持。如果采用构式搭配分析法，我们就可以很直观地比较出它们之间的语义共性和差异。张懂[7]82通过自动搜索和人工校对的方法从BBC中文语料库中收集了汉语双及物构式的所有语料，在其基础上运用构式搭配分析法，计算出了V槽位中所有动词与该构式的搭配强度，从而发现双及物构式对“给予”类动词和“获取”类动词吸引力最强，从而推断出汉语双及物构式的原型语义为“给予”和“获取”，呈现双原型语义结构。而Stefanowitsch、Gries[13]运用相同的方法考察了英语中双及物构式及其动词的关系，通过分析与双及物构式搭配强度最高的30个动词发现，这些动词只有“给予”义，并没有“获取”义。据此我们可以判断汉英两种语言的双及物构式存在着差异性，汉语双及物构式具有明显的双向性，而英语只具有单向性，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汉语构式的个性特征和特有的认知识解方式。

3.为汉语中介语构式研究提供数据支持，从而有助于对外汉语构式教学

中介语是既不同于目的语、也不同于母语的一种特殊的语言系统，是一种混合或叫作中间的系统，并不断地向目的语靠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分别体现母语和目的语相应的语言特征，其自身具有系统性。[14]目前，国内外对中介语的研究仍然局限于对学习者中介语中少量的语素、语音、词汇和语法进行偏误分析，缺乏对中介语语料中的构式进行实证和量化研究，无法提供真实有效的数据支撑。而构式搭配分析法正好利用其强大的语料统计计算功能弥补了这一空缺，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把握学生各阶段中介语的特征，从而为中介语的相关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数据支持。例如，如果想要直观地了解汉语中介语语料库不同阶段学生“把”字句的使用情况，就可以运用构式搭配分析法来计算出动词与“把”字句构式在不同的学习阶段所表现出的搭配强度的变化，判断学生是否已习得汉语相关构式的语义特征及其背后的认知识解方式。另外，我们还可以对比中介语和母语系统中与“把”字句关联强度最高的前30个动词，通过对比它们之间的异同，并分析其中的原因，从而更准确地了解在不同学习阶段学生对“把”字句构式义的掌握情况，为对外汉语构式教学提供有益的指导。

三、结语

采用构式搭配分析法可以较好地计算出汉语构式与其动词之间的关联强度，我们可以按照关联强度的高低为这些动词排序，并通过分析关联强度较高的动词的语义特征来推断该构式的原型意义，为构式语法的研究提供数据支持。目前学界运用此方法来研究汉语构式比较少，而且基本上只是为了验证前人关于构式原型意义的论述。本文尝试运用此方法来对比汉英两种语言中近义构式的异同，考察不同学习阶段学生对汉语构式语义特征的掌握情况，希冀更多的学者采用这种量化的统计方法多方面、多角度地研究汉语的各种构式，从而有助于更深入地认知汉语构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