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玉
(长沙医学院体育健康学院 湖南长沙 410219)
进入21 世纪,慢性病和退行性疾病高发,人民不断增长的健康需求与有限的医疗资源之间的矛盾愈发凸显,促使医疗服务目标从“疾病诊断与治疗”向“疾病预防与健康促进”转变。欧美发达国家在国民健康治理方面的成功经验显示,加强体育锻炼和体力活动在预防、控制慢性疾病方面具有独特而重要的作用。寻求非药物性、低成本、可持续的健康干预手段成为国民健康治理的必由之路。近年来,我国推出了一系列重要文件和重大举措。《“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指出,要加强体医融合和非医疗健康干预,推动形成体医结合的疾病管理与健康服务模式。中国防治慢性病中长期规划(2017—2025年)提出,要开展个性化健康干预,鼓励有条件的机构开设运动指导门诊,提供运动健康服务。这些政策要得以落实,最终还是要依赖于运动健康服务的提供者,也就是具备医学和运动科学两方面知识与技能的体医复合型专业人才。
目前,我国的医体复合型人才主要有两大来源,一是医学教育背景的医疗从业者;二是体育学科背景的运动健康从业者。相比之下,医学教育在医体复合型人才的培养方面具备更突出的教学资源优势,但由于受到传统医学观念的影响,对于医学生运动健康教育的重要性和紧迫性的认识相对不足,医体融合的教育实践相对落后。因此,该文以“Physical activity”“Exercise prescription”“Sports and exercise medical”以 及“Curriculum”为关键词,通过中国知网和Pubmed 数据库检索英文文献;使用“医学院校”“体育”作为主题词,在中国知网、万方等数据库中搜索中文文献。采用略读与精读相结合的方法筛选出文献40余篇,对文献资料中提及的国内外运动健康或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的相关内容进行梳理。以医学院校教学实践经验为基础,从国内外相关文献资料中,寻找出医学院校运动健康或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的基本规律和典型特征,进而归纳形成对于我国医学院校运动健康教育发展的基本认知,希望为我国构建医学生运动健康教学体系,培养医体复合型人才提供有益借鉴。
欧美一些发达国家在20 世纪80 年代就已经意识到医学院校开展运动健康教育的必要性[1]。有相当多的研究显示,体力活动咨询是基层医疗服务与健康管理活动中的一项重要内容,而自身具备良好运动习惯并且懂得如何科学运动的医生更有可能给予患者正确、恰当的运动健康指导[2]。许多地区和学校努力推进运动健康教学项目改革,并取得了一些成绩。例如,美国一所药学院从2007年开始为三年级药学博士生开设了一门3学分的运动处方课程,学生分成若干小组,在研讨式教学环境下学习运动处方的益处和设计特殊人群的运动处方,并运用计步器、体力活动问卷、饮食摄入量调查等工具记录、评估自己或他人的体力活动,还围绕“体重管理”“抗阻训练与女性”“肌肉酸痛的治疗”等指定主题开展小组讨论和健康报告[3]。同一时期,哥伦比亚罗萨里奥大学医学与健康科学学院开设了一门独立必修课程即运动医学和体育活动,为期4个月,向五年级医学生授课。课程包括理论教学和实践教学,理论教学以科学讲座为主要形式,实践教学包括个体体能测试和团体运动训练。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结合,以及有效的激励与反馈机制使得该课程对学生的健康相关指标产生了积极影响[4]。伊朗德黑兰医科大学则在本科一、二年级开设了运动医学(SEM)选修课[5]。2014年,在世界卫生组织的指导下,由英国诺丁汉大学的医疗保健专家牵头,推出了一套有关预防和治疗非传染性疾病的运动医学课程资源,供全世界的医学和健康科学本科学校免费使用,以提高体育运动在临床治疗和疾病预防方面的作用[6]。
分析文献中提及的所有教学项目,可以发现一些特点如下。(1)课程名称的表述多样化,常见的有“运动医学(Sport and exercise medical)”“体力活动(Physical activity)”“体力活动与锻炼(Physical activity and exercise)”“运动处方(Exercise prescription)”和“生活方式医学(Lifestyle medicine)”[7]。(2)课程教学目标趋同,即培养医学生的运动认知和良好习惯,同时又使其掌握体育锻炼指导的实践能力[8]。(3)课程性质以选修为主,且大多不独立开课,而是融合在如营养学、生理学、内科学、行为医学等其他课程中一起开展教学[9]。(4)课程在学期设置、课时安排、教学内容等方面存在很大差异[10]。有的课程开设在头两年,有的课程开设在最后两年,还有课程分散在整个学段。课时跨度从2h至160h不等。(5)教学内容具有鲜明的学科交叉特点,如一门运动处方(EP)课程的教学内容包括:身体构成、有氧训练原则、抗组训练原则、运动风险评估、营养与膳食、心血管疾病、糖尿病、癌症、体重控制、特殊人群的运动处方[3]。一项运动医学(SEM)课程的教学内容有:运动处方和体力活动指南、健康体适能、体力活动对妇女、儿童、老年人的特殊影响、肥胖与下背痛的运动干预方案、运动损伤的基本治疗、体育运动中的药物和兴奋剂治理[5]。专家推荐的体力活动(PA)课程的教学内容包括:骨骼肌的结构和功能、体力活动的心肺和代谢反应、体力活动的社会和健康决定因素、体力活动的益处与风险、久坐不动的健康风险、运动训练原则、如何优化运动表现、体力活动史的组成部分、运动处方的构成、参加运动前的风险评估、体力活动咨询的益处和局限性、体力活动咨询的有效策略、体力活动咨询在高风险患者中的应用、特殊人群的体力活动咨询、医生如何成为体力活动的榜样等[11]。(6)成功的教学离不开两大因素,一是把理论讲授与体育或临床实践整合在模拟的或真实的临床环境中[12,13],标准化病人是常用的教学方法。二是运用行为改变理论进行教学设计,如运用跨理论模型(The Transtheoretical Model of Change)、健康信念模型(Health Belief Model)、自我决定论(Self-determination theory)、社会认知理论(Social Cognitive Theory)指导医学生的个人锻炼行为养成及针对未来患者的体力活动咨询[12,14]。
尽管欧美等发达国家的运动健康教育实践起步较早,也有相当多的研究显示,医生的指导与建议是患者获取健康信息的首要来源,而且医生自身的体力活动水平与医生鼓励患者进行体育锻炼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在诊疗服务中,推广体力活动咨询对于疾病预防和居民保健大有益处。但经过30多年,医学院校运动健康课程的普及度仍没有达到理想状态。不少学者认为,医生缺乏适当的体育活动知识与技能,依然是基层医疗机构推广运动健康促进服务的最主要障碍[15]。2002 年,针对美国医学院的一项调查发现,102 所学校中,只有13%的学校在课程中涉及体育活动与健康的教学内容,只有6%的学校开设了运动相关的核心课程[16]。到2012年,与吸烟、营养、饮酒和吸毒相比,体力活动(PA)仍是医学教育最忽视的主题[12]。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国家。英国医学院向医学生教授运动科学和推广身体锻炼的时间严重不足,平均只有4.2h[9]。在加拿大哥伦比亚省住院医师学院中,仅有14.9%的医生认为,他们接受了足够的运动处方教育,而91%渴望获得更多的培训[2]。2017 年,澳大利亚15 所医学院校向医学生开设了专门的体力活动教育课程,其中13所教授《有氧运动指南》,7所教授《力量训练指南》,但将近60%的受访学校表示,开展运动健康促进相关课程教学存在一定障碍[17]。这些障碍主要与医学教育领导者的重视程度不够[18]以及缺乏有效的教学资源整合[7]有关,而在发展中国家,则面临课程体系固化、师资缺乏的问题[4]。
因此,许多国家和地区为已经进入工作岗位的执业医师提供了运动健康相关的继续教育项目,通过短期的专题培训,提高医护人员从事运动健康咨询与指导工作的能力。美国运动医学会在全球30多个国家推广的“运动是良医”项目就已经进入了美国的医疗体系,指导临床医生在诊疗时评估和衡量患者的运动情况,为患者开具运动处方,通过运动干预实现疾病预防与健康促进。运动处方也纳入了国家医保,医生为病人开具的运动处方不仅包含日常的运动量、运动强度和运动方法,还包含医生推荐的社区健身俱乐部以及整体健康计划。
国内高校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长期以来存在重视运动技术,弱化甚至虚化运动健康原理与方法的现象。医学生学业繁忙,升学和深造压力较大,因此在体育活动方面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更加有限。这一现象的形成与体育课程在医学教育体系中长期处于边缘位置有直接关系,也是体医交叉领域师资力量薄弱,运动健康教学资源缺乏的必然结果。
近年来,在健康中国战略实施和推广大健康理念的背景下,医学教育和体育教育拥有了共同的研究热点,即医体复合型人才培养,这是医学院校体育课程改革的一个重要出发点。随着大型综合性医院患者分流以及基层医疗卫生服务机构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城市居民到社区医院就诊或进行卫生保健咨询,医体复合型人才的社会需求快速凸显。黄亚茹等人提出,医学院校与体育学院可以通过联合办学、联合培养的方式,设置具有医体结合特色的专业课程和实践教学体系,培养具备医学和体育学知识的复合型人才[19]。我国现行的“体医结合”复合型人才培养,主要有学历教育(校内培养)和继续培养(在职培训)两种途径,其中学历教育主要为“医学专业+体育健康课程”和“体育专业+医学教育课程”两种培养模式。叶春明等人研究指出,“医学专业+体育健康课程”这种模式面临的问题是,医学院校大多数教师缺乏“体医结合”思维,医学教学只注重医学知识的传授,体育教学只注重竞技体育技术的传授,很少开展科学运动与疾病防治促进关系的深入研究,没有专门适用于医学院校的专门教材,体育、医学两种课程体系各行其道、缺乏契合,大多数医学院校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运动健康相关的知识与技能将会成为医学生未来服务居民的必备素养[20]。上述问题可以归纳为医学教育的“破圈”力量孱弱,师资力量不足和教学资源缺乏有效融合。
与医体复合型人才培养相比,在医体融合课程教学的研究和教学实践方面,体育领域显得更加积极和主动,表现为体育课程的“健康化”研究取向。向宇宏等人分析目前我国学校体育发展存在的突出问题有:“健康第一”指导思想认识的迷失,运动中健康要素的缺乏以及体育教师健康话语权的丧失[21]。由此提出体育与健康课程内容必须完善,尤其要大大提升健康教育的比重,将运动中的健康要素作为核心内容与体育实践相结合,切切实实地告诉每一个青少年如何通过科学锻炼促进身体健康。孔冲也指出,健康教育与学校体育的融合是必然趋势,学生健康素养是其融合发展的诉求[22]。
医学院校体育课程与健康课程的教学改革比较集中体现在医疗体育教学[23]和运动处方教学[24,25]两大方向,大量研究不乏理论、模式构建,却鲜有高质量的教学实证成果,也很难大范围推广。究其原因,恐怕许多教学改革项目仅凭体育教学部门“独立作战”,并没有得到学校领导层面的足够重视与政策支持。同时,体育教学工作者由于缺乏健康教育话语权以及自身缺乏跨学科教研能力,导致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没有突出运动中的健康要素,无法达成教会医学生自主锻炼及向他人提供运动健康指导的教学目标。有研究指出,医学教育要从适应医学模式转变和全民健康需求出发,进行课程改革,具体包括3个方面:(1)改变传统的以生物医学为基础的课程体系,构建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与生物医学相结合、基础医学与临床医学相结合的知识、能力、素质协调发展的新型课程体系;(2)要顺应医学综合化与整体化的趋势,改革以传统学科为基础的课程设置,推行基础医学与临床医学、临床医学与预防医学之间的课程整合,使医学生形成系统、综合和融会贯通的整体性医学思维;(3)要适应社会卫生保健需求,形成学校面向社会,社会参与教育的机制[26]。反观我国医学院校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普遍存在理论支撑不充分和教学资源整合表面化的问题。理论支撑不充分,突出表现为没有适应新医学模式的转变,仍在传统生物医学模式框架下开展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对行为医学的认识与运用不够,将教会运动健康知识和技能与实现体质健康提升和锻炼行为改善划等号,忽视了心理因素、环境支持对锻炼行为的重要影响。学科整合表面化,表现为体育健康教育仅在《高等院校体育教学指导纲要》规定的144学时的体育课程内完成[27],缺少其他教学部门和校外医疗健康机构的参与,缺少相关课程如预防医学、流行病学、健康促进学、社会医学的师资与教学资料整合。因此可以说,我国医学院校的运动健康教育水平还无法满足医体复合型人才培养的社会需求,医学生的运动健康素养亟待提高。
随着运动促进健康、运动防病治病的理念逐渐普及,基层医疗与健康服务行业对医体复合型人才的需求快速凸显。英、美、澳等发达国家医学院校的运动健康教育起步较早,他们的课程理念和教学经验对我国有较大的参考价值,但又不能机械式地照搬。如何立足于我国医学教育大环境,构建符合健康中国事业需要,能够与全民健身工作相辅相成的运动健康教育体系,是摆在医学教育和健康教育从业者面前的重大问题。笔者认为,我国医学院校理应积极调整和改进自身的教育、科研和服务体系,普及医学生的运动健康教育,加强全科医学人才尤其是医体复合型人才的培养。国外医学院校的理论研究与实践表明,运动健康教育的阻力主要来自医学课程体系的固化以及复合型师资的匮乏。而优质、高效的运动健康教育项目,其成功经验可以归纳为4个方面:(1)以医学、教育学、社会学和心理学多学科理论为支撑;(2)以课程内外一体化的运动健康“知信行”环境做支持;(3)以多学科背景的教师团队开展课程设计与教学研究;(4)以学校、社区、医院为场所,将理论与实践教学紧密结合。
英、美、澳等发达国家医学院校的运动健康教育起步较早,吸取其经验和教训,构建本土化、可行性强的运动健康教育体系是今后的重要课题。该文结合在一线教学的工作经验,对我国医学院校运动健康教育体系构建与医体复合型人才培养提出以下建议。第一,医学院校的教学管理部门应做好“大健康”学科建设与专业建设的顶层设计。可以从全科医学、公共卫生、健康管理与服务等专业开始试点,统筹调整人才培养方案,开设运动健康课程,再逐渐推广到其他医学类专业;第二,医学院校与体育院校,或者医学院校与体育健康相关企业可以通过联合办学、联合培养的方式,共同研发运动处方、运动健康指导等特色课程和实践教学体系,从源头上保证医体复合型人才在基层医疗机构中用得上、用得好;第三,教师应加强对教育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的研究,将健康行为改变理论作为运动健康教学的重要理论支撑,积极开展教学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