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性与人类的共同价值

2021-11-23 19:44张劲松
关键词:全球性全球化民主

张劲松

(集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一、引言

中国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强烈反响并获得广泛认同。借助于“一带一路”具体实践,已经有15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在这一框架下与中国签署合作协议,表明这一理念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普遍的吸引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践形式是“一带一路”合作机制和平台,其内在理念和精神底座是人类的共同价值。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1]在研究路径上,目前学术界主要对比和参照“普世价值”来论述“共同价值”,许多学者断言二者“截然不同”“毫无共同之处”;在内容的阐释上,关注“共同价值”概念本身,缺乏对具体范畴的内在把握和深入解读。文章以全球性作为社会历史背景,试图深入阐述全球性与人类共同价值的深刻关联,具体地剖析每一个价值范畴的历史语境和内在蕴意,从而辩证地、科学地看待普世价值与共同价值的逻辑联系和理论界限。从全球性视角解析人类共同价值,有利于中国在“百年变局”的历史关头再次彰显文明交流、价值共通的重要意义,夯实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文基础并为新时代全球性的发展方向提供精神指引和理念支撑。

二、全球性是人类共同价值的客观基础

近代世界历史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全球一体化。15世纪西欧国家的环球航行和地理大发现拉开了全球化(Globalization)时代的序幕。关于全球一体化进程的历史分期,学术界有不同的划分标准,德国学者乌尔利希·贝克[2]12依照过程与结果区分了“全球化”和“全球性”两个概念,全球化指经济一体化的动态过程和发展趋势,其最终后果是形成一种涵盖多元领域的、全方位的全球一体化,即“全球性”(Globality);全球性指,我们早就生活在世界社会里,也就是说相互封闭的领土认识越来越模糊。任何国家,任何团体都不能相互隔绝,因此各种经济、文化和政治形式相互碰撞。全球化与全球性前后继承、因果相连,但二者是非连续的、断裂的。乌尔利希·贝克还认为,如果全球化是各个民族从相互封闭走向相互依赖的动态过程,那么全球性是世界各国彼此关联、融为一体的结果和状态。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结束的1945年被普遍认为是世界历史的分水岭,也是区分全球化和全球性的重要时间节点。这两个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首先,二战之前的全球化阶段是以经济为中心、以资本主义为主导的全球一体化,其结果是形成以商品贸易为主要内容的世界经济体系。在全球性阶段里,思想、文化、科技、政治等各个领域开始深度关联并走向整体统一。英国政治学者巴里·布赞[3]认为:“连接欧亚、非洲和南北美洲的全球经济体系于16世纪晚期初现雏形,直到19世纪中期,一个较为完善的国际军事—政治体系才真正建立起来,而全球性的国家间社会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开始出现。”其次,在全球化过程中,经济是决定性因素和主导性力量,政治、文化、生态、价值观等领域的相互交往处于附属位置,并且被纳入到世界市场体系的总体框架进行探讨。全球性则表明“生态、文化、经济、政治、公民社会全球化的各自逻辑并存,它们不能相互简化或生成,只能各自在其附属关系中得到解码和理解”[2]14。最后,全球化以经济利益和资本增殖为首要目标,形成一个相互依存的利益共同体。全球性阶段则要应对经济发展、生态危机和全球治理等世界性问题,打造一个实现人类整体利益的命运共同体。

以二战结束作为分界线区分全球化和全球性,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二者代表着文明互鉴和价值观整合的不同历史阶段,全球性的世界格局是人类共同价值逐步产生、孕育成型的客观基础。

首先,20世纪中叶的科技革命为全球性提供了物质基础。交通技术的飞速发展尤其是民用航空的普及,电磁波传播时代带来电话、广播、电视的广泛使用,计算机、通信以及网络技术迅猛发展,高速计算机互联网络成为全球性最重要的展示平台,这些技术革命的成果及其应用使全方位、多样化的全球一体化成为可能,为文明交流和价值共识的形成提供技术支撑和物质基础。

其次,二战后的民族独立和解放运动产生了多元的参与主体。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地区掀起了反抗西方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浪潮。在全世界180多个国家中,有近100个国家是在二战后宣布独立的。各个民族国家开始登上世界历史的舞台,主动地融入世界政治经济体系并参与国际事务。由此,西欧国家300多年来在全球范围内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世界历史进入了一个由独立民族国家共同参与、平等共存的全球性新时代。多元参与主体涵养了多姿多彩的世界文化,为人类共同价值奉献了更为多样的智慧火花和思想精华。

再次,半个世纪以来人类共同的危机和困境是全球性形成的内在主线,是凝聚人类共同价值的内在驱动力。科学技术的革新使整个世界的生活空间被压缩,全球各个地区的相互依赖程度日益增加,人类共同面对的危机和困境也日渐显现,“全球共同关心的生态与环境问题(全球变暖、生物多样性危机和生态系统损失、水缺乏)、人类可持续发展问题(消灭贫困、冲突防止、全球传染性疾病控制)以及全球竞赛规则(核不扩散、有毒废物处置、知识产权保护、遗传研究规则、贸易规则、金融和税收规则)”[4]。这些全球性问题不是单个国家可以应对和解决的,必须超越个体国家的界限实现全球协作与共同行动,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单独行动渐渐地被一种新型的共同体所代替。

最后,二战后建立的国际组织是全球性的重要纽带,是人类共同价值的外现形式和制度媒介。全球性的国际组织在20世纪50年代增加到132个,至90年代初更是达400多个。这些国际组织超越个体民族国家的边界,建构能够被不同群体接受和遵守的行为规范和约束规则。“只有当一个国际体系中的国家具有‘共同利益和共同价值观’‘认为它们都受一套共同规则的约束’‘有共同的机构运作’时,才存在一个国际社会”[5]33。国际组织是维系全球性的交流媒介和组织形式,是凝聚人类整体性和共同性观念的制度基础。

以信息和互联网等技术作为支撑,各民族国家以共同命运为联结纽带,通过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相互协调、共同协作而形成了全球一体化的状态。全球性不仅是一个网络和机构相互联结而成的体系,更是一个汲取各个民族的文化精髓、凝聚诸多规则和制度文化的价值共同体。罗兰·罗伯森[6]从意识和价值观方面来定义“全球性”,认为“全球性”主要指各民族文化平等共存、价值观共融互通的人类整体意识,它“是指广泛存在认为世界——包括人类的物种——是一个整体的意识这种状况”。与相互依存、相互联系的全球性相适应,建立在全世界人民共同利益基础上的共同价值也日渐形成。人类共同价值在内涵上寻求各个文明形态的共同特性,将具体的民族文化观念上升为人类的共识,形成超越国家民族界限、具有普遍约束力的价值观念、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人类在一定范围内、一定问题上可以存在某种价值共识。价值共识不是脱离各个民族的价值而独立存在的抽象共相,而是在人类文明进步中、在各民族文化交流中逐步形成的对某些基本价值的认可”[7]。

三、和平与发展是对全球化形成方式的反思与摈弃

(一)总体和平取代全球化进程中的战争和暴力

全球化的历史进程充斥着武力战争和暴力掠夺。一方面,欧洲列强为了强占殖民地、攫取资源、占领商品市场和投资场所而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曾经的“日不落帝国”经过三次英荷战争成为海上霸主,又在1756—1763年历经惨烈的英法战争,成为美洲和印度的主宰,建立世界范围的殖民地和霸主地位。另一方面,欧洲殖民主与被殖民地人民之间的冲突始终贯穿于全球化的整个历史。20世纪初,瓜分世界的国际垄断同盟形成之后,争夺霸权和重新瓜分殖民地成为战争最主要的导火索。从美西战争、日俄战争到席卷欧洲乃至全球的两次世界大战,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影响最深、最为惨烈的战争在全球化的成熟阶段上演。这些战争“从交战双方来看,都是帝国主义的战争(即侵略的、掠夺的、强盗的战争),都是为了瓜分世界、分割与重分殖民地和金融资本的势力范围等而进行的战争”[8]。

在对战争的野蛮、血腥和暴力进行深刻反思之后,和平成为全球性历史阶段的共同愿景和普遍诉求。世界的总体和平局面,首先,有赖于各类国际组织的协调机制和制度保障。在联合国等组织的积极协调下,平等协商取代武力冲突成为战后各国解决各种分歧和争端的主要方式,谈判、对话、协调等方式成为国际通行的准则。由此,和平取代战争,对话取代攻击,共赢取代零和,成为国际间主导的思维方式和普遍的价值共识。其次,和平作为一种价值观念是人类各种文明交融而生的“共相”。中华文明崇尚和谐统一,主张 “和为贵”“和而不同”“协和万邦”;“伊斯兰”一词的本义即为和平、顺从,伊斯兰文明深信全人类同祖同根、所有人皆兄弟;西方基督教的平等、博爱精神,曾经具有重要的历史进步意义;德国古典哲学如康德的“永久和平论”设想一个世界和平的图景,将各个国家联合体视为人类进入文明状态的必由之路。各种文明中蕴涵的爱人、关怀和宽容等精神,构成了和平观念的具体内容和实现途径,成为维护世界和平的巨大精神动力和价值支撑。再次,发展中国家的崛起成为维护和平、制约战争的主体力量,“第三世界,包括中国,希望自己发展起来,而战争对他们毫无好处。第三世界的力量,特别是第三世界国家中人口多的中国的力量,是世界和平力量发展的重要因素”[9]105。最后,核武器成为全球性时代实现和平观念的威慑机制。随着原子弹的诞生和使用,战争的高风险和高代价促使拥有核武器的大国普遍认为避免战争比赢得战争更为重要,战争只能导致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和平共处才是实现各方利益的最佳选择。

(二)均衡发展替代全球化进程中的两极分化

在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中,资本天然的贪婪、掠夺和扩张本性,驱使其对殖民地人民进行疯狂的剥削和奴役,从而造成了被殖民地区的停滞、落后和贫困。西欧资本主义国家每到一个殖民地,首先,掠夺该地区丰富的金银货币和自然资源,如美洲和非洲的金银、宝石,抢夺亚洲的香料。其次,大规模从非洲掠夺人口、贩奴,在美洲疯狂屠杀印第安人,结果造成当地劳动力的急剧减少,社会发展失去活力,劳动处于停滞之中。最后,殖民主国家还有意识地破坏其他地区的传统社会经济结构,使之服从于宗主国的经济发展需要。殖民地国家被迫单一地种植某一农作物或发展某一行业,由此经济结构单一、脆弱和不稳定,失去了社会进步的内在动力和发展前景。

发展是全球性时代世界各民族国家的第一要务,“应当把发展问题提到全人类的高度来认识,要从这个高度去观察问题和解决问题”[9]282。发展必须有科学的理念指引和实现方式,从最初把发展简单等同于国民生产总值或国民收入的增长,到注重社会发展、环境保护、人的发展等综合的、可持续的发展观。“发展”不再局限于经济增长、制度变迁和社会进步,而是成为一种被全世界普遍接受的价值判断。发展作为一种价值观念必须落实到具体的主体上,发展主体既包含发展中国家也涵盖发达国家。发达国家在生产、贸易、金融等方面处于垄断地位,而发展中国家在全球体系中处于边缘和依附地位。欠发达国家只有把发展作为首要任务,才能为解决贫富差距、生态危机等问题提供技术和资金,才能摆脱贫困、实现现代化并缩小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发展问题也是发达国家在全球性时代面临的重要问题。二战后,发达国家大多面临产业落后、投资机会减少、市场萎缩、消费不足等问题,要实现健康、持续地发展,必须不断地发展生产力,不断地完善全球生产、投资和消费体系。发展不仅是欠发达中国家摆脱贫困、走向繁荣的必然选择,也是发达国家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现实要求。

全球化过程充满了不平等的、非人道的武力征服、暴力掠夺和殖民统治。全球化形成了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对世界其他地区的支配、控制和压榨,从而导致亚非拉广大地区的落后、贫困、停滞和依附状态。全球性孕育的人类共同价值摈弃了旧有的武力和战争形式,和平是各国人民交往的前提和基础,发展是全世界的共同目标和愿景。唯有和平和发展,才能为各国人民的自由和民主提供坚实保障,才能使国家内部和国际之间的公平和正义成为可能。诚如习近平指出:“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总钥匙……应聚焦发展这个根本性问题,释放各国发展潜力,实现经济大融合、发展大联动、成果大共享。”[10]301因此,发展是全球性时代所有国家的第一要务和重要使命,是这一时代全人类的核心问题和价值共识。

四、自由与民主观念在全球性时代的新特征

在以资本主义为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中,西方国家凭借自身技术、经济、军事等方面的优势,强行将自身价值观念作为一种普适性标准在全球传播并以此衡量和约束其他国家。平等和民主等价值观推动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在反对封建主义、思想启蒙和解放、开启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历史进程中发挥过非常重要的作用。

首先,西方文化中的自由观念适应了生产资料私有制的需要,从而在社会生活中具有主导地位和支配作用。在私有制条件下,经济活动中需要自由的市场主体和交换机制。生产过程首先要购买原材料和劳动力,这就要求工人的人身是自由的,“自由! 因为商品如劳动力的买者和卖者,只取决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他们是作为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缔结契约的”[11]。此外,在生产和贸易的全球化过程中,资本主义国家奉行自由贸易政策,以便输出本国多余的产品并占领国际市场。无论是亚当·斯密的国际分工论还是大卫·李嘉图的比较优势论,都标榜“自由贸易”为西方大国独霸世界市场、进行殖民扩张提供价值基础。

其次,为了保障个体自由和权利,西方国家先后建立起普遍选举、政党竞争、三权分立等民主制度。17—19世纪的两百多年里,西方国家的民主革命摧毁了传统的等级制和个人专制,建立起政权组织形式、选举、政党、法律等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在全球化进程中,民主的作用范围从最初有限的几个欧美国家扩张到大部分西方国家,又从西方国家渗透到全世界;其作用层面也从一个民族国家内部的民主革命上升到国际关系领域的全球民主治理。

然而,平等和民主等观念既是私有制的必然要求,又是其实现途径和扩张手段。它们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传播到全球,其内在本质和最终目的是服务于资本增殖。在世界近代历史中,西方资本主义在经济上以自由贸易为借口,强行将其他不发达地区纳入全球经济体系,从而实现占领市场、攫取利润的目的;在政治上披着自由、民主的外衣,以保护人权为借口,甚至以战争和武力的方式干涉他国内政,从而建立霸权体系并维护资本对全球的统治和剥削。全球化的历史就是自由、民主等西方普世价值不断扩张、渗透到全世界的过程。

全球性时代开启了多元文明的互鉴和交融,西方文化语境中的自由、民主等概念被赋予崭新的内容和多样化的实践形式。

首先,从概念的内涵看,自由、民主等价值观念被反思和批判,各国结合自身国情对其加以重新诠释和具体运用。近代以来的思想启蒙立足于人的自然本性,从中演绎出维护个体权利的私有制,进而产生与之相适应的自由、平等、人权等价值观念。在经济活动中,个体被还原为自然环境中的绝对利己主义者和抽象化原子,在政治活动中被简化为“原初状态”中的个体权利。马克思曾经批判那种脱离历史阶段和社会形态的抽象权利,“要想把所有权作为一种独立的关系、一种特殊的范畴、一种抽象的和永恒的观念来下定义,这只能是形而上学或法学的幻想”[12]。托克维尔[13]379也曾感叹:“假如自由以同样的面孔和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世界各地,我觉得,那将是全人类最大的憾事。”在全球性时代,自由、民主等概念在各国的实践中被具体化。各民族国家摈弃那种以私有制为基础的抽象人性,把个体置入到自身的历史背景、文化传统、宗教观念和民族特色之中,赋予自由、民主等观念更丰富的内涵。自由既是拥有私有财产并追求利润,又是共同占有生产资料而进行生产劳动;自由既体现为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充分权利,又表现为宗教信仰中的虔诚奉献和心灵慰藉。在全球治理体系中,自由意味着每个国家都有权利选择自身的发展道路和社会制度,平等地、自主地参与国际事务并享受普遍的发展成果。

其次,从实践的具体方式看,自由、民主的实现从一元的西方模式转向多样化的制度设计。西方资本主义立足于自身的文化内涵和实践标准来设计民主、自由等实现形式,多党制、三权分立、普遍选举被视为统一操作模式,作为民主形式的代议制被看作民主本身。在全球性时代,民主对于保障个体权利、实现人民当家作主的积极作用得到普遍的认同,然而在各国的实践中,它又显现出个性、特殊性和差异性。托克维尔[13]372-373在考察美国的民主制度时指出:“一定存在一种与美国不同的民主制度……将民主制度移植到另一个社会,我相信民众将会逐步适应,并逐渐吸收该制度的各种观点,最终,这种与美国完全不同的民主制度就能在其他地方建立并保持下去。”从经济基础看,既存在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民主,也出现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社会主义民主;从实现形式看,既有以“尊重多数决定”为原则的竞争式投票,也有“多数决定”与“协商说服”相结合的协商式民主;在制度设计上,既有传统的君主制,也有现代的总统制;在权力主体上,既有精英阶层的轮替,也有草根、底层民众的崛起……在全球性时代,自由、民主等价值观并非只有西方的单一模式和固定标准,它与各国具体的、历史的、现实的社会历史和文化传统相结合,因而具有不同的外延显现和实践形式。

不仅如此,在全球性政治和经济管理中也需要多样性的民主原则。全球治理的民主化能够保障每个国家平等地发挥建设性作用,保证发展中国家通过国际组织获得同等的话语权。诚如联合国前秘书长Boutros-Ghali[14]所言:“民主是一种协调特定社会中各种社会利益的手段之一。在国际社会里,它是一种推动所有行为体参与并使之有可能通过对话而不是武力解决冲突的办法。”民主既是全球性治理的重要准则,也是人类解决共同问题并实现共同利益的重要手段。只有在全球治理中将民主视为一种人类共同价值,才能保障所有成员国权利平等,消除少数国家对国际事务的垄断和操控,抵制国际关系中的等级制度和霸权主义,从而摈弃武力对抗并保障国际社会稳定和全球可持续发展。

普世价值观剥夺了各民族国家选择社会制度、发展文化、培育价值观的自由和权利,忽视了价值观本身的历史性和具体性,其实质是一种非历史主义的、欧洲中心主义的狭隘观念。全球性时代凝练的人类共同价值是对普世价值的继承、反思、批判和超越。它充分肯定了普世价值在反对封建主义、反对专制主义、开启人类现代文明的积极意义,充分借鉴了它们平等参与、普遍权利、主权在民、政党监督、社会福利等制度形式。同时,人类共同价值摈弃其内在的糟粕并加以矫正、完善,即消解其抽象的人性论基础,批判其单一而僵化的模式,结合各国的传统文化和社会实践,丰富和扩充自由、民主等概念的理论内涵和实现形式。人类共同价值对普世价值的扬弃,充分肯定了西方文明对人类文明的巨大贡献,体现了特殊性向普遍性价值观的辩证发展过程,代表了历史进步的方向和文明互鉴的辉煌成果。

五、公平和正义是全球性治理体系的核心诉求

二战后,以联合国为代表的国际组织促进全球一体化的形成并实现了世界史上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治理。广泛的共同利益和全球性的公共问题,使各个民族国家能够在一系列共同认同的治理机制和合作框架下协商合作。“所谓全球治理,指的是通过具有约束力的国际规制(Regimes)解决全球性的冲突、生态、人权、移民、毒品、走私、传染病等问题,以维持正常的国际政治秩序”[15]。全球治理是主体层次最高的一种治理方式,它立足于主权国家但又超越主权国家,是以人类整体作为行动主体的集体实践。

由于国际旧秩序的深刻影响,二战后建立的全球性治理体系受到少数发达国家的支配,服务于它们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意图,因此真正地实现公平正义成为全球性治理面临的重大问题。第一,参与主体和治理过程的不公平、不公正。由于不合理的国际分工、不等价的国际贸易、掠夺性的国际金融和受控制的技术转让,发展中国家在世界体系中处于弱势、边缘、受控制的地位。而且,全球治理组织的话语权掌握在发达国家手里,占世界总人口70%多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在规则制定和决策方面并没有获得平等的权力。由此形成的全球治理体系是一个不公平、不民主的扭曲体系,它把国家之间的关系转换成一种权力等级关系,导致少数大国为了自身利益而牺牲世界大多数人利益的不正义后果。第二,治理体系及其发展结果的不公平、不公正。公平正义是全球性时代政治和经济生活的一个核心议题。约翰·罗尔斯[16]4则认为,正义“提供了一种在社会的基本制度中分配权利与义务的办法,确定了社会合作的利益和负担的适当分配”。实现正义要求主体要具有自由平等的权利,而且权利与义务应该对等,任何主体都不应超越其义务去行使权利。然而,发达国家在全球体系中享受过多的发展权利却怠于履行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在近代资本主义的工业化进程中,发达国家在自我发展的同时,给全球带来了气候变暖、海平面上升、干旱和洪涝等灾难性后果。研究数据显示,目前发达国家占世界人口约22%,却消耗了全球70%以上的能源,排放温室气体达到全球50%的以上。不仅如此,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负责任地向其他地区转移危害环境的污染企业,并且以环境污染为借口设置贸易壁垒,从而造成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滞后、生态环境恶化。

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全球性治理体系造成全球财富的两极分化。在二战后长达40年的大国争霸时期,少数发达国家凭借技术和资本的垄断地位,通过在国际贸易体系中的优势地位对其他国家的资源和财富进行肆意掠夺。即使在20世纪末“两极”体系瓦解之后,少数西方大国仍然打着“人权高于主权”的旗号肆意干涉他国内政,在国际组织机构中恃强凌弱、执行双重标准。由此,世界范围内财富两极分化、分配不正义的局面依然严峻。有关统计表明,现在世界基尼系数已经达到0.7左右,超过了公认的0.6“危险线”。由于不合理的分配体制,全球资源和财富出现不均衡甚至两极分化,这种现状极大地阻碍了全球范围内公平正义的实现。

二战后,尤其是冷战结束后并进入 21 世纪以来,一大批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从根本上改变近代以来西方发达国家主导世界的格局。世界政治经济秩序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人类共同价值中的公平正义代表世界大多数人民的根本利益,成为世界各国人民和各类国际组织的核心诉求和普遍共识。在全球性时代,公平正义的实现有赖于国家之间的平等、全球性治理组织和发展成果的共享。

首先,公平的核心是平等,作为全球治理的第一原则在二战后得到普遍地认同和实行。各国虽然国情不同,在发展程度、领土面积、人口数量等方面存在差异,但主权国家平等原则却是得到广泛认同的现代国际法原则之一。以联合国为代表的全球治理组织均无一例外地承认平等原则,甚至将它视为最核心的、前提性的原则。平等是全球性交往主体通过相互交往、协商共事而形成的共同价值,它要求所有参与主体在法理上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确保各方权益平等和机会均等。只有坚持以公平为基础,才能有效地遏制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实现一个更加公正合理的全球治理体系。

其次,在国际范围内,公平正义的实现需要全球性的制度安排和组织架构,能够确保每一个参与者的基本自由和权利,协调各国对公共利益的分配,促进人类共同体的合作和发展。在基本权利的保护上,全球正义以“互不干涉内政”为交往前提,但各个主权国家必须承担对社会成员基本人权的责任。而一旦主权国家内人民的基本权利受到肆意践踏(如种族清洗、宗教迫害、民族奴役等),全球性治理机构在尊重独立主权的前提下,有必要进行道义声援和合理补救,“当基本人权未受到保护时,有能力帮助保护基本人权的任何行动者(个人或集体)原则上都要承担补救责任”[17]。

最后,全球性的分配正义表现为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利益均衡。发展中国家在二战后初期提出“特殊与差别待遇”,要求根据不同发展水平对落后国家作出特殊的权利义务安排。进入21世纪之后,非西方国家提出“平等与无差别待遇”原则,要求主体无论大小、贫富、强弱,在国际事务中能够平等参与规则的制订并拥有同等话语权和分配权。无论基本权利的保护还是分配正义的实现,都有赖于多元化国际组织的出现与全球性协议、规则的制定,只有越来越多的国际性标准和规范被各民族国家共同接纳和遵守,公平正义作为人类共同价值才能获得稳定的制度保障和广泛的民意基础。

此外,人类共同价值观中的公平正义不仅体现在国际关系中,而且也落实于一个民族国家的范围内。在民族国家内部,公平正义的实现与其物质生产水平和社会制度相关。在一定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前提下,公平正义表现为每一个人作为经济主体能够平等地进入社会生产过程,作为政治主体拥有权利并承担相应义务,作为社会主体能够共同分享社会发展成果。不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在某种制度中,当对基本权利和义务的分配没有在个人之间作出任何任意的区分时,当规范使各种对社会生活利益的冲突要求之间有一恰当的平衡时,这些制度就是正义的”[16]5。这个层面上的正义受到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程度、生产方式、文化传统、政治制度等因素的制约,因而具有差异性、多样性和特殊性。

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打着“公平正义”的旗号推行霸权主义和普世价值观。与之相反,人类共同价值观代表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和人民的普遍利益,体现各民族国家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反映了全球各国人民的主流心声,为建构更加公正合理的全球治理体系奠定价值观基础。

六、结语

从全球化和全球性的视角出发阐述人类共同价值的形成,体现了历史发展的延续性和阶梯式特征。全球性是全球化进程的结果,人类共同价值发端于近代的全球一体化进程,并在全球性时代的共同治理中孕育成熟。共同价值的形成是从局部、区域到整体、全球的螺旋式上升过程,在实践上是对全球化的批判和反思,是对全球性的维护和推进;在理念上是对普世价值的超越和扬弃,是全球性的精神支撑和价值共识。

共同价值的形成还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价值”概念的科学内涵。价值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意义关系,依赖于主体的存在并受制于主客体关系的变化。全球化的主体力量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与之相应地产生以西方文明为中心的普世价值,而进入全球性时代之后,必然产生代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和人民的人类共同价值。代表多元主体的共同价值是对普世价值的一种递进和提升,是以西方文明为主导的观念形态递升、进化到人类所有文明交相辉映的价值共识。人类共同价值是各种文明内在价值的提炼、升华和融合,它“需要寻求大多数文明的共同点,而不是促进假设中的某个文明的普遍特征。在多文明的世界里,建设性的道路是弃绝普世主义,接受多样性和寻求共同性”[5]369。

此外,共同价值对普世价值的扬弃充分地体现马克思主义辩证的发展观。新的观念体系是在旧事物的“母体”中萌芽、孕育成熟,它抛弃旧事物的消极的、过时的、腐朽的因素,同时吸取其中积极的、合理的、有益的基因,从根本上优越于旧事物并具有符合历史发展方向。人类共同价值作为一种新的全球性观念体系,吸收自由、民主、正义等观念的合理内核,又抛弃它们的私有制前提、抽象人性论和单一模式,从而具有普遍的优越性和强大的生命力。

全球性在进入21世纪之后呈现出一些崭新的特征,各国相互联系的领域不断拓宽和日益深入,人类因共同命运而相互依存、唇齿相依。首先,凝聚人类共同价值,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将有效地应对逆全球化潮流,引领新时代全球性的发展方向。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尤其是2016年美国特朗普总统上台之后,少数发达国家狭隘地将全球化视为世界发展困境的根源,在经济上推崇贸易保护主义,在政治上奉行孤立主义。这种逆全球化倾向公然抵制自由贸易规则和多边协商体制,也是对全球性时代人类共同价值的挑衅和违背。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以积极、开放的姿态继续推进全球化进程,以共同价值作为内在理念和精神支撑,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整体倡议和宏伟蓝图,推进惠及沿线国家的“一带一路”建设。这种新型的全球性实践通过民主参与充分保障每一个主体的自由权利,保障所有主体具有同等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建立广泛参与的对话和沟通机制,探索一种自由、民主的国际经济政治新秩序。它在发展成果上努力实现公平正义,“以共享为目标,提倡所有人参与,所有人受益,不搞一家独大或者赢者通吃,而是寻求利益共享,实现共赢目标”[10]296。

其次,凝聚人类共同价值,为推动文明交流互鉴,克服文明冲突和对抗指明方向。从美国“9·11”事件到近年来欧美国家持续遭受宗教极端分子的暴力袭击,从英国内部的独立声浪和“脱欧”风波,到困扰美国政府的移民族群和种族对抗,这些源于文化差异、宗教信仰、族裔认同等因素的对抗严重威胁着世界的和平稳定和持续发展。人类共同价值试图寻找不同文明在价值观念上的“最大公约数”,承认和尊重不同文明的平等地位和独有特性,反对某种文明的中心和霸主地位;强调开放包容和多元互鉴,以消除不同文明的自我封闭和唯我独尊。这种新型的人类价值观“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10]291。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及其实践体现了人类的共同价值,代表着大多数国家和人民的共同利益,融合了多元文明的智慧成果和思想精华,必将推进全球性进入一个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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