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坤 程 雁
(山东华宇工学院 山东 德州 253000)
《孟子》,儒家的经典语录体著作,主要记录了战国时期孟子的言论,被南宋儒学家朱熹列为“四书”之一。作为儒家文化的载体之一,《孟子》的译介对中国文化“走出去”有重要意义。《孟子》英译译介的目的、原则和模式都在发生变化,而其译介的流变在某种程度上应归结于当时的客观条件。
20世纪前,被学界公认的最早《孟子》英译版是于1828年由马六甲教会出刊,出自柯大卫(David Collie)的《四书译注》(The Chinese Classical Work Commonly Called the Four Books)。被公认为最标准的《孟子》英译本是于1861年在伦敦出版的理雅各(James Legge)的《中国经典》第二卷:《孟子集》(The Chinese Classics:with a translation,critical and exegetical notes,prolegomena,and copious indexes/Vol.2,The Works of Mencius)。该译作包括汉语原文,绪论,脚注,附录说明等,为后世《孟子》的译本内容和形式提供了很好的范本。其译文虽然忠实原文,但是内容艰深晦涩。值得一提的是理雅各的《孟子》也是后世修订和再版次数最多的经典译本,堪称《孟子》英译里程碑之作。
到了 20世纪,赖发洛(Leonard Arthur Lyall)的《孟子》英译本Mencius于1932年在伦敦出版。其语言极富特色:多使用单音节英语,以此来贴近汉语的发音形式,也使其内容简洁明快。翟理斯(Lionel Giles)于1942年在伦敦出版了《孟子》(The Book of Mencius)一书。该译本语言流畅、精准,但遗憾的是其“省略了《孟子》原文的诸多章节,并打乱了原文的顺序,译文也没有标明章节顺序和省略说明,给读者对原文的理解带来了一定的困难”[1]。顾理雅(Herrlee Glessner Creel)的系列译本《中国经学归纳》的第三卷:《孟子》(Literary Chinese by the Inductive Method/ Vol.3,Mencius),于1952 年由美国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该译本为节选译本。庞德(Ezra Pound)的《孟子》(Mang tzu)同前者一样为节选译本,于 1959 出版发行。魏鲁男(James Roland Ware)于1960年发行的《孟子说》(The Sayings of Mencius)创造了一种在被解释内容后直接用括号进行“注释”的译本,但是“译文中许多词语是魏鲁男根据词源学自己创造的,不乏怪异,难以理解”。杜百胜(William Arthur Charles Harvey Dobson)的《孟子:为普通读者编排和注释的新译本》(Mencius:a new translation arranged and annotated for the general reader)于1963 年在多伦多和伦敦两地发行。如其直白的书名一样,杜版译本编排得当,故事性强,通俗易明。亨顿(David Hinton)的《孟子》(Mencius)采用现代英语翻译,适合于现代读者。除了平易近人的译文之外,里面还加入了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地图和孟子的行动轨迹等内容。华人汉学家刘殿爵(Dim Cheuk Lau)的《孟子》(Mencius)于1970年在伦敦企鹅出版社出版。该译本语言流畅,注释精悍。甄陶等合译的《孟子》(Mencius)于 1999 年出版,其形式为古文—白话文—英文对照译文,文笔通俗流畅,但通篇没有注释。
21 世纪,范诺登(Bryan W.Van Norden)的《孟子精选:传统评论选段》(The Essential Mengzi:Selected Passages with Traditional Commentary)在每卷卷首会交代该卷主要的思想、涉及的人事物,方便阅读。瓦格纳(Donald B.Wagner)的《古汉语读物之〈孟子〉》(A Mencius Reader:for beginning and advanced studentsof classical Chinese)是一部教材。译文由引言、注释和正文组成,便于学生查词解意,理解译文内容。布雅(Brian Bruya)和蔡志忠合作的《孟子说:乱世的哲思》(Mencius Speaks:The Cure for Chaos)则开创了《孟子》的漫画译本。布卢姆(Irene Bloom)的《孟子》(Mencius)保留了原文语言风格,语言准确流畅且优雅简洁。王天星和贺大卫合译的《孟子名言精选》(Quotations from Mencius)选取了孟子的名言,是针对孔子学院的教材,适合对外汉语教学。陶黎铭、张英、王小曼、王晓伟等合作的《孟子智慧故事》(Wisdom of Mencius)讲述了孟子的 96 个短小生动的智慧历史故事并配有插图。
《孟子》的海外英译,从年代上划分,大致经历20世纪前、中、后三个时期。本文只挑选了其中比较有特色和知名度的译本简要描述,以期能得出《孟子》英译译介在这段时期的流变特点。
由上文可知,在《孟子》近两百年的英译历程中,译者对待译介内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这些转变也由其翻译策略的变化可以窥见。
最早的一批《孟子》英译者,更多的是采用“直译”,竭力为目的语读者展现孟子思想,以期深化西方世界对中国的了解。这种翻译目的虽然使译文有较高“充分性”①,在学理也有所突破,如理雅各的《孟子》译本“开辟了一条专业化的汉学研究道路,结束了西方学者对中国文献停留在业余水平上的研究”[2]。但是过于“学究”也使译文内容冗长繁复,牺牲了其可读性。
20世纪,译者对《孟子》的翻译策略逐渐出现移变,如赖发洛的《孟子》译本。因为中英文的文字和文化差异,以及《孟子》原著行文的简洁性,所以要想提高其译文的“充分性”,增译、换译和注释等是必不可少的,这势必使译文在阅读体验感上对绝大多数非“专业人士”②不友好。赖发洛尽可能使用单音节英语词汇,保留原文独特的汉字韵味和简练风格。他也克制使用注释并解释道:“既然我的对象是英语读者,太长的无关注释只会显得格格不入。”[3]其完备的目录方便了读者的阅读,并且“他擅用疑问句作标题目录,容易激发读者的好奇心,勾起他们的阅读兴趣。”[4]这都显示出在20世纪,《孟子》的英译者开始更加关注目的语读者。这时期,大量《孟子》的精选或节选英译本的出现也可以侧面证实:翻译精挑细选的内容,势必意味着译文字数的大幅减缩,这会无形减少读者的阅读压力,提高其阅读快感。
21世纪的《孟子》英译者对目的语读者的“照顾”更加“无微不至”。如布雅和蔡志忠的《孟子说:乱世的哲思》,书的语言风格尽量抑制了《孟子》高深的哲思气质,漫画辅之,使读者的阅读感受轻松愉悦,甚至吸引了大批青少年读者。需要注意的是,21世纪的译者除了在提高《孟子》读者的阅读体验上“各显神通”之外,也出现了诸如瓦格纳的《古汉语读物之〈孟子〉》等工具书性质的教材,使想要专门研究中国古汉语和儒家思想或孟子思想的学习者更加方便地学习。从这个角度上来看,21世纪的《孟子》英译本的特点可以概括为以多元的方式,对多元的读者群体,进行多层面的关照。
《孟子》经历了从“以忠实原文为主”到“以目的语读者为中心”的转变。这种转变和译者的译介目的转变有很大关系。19世纪来华的传教士背负政治任务,他们的翻译目的纯粹——方便西方世界来中国传教。故在翻译时,普通读者的感受和译本销量并不在他们的考量范畴内。但是进入20世纪,尤其是20世纪后半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鼓励并支持各行各业大力发展市场经济,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出版业。一本书的成功与否是和其销量绑定的,而书的销量是读者满意程度的表现。与此同时,尤金·奈达(Nida Eugene)的“对等和等效”③应运而生,更使“读者中心论”深入人心。
从 1920 年代起,美国建立各种基金会赞助对中国等亚洲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方面的研究,以此钳制亚洲国家的力量,实现其政治上的入侵扩张。这些基金会和学会组织成立的初衷是为美国的政治战略和对外政策服务,但客观上却推动了美国汉学的发展和转变。[5]这直接导致美国在20世纪成为西方的汉学中心,于是《孟子》的美版英译在20世纪出现“井喷”现象。到了1960年代,两次世界大战使美国知识分子对西方文化和宗教大失所望,风格迥异的中国儒家文化的引入满足了他们的精神需求,也间接让《孟子》的英译在美国得到第二次大幅增量。1979 年,中美正式建交,但20世纪后期美国的汉学发展开始滞缓,也间接影响了《孟子》英译本的需求。进入21世纪,虽然海外儒学研究又一次进入高潮,但是《孟子》的英译本增量较20世纪有所下滑。这时,中国政府也开始提出中国文化“走出去”,使中国本土的《孟子》英译版得以发展,但是其知名度、影响力和接受度均有待提高。
拉斯韦尔(Harold Lasswell)的“五 W”传播模式包括传播主体(谁在传播)、传播内容(说什么)、传播形式(通过何种渠道、媒介传播)、传播对象(对谁说)和传播效果。[6]从此视角,文学译介可以被分为译介主体(谁翻译)、译介内容(翻译什么)、译介途径(宣发过程)、译介受众(对谁译)和译介效果(译本销量,好评率,影响力等)。前四个因素会直接影响译介效果。本文将对《孟子》英译的译介主体选择及译介目的和途径确定提出相关建议。
译者,也是译介主体的主要部分,在理想条件下,以目的语为母语的译者是最优选择。
文学译作最终会以目的语形式为以目的语为母语的读者所看到,除了被翻译成目的语的原作内容或其传达的信息之外,一部文学作品蕴含的审美情趣、诗学观念等微妙元素,才是使读者感受到阅读愉悦感的保障。这是非相同母语者之间所不能或很难共情的。因此,“国外翻译家显示出了我们国内翻译家较难企及的优势,这也就是为什么由这些国外翻译家翻译的中国文学作品更易为国外读者接受的原因。”[7]而我国本土的《孟子》英译本为何无法受到读者的广泛认可也就不难理解了。典籍不仅包含文学的成分,其中的哲学思想才是其灵魂所在。以目的语为母语的译者,无论是翻译家或知名汉学家,由于其固有的意识形态或宗教信仰,或多或少会对源语文化或哲学进行错误类比从而导致误读误译。在这种情况下,以源语和目的语为双母语的华裔译者,可能是更好的选择。因为他们几乎会在同一时期接受两种不同哲学体系的文化,使其在翻译哲学时不会出现不自觉的“先入为主”的困扰。
关于译介主体的“象征资本”④,也需要讨论。我国近几年被英译译介成功的文学作品如莫言的《蛙》和刘慈欣的《三体》,前者的译者是被誉为“西方首席汉语文学翻译家”的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而后者的译者刘宇昆(Ken Liu)在翻译《三体》之前就已经凭借其原创科幻小说成为美国科幻界“明星”了。莫言“法译本的出版社瑟伊(Seuil)出版社就是法国最重要的出版社之一”[8]。而《三体》英译本则由全球最大的科幻文学出版社托尔出版社(Tor)发行。显然,无论是译者还是译做出版方,其强大的“象征资本”对作品译介的成功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在选择《孟子》英译的译介主体上,其“象征资本”也需被纳入考虑范围之内。
对中国而言,《孟子》英译的目的是在海外传播和发扬中国的传统文化思想,但是译本的可读性和学术性(或专业性)很难兼得。
清末民初,我国开始对西方的文化大量译入,这是当时的政府和知识分子对西方文化的迫切需求导致的。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译者只需考虑如何把外来的文学作品、文化典籍译得忠实、准确和流畅,基本不考虑译入语环境中制约或影响翻译行为的诸多因素。这时他们的译本甚至也不需要考虑市场和读者,因为国内文化对西方文化的强烈需求本身就是市场。这就造成一些国内学者在思考如何提高我国作品的海外译介效果时,自然地忽视了市场和读者因素。但是,就目前形势而言,这两个因素可能是最重要的。20世纪后的美国成了世界汉学中心,无疑是《孟子》外译的最大市场,但其对中国文化迫切需求的两个年代都已经过去,汉学发展开始滞缓,专业读者的学术读本需求量下降。此时,可以将目标读者更多定位到普通读者,进而发展大众化读本。而想要吸引普通读者,对于译者而言,通俗易懂,轻松幽默,或休闲化、交际化和工具化的翻译准则应被更多考虑。进入21世纪后,漫画版《孟子》英译本,《孟子》英译本教科书等的译介效果,其实就是对该立场最好的印证。
注释:
①在图里(Gideon Toury)翻译规范中的初始规范里,他提出译作的“充分性”(既遵从源语语言和文化规范)和“可接受性”(既遵从译语语言和文化规范)概念。
② 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的翻译操控理论认为,影响改写行为的第一个因素是“专业人士”,这其中包括批评家、学者、教师及译者。
③由尤金•奈达(Nida Eugene)于1964 年提出,其中包括形式对等、动态对等和等效原则。该理论认为在翻译活动中,接受者才是翻译的中心,对后世的翻译理论影响巨大。
④ 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场域”“资本(capital)”“惯习(habitus)”的概念可以用来解释翻译的社会功能。“象征资本(symbolic capital)”是“资本”的一种,就是那些被场域中其他参与者认可的资本形式,类似于大众理解的“社会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