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渴一君
(延安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柯平在«英汉与汉英翻译教程»中指出,“翻译的过程就是译者理解原文,并把这种理解恰当地传递给读者的过程。”理解是翻译的第一步。Newmark认为,要理解原文,译者既要进行泛读,也要进行精读。泛读时,译者要掌握文章大意,对原文的主题有一个基本的了解。精读时,译者要明确该词语在上下文中的确切含义,透过上下文,体会作者的写作意图、言外之意、用词的感情色彩等(张译文,2018)。
充分理解原文后,译者要用另一种语言地道而自然地表达出作者清楚表达、希望表达甚至应该表达的意思。文章主要从词义、文化背景、逻辑、创作背景、感情色彩和作者背景的理解上,并考虑原作创作目的、原诗结构和目的语规则来表达译文。
«月下独酌»这组诗共四首,约作于唐玄宗天宝三载(744年),时李白在长安,正处于官场失意之时,心情很是孤寂苦闷(于海娣等,2010)。文章只涉及第一首,主要写诗人由政治失意而产生的一种孤寂忧愁的情怀。诗人李白在花丛中,于月光下,独饮一壶酒,没有他人相伴。便忽发奇想,邀请月亮,伴着自己的影子,饮酒、唱歌、跳舞,热闹了起来。然而月不解饮,影徒随身,仍归孤独。最后诗人与月光和身影相约,希望能在茫茫天河中再次相见。全诗情绪波荡起伏,既透着忧愁,又不失豪放之气。
豪放可以说是李白诗歌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他常借助想象,把自然和人类社会交织在一起,再现客观现实。在诗中毫不掩饰、也不加节制地抒发感情,表现他的喜怒哀乐。
在对整首诗歌有了一个总体把握后,再来理解Arthur Waley和许渊冲的译作。这些理解涉及对词义、文化背景、逻辑、创作背景、感情色彩和作者背景的理解。除了以上充分的理解,从原作创作目的、原诗结构和目的语规则来看,两者译文的表达也截然不同。
Drinking Alone by Moonlight
A cup of wine, under the flowering trees;
I drink alone,for no friend is near.
Raising my cup I beckon the bright moon,
For he,with my shadow,will make three men.
The moon, alas, is no drinker of wine;
Listless,my shadow creeps about at my side.
Yet with the moon as friend and the shadow as slave
I must make merry before the Spring is spent.
To the songs I sing the moon flickers her beams;
In the dance I weave my shadow tangles and breaks.
While we were sober, three shared the fun;
Now we are drunk,each goes his way.
May we long share our odd, inanimate feast,
And meet at last on the Cloudy River of the sky.
(tr:Arthur Waley)
Drinking Alone under the Moon
Amid the flowers,from a pot of wine
I drink alone beneath the bright moonshine,
I raise my cup to invite the Moon who blends
Her light with my Shadow and we're three friends.
The Moon does not know how to drink her share;
In vain my Shadow follows me here and there.
Together with them for the time I stay
And make merry before spring's spent away.
I sing and the Moon lingers to hear my song;
My Shadow's a mess while I dance along.
Sober, we three remain cheerful and gay;
Drunken,we part and each may go his way.
Our friendship will outshine all earthly love,
Next time we'll meet beyond the stars above.
(tr:许渊冲)
第一行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中,“间”一词为方位词,一般取“中间”之意,而under the flowering trees表示方位“在……下”,相较于amid the flowers,词义理解上出现了偏差。
“一壶酒”中的量词“壶”有文化底蕴在其中。中国人喝酒多用壶,装一坛,再一杯一杯地喝。因此关于“一壶酒”的诗歌有很多,比如“车傍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船头一束书,船后一壶酒”等。中国人看见“壶”一词,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装盛液体的大肚容器,而非cup所指。cup在牛津词典中释意为“a small container shaped like a bowl,usually with a handle”,而 pot释意为 a deep round container。形象对比并参照源语文化,pot一词更贴近原诗所指。
“独”便是“无相亲”。许渊冲大胆省译了“无相亲”,但Arthur Waley选择忠实原诗,译为for no friend is near。英文讲究关联词衔接,以示语言的逻辑性。for一词引导原因状语从句,表示因果逻辑。从译文来看,是因为没有朋友陪伴,才独自饮酒。但真实的情况真是这样吗?中国读者都知道李白好饮酒,喜交友。且从李白的生平来看,天宝三载,正是这一年结交了杜甫、遇见了高适。可见,李白不是没有朋友才独自饮酒,而是饮酒作诗时刚好孤身一人。显然,译者添加表因果关系的词语既不符合背景,也显得画蛇添足。还不如学许渊冲老先生潇洒省去得好,仅用alone一词就代替了“无相亲”。
这行诗还须注意的是许老先生的译文表达。许渊冲省略了“无相亲”,但增译了一部分信息。beneath the bright moonshine对应了原诗题目,加在这里并不是增意,而是补充了原诗没有表达在诗行里的信息。从译文来看,信息更加完整且流畅,与下文的邀月前后呼应。
第二行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中,“邀”有邀请、约请之意。李白官场失意,心情甚是苦闷,又逢独自饮酒,遂盛情邀请月亮。这里的“邀”带有很强烈的感情色彩,是为了有人陪,一起驱赶这寂寥苦闷而邀,是情感需求而邀,所以不是beckon之意,不是简单地向月亮招手示意。“成三人”也就顺理成章地同样饱含情感,不仅仅只是三人喝酒,而是有三人“作伴”之意。所以we're three friends与make three men更流露出了诗人的情感需求。
在表达上,许渊冲采用同义词替换的方法,将light代指月亮,符合了英语避免重复的语言规则。
第三行诗“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中,“解”多为了解之意,这里指月亮不懂喝酒。说the moon is no drinker of wine未免太过了,此译文曲解了原诗的意思。根据上句语境来理解,诗人已经将月亮视为活灵活现的人,相伴他左右,陪诗人喝酒。从情感出发,月亮是个名副其实的drinker,只不过不是一个称心如意的友人。此外,“随”一词有跟着的意思。同月亮一样,身影也是友人之一,但却只是白白地跟着诗人罢了。creep有“to move slowly,quietly and carefully”或 to move with your body close to the ground之意,不管取哪一个意思,都不如follow一词表达得准确。许渊冲通过in vain和here and there最大效果地还原了诗人对身影这位友人不太满意的低落情绪。
从表达上来看,here and there是许渊冲增译的,但不管从信息完整度还是情感表达上,加上这一信息都是锦上添花。在这一场景下,诗人喝酒跳舞,影子跟着他到处乱走,增译补足了这一信息;诗人与影子动态上的凌乱,描绘了一幅热闹之景,但实则内心孤寂,增译也将这种反差感表达了出来。反观at my side就失去了动态感,也丢失了原诗暗含的苦闷忧愁之情。
第四行诗“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中,“将”是共、和之意,即诗人暂且与月亮和身影相伴。Arthur Waley译时,分别定义了两者身份,认为月亮是friend,身影是slave。但根据上下文和创作背景,slave都是误译。
在表达上,许渊冲将月和影以代词them以代之,语言简洁,符合了英文多用代词的语言习惯。
第五行诗“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中,“歌”和“舞”在原诗中都是动词。Arthur Waley都将其静态化。虽然意思相同,但减少了语言的动态感,削弱了热闹气氛,进而没有达到为主旨服务的效果。月亮和身影都不是真的能排遣孤寂的友人,场面越是热闹,心情就越寂寥。从语言表达上来看,许渊冲将月亮和身影都作为动作发出者,也符合了上文中诗人拟人化的想象。月亮不再是放光芒的月亮,而是能主动聆听歌曲的人;身影也不再是受主人摇晃的物件,而是随人的舞姿变得混乱的主体。
在第六行诗“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中,两个译文在理解上一致。但许渊冲的译文更贴近原文。“醒时”“醉后”是原文中的时间状语,许渊冲并没有将其作为时间状语译出,而是单用形容词作状语,表伴随。语言简洁,贴合原文结构,紧跟原诗节奏。虽然Arthur Waley遵循了原诗的语法,但与许译相比,译文略显拖沓。
在最后一行诗“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中,“无情游”指月亮与身影没有感情。李白与之结交,故称“无情游”。根据全诗语境来理解,这里不是指“share our odd, inanimate feast”。 feast一词本就没有生命,还以odd一词修饰,这与全文孤寂忧愁的情感基调格格不入。friendship一词符合了诗人已将月亮和身影视为友人之意。at last与next time相比,前者的感情太过于沉重,而next time“下一次”更符合李白随意、洒脱、豪迈的性格。
在表达上,outshine all early love与“永结无情游”有异曲同工之妙。许渊冲通过对全诗的内容和情感上的理解,改变了说法,译出了更深层次的意义,符合原诗的信息和情感。
通过以上赏析比较Arthur Waley和许渊冲对«月下独酌»的译文,我们可以看出,对词义、文化背景、逻辑、创作背景、感情色彩和作者背景的理解,有助于译者在翻译中做出正确的选择,译出最大限度地贴合原作的译文。此外,除了以上充分的理解,译文表达也应服务于原作品写作目的,语言精练,符合原诗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