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点军校写作与表达课的课程类型、教育理念及教学特点

雷 奕 秦文佳

近年来，大学生写作与表达能力，特别是逻辑思维和批判性思维能力不足的状况，已经引起不少高校的关注。造成此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有：义务教育中缺乏学术写作训练；信息化时代长期受网络语言影响，致使个人语言规范敏感性降低；网络碎片化阅读习惯不利于形成批判性思维等。很多世界顶尖名校都把培养表达能力和批判性思维能力作为大学期间应养成的极为重要素质。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剑桥大学等世界名校都开设了体系完整的写作课，哈佛大学甚至将写作课列为全校唯一的通识必修课。在国内，清华大学就在2018级新生中开设“写作与沟通”必修课程。2020年，复旦大学、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等五所高校共建的“书面写作与口头沟通”课程开课。

对于军校而言，写作与表达课不仅关系到学生个人的语言能力，更关乎到国家的语言实力。军事语言能力是一个国家为和平时期国防和军队建设顺利开展，以及战争背景下打败敌人赢得战争或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所应具备的综合语言能力。任何军事活动都离不开语言，比如“概念指称、指令下达、舆论传播、情报处理、文书拟制、法规颁行、外交磋商”等①李苏鸣：《军事语言概述》，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48页。，因此提升语言综合能力应是当下军校语言教育的重点。语言教育分母语和外语，所依托的课程按照内容属性划分为文学类和写作类。本文以西点军校写作课为例，梳理西点军校写作课程的设置与特点，以为我军事院校写作与表达课程建设提供借鉴。

一、西点的写作与表达课的类型与教育理念

（一）课程类型

1.基础课程

西点的写作课程数量庞大，包含逾40门课程。这些课程可分为以下四类：首年习作（FYC）、核心写作（WIC）、专业写作（WIM）、职业写作（WIP）。

首年习作课程主要通过引导学生以阅读、写作、思考和口语等多种形式展开循环的训练。全体本科生必须在第一年学习写作和高级写作这两门课程，主要由英语和哲学系老师讲授。

核心写作课程突出跨学科特点，包含人文社会科学、数学、科学和工程等课程，全体本科生必须在大四之前修完这些核心写作课程。它们包括：美国历史、世界历史之区域研究、普通化学、物理学、生物学、概率和统计、军事领导、国际关系等。

专业写作课程通过讲授在学科范围内的写作策略，引导学员加深对该课程和学科的主题、研究方法以及沟通目标的理解。每个专业必须指定一门课作为该专业的学科写作课程，所有学员必须完成其专业的一门专业学科写作课程。比如土木工程专业的写作课程指定为“土木工程专业实践与应用”；文学专业的写作课程指定为“文学方法论”。

职业写作课程是为了确保学员做好职业准备，能够以陆军军官的身份成功地向所有受众进行写作和交流而开设的课程，本科生必须全修，包括宪法和军事法、军官学两门课程。

2.提升性写作项目

西点有专门的写作研究员计划，该计划成立于2012年，支持学员和教员参与写作和交流的高级活动。所有受邀参加这个项目的学员几乎都在学校多个部门进行跨部门、跨学科的学习。

该项目支持学员参加写作领域的高级会议并鼓励其从事独立研究。国际写作中心协会、新英格兰写作中心协会和中大西洋写作中心协会主办的年度会议、康涅狄格大学主办的写作教学会议都会为学员提供丰厚的奖学金。除此之外，项目经常性为学员提供客座演讲、研讨会、旅行和多样化的实践体验。比如每年让学员在华盛顿特区的专业写作定点基地开展为期两周的研究，探讨写作及其教学在当今大学教育、各种专业工作场所、公共政策以及军官和退伍军人生活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所有这些都旨在帮助学员和教员成为更强大、更有效的沟通者。

写作研究员必须严格完成为期两个学期的课程，这两个学期的课程主要有两门，其一是写作过程与教学法，该课程对大一、大二学生开放；其二是高级写作教学法。在课程中脱颖而出的学生将被邀请成为高级写作研究员。在完成这两门课程后，学员可以申请成为高级写作研究员，继续参加写作研究员项目，并有可能在芒格写作中心担任顾问。

3.芒格写作中心

芒格写作中心原先称为西点写作中心，后来为了表彰48届毕业生芒格先生在写作方面做出的贡献而更名，它于2013年由英语系、哲学系创办。写作中心定期举办一对一的咨询活动，经常性开展小组研讨会并举行写作相关的特别活动。研究员们将从学员的课程学习、个人兴趣、职业机会等方面入手，协助他们进行写作与交流。写作中心的宗旨是帮助所有学员更清晰、有力、有效地表达自己。

4.写作与表达俱乐部

除了课程项目以外，西点学员还组织了丰富多彩的俱乐部，由学校活动理事会统一管理。西点目前总共有140多个俱乐部，与写作表达相关的有：创意写作论坛、伦理辩论俱乐部、辩论委员会及论坛、辩论论坛、国内事务论坛、演讲和议会辩论论坛、外国语言与文化俱乐部、阿拉伯语论坛、中文论坛、法语论坛、德语论坛、波斯语论坛、波兰文化论坛、葡萄牙语论坛、俄语论坛、西班牙语论坛、编辑出版俱乐部等。学员们通过俱乐部活动增强团队协作意识、提升写作水平，并在活动组织过程中锻炼综合表达能力。

（二）写作与表达教育的理念

西点设置的本科生阶段所要达到的学术目标有7个，分别是：沟通与批判性思考、终生学习、道德伦理、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人文社会科学、学科深度。沟通排在了首要位置，可见西点对于语言表达的重视程度。沟通能力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能够积极倾听并批判性阅读，能对他人的交流有充分的理解

听和读是语言信息的输入手段，学员利用听读摄取信息，对信息加工、提炼，进而对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进行消化、储存。在听读过程中，辨识、理解内容需要智力和感性因素参与，如注意力、想象力、联想力、思考力、共情力等，因此听读过程是综合能力的训练。西点的教师授课指南里显示，为了提高学员的听读能力，教师会让学员根据课前的阅读材料进行微主题写作，课后要求学员对上次课所学内容进行课堂小结。

2.能够使用标准的美式英语进行写作和口语表达

说和写是语言信息的输出手段，语言具有工具性和人文性两个方面的属性。一方面，语言是交流的工具，为了使沟通顺畅，提高交流质量，规范使用标准化语言是前提；另一方面，语言具有人文性，是民族文化的基因，肩负着传承民族文化的重任，加强规范的母语训练，有助于学员提高文化主体意识，增强民族自信心和认同感。

3.能够通过适当的形式和媒介，将有意义的信息有效地传达给不同的受众

网络信息化时代，语言传播和接受走向了相对开放的世界，写作方式也发生了巨大变革，从手写走向鼠标、键盘、扫描、语音，形成了图文并茂、声形兼备的多媒体写作方式，文本内容从线性结构走向更为灵活多变的超文本结构。谁能在信息时代掌握利用好媒介，谁就能占据话语资源的主动性。有学者指出：“媒介素养是传统素养（听、说、读、写）能力的延伸，它包括了人们对各种形式的媒介信息的解读能力，除了现在的听、说、读、写能力以外，还有批判性地观看、收听并解读影视、广播、网络、报纸、杂志、广告等媒介所传输的各种信息的能力，当然还包括使用宽泛的信息技术来制作各种媒介信息的能力。”①转引自党静萍：《大学生媒介素养教程》，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5页。除此之外，还应包含较强的媒介传播能力。传播能力指媒介行为主体通过媒介（特别是网络媒介）传播活动在与他人交际过程中将相关信息以符号化形式，正确传递给交际对象并获得对方积极回应，从而达到预期交际目的的行为与素质。在数字化时代，学员必须对广泛的信息具有主体意志和独立思考能力，对信息高效传播具有适应性，从而提高社会文化影响力、健全公民社会发展。

4.能够使用外语与人沟通

西点开设阿拉伯语、中文、法语、德语、波斯语、葡萄牙语、俄语、西班牙语8类外语课程，并要求学生掌握两门以上的外语学员可根据自己的兴趣进行选择。西点认为，学习外语是为了进一步了解世界各异的文化，能够根据文化背景判断研究对象的相应行为，做出正确决策，外语学习使毕业学员能够在复杂的国家安全环境下工作，更好地为服务美国。西点平均每年有150名学员在20个不同国家的33所不同院校留学。每年秋季，学员可以向其语言导师申请大三或大四第一学期的学习名额。

5.使用合理的逻辑和相关的证据去创造令人信服的观点

提升大学生批判意识和说理能力是高等教育普遍认可的基本育人目标。批判性思维是一种高阶理性思维，批判、质疑、比较、评估、判断、推理是它的基本特征，保持好奇心、大胆尝试、不懈探索、追求真相是它的品质要求。批判性思维是健全人格的前提，也是创新思维的基础和核心，“创新思维和创新能力的发展往往是以怀疑、批判为前提的，由质疑到反思再论证，直至得出新的结论。没有批判性思维，就不可能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更不可能得出新的解决方案和创新成果。”①吴敏、李劲峰：《大学生创新创业基础教程》，合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07-108页。能够运用合理逻辑和适当证据去创造观点，就是用批判性思维催生创新，从而助推个人认识能力、理解能力的深化，也使社会走向民主和文明。西点的写作课程，注重通过批判性阅读、严谨规范的专业写作，训练学生批判性的思维方式，培养其客观、独立、科学、严谨的学术意识。可以说这“不仅关系到学术自身的继承、发展与创新，而且关系到整个社会的风气、整个民族的精神状态”②教育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学风建设委员会：《高等学校科学技术学术规范指南》，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

二、西点写作与表达课程的特点

（一）形式多样的练习作业西点军校将写作理解为一个复杂的、递进式的、高度情境化的过程，而要学好写作，就需要有多种多样、持续不断的训练与实践。西点的写作分为低风险写作和高风险写作，低风险写作指学生在课内或课外所做的不参与最终成绩评估的写作，目的在于提高学生参与课程的积极性，教员的反馈以鼓励为主。高风险写作指的是学生在课程内完成的正式写作，参与成绩评估，教员的反馈以指出问题、提高优化为主。学员的写作练习较为频繁，比如首年习作课程就要求每个学生整个学年累计书写至少5000字的学术论文，期末成绩的75%来自于学员的作业和练习。

（二）强反馈式针对性指导西点的写作作业注重分级训练，以使学员能够逐步地提高写作能力。在此过程中，教师会与所有学员举行多次个人或小组会议，他们要对学员的每一次写作练习都做出及时、详细和个性化的反馈。为了保障教学质量，学员被分成小规模教学班级，比如首年写作的规模上限为60名学员/每名教师，核心写作的班级规模固定在18人。

（三）全过程的跟踪记录西点通过网络系统为每位学员建立学员写作档案。在每一个与西点写作课程相关的课程中，学员完成署名作业，上传至个人写作档案中，同时必须留下个人关于这个作品的评价，描述整个写作过程。在每个学期结束之前，教师会通过特定的评分标准来评估学员的写作能力，如果成绩偏低，则需要另外补习。当学员完成所有必修写作课后，会拥有丰富的个人电子写作集，毕业时，随着他们在首年习作、核心写作、专业写作和职业写作课程中的进步，几乎所有的学员都会在档案袋中积累9-10个作品。甚至在学员毕业后这些电子档案依然保存，这能给他们更多的机会审视反思自己的写作过程，积累逐步提升意识。

（四）强大的资源支撑除了基础写作课以外，写作提升性项目和芒格写作中心为学员写作能力的培养提供了多样化选择，学员拥有更为深入且个性化的学习条件。丰富多彩的口语、写作俱乐部，为知识到能力的转化搭建了桥梁。如上所述，在写作技能提升、语言展示机会、实践沟通交流等方面西点均有强大的资源支撑作为保障。

三、对我国军事院校的建议和启示

作为世界一流的军事院校，西点军校在学员写作与表达能力的培养方面架构了完备的总体设计，多方面值得借鉴。我国军事院校在培养学员语言表达能力方面有必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一步加强建设：

（一）加强多学科融合，形成跨专业、跨学科的语言教学格局西点的写作整合了各个学术部门和各相关单位的努力，写作能力的培养并不由某一学院某一学期承担，而是全校性、全方位、高度过程化的。与之相比，我军事院校的写作未能形成全方位覆盖的合力育人格局。按照全军新教学大纲要求，目前军校的写作课主要融入大学语文这一主干必修课中。大学语文不少于52个学时，包括文学选读、写作、演讲三大模块。在具体的讲授过程中文选往往占了2/3的课时含量，写作与演讲课时偏少，仅20课时。“大学语文应当是一门适合当代大学生的、偏重语文素养培育的基础性课程”，在兼顾人文性与工具性的同时，要立足于“语文”，要“让高品味的阅读和写作，逐渐成为一种良好的习惯，一种终生受用的生活方式”①唐景莉：《大学语文：重在语文素养的培育——访山东大学文科一级教授、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温儒敏》，《中国教育报》2013年11月5日第5版。。但是现实情况却是以理工科为主的军事院校语言教育中留给写作与表达的课时偏少。写作与表达似乎仅仅定位为谋篇布局的能力和一种专业知识之外的“才艺”，而不是一项重要的关乎思维的综合品质。写作训练散见于不同课程的各自规划，散漫间断，缺乏总体性设计和统一的评估标准，文理工科之间的写作教学不具有互通性，未能形成跨学科的整体性合力。目前，我军事院校大学语文课堂倾向讲授写作的基本知识，但写作能力的体系化、思维创新的系统化、语言表达与军事活动实际应用问题的结合还缺乏探索力度，这是军队院校写作教育应该要着重加强的能力。

（二）强化资源保障力度，为写作能力有效培养保驾护航首先应加强师资力量建设。西点拥有强大的师资团队，教授写作课的老师都有英语专业教育背景，拥有多元化的专业方向、多年写作出版经验，并且许多都有在基层部队任职或执行军事行动的经历。目前我军事院校写作课大多由中文专业毕业的教员担任，有些教员本身缺乏完整系统的写作学知识的学习过程，有些没有实际写作经验，有的缺乏对部队需求的了解，不能很好发挥出指导作用。其次加强保障力度。西点除了基本课程之外，还有提升性写作项目和芒格写作中心，这些高级写作中心和项目为学员提供强大资源保障，使得写作训练能够得以在主课堂之外继续延伸、提高。在2015-2016学期，西点学员写作研究员们与超过300名学员进行了近600次交流研讨，99%的学员认为这是一次对自己十分有帮助的经历。建立个性化电子档案制度，有助于学员检索、回顾写作历程，也有助于教师实现评分标准化。这些资源的投入和手段的运用能够帮助学员和教员建立写作能力培养的长效机制，实现最大育人效果。

（三）注重批判性思维和创新性思维的培养帮助学员建立批判性思维习惯，建立创新思维，是西点本科生培养七大学术目标中的第二个。批判性思维和创新思维体现在：能够确定某种情况的实质，并提出相关问题；整合各个学科的知识和技能；在不同的经验和概念之间建立有意义的联系和区别；接受挑战，在模糊情境中寻求解决方案；价值反思，无限想象。这种学术追求同样反映在写作训练上。比如在作业形式上，教员布置怀疑/相信游戏，引导学生探索问题的两面。首先让学生认真怀疑一个命题，然后总结自己的观点作出书面结论。接下来，他们被要求认真地相信同样的立场，再次总结自己的理由、证据以及论证方式，相反两方面的观点会以小组的形式进行汇报分享。在作业内容上，注意阅读文本与生活实践以及其他课程概念的联系程度。比如课后作业要求他们批判性地思考指定的文本，并将其与其他文本、课程内容或他们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让学生把自己对课程材料的理解与个人经验或观点结合起来，或者建立超越文本阅读的联系，这样能帮助学员实现文本、写作、生活之间的能力迁移。

自2019年7月以来，西点写作课程利用其专长，为陆军人才管理的新指挥评估计划中的写作评估提供支持。2020年，第一个营指挥评估计划（BCAP）和第一个上校指挥评估计划（CCAP）进行了两次评估测试，超过1800名人员完成了评估，其中包括写作练习。在营指挥评估计划中，写作能力的缺失直接影响士官们的职业晋升。因为在西点甚至整个美国军队看来，军队中的沟通交流清晰高效，是军人重要的核心素养，表达能力的加强将提高整个军官队伍的表现水平。本文通过介绍西点军校写作与表达课程的基本情况，分析写作与表达课程具有的特点，提出在此对照下我军院校写作与表达课程存在的问题及应加强的方面，以期为我军事院校学员写作与表达能力的培养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