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丽
巴赫金的表述诗学不是单一的哲学理论和语言学理论的组成要素,而是与他的行为哲学、话语创作美学、形式观、超语言学、符号学、体裁诗学、复调思想、狂欢思想等理论并列,并从中提炼出来的理论体系。表述存在于言语交际中,有自己的边界,通过外位的视角形成不同层面表述的对话,表述可以突破时空的界限,穿梭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中。具体的表述因其具有思想性、表现力并代表一定的指物含义而具有参与的功能,参与事件的形成和价值的实现。因此,表述诗学的本质在于突破表述边界,在言语交际中与其他表述进行交往,形成对话,实现“表述参与对话,并引起对话”的功能。
巴赫金将“应答活动”看成是自我与他者的交往活动,把人的存在看作是一个活动、一个事件,这种存在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每个人为了履行其责任,必须做出应答。这种应答表现出一种积极的参与性。这样,他人不仅包括自我之外主体的人,还包括自我之外的世界。霍奎斯特认为,巴赫金以各种形式提出自我与他人的关系问题,实际上是同的现象如何从异的实在中产生的问题。我与他人是一切知觉的两极,二者不可分割,共同产生了一种双向活动。应答性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应对世界的活动,通过自我满足自己对他人的需求来完成的。①也有学者认为:“自我对于他者的‘可应答性’为建构整体的基本逻辑,在建构过程中承担深远的道德责任……巴赫金所建构的话语体系是一个正在形成的、开放的体系。它的结构呈放射状。它具有极强的兼容性,即它可以包容一切与文学和文化研究相关的表述。诸如对话、狂欢、时空体等表述。”②
因此,在言语交际领域的每一个表述之间充满了种种应答的反应。这些反应,既可以表现在自己的言语情态上,又可以表现在语言手段和语调的选择上。这种选择不是自己的言语对象决定的,而是由他人的论述对象的表述决定的。我们要回应的、要与之争论的表述,也正是他人表述要强调的东西。也就是说,检验表述完成性的一个标准就是对它做出回应。而保障表述做出应答性的理解,从而表现出表述是一个完成了的整体,需要满足三个要求:“(1)指物意义的充分性;(2)说者的言语主旨或言语意图;(3)典型的布局体裁的完成形式。”③表述的应答反应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这种应答也是在与他人思想相互作用、相互接触中产生的,这也使表述具有了对话的基本条件。
巴赫金在我与他人的关系中,肯定人的存在,即我为他人而存在。这样,我与他人之间的相互关系意味着我与他人之间通过相互交往使他人进入我的视野,我被他人看到、听到,我实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我与他人之间的交往则通过言语的交往被实现,在相互的表述中被实现。”④
“交往”一词由马克思首先提出,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运用了“交往形式”“交往关系”等术语。他指出:“为了不丧失已经取得的成果,为了不致失掉文明的果实,人类在他们的交往(commerce)方式不再适合于既得的生产力时,就不得不改变他们继承下来的一切社会形式。”⑤马克思所谓的交往,既包括物质交往,也包括精神交往。这些交往是通过个人、社会团体、国家之间实现的,具有广泛的意义。有学者认为马克思经典著作中的交往问题有两个鲜明的特点:“其一,‘交往’在马克思思想的不同时期的含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从而形成了普遍交往、现实交往、交往异化、物质交往、精神交往、世界交往等不同领域和层面的交往理论。其二,马克思更多的精力花在具体的、现实的、物质的交往方式、形态、活动的研究上。”⑥
受马克思这些交往理论的影响,巴赫金的审美交往理论是建立在艺术交往基础上的交往理论,具有社会性。他认为艺术的社会性既存在于艺术的外部,也存在于艺术的内部。艺术外部的社会环境直接作用于艺术的同时,艺术的内部也受到间接的影响,这是一种社会构成作用于另一种社会构成的结果。艺术作品是艺术形式的外在表现,它是创作者与观赏者沟通的桥梁。也就是说,艺术作品只有在创作者与观赏者相互发生关系、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才具有艺术性。而固定于艺术作品的这种艺术交往称为审美交往,它是一种独特的交往形式,与意识形态交往的其他类型如政治、法律、道德等范围不同。审美交往建构的是艺术作品,它凭借艺术品的创造和观赏中的再创造得以完成。这种交往形式是独特的,它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其他交往形式相互作用,参与到统一的社会生活流中,通过各种交往形式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自身的特征,反映着自身所生活的社会语境中的各种社会、经济问题。因此,审美交往不仅包括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包括人与社会的交往,而这一切都体现在审美活动中。
审美活动中的审美主体包括读者、作者、主人公。钱中文从巴赫金各个理论层面界定巴赫金所谓的作者与主人公:在哲学层面,作者是一个行为主体,主人公是行为主体的产物;在审美方面,作者是一个创作主体,主人公则是创作主体的创造。作者与主人公的关系由之前的作者对主人公超视、超知,逐步转化为相互交往、平等对话的关系。作者与主人公之间的关系是动态的,作品每一个因素展现给读者时,都已经包含作者对它的反应。这一反应被称为“反应之反应”,既包含事物,也包含主人公对这一事物的反应。这也说明了作者对主人公的总体反应具有创造的能动性,而这种能动性是积极的,表现在对主人公积极的观照中,包括对主人公的塑造以及主人公的节奏、语调、结构等因素。针对巴赫金审美主体之间关系的变化,钱中文也指出:“过去主要是谈人的行为、存在、事物、在场、应分等比较抽象的事物,现在则转向了人的存在方式。人、人的存在方式被更深一层提炼出来,从而建立一种对话性相互依存的方式。”⑦巴赫金将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具体化为作者与主人公之间的关系,改变了两者之间的性质与地位。原来的作者与主人公之间地位不平等,并存在多种制约关系,现今被界定为两个个体之间平等的相互交往关系。因此,对话使作者改变了自己外位的超视权威立场,与主人公形成一种平等的关系。也有学者将巴赫金复调小说理论看成是一种全新的审美交往理论⑧。从审美角度理解的作者与主人公是审美行为的主体,而审美行为主体之间的交往对话关系,也形成了一种新的主体性思想,从而加强了主人公的地位。因此,巴赫金所坚持的交往理论是一种典型的对话理论。
巴赫金提到的文学创作中的审美客体,不仅指艺术作品,还指作者有意识地保留在作品中的,“通过作品的内在形式结构因素充分而独特地艺术化了的,并且与作品的阅读——接受者的审美感知发生强烈的共鸣的那一部分东西”⑨。巴赫金的审美客体不仅仅表现为物质形式所传达出来的价值整体,也包括其他的价值,如政治的或与宗教相结合传达出来的价值,而这些价值在具体的观赏活动中才会产生。“审美客体大致相当于言谈的意义,因为在每个观赏者那里它都略有不同,艺术利用这一特征以使世界获得新意。”⑩因此,审美客体永远无法被完全把握,它是一种尚未得到完全理解的理解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说,审美客体存在于艺术作品中,并与艺术作品之外的外部世界紧密相连。“认识和伦理行为的现实,带着自己被认识被评价的特点进入审美客体,并在这里实现了具体直觉的联合、个人化、具体化、独立化以及最后的完成,总之是借助于一定的材料获得全方位的艺术外化。我们完全同意传统的用语把这个现实称之为艺术作品的内容(更精确的说法是审美客体内容)。”
巴赫金将交往理论扩大到言语交际领域,言语交际中的交往主要通过表述实现。言语交际要求有听者和说者,离开语言群体就没有言语,脱离听者的指向也没有言语。因此,表述是言语交际的单位,言语交际中主要交流的是思想,表述与说者、言语交际中其他参与者的关系说明言语交际是多方面积极的思想交流过程。言语交际中巴赫金比较关注生活话语,因为在平常的生活言语中,具有未来艺术形式的基本可能性,这样话语的社会本质才能表现得更加清楚。生活话语依赖并产生于非语言的生活情景中,它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话语在非语言的生活情景中,不可能脱离生活,也不会失去其真正的含义。它们所包括的内涵比包含在表述言语本身的语言学成分中的内涵要深广得多。这种内涵既包括话语的意义,也包括话语的非语言情景。话语在非语言情景中,对情景进行概述、评论。而生活表述作为生活话语的组成部分,积极地发展和延续着情景。生活表述由语言进行和实现的部分、暗示的部分组成。生活表述依赖非语言的生活情景,离开了非语言的生活情景,生活表述将失去意义。因此,非语言的情景不只是表述在言语交际中的外部因素,它是作为表述意义必要的组成部分进入话语的。
“每一表述都参与‘统一的语言’(即向心力量和倾向),同时又参与社会的和历史的杂语现象(即四散的分解的力量)。”话语主体每一具体的表述都要经历一个集中与分散、结合与分离的过程。每一表述都积极参与杂语的现象,既表现了语言表述的个性化,又说明了语言表述的统一性,也证明了语言离不开表述、表述离不开语言。巴赫金认为传统的修辞学、语言学以统一为目标,寻找话语中最稳定、最牢靠的成分,而现实中真正具有杂语、多语现象的语言意识却被忽视了。“诸如模仿风格体、故事体、讽刺模拟体、多种不直说的话语假面形式,以及组织杂语的更为复杂的艺术形式,即用多种语言合奏自己多种主题的艺术形式,还有所有典型而又深刻的长篇小说模式之中所体现出来的对语言和话语的那种独特感受,没有能够获得相应理论上的理解和阐释。”实际上,由歌谣、笑谈、谚语等组织起来的杂语是一种对话化了的杂语,它在体现语言多样性的同时,也体现了话语在同一民族语言范围内与其他社会语言之间、在同一社会思想文化范围内与其他民族语言之间的对话性。话语一接触到它的表述对象,就要进入由他人议论、评价等所形成的对话体系中,经过思考而出现在特定时刻、特定阶层的表述,接触到表述这一对象时,也会成为社会性对话的参与者,形成多条对话的线索。因此,表述是对话产生出来的,是对话的继续。
表述话语也具有内在对话性特质,这种特质渗透在话语的整个结构和语义中,并通过句法、语义、结构、布局等特点表现出来。只有理解了话语内在的对话性,才能理解表述的本质不是字面上的意义。表述的字面意义是放在一般语言背景上理解的,是中立的。而表述的实在含义所依靠的是同一题目的其他具体表述,即各种杂语所表现的不同见解、观点、评价。表述与他人话语相遇,后者对表述的风格带来新的、独特的影响。表述的对话是由自己表述与他人表述构成的,这种对话存在于社会杂语环境中。在社会杂语环境中,对话深入话语的深层,使语言本身对话化,使话语的内部形式对话化。因此,语言在自己的历史中,与杂语是共存的。杂语的存在既体现了语言的多样性,也体现了表述形式的多样性,多种语言是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的。杂语中的一切语言都是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对反映事物含义和价值都具有特殊意义。
复调理论是巴赫金对陀氏小说艺术独特性的最高概括。他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艺术形式方面,是最伟大的创新者之一。据我们看来,他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艺术思维类型。我们把它权且称为复调型。”巴赫金认为陀氏小说中复调性艺术思维的意义不仅仅局限在小说创作中,他在改造旧艺术形式中的很多因素的基础上,创造了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巴赫金结合自己的话语理论与研究陀氏小说所形成的复调理论,提出了具有哲学意味的复调思想。这一思想渗透并指导着其他理论,表述诗学便是其中之一。
巴赫金将陀氏长篇小说的基本特点概括为:“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陀氏长篇小说中的声音专指通过语言表现出来的某人的思想、观点、态度的综合体;意识则指一个人的全部思想观念。巴赫金的复调理论从主人公、作者与主人公之间的关系、表现客观世界三个层面理解。巴赫金认为陀氏笔下的主人公是具有独立意识、自由的人,主人公的意识可以被当作作者之外的另一个人即他人的意识。陀氏笔下的主人公,对于世界和自己都有一种特殊的看法,主人公用独特的视角对自己所处的现实社会持评价态度,展示出一种纯粹的、价值十足的、具有议论性的声音。读者看到的不是一个客体的形象,而是要凭他发出的声音感受、倾听,听他讲述、议论自己的世界。主人公思想独立,他的形象与思想的形象紧密联系。读者既可以通过思想看到主人公,也可以通过主人公看到思想。复调小说中的主人公具有双重的思想,“这种双重的思想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有主人公共有的特征。一个思想是显而易见的,它决定言语的内容;另一个思想是隐蔽的,但它却决定着言语的结构”。陀氏给自己小说中的主人公留下了自己的声音,这种声音迫使作者对主人公采取平等对话的立场,不断与主人公沟通。过去由作者完成的事,现在由主人公来完成,主人公从各种角度阐发自己,而作者阐明的也只是主人公的自我意识。所以,复调小说所表现的世界是一个多声部、多元的世界,各种人物都有单独的意识,通过对话汇聚在作者、读者、观众的统一视野中。复调小说中,主人公的不同世界、小说的不同领域,反映着不同的叙述层次和论述视角,这是由不同意识组合起来的世界。
实际上,复调理论是巴赫金对话理论的一个延伸,是从整体话语分析到注重个别话语分析以及话语所体现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将个人与社会同时引入语言学研究范畴。因此,陀氏长篇小说的复调是由相互斗争、内部分裂的声音构成的,而不是由相互和解的声音构成。这种斗争、分裂的声音不是陀氏观念上的期望,而是“来自当时的现实生活”。有学者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要在复调化的众多声音中寻找一种权威的声音,寻找能说明主体的一种先在结构的存在,即它本身是有意向性的,它将这种意向与所有作为他者的主人公进行边缘交合,从而使所有他者获得对同一意向的交流权。这里不是等级关系,而是一个价值空间和交流者的关系,也就是说是一种‘聚合性’模式。”
巴赫金将语言统一性和杂语性称为向心力与离心力。他认为统一的语言是语言组合和集中的历史过程在理论上的表现,是语言的向心力的表现。统一的语言是由各种语言规范构成的体系,它在混杂的民族语中,克服了杂语现象以及由杂语形成的冲突和矛盾,把语言和观念的思维组合集中起来,创造并得到正式承认从而结合为一个统一体。这个统一体是相对的,并且是实际存在的,它代表了标准语与口头语的统一。这个口头语是占主导地位的口头语,不是杂语、非中心的口头语。统一的语言是有思想内容的语言,它体现了话语和思想的结合力量,而这一过程与社会政治文化密不可分。巴赫金认为语言学、修辞学都认可说话者与自己统一而又唯一的语言之间是单纯而直接的关系,承认统一语言的体系,这是语言向心力的表现。但这种看法只看到一致的、共同的方面,没看到语言变化、独特的一面。实际上,不同时代、不同流派都会在语言体系中的语言、修辞方面增加不同的东西。语言在形成过程中,不仅形成具有统一规范的规范语,它自身也是不同体裁、不同思潮的语言。因为统一语言生活在现实的杂语环境中,并不断与这种杂语相互作用。可见,语言的统一(向心力)现象与分解(离心力)现象,体现了语言形成过程中一种既静又动的发展状态。杂语随着语言的产生而存在,并随着语言的发展而不断扩大,统一语言与杂语之间是不断凝聚与分散的关系。也就是说,在统一语言结合、集中的同时,还会经历一种四散和分离的过程。
巴赫金的复调思想存在于众生喧哗的语境中,是一种开放的、对话的思想。这种对话超出了语言学领域,扩大到言语交际的杂语环境中。表述也存在于言语交际的复杂环境中,言语交际是由不同杂语现象组成的复杂关系。在言语交际中,表述之间不能抽象地归结为纯粹的逻辑关系和纯粹的语言学之间的关系。在对话的过程中,表述一直在创造着不可重复的新的表述。言语主体突破边界,在杂语环境中与其他表述进行对话与思想的交流,进而不断创造着新的表述语境与表述条件。
巴赫金认为,人的语言活动的真正中心是话语活动中的表述,话语只能在交往中发生作用。在交往语境中探讨语言之间的关系,是超语言学研究的目的。因为语言是在不断的交往与运动中存在的,有交往就有对话,所以说“超语言学实际上就是研究对话关系的,而其核心,就是表述”。这样,就将表述归入语言活动的范围之内,并使其成为语言活动的中心,即语言通过表述而进入生活,生活通过表述而进入语言。哈特曼在《语言与语言学词典》中,将话语定义为:“构成一个相当完整的单位的语段(text),通常限于指单个说话者传递信息的连续话语。”这里“话语”的概念明显不同于“语言”与“言语”:“语言是指系统的规则,而言语是具体的个人的说话。话语则是能指表达完整意义的说话。可以说,话语包含在言语之中,话语是言语,但不可反过来说,决不能把言语看成话语。因为只有能形成‘完整的单位的语段’才能是话语。也就是说,只有能构成完整意义的言语才是话语。”除此之外,话语离不开一定的语境。
巴赫金的话语是在一定的语境中表达了完整意义的言语。他从语境层面侧重于话语的交际性与社会性,而这种交际是通过对话实现的。巴赫金言语交流中的话语具有明确的指向性,代表具体的、个人的言语行为。这种言语行为便是表述,它存在于人类交际的不同领域中。表达形式既可以是口头的,也可以是书面的。这样,表述的过程就是通过表达与被表达的方式被他人理解,对他人的理解进行应答,然后就应答做出评价,这样的活动促使各方面进行对话与交流。因此,表述也会参与到对话中,并产生新的对话。
“对话”一词,来源于希腊词“dialogs”,有两层含义:“(1)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们之间的对白,这种对白也可以用动作、手势等来表示。(2)以对话或谈话的形式写就文学作品及其一部分。”对话一直是人类交流的一种方式,在人类发展过程中,对话也经历了从产生到发展到形成理论体系指导实践的漫长演变过程。巴赫金在分析我与他人、作者与主人公的审美交往、话语等理论时,提出了自己的“对话理论”。他认为语言具有对话性,存在为对话提供了条件,话语作为个人的社会行为,代表个人参与社会交往。表述则是一种具有双重指向的行为,表述的形成过程会产生对话,接受过程也会产生对话。
关于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不同的学者研究的侧重点不同。有学者指出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是一种主体理论,并探讨了主体性在不同的理性和认知范围内的意义。有学者侧重于把对话看成是主体间的平等交流,而这种交流的主体具有独立的价值,各主体之间是不可替代、不可重复的,也就是说,“任何一方都无法也不可能取代或掩盖另一方或企图使对方成为物化的对象”。巴赫金的对话艺术思维实现了由作者的艺术视觉向主人公的艺术视觉的转换。有学者认为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是“关于人的主体建构的哲学理论”,巴赫金关注的是人如何在认识自我和他人的过程中建构自己,并使自己成为主体,实现自己的主体功能。这种主体的建构方式是在自我与他人的交际与对话中实现的,即处在自我与他人存在关系中的人的对话交往是主体间的对话交往,自我在构建自身主体性的同时,离不开对话中的现实语境。也有学者认为,巴赫金是通过对话来探讨人的本质与存在方式的,因为“生活的本质是对话,思想的本质是对话,艺术的本质是对话,语言的本质也是对话”。有学者从基本的直接意义上,对巴赫金的对话关系进行了多层次的阐发,认为巴赫金的对话关系指具体话语之间的语义关系。它既代表了不同话语主体之间思想、情感、见解、信息的相互交流和作用,也代表了“说者同他人思维之间的相互依存和影响”。还有学者将巴赫金的对话区分为广义和狭义:“狭义的对话是指词义中说话者与对话者之间言语相互作用的一种形式;广义的对话是指一种源于苏格拉底对话的文体样式,及由之延伸而出的自由、平等精神内涵。”还有学者认为巴赫金的对话“是同意或反对关系,肯定或补充关系,问和答的关系。应该补充说,对话还有双向叙事和多方叙事关系”。
实际上,巴赫金将“相互比较的两部言语作品、两个表述,要进入一个特殊的涵义关系称之为对话关系”。巴赫金的对话关系需要一定的条件,虽然对话的前提是语言和话语,但语言体系内部和文本内部的诸语言成分,不能进入对话关系。只有把它们变成某种语言或言语的世界感受,变成“世界观”“声音”和“观点”,才能成为对话关系。在对话关系中,语言具有了特殊的作者与言语主体。巴赫金指出,“我们对于作品、理论、表述的思考,我们关于人的全部思维,都具有对话性质”,并将对话关系看作一种无所不能的现象。它浸透了一切蕴含着意义的事物,包括整个人类的语言、人类生活的一切关系和一切表现形式。
对话关系既不是简单的逻辑关系,也不是指物述事的语义关系。逻辑关系与指物述事的语义关系自身并不包含对话的因素,它们通过话语变成表述、变成不同主体,通过话语表述体现出不同的立场,这样不同立场之间才会产生对话关系。也就是说,只有在两个不同主体的表述中,这两个表述之间才会有对话关系。而逻辑关系和指物述事的语义关系,只有化作话语,化作表述,并获得作者,才能成为对话关系。因此,在完整的表述之间,可能产生对话关系,任何表述只要引起对话的反应,它自身主体就显露出来了,因此,表述的实质是参与并引起对话。对话可以渗透到表述内部去,只有表述才同现实和主体有直接的关系。而我超越了自己,将自己客体化,便获得同自身对话的可能。对话的范围也被巴赫金作了延伸与拓展,具有一定立场和看法的不同语体之间、不同社会阶层的表述之间也可以产生对话,以某种符号表现出来代表一定含义的事物之间也可以产生对话,通过对话展示它们不同的世界观。
综上所述,表述诗学的完善是在复调思想指导下完成的。巴赫金的复调思想是一个多种声音融合、平等对话的思想,存在于众生喧哗的语境中。这种对话从语言学领域扩大到言语交际的任何领域,包括人文领域。在言语交际中,不同表述主体突破边界进行对话和思想交流,从而创造新的表述条件、表述语境。因此,表述诗学中的表述在复调思想指导下,参与到杂语环境中,生成新的表述、新的对话。
注释
①⑩[美]卡特琳娜·克拉克、迈克尔·霍奎斯特:《米哈伊尔·巴赫金》,语冰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89—104、254页。②夏忠宪:《巴赫金狂欢化诗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8页。③[苏]巴赫金:《言语体裁问题》,晓河译,《巴赫金全集》(第4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58页。④⑦钱中文:《巴赫金:交往、对话的哲学》,《哲学研究》1998年第1期。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44页。⑥⑧曾军:《作为审美交往活动的“复调”和“对话主义”》,《人文杂志》2011年第5期。⑨董晓:《论巴赫金文艺观中的“审美客体”说》,《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2010年第1期。[苏]巴赫金:《话语创作美学方法论问题》,晓河译,《巴赫金全集》(第1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340页。[苏]巴赫金:《长篇小说话语》,白春仁译,《巴赫金全集》(第3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49、53页。[苏]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晓河译,《巴赫金全集》(第5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4、328、331页。淼华:《20世纪文化语境下的俄罗斯文学》,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年,第119页。钱中文:《论巴赫金的交往美学及其人文科学方法论》,《文艺研究》1998年第1期。[英]哈特曼、斯托克:《语言与语言学词典》,黄长著等译,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年,第104页。张杰:《复调小说理论研究》,漓江出版社,1992年,第146页。转引自萧净宇:《超越语言学——巴赫金语言哲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98页。贾奋然:《试论巴赫金的对话艺术思维》,《文学前沿》2000年第6期。陈太胜:《巴赫金对话理论的人文精神》,《学术交流》2001年第1期。程正明:《巴赫金文化诗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48页。白春仁:《边缘上的话语——巴赫金话语理论辨析》,《外语教学与研究》2000年第3期。宋春香:《巴赫金思想与中国当代文论》,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第106页。董小英:《再登巴比伦塔:巴赫金与对话理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第3页。[苏]巴赫金:《1961年笔记》,晓河译,《巴赫金全集》(第4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322、3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