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 李正栓
(河北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民族学院,石家庄050024;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石家庄050024)
提 要:《萨迦格言》在海内外的不同译本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和强烈的现实意义,其德语译介者身份、译本特征及译介影响展现出藏族格言诗在中德文化交流中的译介动因及发展趋向。《萨迦格言》的翻译与藏学在德国的发展密切相关,因受到译者背景、翻译目的及传播路径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呈现出节译、全译、直译、转译等多元的翻译现象。这些译介反映藏文化在国外受欢迎的程度,体现中国与世界的文化交融和文明互鉴,彰显世界多元文化的繁荣共生,印证党和国家民族政策的优越性,助力中国文学的国际传播。随着中德交流的深入,新时代召唤中德学者、译家的合璧之作。
藏族格言诗是藏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宝贵的思想价值、文学价值、语言价值和史料价值。格言诗重要经典之一《萨迦格言》,自13世纪问世以来,被翻译成十余种文字。其在海内外的四十余个译本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和强烈的现实意义。译介和研习这些藏文经典是对人类“共有文化”(common culture)资源的开发,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化的传承和传播以及人类学、知识社会学的发展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国内学界对其汉、英译介研究关注较多,其他语种的译本处于研究边缘。在十几种英汉以外的译本中,德译者最多,历时最久,版本最丰富①。在德国藏学萌芽创立期(19世纪下半叶),《萨迦格言》德语节译本陆续问世:如1860年在爱沙尼亚出版的译本(12 首);安东·施福纳(Anton Schiefner)译本(1863-1865,33 首);乔治·胡特(Georg Huth)译本(1893-1896,19 首)(李正栓2016:14-21)。新生发展期(20世纪上叶至20世纪中叶),德国藏学界对藏族格言诗的关注有所强化,1925年坎贝尔(W.Campbell)出版全译本的《萨迦格言》(457 首)(Bosson 1969:77)。20世纪末至今,处于繁荣稳定期的德国藏学界开始关注萨班·贡嘎坚赞及其作品。1977年,匈牙利籍蒙古学家卡拉·捷尔吉(K.Grörgy)用德语摘译《萨迦格言》的9 节(德国国家图书馆2018:810236583);2014年,艾莫·赫尔穆特(E.Hel⁃mut)藏语德语对照的《萨迦格言》全译本问世(同上:1067457941)。本文以历史资料为基础,聚焦不同时代的译本特征及译介影响,尝试厘清《萨迦格言》在近代德国译介的流变,由点及面地追溯藏族格言诗在中德文化交流中的译介动因及发展趋向,为德译本的深度研究奠定基础。
国际译学界著名人物吉迪恩·托利(G.Toury)在其论文集《翻译理论探索》(In Search of a Theory of Translation)中指出,不该忽视译文文本以及译入语的社会背景、文学思潮、语言环境对翻译造成的影响等问题,因而应更多关注翻译结果,而不仅仅是翻译过程。因此,我们分析翻译活动时应格外关注译入语一方的参数,如上文提到的社会背景、文学思潮、语言环境等。著名翻译理论家、美国德克萨斯大学教授安德雷·利夫威尔(A.Lefervere)主张严格区分翻译研究领域里的译事研究和译作研究。前者的代表人物是尤金·奈达,利夫威尔强调后者。他主张研究者们去考量译作对文化的冲击亦或交融的作用(罗选民1997:92)。基于以上观点,为了厘清藏族格言诗的译介路线以及不同译本在德语世界的翻译观形成过程中起过怎样的作用,有必要探讨《萨迦格言》各个时期德译本的特征。
德国文学界对藏文学的译介始于18世纪初,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就目前《萨迦格言》的6 个译本来看,德国是萨迦班智达作品译介的重要国家之一。译本的翻译历程涉及藏族格言诗翻译的发轫,发展及与时代背景的联系情况。伊塔马尔·艾文·左哈尔(I.Even⁃Zohar)的“多元文化理论”提出的问题对探讨译本的翻译历程颇具启发意义,如某些文化被广泛翻译的原因,广为翻译的文学作品的类型,作品在源语体系中的地位与译作在译入语体系中的地位的差别,特定背景下翻译的惯例,译者在翻译活动中对原作品的定位及其在译入语体系的形象表达(Even⁃Zolar 1979:287-305)。笔者认为某种文化在其他国别竞相传译大抵有以下几种情形:该文化具有无穷魅力,在世界范围内广泛流传,吸引其他国家争相译介;该文化在其他国家处于陌生化的边缘地位,出于了解和推介的必要而翻译;第三种是译入语体系中社会科学发展的某一特殊时期在特定文学思潮的推动下需要大量译入某种文化。藏族格言诗在德国的翻译历程显然属于后两种情况。随着德国藏学的兴起,藏文学的翻译开始起步并不断发展。19世纪下半叶涌现出的3 个节译本正是藏文学在德国尚处于边缘地位的背景下产生的。随着德国藏学进入稳定发展期及中德交流的不断深入,高质量的全译本陆续问世,最成功的译者当属坎贝尔和赫尔穆特。就藏族格言诗德译传统而言,在近两个世纪的不同阶段曾经表现出不同的形态,而针对其历史路径来看则是与德国藏学的发展相得益彰,是一个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不断发展、扬弃和丰富的过程,从执着于藏民族特色的困扰到对教人向善精神的自觉弘扬,均经历过艰难的解读与训诂、融合与超越的过程,而且随着中国对藏文化传承、保护及对外宣传交流的不断深入,这一过程今天仍在不断发展之中。
造成译本差异的因素很多,如文献材料的多寡、对原文的理解、藏文学修养的不同和译入语语言的修养,但最根本的原因是翻译目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翻译观并选择不同的翻译策略。翻译在跨文化交流活动中发挥何种作用,与翻译目的密切相关。回首东方与西方文化交流的历程,译者们坚持的翻译标准和践行的翻译方法,随着翻译目的的不同而不断转变。(谢天振2019:94-98)具体某一文化或某部文学作品的翻译目的是复杂且多元的,但总体上看,翻译目的有3 类:了解外部世界,吸收异域文化营养,使原文与译文相互代替(Berman 1984:95-96)。诚然,前两种翻译普遍存在,第三种翻译当指符合“信达雅”标准的好译本。翻译作为文化交流的中介,势必会受到国际大势,比如政治策略和外交等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有些文学作品的翻译,并非完全由于其独一无二的文学价值,而在于它们能服务于译入国政治和社会的现实需要。
德国藏学界翻译藏族格言诗的目的可分为3类。第一类,早期传教士传教需要了解外部世界和异域文化,其中就包括藏族文化,施福讷的翻译即基于这一目的;第二类,许多学者在倾心于印度学研究和蒙古学研究时接触到藏族文化,被其独特的文化魅力吸引,尝试译介部分藏文学经典,胡特、坎贝尔和卡拉的翻译目的当属此类;第三类,现代藏学家如赫尔穆特醉心于宗教研究,为介绍藏传佛教,挖掘其教育价值,发挥其劝世和救赎的作用而翻译格言诗。对于德国早期的传教士和后期的藏学家而言,研读藏文学经典毫无疑问地成为他们在藏学研究上有所突破的必由之路。
一部译作的优劣通常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是译作采用的原著版本,二是译者秉承的翻译标准。后者是译本质量及可靠性的技术保障,而前者是先决条件。就《萨迦格言》而言,不同译本依附于原著的途径有以下3 种:第一种是从欧洲译本(英译本或法译本)转译,如18世纪60年代的施福讷节译本;第二种是从蒙文转译,如19世纪70年代的卡拉节译本;第三种是从藏文直接译为德文,如本世纪的赫尔穆特全译本。由于蒙古与西藏深厚的文化渊源,后两种途径可靠性较高。尽管英译本翻译质量较高,但转译者对原作思想内涵和语言风格的把握势必会受到英译本的限制和影响。当然不可否认转译者从事译事的艰难及早期转译本向德国读者介绍藏族格言诗过程中的开创性贡献。
在商业社会,出版社肩负着传承人类文明和传播优秀文化的使命的同时,还要追求商业利益的最大化。判断是否出版某部翻译作品,出版社会重点考量作品是否会畅销,因此会要求译作符合德国读者的品味和阅读习惯。卡拉摘译的《萨迦格言》部分章节收录在他的著作《瑜伽大师萨迦班智达和文殊菩萨之“更深的路”》,由德国柏林Akademie Verlag 出版社发行。该出版社于1946年在德国东柏林成立,隶属于德国柏林科学院。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该公司主要出版哲学、政治学、文化学、文学及艺术史等社会科学类的丛书和杂志,在欧洲出版界声誉良好。卡拉译本于1977年在该公司出版,主要在东欧传播。2014年赫尔穆特编译的德语—藏语双语对照版的《萨迦格言》在维也纳大学藏学与佛学所(Insti⁃tute for Tibetology and Buddhist Studies)出版。该研究所隶属于维也纳大学,在印度和佛教研究的基础上发展而来,集教学、研究和出版于一身,定期出版和发行有关藏学和佛学研究的学术丛书,赫尔穆特的格言诗译本即是其中之一。该所的出版标准要求严格,学术性强,在欧洲藏学界颇有影响力,便于格言诗译本的传播。
托利指出,不可简单或武断地用(聚焦于源语的)“等值”和(聚焦于目的语的)“接受”的两个极端标准去评判译作,翻译的质量与译者践行的翻译标准相关,而翻译标准又取决于特定文学和特定文本的不同特点。
2.41 节译和全译
产生于西藏文化土壤的格言诗的早期译本完整性不足。原作有457 首,经施福讷、胡特删减压缩、择要撮译,仅得二三十首。译作给人的印象是虎头蛇尾,才进入品读状态,便匆匆终结。造成译本内容不全的原因很多,比如出版物的主题倾向、译者的目的选择及出版社对成书篇幅的限制等。译者首先要考虑西方读者的阅读品味。西方人喜好情节突出、短小精悍的文学作品,不喜面面俱到和恢弘铺陈,而《萨迦格言》洋洋洒洒9 章457 首,展现出广阔的西藏地域及人文社会的方方面面,节译对迎合西方读者的审美情趣很有必要。其次,译者对原作主题思想和艺术价值的理解及当时的社会道德观念亦影响其对翻译内容的取舍。
早期译者生活在19世纪的资本主义社会,大部分人笃信基督教,因此选择摘译格言诗中有代表性的教人向善及独具藏族文化特色的内容。而且,德国人对藏传佛教的崇敬程度显然无法与基督教相比,因而他们对藏族格言诗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将之作为劝勉、醒世和教化的辅助工具。这种观念使早期的节译本追求语言简练但寓意丰富的效果。此外由于印刷条件、无原版全文等客观因素的制约,也使得早期的译者不得不选择高度简化的翻译,然而简译本多不被后世广泛接受。
2.42 转译和直译
研读原作品,理解作者的真实意图是翻译藏族格言诗的前提。译诗难点主要在于对诗的理解,正所谓“诗无达诂”。有些诗的真意、侧重点、双关含义、隐喻、典故等至今未能定论。早期的藏族格言诗翻译普遍经历从英文、法文甚至蒙文译本转译的翻译过程。依照通见,翻译过程越多,作品离原文距离越远。就翻译质量而言,缺少对出发语藏语的准确把握,反映在译作中的问题就是难免与原著有出入,造成信息流失。虽然坎贝尔深谙藏文,其译本仍被评价为“经常出现逻辑错误”(Bosson 1969:37)。这一点可以理解,因为坎贝尔是第三方译者,他生在苏格兰,英语是其母语,藏语和德语对他而言都是外语,无论理解藏语和用德语表达都会有局限性。现代的翻译水平远远超过19世纪60年代即施福讷时代的翻译水平。那时藏德辞典等必要的工具书鲜有问世,且词汇质和量的水平都较低,藏德两种语言文化的接触还较罕见。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德交往增多,每一次接触都增加藏德翻译的可行性。随着德国藏学的稳定发展,不断削弱藏德文化背景的差异,翻译障碍自然减少。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赫尔穆特综合参考多种译本的基础上翻译《萨迦格言》,其翻译质量能超越前人。
2.43 意译和直译
以《萨迦格言》为代表的藏族格言以自然、生动、朴实的笔触描写世间万物、沧桑人生和无边佛法,在写法上采用4 行一段的民歌体,两句为喻,两句指实。格言诗是以语言为媒介的艺术,采用各种基本的语言技巧——意象、声音模式、结构与思想。这是作者表达其匠心的手段。揭示与再现这些艺术技巧是学习者、评论者和译者的基本任务,更是译者将其译为文学作品必须要洞悉的要素,是在翻译中表达其艺术魅力的前提。翻译这些文哲相融、形质俱佳的藏族文学著作的难度可想而知。本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科研精神,基于以上有关翻译背景、译者身份及翻译目的的探讨,可以想见不同的译者都深知重现藏族格言诗的艰难而自觉选择适切的翻译策略,因而意译现象和直译现象交迭出现于不同译本。
出于介绍藏族文化和普及藏文学的目的,坎贝尔的重心在于读者的接受。为降低难度,扫清接受者的阅读障碍,提高易读性,他大胆取舍,通过意译化晦涩难懂为明白晓畅,同时也承担着对原作伤筋动骨的风险。我们可以理解,坎贝尔作为第三方译者,藏语和德语都不是他的母语,其理解与表达存在一些问题,在所难免。作为严谨的学者和造诣深厚的专家,赫尔穆特浸润在欧洲颇为完整的翻译理论中,他寄希望于译出贴近原作的译品,为其毕生从事的藏传佛教研究事业增加说服力。为保持原作独特的西藏风貌和深邃的佛法感召,他通过直译,试图在“等值”和“等效”上下功夫。
有关直译还是意译的选择在译界的争论一直未平息。因为两者不可分割,翻译实践过程中,既无纯粹的直译,也无纯粹的意译,能直译而达意的情况下选择直译,直译不能表达原作之意时则意译。但无论直译还是意译都不能背叛原文要旨。藏族格言诗中具有跨文化普遍性的形象,选择直译而不会造成寓意的丢失;然而更多的情况是,诸多形象具有浓郁的藏民族文化特色,译者不得不苦思积虑寻觅两种文化中相似相通的形象,力求不悖原文。我们认为,坎贝尔的意译并非无原则的刀砍斧削,赫尔穆特的直译也并非僵化的生搬硬套,当原作中的形象既有差异又难以更换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尝试添加修饰、注释或补充。两译者相距近百年,在满足不同层次、不同品味、不同需求的读者的同时,这两部横跨近一个世纪的译作与译界争论不休的“意译”和“直译”暗暗相契,遥相呼应。
格言诗作者以独特的叙述方法和匠心的素材编排,洞察大千世界,参悟人生苦厄。翻译中的许多微小的处理和安排都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危险。翻译这种文本应以最小的变动求得最大的“等值”和“等效”。当然,这些译作与原作不可能完全对等,但作为独立于原作之外的文本形式和文化身份,其本身所具有的价值亦毋庸置疑。《萨迦格言》这样的藏族格言诗经典衍生出多种风格迥异的译本恰恰昭示出近两百年来德国译坛富于创新和尝试的发展历程,殊为幸事。
藏族格言诗德语译介属于人类文化发展史之一脉,经过漫长的生长历程后,逐渐成长为参天大树。现代翻译学界日益重视搜集和探寻译者发表的与其译作相关的序言、附言等副文本,以期发现某一特定时期的翻译活动对译入语国家的语言文字及文学文体的影响,这标志着译者不仅仅是拘泥于原作的精通翻译技巧的匠人,更是具有独立人格和创作自由的开拓者。
为客观全面地评价藏族格言诗德译本的社会影响,有必要回顾《萨迦格言》在德国及欧洲其他国家的译介历史,并进行比较。《萨迦格言》在欧洲的翻译可以追溯到1833年译完1855年出版的乔玛的英译本,该译本首次翻译457 首中的234首。同时代的福克斯于1859年从乔玛英译本转译134 首。1863年,安东·施福讷的德译本问世,仅选译33 首。1926年,坎贝尔的德译本(藏译德)是欧洲最早的全译本,比薄森的完整英译(藏译英和蒙译英)本早了近半个世纪,比达文波特的英译本(藏译英)和今之由郎的日译本(英译日,参考藏语本)提早近七十年。此外,不同时期的译者们对原著作出不同程度的评介,使读者了解格言诗的作者、创作背景、主旨思想及艺术手法。这对于西方读者深入了解和认识藏族文学及其反映出来的社会文化大有裨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藏族格言诗的翻译规模、翻译质量、文本体例、出版方式等方面不断提升,这就是藏文化逐步被世界了解和接受的缩影,尤其自新中国成立以后,党和国家通过优越的民族政策重视对藏文化的保护和传承,使得对外交流日益充分,增进民族间的了解,增加翻译的可能性。
翻译在中外文化交流的过程中发挥着桥梁和纽带的作用。一方面德国读者通过译作了解中国文学和中国社会,另一方面译作对于德国文化吸收异域文化起到重要作用。藏族格言诗作为藏族文学经典本身具有教化醒世的功能,能够给异国文化提供新的养分,异国读者在藏族古老文明的馨香中去寻找人类共通的精神家园和共同的诗心。正是由于翻译对民族文学间的相互交融起着重要作用,使得译者对另一民族文学作品的翻译不能仅仅局限于两种语言的转化,而应拓宽到探索民族间相同或相异现象之中的深层意蕴和对另一文化现实图景理解和阐释的高度。译介研究因此具有文学研究的性质,中国藏族格言诗的世界意义也更加强烈。
中西文化的相似性,所谓“同心同理”,构成翻译的哲学基础。文化差异使得翻译成为必要,同时也是翻译的难点所在。然而译者对待异域文化的态度不同,是包容和赏识亦或是鄙视和排斥,直接影响着他的翻译实践。译者的多元文化观正日益成为译界的理性诉求。梳理格言诗在德国的译介轨迹,本质上就是对世界文化相互作用的历史的研究,彰显世界文化可以共融共生。藏族格言诗的译介促进各民族文化的相互理解和共存、共荣,体现出世界的斑斓和多元,这对于促进世界文化间的平等交流和构建共有精神家园具有积极意义。
译者在民族间文化交流的过程中承担着中介的作用。由于纷繁复杂的主客观因素,他们对于原作的理解难免错讹,并把这种“错讹”以正确的方式在译入语世界传播。正是基于这种文化自觉精神,我们重现文化交流的历史轨迹,以期厘清藏族格言诗译介路线,为进一步推进藏文化传播提供借鉴,这正是我们构建格言诗翻译史的初衷所在。每个个体都属于一定的时代,很难摆脱因袭的传统观点。我们置身的文化和意识气氛,总会驱使我们趋同于某些艺术传统,而难以发掘具体作品独特的艺术魅力。因而,在新时代我们把自己的趣味拓展得越宽阔,我们就会从藏族格言诗中获取更大的教益和乐趣。另一方面,我们也不盲从“后现代”的观点,为了标新立异,千方百计翻新理论。我们认为,这种把阐释视为“智识活动”难以探讨艺术的真实。
人类的经验具有互通性和延续性,今人的思维和处事从某种程度上会受到前人经验的影响。具有近二百年历史的藏族格言诗德译对当代的藏文化传播有以下3 个方面的借鉴意义。第一,德译本删繁就简的限度。德译藏族格言诗与时代愈早文字愈简的翻译通例相符。初期节译本的出现受制于多种主、客观因素,如早期的德译者有让国人了解和接受来自雪域高原的格言诗的主观意愿。第二,原作基本价值传递的情况。翻译最起码的标准是“信”,即客观传递思想意义。随着藏学研究在德国的深入,人们不再满足于简译、摘译、节译,而要求了解原汁原味的语言风貌和艺术形式。从译介轨迹来看,这个过程仅靠个人很难完成,需要制度保障和团队力量。比如通过大量推介藏文学作品,让读者深入了解格言诗,使之具备必要的鉴赏水平,进而倒逼译者萌发审慎传递的意识;通过交流学习提高译者的藏学素养和语言能力;通过团队的力量从事翻译活动,倡导与母语是藏语的学者合译;最好从原著直接翻译,拒绝转译等。虽然“诗无达诂”,但不等于说不可捉摸,研究者们总可以以作品本身为依据,探索其犹如钻石般的无数晶面熠熠生辉的魅力。要做到这一点,直接进入作品原文是最佳途径。中德学者、译家合作翻译是最佳的选择,因为藏族学者有着得天独厚的文化心理背景,与千百年前的藏族格言诗作者有着一种天然的意识上和感情上的渊源关系,他们的理解和阐释无疑会更贴近作者的原意。第三,读者因素,即根据不同的目标读者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译者必须考虑西方读者笃信基督教的心态,早期传教人员翻译藏族格言诗,更注重其世俗性和人文性;面向普通读者宜用口语化、形象化的语言;面对藏学研究者应注意保持其藏文化特色。
藏文学在德国的译介发轫于早期传教士传教的需要,早期译介者们对格言诗鲜有关注,但随着藏学在德国的兴起,出于了解西藏和宗教研究的需要,日趋完善的格言诗译本陆续问世,反映德国人对文学在帮助人们了解一个民族的重要性的认知。德国人对藏族格言诗的态度以致用为上,即发挥其醒世和劝勉的作用,强调文学在潜移默化地促进民心向上向善的功能与作用,即促进民心相通。当然,宗教在译入语国家的地位影响宗教经典的翻译。《萨迦格言》是文学化的宗教经典,也是宗教哲理和社会治理思想的文学化,对《萨迦格言》的译介与接受反映基督教社会对藏传佛教的接受。由于语言障碍及文化差异所限,格言诗的译介难免错讹,可以理解,更应当纠偏,但态度要宽容,不可苛求与责难。我们认为,随着中德交流的不断深入,新时代召唤中德学者、译家的合璧之作。这对《萨迦格言》其他语种的译介,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虽然有些译作年代久远,相关文献匮乏难觅,但古今对比,钩沉梳乱,不难发现,藏族格言诗在德国译介的流变,不仅体现中华文化与世界文化的交融互鉴,印证党和国家民族政策的优越性,也为德译本的深度研究和中国文学的国际传播提供参照。中央第七次全国西藏工作座谈会(2020.8.28-29)的召开为我们今后藏族格言诗译介与研究指明新的方向。我们坚信,中华灿烂文明的藏族优秀文学对外译介与传播前途更加光明。
注释
①《萨迦格言》英文以外有13 个译本,其中徳译本6 个已在文中提及,其它译本包括P.E.Foucaux 于1858年出版的法文节译本(134 首);Louis Ligeti,Taneori Dezso于1948年出版的匈牙利文全译本;N.D.Bolsohoeva 于1976年出版的俄文全译本;Josef Kolmaš,Jana Štroblorá于1980年代出版的捷克文全译本;桥本光宝于1942年出版的日文节译本(19 首)、白馆戒云于1994年出版的日译本(译诗数量待考)、今枝由郎于2002年出版的日文全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