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
摘要:中国女性是作家石一枫重要的写作对象,在他近年的小说中诞生了一系列充满强韧蓬勃生命力,又各具鲜明特色的女性形象。他通过探寻女性身份,来书写“人”的复杂性,折叠社会的阶层,探究生活的真相。石一枫立体地刻画出底层女性在庞大都市系统的缝隙中,挣扎着获得生存机会而付出的不易代价。小说展现了“现世的关照”,也寄托着“高远的遥望”,偏执地追寻某种虚无缥缈的事体,是作者赋予文学人物的使命,也是对人物形而上的思考与把握。
关键词:石一枫;女性形象;复杂性
在石一枫202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新作《玫瑰开满了麦子店》中,熙熙攘攘的日常生活推动着身不由己的结果发生,信仰崩塌,生活崩裂,在以暴制暴的激情杀人后,河南女孩王亚丽走在本该火热却早已意冷的北京麦子店街头,低声吟唱圣歌,渴望召唤远方的圣徒或者任何什么,现身化作谷中的百合、沙仑的玫瑰,在苦海无边的泪之谷[1]获得心灵的救赎。女孩头上留下又黏又湿、火热的血,在眼前与心底的绝望、生发的善意混合,一起升腾成为笼罩天地玫瑰般的血色。那层层叠叠的血色中,凝聚着《世间已无陈金芳》里陈金芳为了留在北京,拼死与家人抗争,稀稀拉拉洒在水泥路面上的血滴,“远看像是一串星星点点的花”;《特别能战斗》里苗秀华战斗的身姿、无坚不摧的眼神,如同一团永不熄灭烈火般的短发;《营救麦克黄》里促使颜小莉开始追寻真相与良知,那抹车尾右侧不知是人血还是狗血的红色,和被复仇之后黄蔚妮几乎开裂、像要迸出血来的眼角;以及,《心灵外史》里大姨妈把两手蜷在胸前,勾成爪状往外撕扯,想要把躯壳掏开给“我”看的那颗空荡荡、血淋淋的心。
石一枫在小说中通过探寻女性,来书写“人”的复杂性,通过撕裂生活,来观察世相、教化人心。看似玩世不恭的笔尖,却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从骨子里关注女性、疼惜女性、尊重女性,在一次访谈中,他说:“当然对于男女俩性别的社会身份的问题,我的想法首先落了俗套,要按比较极端的女性主义的标准衡量还挺反动的。而咱们中国妇女确实也有着她们的特点……总之中国妇女是个复杂的课题,需要我们旷日持久地研究。”[2]
一
生活在石一枫文学世界中的非北京土著人士,大多在这个庞大都市系统的缝隙中,寻觅着最能匹配自己生存信息的场域。小说《地球之眼》里,社会经验几乎为零的安小男,在失业之后,只能回到唯一熟悉的学校周边,蜷缩在中关村附近又破又烂的城中村挂甲屯,把平房加盖的摇摇欲坠的简易小楼作为人生的避风港,面目模糊地隐藏在其他年轻闲杂人员的模糊面目之间。而进京的乡镇女性,如果无法在都市中生存下来,那么她要面临的选择和出路更少,往往是回乡找个安稳的工作或草草嫁人,但对于大多数北漂而言,她们已经见识过大城市浮华而丰满的好与坏、虚幻而实在的自由意识与理想、私密而独立的个人空间与人际关系……回乡并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所以,她们以坚韧的毅力一次又一次为心中的不甘助燃,想要在北京留下来,安身立命。
小说《营救麦克黄》中处于待业焦虑阶段的颜小莉,已承担不起北京的房租,她的应聘岗位从行政管理变成公司前台,可是为了留在北京,她也决心最后放手一搏。此时,不同的职业对她而言,不是岗位、身份、财富的区别,已变成在大都市留下还是离开的区别,是首都北京和故乡陕西关中小县城的区别,“两相权衡,当然是后一种区别的意义更加重大”[3]。地理空间在小说中的明示暗示,也触发了人物命运的转向,成为推进小说故事线展开的重要铺垫。公司地处亮马河,销售部副总黄蔚妮住在国贸附近自带小院的房子,颜小莉住在大兴的群租房里。成为前台之后的颜小莉经常陪黄蔚妮去时髦的“丽都”或三里屯消磨时间。于是,黄蔚妮不仅在面试时对颜小莉有知遇之恩,使她得以留在北京,还成为把都市繁华与她联系起来的纽带,黄蔚妮如灯塔般成为她在北京奋斗的目标。于是,当黄蔚妮提出让颜小莉陪自己一起去昌平,营救丢失的宠物犬麦克黄时,即使从最南到最北需要纵穿整个北京城,她也还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于是,有了接下来在昌平山路上豪车团队飙车救狗导致的事故,引发之后种种生命难以承受的后果。
这些横向散落在首都北京的平面地图上,纵向处于各个阶层,原本毫无联系的人,因为现代化进程发生的折叠,关联在一起,共同促成城市的多元化、丰富性与复杂度。小说中社会阶层与城市空间的差异与关联,恰如著名华裔地理学家段义孚在《恋地情结》里对城市的意象、经验和社会阶层的论断:
在所有的大城市区里面,不同收入和社会阶层的人都会分居在不同地段。富人们很少有机会前往穷人聚居的地区,除非是开着豪车吹着空调偶尔到贫民区里转转。这些人脑中可能会存有清晰的城市意象地图,但很大程度上是抽象性的。人们对自己居住的地段认识最清楚,富人们住在环境优雅与世隔绝的地方,正如穷人们也住在贫民窟和少数族群聚居區里。穷人们对大都市区也没有多少体验——除了自己居住的地段以外。这些地段都是城中村,承受着各种城市病却享受不到城市带来的便利。[4]
二
为了展现中国女性强韧蓬勃的生命力,石一枫立体地刻画出底层女性在城市挣扎的生存背景,以及获得这份挣扎机会而付出的不易代价。都市空间内部的阶级差异,以及,故乡与北京巨大的矛盾,被突出展现在小说里。《世间已无陈金芳》中,陈金芳的家人们深感京城不易,决定集体还乡,并指望全家唯一健康的劳动力陈金芳,回家干农活,“从长远打算,母亲一定还指望着她结婚招婿,充当顶梁柱呢”。陈金芳宁死不从。作者借着邻居的嘴表达了一种普遍性现象与看法:“没见过那么狠的孩子。都闹腾了多少天了?他们家把她轰出去,她就窝在院儿里墙角睡觉……说是宁死不走。说来也是,外地人来了北京谁愿意走呀?在这儿受苦也比回家强……”[5]被家人打得头破血流的陈金芳,终于以血的代价留在北京,她游走在混混之间,达成了自己的承诺,再也没有寄亲人篱下。在最终梦碎挣扎之际,她藏身在筒子楼里打电话让“我”去救她。“在东四环麦子店附近的一栋筒子楼里。那儿的房子十分老旧,租住的都是刚来北京不久的年轻人。逼仄的土路两旁摆满了小摊,生锈的自行车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离楼门洞还有半里路,b哥那辆‘捷豹’车就再也过不去了,我只好步行。”[6]
这样混乱的麦子店,在王亚丽眼中却是北京风格的象征。她来北京两年多的时间里,住过北六环内的回龙观,也住过南五环外的旧宫,但这些地方都没有麦子店给她以“北京感”:
这里有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咖啡馆,有经营各种没用的小玩意儿的文创商店,有上演“不插电音乐”和“无台词话剧”的酒吧书吧。如此种种,使得几十年前遺留下来的工厂宿舍和报废车间滋生了古怪的生机……总而言之,麦子店是既陈旧又洋气,既真实可感又令人费解的,因而便让王亚丽感到既亲近又陌生。也正是这份亲近与陌生,让她觉得自己终于来到了北京。
当然,在两站地之外的“燕莎”和“凯宾斯基”,在电视新闻里才见过的天安门城楼上,似乎还有着另外的北京。但那些北京,就是王亚丽摸不着也想不到的了。[7]
“生活在北京”,对于从中国各处漂流至北京,寻找工作机会、生活体验、人生意义的大多数人而言,是奢侈的。在《玫瑰开满了麦子店》里,石一枫选择了麦子店作为体现北京明显地域特征的地方,他在一次采访中解释:“那一片新旧混杂,高档的地方和老百姓扎堆的地方,都聚在一起。住在那里的人,有老居民,也有大量的北漂。这是麦子店特别的地方,特别洋气,又特别土。又洋又土,这比较像北京。”所以,北漂女孩王亚丽找到了麦子店,终于感觉自己生活在北京,已经非常幸运。她在东三环当健身教练被取名为“Elly”,住在麦子店十二个人挤着的三室一厅里,每天吃着大厦底座那家“法文名字挂了英文招牌的面包店”,打烊之前特价促销的法棍和酸奶、橙汁。她规律地生活在熟悉的麦子店社区,向往又钟爱咖啡馆、酒吧、书店,和各种奇奇怪怪、心怀虚无缥缈远方的人,逐渐产生对北京强烈的认同感和依恋,“这种依恋既不新奇也难以用言语表达,但是它确确实实存在,而且弥漫在这些彼此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段里、在这些彼此连结的道路中。”[8]当王亚丽在面包店外,收到岳晓芬姐妹传教的小册子,开始有规律参加“团契”之后,麦子店不仅是她生存的家园,还是庇护她和“兄弟姐妹”精神共同体的港湾,是她受伤疗养的避难所。
在男朋友“果粒橙”和王亚丽对未来扎根北京的设想中,麦子店同样作为重要的地点,它将是“果粒橙”自立房产中介门户的所在地。男友赚钱心切,私下交易获取提成,把十万元所得托付给王亚丽之后潜逃。王亚丽被追债人跟踪威胁,为了避难,时隔多年她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河南农村,“比起北京乃至郑州,这里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了:肮脏、荒芜、破败,对于如今的王亚丽而言,看上一眼就让她心窝子堵得慌。”[9]她的母亲又找了男人,她出了拆迁还房的钱,但新房本没有她的名字,还将被抵押变成饭馆。王亚丽没有家了,“家”的概念随着她的成长进程,随着她离开故乡的距离,越来越浅,渐行渐远,“对于此时的王亚丽来说,北京,尤其是麦子店,才是令她感到安全并且值得托付的地方。”[10]她在故乡匆匆待了两个小时之后,落荒而逃,又踏上了回京的火车。
逃回麦子店的王亚丽马上遭到讨债人的围追,她在麦子店飞快穿梭,即使现代化的城市道路和楼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因为人与熟悉的地方产生了情感关联,认路成为了生理条件反射,“王亚丽从麦子店南里穿到麦子店中里,又拐了个弯来到麦子店东里。在视觉印象上,她相当于从一片灰色矮楼出发,经过一片褐色高楼,最后钻进了一片暗红色矮楼。既像注定也像巧合,王亚丽反应过来,她走上了当初通往‘团契’的那条路。”[11]
三
当人对一个地方产生了强烈的情感时,情感、经验、记忆都与之有关,熟悉的日常生活也在此空间内,“地方与环境其实已经成为了情感事件的载体,成为了符号。”[12]这种“恋地情结”会使人对地方产生“家”的感觉。石一枫笔下这些漂泊在都市的灵魂,她们的故乡不是记忆中的桃花源,亲人的行径也常常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她们只能在新的地点重新寻找家的感觉,寻找亲密关系,寻找信仰,来填补自己空荡荡的内心。
“亲人”二字无数次出现在小说里,浮现在王亚丽的心中。在男朋友卖力地贬损她时,共画未来并把血汗钱全交付她时,精明地从回龙观跑来麦子店蹭吃蹭喝时,还在岳晓芬姐妹悉心照料生病的她,谈天交心时。因为他们独在异乡,渴望“亲人”,需要“亲人”,而慢慢把彼此当作了“亲人”。这个过程的发生,伴随着对他人产生情感,加深信任。
信任与信仰,是“信”的不同层级,岳晓芬对于王亚丽而言,是结合了信任与信仰的存在。首先,自从王亚丽收到岳晓芬在路边传教的册子后,生活出现一系列好转的巧合,让王亚丽从最开始单纯为了节省饮食开支而蹭饭,到后来形成习惯,既是报恩也是抱团,主动融入“团契”;其次,岳晓芬不求回报的付出与持续不断的善意,展现了人性的光辉,让王亚丽慢慢被感化,产生了亲人般的依恋与信任。最后,岳晓芬作为“团契”的组织者,不断重申善举是秉承了上帝的旨意,让王亚丽如同任何一只“迷途的羔羊”般,不被忽略地被找寻,在不平等的世界里被平等地对待。潜移默化中,岳晓芬姐妹与册子上外国男人的脸合二为一了,“在王亚丽眼里,岳晓芬姐妹是庞大而又瘦弱,清凉而又炙热的;她的脸后还拢着一团光圈。”[13]信仰带来的神秘感与神圣感,是王亚丽无法拒绝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被赋予了北京的气息,像那些生活在麦子店的人一样,令她向往:“这里的人虽然也是南腔北调、忙乱不堪的,但他们在忙乱之余,似乎又总在琢磨一些别的事儿——不在眼前的事儿,虚无缥缈的事儿。”[14]曾经,令王亚丽好奇又摸不着头脑的“虚无缥缈”,如今不断地钻进她的脑子里,她被迫学会了思考,思考超脱于现实的远方,和“那些复杂的、终极的问题”,在思考中,她的心不断被天边虚无缥缈的事填满了。因为拥有了“亲人”岳晓芬姐妹,以及她背后的“兄弟姐妹”,王亚丽充满了壮阔而博大的感动:
啊,四海之内皆“兄弟”,普天之下皆“姐妹”。经由这条隐秘的通道,她似乎和所有人建立了联系,似乎和广阔的世界沆瀣一气,已经不复是当初那个漂流在火车站里的孤岛了。[15]
当这份得之不易的信任被抽离,联结被切断,对王亚丽的打击可想而知。岳晓芬带着王亚丽暂存的十万元消失不见,王亚丽的信任与信仰全面崩塌,走上绝路,决定与“果粒橙”敲诈“团契”一楼的房东大爷。在最后关头,王亚丽的一念之善浮现,为了从男友疯狂的暴行中拯救这位无辜的老父亲,她举起了钢管一次又一次砸向“果粒橙”的后脑勺,直至世界安静下来,麦子店的夜晚不再火热。
四
“现世的关照和高远的遥望”是石一枫在小说中尤为关注的两项特质;偏执地追寻某种虚无缥缈的事体,是他赋予文学人物的使命,也是作者对人物形而上的思考与把握。例如,陈金芳长久地站在窗外的树下听“我”拉琴,喜欢音乐美术,或是说向往高雅艺术代表的上层阶级的生活,她在人間所有的投机与挣扎只是为了活得有“尊严”。苗秀华一次又一次为了维护主观的“正义”而战斗,当家人的权益受到“不义”地对待时,她会如同母鸡保护小鸡一般炸毛,以血肉之躯冲上前线与“敌军”展开锲而不舍的抗争。颜小莉遵循心中的“良知”,执着地找到那个住在郊区山上,要去山底下学校参加课外活动,因飙车救狗事故受伤的女孩儿,有名有钱的朋友爱惜自己的羽毛而不顾他人性命,导致她对黄蔚妮的崇拜破碎,从救狗到救人,再到最后“以恶制恶”。在《心灵外史》中,大姨妈消耗了毕生精力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都是为了追寻一个“信仰”。
大姨妈是“我”母亲娘家大宅门里厨娘的女儿,愚昧、忠诚又善良。家庭成分不好的母亲为了生存离开北京,到陕西接受改造,大姨妈则因为相信革命而揭发母亲,心怀愧疚,也主动去河南插队。之后大姨妈成家,无法生育,因为母亲远走高飞,而来陕西照顾“我”,带“我”去参加气功大师的作法活动,希望“我”身体健康,快高快大,短暂又离奇的经历使“我”和大姨妈结下深刻的“亲情”。因为从小在父母的争吵声中长大,双方离异后再婚,“父母两边的家都不再是我的家,我也只好尽力在脑海中删除了对于‘家’的一切依恋与期许。”[16]“家”的概念越来越淡,“我”对大姨妈的思念则越来越深,对“亲人”的渴望以及时隐时现的记忆,促使我踏上寻找大姨妈的旅途。大姨妈在特殊时代的发展洪流中,先后一头扎进“政治正确”的革命、治病养生的气功大师、“虫虫宝”传销组织和“违规传、非法传”宗教信仰的漩涡之中。“为信仰而受难”的大姨妈在死循环的脑回路里无法自拔,她相信革命好、气功好、传销好、宗教好,只要别人一喊口号说,为了她好、为了她身边的人好、为了所有人好,大姨妈就一次又一次陷入偏执的狂热信仰中。在看守所里,隔着栅栏,大姨妈自白:
我觉得只要信了他们,就能摆脱世上的一切苦——生不出孩子、被男人揍、觉得自己没用……他们那些人对我说,信了吧,信了吧,这其实并不足以说服我,但我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也在说,信了吧,信了吧,信了就能越过越好……
我就想,信什么都无所谓了,关键的是先找个东西信了,别让心一直空着……[17]
大姨妈对“信”的执着渴望,直指社会的信仰缺失,她可怜、可气又可悲的人生经历是许多中国传统女性的缩影,同样代表着“千千万万的受苦人”,因为现实生活太惨淡,无法使精神饱满充盈地获得自我认同,所以,只能通过其他渠道寻求心理寄托和安慰,来反复确认自己生命的存在价值,寻找人生而为人的意义。
在小说中,父亲这样评价“我”对于父母离婚的态度:“你说的也许是事实,但我希望你不要表述得这么玩世不恭。”[18]石一枫的小说常常也是如此,以玩世不恭、轻于鸿毛的诙谐口吻,来讨论重于泰山的宏大主题,为时代神经把脉。留不下的北京与回不去的故乡,触不到的亲人与虚无缥缈的信仰,相应相生,共同达成了蕴含着“现实的关照和高远的遥想”的小说气质,承担着作者的现实关怀。
而作为这些严肃主题的重要参与者与解构者,我国女性的主要特质,可以用石一枫在小说中的原话概括:
她们除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这些传统美德,而且在每个时代、每个环境中都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和进取心,只要一有机会,她们必定会勇敢、果断地站到浪尖儿上。 比起她们,大多数男人都应该感到汗颜。[19]
无物之阵过于强大,女性追求觉醒与平等的道路任重而道远。这些受难中的女性偏执、坚韧、不向命运低头,在现实的泥沼中摸爬滚打、头破血流,在人生的苦海里浮浮沉沉,却精神清洁,向善向上,心怀感恩。她们笨拙地向生活学习生存法则,向那些对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的人报恩,却又往往不得要领,不懂遵循社会游戏规则,在愚昧与纯良、粗鄙与真诚之间摇摆,一念之恶生发,又归于一念之善。人性之花在充满苦难的人间挣扎地生长,在石一枫的笔下,世间皆是泪之谷,却开满了血色的带刺玫瑰。
[注释]
[1] Vale of tears:《圣经》中的宗教短语,后在英文中用以形容充满悲伤和苦难的人生世界。中文直译为:泪之谷,意译为:苦海无边。
[2] 石一枫、走走:《本能与责任都是不计成败的》,《野草》,2017年第4期。
[3] 石一枫:《营救麦克黄》,《芒种》,2016年第5期。
[4][8][12][美]段义孚著,志丞、刘苏译:
《恋地情结》,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319—320页、第330页、第140页。恋地情结(topophilia)是一个杜撰出来的词语,其目的是为了广泛且有效地定义人类对物质环境的所有情感纽带。
[5][6][19]石一枫:《世间已无陈金芳》,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18—19页、第90页、第69页。
[7][9][10][11][13][14][15]石一枫:《玫瑰开满了麦子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7—8页、第125页、第138页、第145页、第159页、第8页、第212页。
[16][17][18] 石一枫:《心灵外史》,《收获》,2017年第3期,第131页、第167页、第134页。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