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的第一名

2021-11-16 14:23君子深
中学生博览 2021年22期
关键词:小数点大姨表哥

君子深

我有一个性格要强的母亲。

她从小就是家里最优秀的存在,学习成绩优异,以省状元的身份考入名校,每年拿全额奖学金,毕业后拥有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一路升迁。她凡事都要求自己务必做到首屈一指,毫不夸张地说,就连参加单位运动会,她都会提前偷偷回家练习,然后一举惊艳所有人。

同样,母亲也是如此严格要求我的,从她给我起名叫“武冠军”来看,就知道她给予了我什么样的厚望。

起初,小学时每次公布成绩,我都会紧张得出一手心的汗;后来,第一名渐渐拿多了,我才稍稍有点儿习惯。所幸不负所望,这么多年来,我的成绩始终很稳定,最后以全市第一的名次升入母亲心仪的初中就读。可就当我以为会这样一帆风顺下去的时候,生活给我劈了道惊雷。

初二那年的一次月考,我翻了車,因为一个点错的小数点。

我至今都难以忘记,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拖着疲乏的身体进了家门,一眼就看到等在沙发上的母亲,那一刻的压抑绝望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咽喉,窒息蔓延。

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怎么考得这么差?”

“我……”我的嗓子霎时紧得发干,重感冒叠加紧张的情绪,让我瞬间失语,眼前一阵发黑,低垂着头不敢去看母亲的表情,所有打好的腹稿全都打了水漂,化作一声怯怯的“妈”。

只可惜处于愤怒边缘的母亲丝毫感知不到我的心情,只纠结于手里的几张卷子,“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母亲指的正是那个点错的小数点,就因为这小小的一点,整道大题被扣了大半分数,导致我的总成绩比第一名低了1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仅仅1分就足以让我一整天坐立难安。

说实在的,其实我有点儿委屈,很希望母亲能理解我,我对母亲说:“考试那天我发烧了,到现在还没好。”

谁知不说倒好,一说母亲的声音陡然失控拔高,“你那天不是吃药了吗?考大学的时候可没人管你发不发烧!”

我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什么,我知道母亲现在的质问只是在寻找宣泄口,而我的任何解释都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看到桌上放着母亲为我准备的感冒药,那句“难道我的身体都没有成绩重要吗?”在嘴边徘徊了数圈,终究没有问出口。

那年正赶上大姨家表哥考上清华,母亲便对我的第二名更加耿耿于怀。春节时,七大姑八大姨聚到一起,我知道对于这个小数点的真正审判,才正式来临。

“听说冠军这学期考了第二?”大姨的声音洪亮,隔着门板我都听得一清二楚,“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力都脆弱,难免考试就紧张出错,这一点得让冠军多学学他表哥。”

卧室内,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习题发呆,心底还是忍不住悄悄燃起一丝期待,只可惜我终是奢望了,母亲从始至终都没有反驳,一句都没有。

等到外面的喧闹归于平静,我才如梦初醒般拿起笔,不断告诫自己:武冠军,你还有很多卷子要写,你没时间难过。

窗外飘起了雪,是那年的第一场雪,直接下在了我的心里。

自此以后,我开始坚持锻炼身体,保持每天一斤奶,随着身体素质逐渐提高,感冒的情况越来越少,个子也在高中时蹿到了185cm。个头高,座位自然被安排在后面,母亲知道后以“冠军有点儿近视了”为由,要求老师把我调到第四排,我看着那个全班正中心的位置,第一次忤逆了母亲。

当然,毫无意外是以失败告终。

只要母亲拿出“妈能害你吗?”“妈是为你好!”的话语,我的揭竿起义就永远会被镇压,反抗就是我不知好歹。

我就这样坐到了第四排,后桌宁凝是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我感觉自己坐她前面就像砌了堵墙,为了避免挡到她的视线,我半蜷在椅子上尽量降低身高,一天下来,整个后背酸麻得厉害。

第二天,宁凝刚到班级就往我的座位上塞了个软乎乎的抱枕,“给你这个靠着,省着你腰腾空太累。”

我有些意外宁凝的善意,她之前对我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毕竟,因为我的存在,她被同学们起了个“万年第二”的外号。

宁凝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无奈地耸耸肩:“所以,你能不能狠狠心,多考个十几二十分,好让我断了当第一的念想?”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欣赏这位势均力敌的对手,又或许是憋闷太久急需倾诉,16年来的隐忍痛苦被我一吐为快,全部讲给了她听。最后我总结陈词:“不过是为了在亲戚面前有面子而已。”

说完,我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一个大男生倒苦水,会不会被觉得小肚鸡肠啊?思及此,我悄悄觑了眼宁凝,果然看到她笑了。

“我之前一直觉得做第二很丢人,总感觉自己不如你,今天听了你的故事,心结突然就开了。”宁凝认真道,“正所谓沟通是通往心灵的桥梁嘛,我觉得你和阿姨也应该像我们俩一样,开诚布公地谈谈。”

我轻轻笑笑,不置可否,我妈有多么固执己见,我可是比谁都深有体会。

宁凝又说:“如果不好意思当面说,那就写信吧!”

我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写下一封信,并在宁凝的怂恿下放进快递袋里邮给了母亲,我原本的人生轨迹被母亲修剪得板板正正,这么“出格”的事情真的是第一次做。

信很短,寥寥数语,却把多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全都寄了出去,有些激动兴奋,又有些难耐的期待。

当天晚上,正好全家约好给外婆过生日,心想着母亲要是动了气,我就跑去外婆家避避风头。我作好心理建设,惴惴不安地赶到饭店,正和大姨一家碰上。

大姨问:“冠军呀,你表哥准备考研了,昨天打电话还问起你有没有信心考去当校友?”

还不等我回答,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当然有。”

听到这三个字,我不由失落地低下头,看起来……根深蒂固的思想难以因为一封信就轻易改变,难道我这一生都要按照母亲规划好的路线走吗?

“抬头挺胸。”母亲轻拍我的后背,转头对大姨说,“不过冠军最后想考什么学校,还要他自己说了算。”

我倏然抬头看向母亲,一片秋叶落到肩上都没反应过来,母亲替我拿下,顺手拍拍我的肩膀,“快进去吧。”

擦身而过的瞬间,一声若有似无的“对不起”随风远去,轻轻落在心尖。

编辑/李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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