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进
大陆史学界自世纪之交以来,如果说到域外新史学,一般多有新社会史、新文化史、新政治史之名目,也有社会文化史的称谓,甚至还有新社会文化史这个名目。这些名目和称谓,除了“新社会文化史”外,都是从西方史学界引入的。“新社会文化史”这个提法,恰当地反映了国内学者对社会文化史研究进路及其与新史学范式如何交叉的强烈兴趣。我在这里以“新社会文化史”为题,意图厘清上述各名目之下新史学实践所共享的一系列新的理论假设、方法论、研究重心和特色。我的观点是,这一20世纪80年代始兴的新史学所代表的是古老历史学所经历的一次汤玛斯·库恩意义上的科学革命,是整个西方人文社会科学学术界从现代跨入后现代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一新史学范式在欧美学术界盛行至今,刷新了传统史学的一系列理论假设和概念框架。本文拟对这一新范式所根据的后现代理论假设和几个核心概念作一些简明扼要的阐释,从而勾勒出新范式独特的轮廓。
语言转向,或称文化转向,是后现代学术的最重要标志。语言的重要性是建立在这样一种认知之上的:即人类与其他动物的不同就在于人类有语言,是语言的动物。对于语言首要性的认知与二战前后符号学(semiotics)的发展有直接的关联。符号学研究的是语言符号与它所指对象之间的关系,关注的是语言符号(能指the signifier)及其指认对象(所指the signified)之间并非一一对应的复杂关系,指出了能指与所指之间互相分离、重新组合的可能性。某一个符号作为能指,可以脱离其初始所指对象而被挪作他用,在另一种语境里指向不同的事物,表达不同的涵义。
符号学为福柯、德里达等法国思想家所提出的话语理论奠定了基础,助力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以语言转向为标志的后现代学术渐次展开。在这里,我从后现代学术里的几个常用概念入手,勾勒这一系统里的核心理论假设及其对以新文化史为代表的新史学的塑造。
德里达认为,对于人来说,“没有文本之外的世界”,因为人是生活在语言里的动物,人对世界的认知不可能离开语言。符号语言本身是一种结构,我们必须也只能透过这种结构去理解世界。语言的结构也就是福柯所称的话语体系。这是一个根本性的主张。福柯和德里达因此认为,历史知识只能通过对文本及其结构的解读去获取。这里说的文本,就是符号语言的载体。而研究历史就是通过文本去了解其背后的话语生产模式,从而去理解那个社会的生活方式、心灵构成及其背后的权力结构。
福柯在他的《知识考古学》《词与物》等著作中,论证了思想活动的“自然”对象是不存在的。他认为我们所说的历史是由过往一代代不同的话语体系层累地构成的,充满了断裂。关于人类的过往,我们所能够触摸到的,只是一些碎片。当我们面对大量历史碎片时,我们希望捕捉能够在碎片之间建立某种联系从而赋予这些碎片符号意义的话语系统。历史研究就是去寻找将这些碎片联系在一起并赋予其意义的话语体系。
沿着福柯的思路,历史的断层其实就是话语类型的断层。法国史学家夏尔提埃如此阐释福柯的历史研究:疯癫、医药和国家这些范畴在每个时代都有着特定的内容,不是普世性术语可以解释的;这些都是历史性而非普遍性的范畴或“话语对象”,它们在不同历史时期内的含义是不同的。福柯将历史视为话语的系统,用考古学的方法对欧洲历史上各种符号碎片进行研读,在《疯癫与文明》《性史》等著作里,他分析描述了欧洲历史不同阶段特定话语系统的独特结构,从而发展出一套与实证主义史学传统完全不同的历史及史学新理念、新实践。
英文里representation这个词,也有翻译成“表象”的,或许是汉文世界介绍西方后现代学术时引起混乱最多的一个词。这个词从其本意来说,并不难懂:用语言符号(图像、声音、身体姿态等等)重新呈现某种现实。但是,如上所述,人类是语言的动物,活在用语言符号构筑的世界里,这就是所谓“表象的世界”,或曰“再现的世界”。人类的历史实践就是一个创造文本和解读话语的过程,而所谓再现就是人们用符号建构世界的活动,是社会现实本身的组成部分。当史学家在试着分析他们的研究对象是如何再现自己的世界时,会不可避免地开始反思自己努力再现历史之时所采用的观念框架和技术工具。
对社会实践进行再现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社会现实的组成部分。无论是描述个人的感受还是某件事物,都是一个再现,都不是那描述对象本身。在电影《罗生门》里,一起森林凶杀案事件的三个亲历者,对所发生的事件给出了三种不同的叙事。我们可以想象,即使警方通过直接和间接证据的搜集,可以有第四种叙事,事件的真相与事件的再现之间仍然是有距离的,绝对的真相仍可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再现这个概念引入史学研究,并不是为了否定史学对历史真相的追求,而是为了对历史“真相”所指有更为丰富和细微的理解。如果福柯认为思想活动的“自然”对象是不存在的,那么,一个独立于人之外的“真相”也同样是没有意义的。因此,再现是一个与话语的建构同样性质的行为,都是人们认识世界、理解世界、创造世界的活动,史学研究就是要寻找再现的机制和结构。
1961年,英国史学家卡尔(E.H.Carr)宣布:“历史学越具有社会性,社会学越具有历史性,就越有利于这两门学科的发展。”1989年,美国历史学家林·亨特宣布:“历史研究越具有文化性,文化研究越具有历史性,就越有利于这两种研究的发展。”
从19世纪的德国史学家兰克的历史主义学派将史学送进了科学的殿堂之后,史学在20世纪下半叶经历了两次转型。这里我所称的新社会文化史只是概括后一次转型的一个方便的说法。第一阶段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社会史的兴起。社会史转型在60年代到80年代这段时期里蓬勃发展,欧美史学的主流从传统政治史、思想史为主的精英史学转向关注人民大众的社会史。著名的英国历史学家卡尔早在1961年就预见到这一波社会史的勃兴。而美国历史学家林·亨特则于1989年她主编的文集《新文化史》出版之际,模仿卡尔的语式,宣告了新文化史的诞生。事实上,新文化史早在70年代后就陆续出现了,最早的实践者和作品包括意大利史学家卡洛·金兹伯格的《奶酪与蛆虫》、法国史学家勒华·拉杜里的《蒙塔尤》和美国史学家娜塔莉·戴维斯的《马丁盖儿返乡记》等。新文化史在80年代后随着后现代学术浪潮,在史学界掀起一波文化转向。林·亨特主编的《新文化史》是对新文化史的理论渊源及实践的阶段性总结。
先说社会史。社会史的勃兴有两个重要的渊源。首先是马克思主义史学,主张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不是精英创造的;人民群众反抗剥削和压迫、争取自由和解放的阶级斗争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史学研究将目光转向下层人民群体,从而开创了自下而上的史学。第二个是年鉴学派的结构主义方法。年鉴学派的代表、著名法国史学家布罗代尔论述了历史变迁的三重历时性结构。第一重是地理环境的变迁,十分缓慢,变化的尺度要用百千万年来计算,因此是长时段的。第二重是社会生活的变局,就是各种经济、政治、思想、文化的潮流在某一社会的某一时期汇聚到一起,产生社会结构的剧烈变化,这一变化的尺度大约有五十到一百年的跨度,因此是中时段的。第三重是日常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件和变化,包括了传统史学所关注的重大历史事件和人物及其影响。这些看似重大的事件和人物,在历史的长河里却只是惊鸿一瞥,转瞬即逝。三个时段里,长时段具有根本的重要性,地理环境决定了生活在其中的人类社会的结构。中时段的变局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很大,带来了社会结构和生活的巨大变迁。短时段里发生的人物和事件只不过是时间长河表面泛起的涟漪而已。
马克思主义史学和年鉴学派倡导的都是“大历史”,强调的是历史的总体性和总体趋势。然而,社会史大发展的同时,也发生了所谓史学研究的碎片化倾向,形成了对马克思主义史学和年鉴学派关注人类历史总体趋势之初衷的反讽。试究其原因,传统精英史学所研究的对象大多是领袖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在历史上的重要性似乎不言自明。社会史摒弃了对在上者的专注,采取了自下而上的历史研究新路径。当民众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成为历史研究的合理对象时,许多社会史论文选题就显得过于细微,又往往满足于史料的罗列,却未能以小见大,未能阐明研究对象与社会历史总体的关系,而且常常陷入对出现在同类时代环境里的同类现象做毫无新意之重复研究的困境,历史的真知灼见即将被淹没在一片细小选题的沼泽之中。当社会史陷入困境时,欧美史学第二次的大转型见证了新文化史的兴起,也即著名的文化转向,或称语言转向。
文化转向从70年代前后就在年鉴学派和马克思主义史学内部首先发生。林·亨特指出,英国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E.P.汤普森早在他的名著《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一书里就“明确摒弃了基础/上层建筑的隐喻而致力于研究他所谓的‘文化与道德调解’,即‘处理物质经验的文化方式’。……他将阶级意识描述为‘文化处置(生产关系之)经验的方式:体现在传统、价值体系、思想和制度中’”。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就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问题。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家阶级对生产资料的私有和垄断束缚了大机器生产强大的生产力,压迫了工人大众的生产积极性,必然要被工人阶级所推翻。但是,这个由无产阶级所领导的革命不会自动发生,而必须是在广大工人具有了阶级意识、从一个自在的阶级成长为一个自为的阶级后才会发生。因此,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一个中心课题,也是一个难题,就是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是如何产生的。汤普森在其对英国工人历史的研究中,论证了阶级意识的觉醒促进了而不是后于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汤普森的研究修正了传统马克思主义存在决定意识的公式,论证了文化对存在的反作用并不一定是次要的,也可以形塑存在,起到主导的作用。
年鉴学派第一代以布罗代尔为代表,基本上是一个地理环境决定论。年鉴学派发展到第四代,重心逐渐向文化转移,出现了心态史(history of mentality)。脱胎于社会史的心态史注重社会集体心态的主导倾向,其代表人物、法国著名文化史学家夏尔提埃认为,以前被认为最不重要的短时段根本不是历史现实的一个层次,而是决定历史现实的首要因素。也就是说,一个社会的集体心态是决定历史现实的首要因素,而不是现实世界的后果:“如此建立的并不是心灵结构对物质性决定因素的依赖关系。社会世界的再现(representation)本身就是社会现实的组成部分。”夏尔提埃随后将研究重心转移到社会心态的动态结构及其生产过程,成为一位阅读史和书籍史的创始学者。在这里,心态被认为是决定历史现实的首要因素,取代了布罗代尔的地理决定论和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决定论。
80年代以来,史学领域里流行的主要分支是社会史、文化史、政治史和社会经济史,并列为四大主要史学领域。在文化转向的影响下,一批新史学拥抱者将自己的研究置于后现代学术的框架中,用新文化史的理论和方法重新审视之,在很大程度上刷新了各自的研究领域。在政治史领域里,经过新文化史的洗礼,传统政治史从对于领袖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的专注转向了政治权力与民众生活文化的动力学过程,政治的文化和文化的政治以及日常生活中的政治成为政治史的关注对象,从而有所谓新政治史的产生。同理,社会史学者从文化的角度切入对于社会制度、现象和人群的研究,就有人用新社会史来指称之。而社会史与文化史的交叉最为频繁,关系最为紧密,常常是互相渗透、密不可分的,因此常有学者称自己的研究是社会文化史。后现代文化转向框架里的社会文化史研究格外地新鲜而多产,创造出从微观史、阅读史到物质文化史等一系列新的史学研究次领域,或可概称为新社会文化史。
综上所述,以新文化史为旗帜的后现代史学覆盖了从思想史到政治史等传统史学的大部分领域,同时开拓了一系列新的次领域。后现代史学的核心,是语言也即文化之转向,是对19世纪实证主义史学的颠覆。后现代史学的几个特征——文本化、阐释性、叙事性都是语言转向的具体表现。有趣的是,在西方学术语言转向的同时,有一个历史转向。正当福柯、德里达等后现代思想家介入了对历史的重新定义时,法国史学中的年鉴学派蓬勃兴起,对其他社会科学领域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人类学、社会学、文学领域首先对历史以及史学方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历史人类学、历史社会学、文学批评领域里的新历史主义纷纷出现,这些学科又反过来对史学的发展演化产生了巨大影响。对于新文化史转型影响极大的,或许要提到文化人类学家吉尔兹提出的文化的阐释和文学批评家海登·怀特对史学叙事之文学性的辩护。
符号学对二战后文化人类学也产生了重大影响。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吉尔兹曾对巴厘岛上的部族做了深入而长期的观察,对岛上土著的斗鸡仪式做出了深描似的解读,提出了他的著名论断:人类是悬挂在意义之网上的动物。他认为,人是社会性动物,每一个社会都有其独特的意义系统,由一系列符号构成。每一个社会成员都熟知这些符号及其意义,并用这一知识体系指导自己的行为。外部的研究者也只有通过努力了解这一符号系统才能获得关于这个社会的比较可靠的知识,但他永远不可能如局内人那样完全理解那个符号系统。
吉尔兹认为,人类不同于其他动物的地方,就在于是一种意义的动物,必须为自己的生存创造某种意义的世界,而这个意义的网络又规定了其赖以生存的行为准则。世界上各个民族、各个社会都是由某种历史地形成的意义之网维持着,也即地方性知识。每个社会成员都借此地方性知识生存并接受其界限的束缚。文化人类学家要想理解自己社会之外的社会,就必须仔细观察那个社会的符号、规则和运作体系,观察其权力结构,从而发现隐藏在这些符号背后的意义系统。研究者重要的是观察、了解并且通过“深描”来阐释一个社会的意义系统及其历史,而不应以单纯地描述事件之因果关系为满足。这就是文化的阐释。
正如吉尔兹将破解涵义认作文化人类学的中心任务一样,文化史的重点是仔细检视包括文本、图画和行为等在内的各种符号,破解涵义,发现其背后的话语结构。在美国新文化史大家达恩顿看来,文化史是“有着人种学纹理的历史”。在这个意义上,文化史是一门诠释的科学,其目的在于解读“含义——当时人铭刻下的含义”,而不是历史变迁的因与果。总之,文化史并不追求发明一些新的支配性大叙述或社会理论以取代原来的经济决定论或地理决定论之类的宏观理论假说。
海登·怀特对历史学的文化转向最直接的影响是他关于叙事的论说。他认为,传统历史学追求的所谓“历史的真相”里,必然含有“真相”所排斥的“虚构”要素。道理很简单,史学家在面对一堆事实碎片时,必须努力去洞察和重建事实碎片之间的联系。这样的洞察和重建必定是以某种话语系统为基础的,因而是一种想象。历史的叙事与文学的叙事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都是思想的虚构行为,任何对于历史真相的叙述都必定含有想象的成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文学领域里的新历史主义与历史学中的新文化史互相汲取灵感,几乎是同时发展起来的。怀特认为,现代科学史学在构建过去时削弱了想象力的作用。“我想最后回到亚里士多德的洞见,‘历史没有诗歌是了无生气的,而诗歌没有历史则是乏味的’。”
事实上,历史学从一开始就是叙事的。从修昔底德、希罗多德到司马迁,古典历史学家的作品都是叙事性的,与文学很近,都有所谓“文史不分家”的传统。18世纪英国著名史学家爱德华·吉本也是一位叙事史学大师,他的恢宏巨作《罗马帝国衰亡史》至今魅力不减。然而,欧洲史学在18世纪启蒙主义后兴起的科学主义的剧烈冲击下,日益边缘化。当时的史学家们希望古老的史学可以摆脱哲学或神学的控制,并与文学分道扬镳,成为一门严肃的实验科学。在19世纪德国历史学家兰克的领导下,史学经历了一次现代主义的脱胎换骨,实现了从一门“讲故事”的艺术向一门现代社会科学的转化,被称为历史学中的科学学派,亦以“历史主义”著称。兰克学派认为,如吉本这样的历史书里,对史料缺乏严格的检验;而且在历史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往往用想象和虚构来完成讲述。这是不科学的。历史作为一门科学,主要任务不是“讲故事”,而是对过去作“客观”的“重现”。要做到对过往的客观重现,史学家必须摈弃自己时代的偏见而进入到当时人的语境里,用当事人的眼光检视和理解史料。只有这样,才能对史料作去伪存真的批判性检验。史家还必须摈弃一己之好恶,秉笔直书,不带偏见地、如实地再现历史。这就是所谓的历史主义,也即回到历史中去,还原历史。
兰克的现代主义科学史学流派在后现代的浪潮袭来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一方面,叙事史学在卡洛·金兹伯格、勒华·拉杜里、娜塔莉·戴维斯等新文化史先行学者引人入胜的微观世界里已经开始其迷人的转身;另一方面,叙事在海登·怀特等理论家那里又被重新合法化。后现代批评主要针对的是兰克史学的实证主义理论假设。相比兰克史学通过科学手段获取历史真相的满满自信,后现代承认人类认知的限度。首先,人们不可能脱离他们身在其中的语言环境,而如兰克所要求的那样完全回到研究对象的话语环境中去;其次,兰克所依赖的作为证据的史料,在福柯等后现代学者看来只是历史上话语的碎片,给我们提供了历史的线索,但其本身并不足以构成历史的现实;最后,历史的碎片之间必定存在着大大小小的间隙或鸿沟,需要史学家用合理的想象去寻找和重建这些碎片之间的逻辑联系,寻找这些文本背后的话语结构及其生产模式,从而理解那个特定社会的生活方式和权力结构。
如果实证主义史学认为历史是由事实(facts)构成的,那么,后现代则认为历史是由论述构成的,个别的事实只是不同的符号,只有放在一个话语体系里才能看到其意义。还原历史不仅要找回历史的碎片,更重要的是找回过往时代的叙事,而史学要达成这样的目标,最有效的工具之一,正是叙事本身。当然,新史学里的叙事并不是古典叙事的简单回归,而是后现代学术工具箱里一个最受青睐的选项。
在粗略地勾勒了西方后现代人文社会科学范式的轮廓和要义后,我想强调的是,后现代学术开创了一个汤玛斯·库恩意义上的人文社会科学新范式,是对现代主义学术范式的颠覆和摈弃,但不是取代,现代与后现代这两种范式都拥有众多的追随者和实践者。本文的目的仅仅在于着重介绍和试图厘清后现代范式不同于现代范式的理论前提和核心概念,同时尽可能简约地梳理了80年代以来以新文化史为旗帜的后现代史学发展的历程,重点描述占据新史学主体的社会文化史。
进入新千年以来,尤其是最近十年来,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以及全球化和环境问题的日益突出,西方史学与时俱进地对人类社会面临的紧迫问题作出了回应,相应地有了环境史、全球史、医疗社会史等次领域的蓬勃发展,出现了众多出色的史学新著。这些新成果对前期史学成果的超越和发展,集中表现在新的问题意识、新选题的提出,新史料的发掘和新的历史洞见的发明,但在基本理论假设和核心分析范畴方面,却又是继承发展多于颠覆。因此,我们可以说,后现代史学范式的解释潜力仍然很大,其生产力远还没有被穷尽。可以相信,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后现代范式仍然是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用以理解世界、解释世界的主要理论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