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剧一体”
——略谈郭沫若历史剧中的现代诗

2021-11-14 18:55刘梓萌高运荣
戏剧之家 2021年20期
关键词:婵娟宋玉郭沫若

刘梓萌,高运荣

(雅安职业技术学院 经济与管理学院,四川 雅安 625000)

一、作为爱国主义诗人符号的“屈原”

在20 世纪初至40 年代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战争不断,人民生活疾苦。端午节所具有的悼亡色彩,逐渐被扩大为对国殇的纪念,端午节在1941 年被《新华日报》号召立为诗人节。两千多年前自沉汨罗江的屈原与20 世纪40 年代的中国文人穿越历史本身的风雨,形成精神上的相互映照。诗人节的发起,是郭沫若、闻一多、戴望舒、艾青等诸多文学界文艺界重要人物呼唤所致。“诗人节之所倡设,实与整个社会有关”“举国在同一崇高的理想下共赴国难,头可杀而节不可辱;此理想是诗的本质,此艰苦为诗的本诗”。由此可见,当时文艺界确立诗人节,与中国现代社会文化语境密切相关。当时的民众,迫切地需要从以屈原为代表的诗人中汲取力量,共赴国难。

郭沫若对屈原的关注,并不仅限于诗人节之后,早在1920 年,郭沫若便在《湘累》中塑造出纯洁而高尚的诗人屈原形象;1935 年,写出了学术长文《屈原研究》为屈原正名。在诗人节成立的第二年,郭沫若便创造了历史剧《屈原》。屈原本身的爱国意义是其受到郭沫若等大众关注的缘由。

从郭沫若选择“屈原”这个千古流芳的历史人物经历进行艺术化加工时,这部历史剧作注定蕴含着浓厚的诗性色彩。相隔两千多年的两个诗人在同样的时代命运背景之下的精神共鸣,共同造就了20 世纪40 年代轰动一时的历史剧——《屈原》。

二、以诗入剧:《橘颂》的道德之美

在《屈原》这部剧作的第一幕戏中,屈原在清晨橘园朗诵的诗歌便是《橘颂》。这首《橘颂》在整部历史剧中共出现多次,由屈原送给宋玉,宋玉授与婵娟,屈原再次送给婵娟,贯穿整个剧本。《论语》中有言,“《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歌给予人类的是不同于生理快感的精神愉悦。“兴观群怨”论说的便是诗歌的社会功用,朱熹对于“兴”有更加明晰的界定——“感发志意”“托物兴辞”,叶朗称之为“所谓‘兴’,就是说诗歌可以使欣赏者的精神感动奋发。”

在《橘颂》出现的第一次,即屈原授诗于宋玉,便是“诗可以兴”的审美再现。屈原在暮春之时,在橘园颂诗,此时橘园尚有残橘在枝头。在第一幕出场的屈原,尚未被郑袖所污蔑,饱含激情高昂的报国之志。此时屈原将《橘颂》赠予宋玉。宋玉读罢在惶恐与喜悦中问道,“先生,你这真是为我而写吗?”屈原回答说,“是,是为你写的。”宋玉再言“我怎么当得起呢?”屈原说,“我希望你当得起。”从屈原玉宋玉的这番对话,可以看出来,屈原试图用《橘颂》这首诗引导自己的弟子宋玉成为为真理而奋斗、堪比古代伯夷的人物。《橘颂》这首诗的出场,便具有浓厚的道德感化意味,这种感化意味与儒家的经世致用审美价值一致。

仔细剖析《橘颂》这首诗,其以生在南方的“橘”作为意象,从“橘”的叶、花、果出发,结合“橘”树不畏纷纷冰雪的坚贞性格,并用“竟与橘树同风”来讴歌年轻人志趣坚定。橘树,生长于长江以南地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橘树是一种具有乡土情怀的树木,与屈原本人对楚国之忠有着天然的志趣相投。从另一方面来说,橘树不畏冰雪,与屈原不为权贵折腰、刚正不阿的性格相一致,橘之精神与屈原之精神是不谋而合。在此诗最后一句,引用了伯夷的典故,并认为在战乱年代,气节尤为重要,生得光明,死得也光明。

《橘颂》再次重要的出场是屈原被诬陷,最器重的宋玉不信任屈原,精神叛离屈原。宋玉可作为当时随波逐流、趋利避害的典型代表,不信师,不重气节,屈原对其的苦心教导付诸东流。当屈原受到众多贵族排挤之时,宋玉将《橘颂》授与婵娟,并说道,“先生把这首诗给了我,同时还给了我一席很长的教训话呢”。宋玉将屈原的谆谆教诲认为是教训话,此时的婵娟收获到《橘颂》并说道,“赞美橘子的诗,橘子是我顶喜欢的东西”。宋玉与婵娟,在屈原受迫害之时,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便昭示出二人个人命运的不同走向,宋玉趋利,婵娟保留气节。

婵娟真正获得《橘颂》是在第五幕戏,婵娟服下毒酒后死亡,屈原将《橘颂》作为为婵娟而颂的哀辞。婵娟之死,诠释出《橘颂》之大义——心胸开阔,不随波逐流,为真理斗到尽头。《橘颂》所彰显的道德美与婵娟性格所具有的匡扶正义、忠于真理达到和谐圆融。

三、诗性人物:屈原与婵娟的悲剧之美

郭沫若在写作《屈原》之时,并没有选择屈原自沉汨罗江这重要事件,而是截取屈原的一天,清晨橘园、楚宫廷内、楚国郢都东门、东皇太一庙这几个场景并经过艺术化再创造了屈原。郭沫若所创造的屈原,包含着诗情,“思无邪”,对纯洁人格有着矢志不渝的追求。屈原的出场,便充满诗意,在清晨的橘园,朗诵《橘颂》并以“独立不倚、不同流合污”为追求。后期遭到南后勾结张仪诬陷,面对楚怀王等人的诘难,屈原所担忧的仍旧不是个人命运,而是整个楚国的命运——“你陷害的不是我,是我们整个儿的楚国呵!”屈原被流言所伤,众人以为屈原已陷入迷狂,宋玉与老者等群众为屈原招魂。此时的屈原,并不是宋玉等人所以为的“疯了”,而是成为酒神精神的化身。众人皆醉,屈原却敢于当着楚国贵族,敢于讽刺张仪卖国求荣、巧言令色,告诫楚怀王不要使敖氏列祖列宗断绝香烟血食。屈原的迷狂,是屈原通过一己之身改变楚国将崩的力量呈现,是个体的自我毁灭与宇宙本体相融合的冲动,是酒神精神的展现,是悲剧的价值之体现,引起读者的怜悯与恐惧,以达到精神上的陶冶。

郭沫若原话曾评价“婵娟——诗的魂”,作为配角的婵娟,随着宋玉在屈原被诬陷后的逃离,众人都以为三闾大夫已疯,唯有她依旧坚定不移地追寻着屈原,敢于挑战南后的权威并称其造谣生事,在监狱中不接纳宋玉、子兰的橄榄枝,在东皇太一庙营救三闾大夫并喝下毒酒代替其去死,这些无不体现出婵娟的勇敢、善良、正义。婵娟之死,也将整部戏剧的悲剧色彩推向了高潮,剧中屈原由婵娟之死而去往汉北做耕田种地的农民,剧外的观众感到了高贵精神的毁灭,而奋发精神,从而达到奇妙的精神共通。

四、纯粹的诗论主张与诗意的语言特色

在对郭沫若本人的成就进行定义之时,钱理群在《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如是说:“在现代文学史上足以代表一个时代的诗人与历史剧作家”,他以诗入剧、运诗入剧,在历史剧《屈原》中处处尽显诗人本色,形成一种以抒情为核心、形式自由浪漫的汪洋恣意之美。

在人物对话中,彰显新鲜、纯粹、朴素的诗论主张。在第一幕屈原与宋玉的对答之中,屈原谈及自己失去了雅颂的正声,尽量保持新鲜、纯粹、朴素。这种新鲜、纯粹、朴素是对百姓的尊崇,“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声之多艰”,关心下层百姓的生活状况,所吟诵之诗,为平民而歌,为民众所能听懂之诗。“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这种在诗歌上的审美主张与儒家“与民同乐”的诗论主张一脉相承。郭沫若将诗人屈原搬到戏剧的舞台,涤荡民众的心灵,便是其对新鲜、纯粹、朴素的诗论主张的审美实践;以《橘颂》为代表的郭沫若诗歌对纯洁道德的追寻,是其“与民同乐”的诗论主张的审美体现。

在人物语言中,具有诗歌的抒情特征,饱含诗的品格。在宋玉与老者等人为屈原招魂时,老者的话语具有诗歌的节奏感与韵律感,“你不要到东方去,东方有十个太阳,把金石都要融掉”“你不要到南方去,南方有吃人的蛮子,头上雕着花,牙齿是黑的”,从东南西北、天上与地下多个方位重吟叠唱呼唤三闾大夫魂归来兮,表现出强烈的抒情特征,想象奇特,构思绮丽,极具东方的神秘感。“招魂”这一情节又极具反讽意味,屈原被污蔑,民众相信南后之言、不信任屈原却为屈原招魂,呼唤民众心中以为的正直、高尚的屈原,并要求屈原“回到你的故乡来”。对于楚国民众来说,他们只信任理想道德化身屈原,一旦这个道德化身沾染不纯粹,会认为这个人“疯了”,屈原为民众而不被大多数的民众所信任。当屈原发现老者与宋玉在为其招魂,发出了“你们要听那妖精的话,说凤凰是鸡,说麒麟是羊子,说龙是蚯蚓,说灵龟是甲鱼……”这大段大段具有抒情性的直剖内心的语言,展示出屈原的愤懑与不平,强烈地渲染出了悲剧感。被污蔑后的屈原,内心独白:“我言行一致,表里如一/事实俱在,我虽死不移/要九折肱才能成为良医/我今天知道了这个真理……”当人物进行独白时,其展现的方式依旧是用押韵的诗歌来表现人物的思考,喷射而出的抒情独白,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戏剧语言的自由性,展现出戏剧人物的诗人性格,突破了戏剧对答式的表达效果,形成了汪洋恣意的语言风格。

五、总结:诗剧一体

在当下,重读郭沫若《屈原》,用历史的眼光看待这部巨作,从文学审美角度来说,以现代诗入剧,融合诗歌于剧本之中,让郭沫若的历史剧《屈原》既具有戏剧的本色,又融入诗歌的美学特征,戏剧与诗歌达到和谐统一;从思想价值来说,以天下为己任的诗人政治家屈原是爱国主义教育的典型人物,婵娟则是正义与美的化身,二者激励着当代有志之士为报效祖国而不懈奋斗。

猜你喜欢
婵娟宋玉郭沫若
千里共婵娟
郭沫若书法作品分享(二)
郭沫若书法作品分享(一)
相思无限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人见人爱的“子”
这是个什么字
郭沫若佚诗一首
说“看”不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