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学 山西 太原 030006)
雅克·拉康作为法国的精神分析学家与结构主义学者,从语言学出发重新阐释了弗洛伊德的学说,提出了诸如镜像理论等学说。在镜像理论中,拉康认为婴儿在出生后的6-18个月的阶段中其本身开始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构成了对自我的最初映像——“我”的出现。拉康将这个心理过程称为“一次同化”,即婴儿与镜像的合一。婴儿通过照镜子认识到了自己与他人,通过想象完成了对于自我与环境的确认。以电影《绿皮书》为例,谢利正是在与托尼以及他人的“他者”视角中逐步认清自己的“主体”身份,完成了自我认识的最终目的。在观众视角中,他们看到了这部影片中力图摆脱黑人与白人留给人们固有的传统而又刻板的印象,从白人司机托尼的叙事角度出发生动诠释了两人的蜕变之路。
在婴儿在镜前初步认识自我形象的阶段中,他的生理与心理都处于不甚完善的状态,仍不具备建立完整而清晰的认知能力,此时属于“镜像理论”的第一阶段:在映像与想象中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形象。影片中两人的出场所展示的地位与处境体现了导演在叙事人物上的巧妙构思:作为社会地位较高的白人本应在上流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而现实生活中的托尼却是一个为了五十块钱和别人比赛吃汉堡的粗俗底层;一般以奴仆或是劳动人民形象出现的黑人却在影片中是拥有良好教育、多次受邀到美国白宫进行钢琴演奏的社会精英谢利。而实际上,谢利时常苦恼:他在良好的家庭教育中成长,拥有金钱与崇高的艺术地位,但却因为唱片公司的建议迎合白人的喜好多演奏流行乐而不是自己最擅长和喜爱的古典乐;他在学识与涵养上与“精英文化”教育下的白人并无二致,但走下舞台的谢利却好似重新回归了“黑鬼”身份,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成为被社会接纳和吸收的一份子,但在向南边巡回演出路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使他怀疑自己生存的空间与价值。
谢利常以西装出现,他优雅的谈吐与装扮使他看上去似乎与白人无二,但肤色却注定了他永远无法融入白人的世界。公路行驶的过程中,两人的车子在南方的一条乡间小路上抛锚,托尼下车维修,而谢利坐在车中等待。种植园中正在辛苦劳作的黑人们也渐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满腹狐疑地盯着二人: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是白人干活,而黑人却是在坐着休息。这一幕没有任何台词对白,只有一幅油画般的静止画面。在这样的镜头中,在观众视野下看到的是谢利自己也在产生思考。他无法心安理得地直视自己的同胞们,他也在迷惑着自己与这些黑人劳动者们在本质上是否有区别。
谢利在白人世界里得不到应有的全部权利与尊重,在同胞身边也无法得到理解与支持。他以为努力变优秀会使得主流社会承认自己的价值,肯定自己的肤色,事实却是关于黑白肤色的观念早已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谢利想象中的理想生活的映像被现实一次次打破,此时的“自我”并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主体,自我的存在的境遇反思与不完整的分裂状态构成了谢利此时的“镜像阶段”。
“镜像阶段”是一个延续的心理过程,第二阶段就是外部世界中他人视角下的“自我”,而主体在与外部世界产生联系时,会与自身的想象产生一定的重合或偏差。电影以传统的线性结构安排叙事,看似平淡,但每一个小故事都可以作为一个单独的段落进行叙事。以在驾驶过程中托尼吃炸鸡为例,当他想与谢利一同分享美味的时候,谢利以从不吃炸鸡为由拒绝了,托尼诧异地说:“这难道不是黑人最爱吃的食物吗?”随后又解释道自己作为意大利人也时常听到别人说意大利人就爱吃意大利面,这仅仅是代表自己本民族的一种文化与喜好风格,并没有对黑人有任何种族歧视的意思。同时托尼结合了在车上播放艾瑞莎·富兰克林的歌曲为例,劝说谢利应该也了解自己民族的音乐与文化。在此处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谢利之所以对自我身份迷惘的原因之所在:他对于本民族的文化与风俗等知识的缺席造成了他在白人主流社会下不被认可后的无所适从。正是通过托尼这面镜子,使得谢利清楚地了解到了同胞文化的氛围,同时也收获了真挚的友情。
以托尼对待黑人的前后态度也可分析他人视角对于主体的评价与误识。在认识谢利之前,托尼生活在较为杂乱的家中,即使生活水平并不富裕,在看到妻子请来的黑人工人用自家水杯喝水后最终还是选择将水杯扔进了垃圾桶。即使为生活所逼成为了谢利博士的司机,在巡回演出启程前搬运行李时,托尼也并没有主动伸手进行帮忙,而是用眼神示意让管家来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在此处托尼的一系列行为可以看出他对于黑人的整体看法还是没有得到改观,双手并不愿意直接触碰到谢利的行李。在随后的接触中,托尼看到了在舞台上演奏着钢琴曲的谢利,虽然他是一个黑人,但他在黑白琴键上欢快地飞舞着的手指与乐声融为一体,初步改观了托尼对于谢利的看法。在写给妻子的信中,托尼对于谢利的才华予以溢于言表的赞美之情。这与影片开头中托尼将两个黑人使用过的杯子丢入垃圾桶的不同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利的黑人形象已经完全打破了之前留在观众心中传统的刻板印象;他拥有金钱与学识,拥有素养与自尊的意识,在接受了托尼尝试炸鸡的提议后,谢利看到托尼在行驶途中乱扔垃圾的行为仍然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要求托尼重新捡回垃圾。虽然两个人在最初相处的阶段互相看不顺眼,托尼即使在下车进行方便时仍不忘拿走自己的钱包,谢利也并不想听托尼多说废话,二人的友谊却意想不到地在互相理解中逐渐升温。在最后一站中,托尼为谢利遭到的不公正待遇打抱不平,扬起拳头就要挥向领班,谢利却是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对托尼说如果你愿意让我演奏,我会的。在此处情节中既展示了两人彼此的情谊,也体现出了谢利对于自身价值的肯定——来聆听音乐会的人都是欣赏自己音乐的人们,但如果自己身为表演主角都不被允许与他们共处一室享用晚餐,这样的演奏有什么意义呢?主体的视觉世界与想象世界在此合二为一,谢利通过对自身进行合理而又理性的分析后得出了自我价值的体会,进而完成了镜像的延伸与自我形象的重构。
在托尼与谢利一起前往橘鸟餐厅用餐时,他们见到了与白人餐厅完全不同的场景与氛围:这里有很多衣着简单的黑人们,大家或唱歌或跳舞,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放松。摆脱了在之前餐厅白人们不友好的行为后,来到这里的谢利和托尼自在了起来。黑人女服务员看到西装革履的谢利逗趣让他演奏一曲,在托尼的起哄声中,谢利步伐轻松地走上餐厅的舞台演奏起了自己最爱的肖邦。餐厅里的黑人们听到这美妙的古典钢琴曲后,眼中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同胞中竟然有这样优秀的钢琴天才。
随着乐队的加入,谢利不再受唱片公司的制约限制自己的曲风,也不再是受到白人与黑人同伴排挤的可怜人,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感受到了自由的存在。曾经被压抑的自我在此刻得到了释放,他用音乐打开了自己与同胞沟通的桥梁,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谢利打破了原有的自我认知,在他经历镜像分裂的阶段时,他通过托尼的聊天明白当下的自我形象并非是“真我”,从而进行了自我审视与分析。在橘鸟餐厅这一段落中,谢利演奏的乐曲被大家认可时,他最真实的自我形象被激发了出来,也象征着博士对于本族文化的认可。
人的精神一旦由想象界进入到象征界,由于语言的出现,镜像就被打碎了。主体通过镜像所建立的那个虚构却丰富、完整的自我形象便随之消失。但主体不断地想在梦幻中重温自己童年时期的幻象——那个尽善尽美的自我形象。电影银幕对于观众来说正是替代了破碎的镜面,在观影的过程里观众会暂时脱离自我所存在的现实中,在银幕所营造的世界中体会到他在镜中曾收获的“心理快感”。在电影中,“黑白组合”的人物反转设置使得观众体会到了权力倒置所带来的视觉快感。
在时下社会中贫富差距逐渐拉大,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与位于金钱财富端的精英似乎看上去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样的模式在人们看来已经成为某种不可扭转的固定模式。《绿皮书》中谢利与托尼的人物设置充分打开了观众对于影片设置的期待:两人对于财富、权利、社会地位都有着与传统不同的打开方式,在丰富观众观影体验的同时也满足了观众对于自我形象化身的银幕满足,体验到身份互置的快感,拥有对于改变自身社会地位的期待与希望。
每部作品都是反应世界的“镜”,它是导演对世界思考的展现。从银幕走向现实的影像意义来看,南部种族歧视的观念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现实中美国黑人所面临的艰难处境与电影中相对被美化的故事结局相互成为“镜面”,对于观众来说在这样的一种种族和解的过程中收获了参与感与“镜中快感”。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很容易沉浸于剧情中而消解了现实中的实际情况,可以理解为拉康镜像理论中婴儿通过照镜子而对自己所产生的幻象的满足感,这种令人愉悦的情绪会使得观众的观影情绪更加稳定且会更有动力对影片背后所传递出的意识形态进行思考。然而,在对影片进行解读的过程中也要保持足够理智而全面的眼光来进行分析,避免出现误识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