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自梳》的女性意识表达

曾宇钧(湖南工程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1)

电影作为一种文艺类的作品，自出生起便带有着浓厚的文学艺术色彩，浸染着浓厚的文化作品气息，在进行内容表达与精神传递之际，有着远超与再现社会现实时的其他媒介产品的保守与功利倾向。电影作品讲究从现实生活中挖掘细节与灵感，在展现社会时代片段的过程中带领观众完成该大社会时代的精神背景审视与对应的社会情绪色彩感知，从而实现文学作品对观众精神世界的震荡与启迪作用。自人类诞生并认识到人类的生物意义性别差异之后，社会性别文化便开始了漫长的建构历程，经过千百年的不断发展与锤炼得出了许多文化理论与现实行为启示，在文艺类作品中也经常性地被用作为揭示社会历史发展阶段性状况的主题线索，也丰富了电影的题材内容与精神维度。

女性意识作为社会性别文化中的重要意识内容，在女权运动不断兴起，女性地位不断提高的社会背景之下，也成为电影作品中精神表达的重要内容。电影将女性作为主要人物，讲述其在展开社会工作与生活的过程中受到外部刺激与内心自我觉醒后，萌生出来的对女性身份角色的独立性认知与深度认同，并进一步展开对女性一系列能动能力的锤炼与展现，从而完成女性对社会义务、责任、权利、地位等各个方面的思考与连接。这种以女性题材为主体，对女性意识进行重点性展示与表达的电影可以从广义上被称作是女性意识电影。

自20世纪起，越来越多的导演开始关注到女性群体，并且将镜头转向女性的生活环境、精神样貌、内心意志等多方面，女性从中获得了生物意义上便存在的主体性，其意识内容也成为电影精神表达的重要部分，比如由黄蜀芹所指导的电影《人·鬼·情》便是讲述了以艺术家秋芸为代表的现代女性所面临的性别歧视困境以及背后蕴含的女性意识精神内核。电影《自梳》也是一部以女性为主题，将女性群体的生活为主要的描绘内容，女性意识觉醒作为电影主要精神的女性电影，本文将以此作为出发点对电影中的女性意识表达进行多维度的分析与解读。

一、自梳女终身不嫁，立志摆脱男权操控

电影《自梳》主要围绕着自梳女意欢的生平故事展开，自梳女的特殊角色身份使怯懦平凡的意欢获得女性意识并进一步进行表达的基础。在男强女弱的社会性别文化规制下，女性必须通过“嫁人”仪式才能获得意义与价值所不相同的社会身份。自梳女看破了当时社会中女性极低的社会地位与遭受不公平待遇，未婚时有可能被娘家当作商品买卖，婚后也可能被夫家操控为生儿育女的生殖机器，为了避免不幸，所以会选择成为自梳来摆脱娘家与夫家，逃脱男权迫害。自梳女将“发辫”改梳为“发髻”看作是一种特殊的身份仪式，完成这一仪式后的女性被称作自梳女，终身不得再嫁，即便是父母也无法让其出嫁，如有违背则会付出酷刑毒打和溺死河中的惨痛代价。自梳女这一风俗多出现于19至20世纪的珠江三角洲地区，尤其是番禺、顺德一带。

电影《自梳》再现了20世纪40年代男权为先的广东顺德，女性群体遭受男权的压迫与控制成为默认可行的社会现状，对此部分不愿在男权枷锁下仰人鼻息的女性群体自梳长发，立志不嫁，不依附男性，成为自梳女，意欢也是其中一员。意欢父亲因为欠债于地主无力偿还，便答应将女儿嫁给地主做妾，已有意中人的意欢不愿意被父亲变卖为小妾还债，逃到姑婆屋请求进行自梳仪式成为自梳女，试图摆脱男权的操控。一名有威望的年长自梳女，在众人的见证下为意欢完成自梳仪式，一边用梳子为意欢梳起长发，一边念诵着“一梳福，二梳寿，三梳自在，四梳清白，五梳坚心，六梳金兰姐妹相爱，七梳大吉大利，八梳无难无灾……”以表达自梳女对自己不再受男权控制的美好生活祝愿。

但完成了自梳仪式后的自梳女意欢，仍旧遭受了父亲及地主家仆的强制逼婚，父亲不顾父女亲情，地主家仆冷言嘲讽恶语相逼，绝望的意欢誓死不从，准备以剪刀自刎捍卫清白，幸得路过的玉环所救才免于成为交易的工具。在一次偶然中，意欢与年少时期的意中人旺成相遇，但早已物是人非，一个无法再嫁，一个无法再娶，单纯的意欢以为两人之间有爱情只是不被世俗与伦理所允许，甘愿在灰暗中偷偷将这一份情感发酵。直至意欢怀有身孕，请求旺成能够带她远走他乡重新开始新生活被拒绝时，意欢才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原以为的情投意合不过是自己单方面的空想，自己不过是成为男人宣泄性欲的工具，女性所渴求的终究在男权社会下难以完全实现。

经此挫折后的意欢对男性彻底失去了信任，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与幻想，将重新回归到自己的本心与主体，审视自身的存在不需要依靠于男性，对感情的渴望也不需要在向男性的妥协与示弱中实现。在男权对女性群体的各种压迫成为合情合理的畸形社会下，女性群体的权利、话语、意识都难以得到重视与保证，而只有通过向自梳女一样与男性群体一刀切似的断绝所有关系，以终生不嫁的代价才能有可能摆脱男权操控，完成女性意识独立性的渴望。

二、颠沛流离命途多舛，女性群体相互依赖

在以人作为主要表现对象的电影作品中，人物之间涉及的各种形式的互动行为是构成电影叙事、推动剧情发展、塑造人物形象、深化电影主题等部分的重要内容，也是完成电影各个要素、方面、形态、维度等综合系统的复杂构成。因而，对电影中人物角色之间的互动行为、情节设计以及互动关系的把握与安排也一度成为电影制作过程中需要重点关注的部分，以增强整部电影的协调感与整体性。在涉及社会性别文化题材的电影作品中，男性与女性是电影的主要表现对象，两个群体之间你来我往的互动行为是讲述并表现其性别关系的重点，能够在鉴赏电影作品戏剧化效果的同时带领观众在互动行为中透视两个群体的地位差别、价值观念、意向内涵等内容。

在表达女性意识的电影中也同样如此，电影《自梳》在对女性群体的意识进行表达之际，并非进行简单的强调、歌颂和渲染，而是在人物之间的互动行为中进行突出式表达。社会作为一个整体而存在，其中的个体或者群体在具有独立性的同时，也同样与整个社会具有整体性特征，是无法完全抽离的。因此，在对女性意识中独立意愿进行表达之时也无法完全绝对化，而需要在互动中完成与整个社会的连接，并进一步明确女性意识在整体社会中如何存在以及未来的发展意愿。

影片在讲述以自梳女为代表的女性群体的女性意识之时，将女性群体放置在与男性群体同在的社会整体中，并在互动之中强调男权对女性群体的压迫，女性群体展开自救需要相互依赖。意欢被父亲变卖逼婚之时，自梳女们站在意欢面前为她争取权利；意欢持剪刀准备自杀之时，母亲痛哭流涕地哀求她不要做傻事；逼婚事情陷入僵局之时，玉环用尽身上积蓄为意欢换得自由身；意欢用钢针堕胎后险些丧命，自梳女留失德的意欢一口气并送往玉环住处，为其争取生还的希望；情谊深厚的玉环不顾之前两人的矛盾，再一次倾囊相助……意欢生命中的挫折和磨难多是由男性造成的，而帮助她渡过难关的也多是女性。

13岁就被卖到青楼的玉环，自小便颠沛流离，看尽人情冷暖，尝尽男女情爱却仍旧渴望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顶着巨大的压力嫁给丝厂老板陈耀宗做第八房妾室，没想到是新一轮不幸的开始。陈耀宗的其他妾室对玉环有着浓厚的敌意，明里暗里地排挤玉环，丈夫陈耀宗为了家族生意甚至将玉环送给将军换取订单。男性成就了坚韧勇敢的玉环，却又给她带来无数的痛苦，只有意欢始终守护着她，替她挨巴掌、在将军府门外等她、为她上药疗伤、关心她照顾她……影片中渴望拥有平等权利、自由身份、价值意义的女性角色无不是女性意识表达的重要内容，封建守旧下差异化、歧视化性别文化背景使得意识的现实化极为艰难，但在女性群体的互相救赎与扶持中，女性群体摆脱颠沛流离和命途多舛的生活拥有了新的希望与可能。

三、相知与相守：自由的精神情感世界

电影在进行内容表述之时，是具有层次感的，由浅至深，由表至里。从最外围的背景、场景、环境信息内容，到中间的人物关系、互动行为、角色形象、情节变化，再到深层的情绪情感、精神态度、价值观念、意识形态。电影的层次感是电影作品的艺术特质所决定的审美追求，能够多维度地展现、探讨并透视社会现实，从而完成艺术作品对于现实社会的反作用，或加深对社会的认识，或推动对社会的反思，或采取行动作用于现实。因而，在电影作品中对精神情感世界的描绘会自然而然地成为电影的重点关注部分，这一特质也决定了借助电影内容形式实现抽象精神、情感表达类目标的现实可能性。

在社会性别文化领域中，关于男性与女性的地位、权利、话语、意识等内容的讨论一直以来都是讨论的焦点，这种文化现象存在于社会现实，也存在以社会现实为基础进行艺术性创作的电影作品中，甚至能成为电影表达的主要精神内容。电影《自梳》以女性意识为主要的表达内容，在讲述女性群体人物形象、生活环境、命运发展的同时，还尝试深入到女性群体的精神情感世界，更加多层次立体化地对女性意识进行表达。

影片有对男女之间情感的描写，也有对女人之间的情感刻画。意欢与旺成之间的爱与不爱，被利用与始乱终弃，玉环与陈耀宗之间不敌金钱利益诱惑的淡泊情意，两位女人为追逐与男人之间的爱情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从身体、金钱到精神都被无情击败，溃不成军，从一腔热血到无奈的心灰意冷。幸运的是，两人在经历过前一段失败的感情后，越发懂得珍惜与感恩，能够在生活的细节中重新挖掘出暖意，唤起各自精神情感世界中的自由追求。

玉环喜欢单纯、心善、执着的意欢，意欢喜欢坚强、勇敢、有情义的玉环，两人见证过对方的失败与落魄，也越发明白自由追求情感的可贵，她们俩逐渐爱上了对方，相知相守、携手同行、互相扶持，超越了同性限制的爱情让她们拥有更忘我、更自由的追逐爱情的勇气。战火降至，两人在登陆前往国避难的轮船时因为意外而失散，已经上船的玉环毅然决然跳入海中，游回岸边寻找码头上的意欢。互通心意的二人即便最终仍旧失散五十余年，但是并未忘怀昔日的感情，努力寻找对方的踪迹。两位女性不惧世俗眼光，坚定所爱，勇敢追求精神情感世界的自由，探索更为宽广与深刻的意识内容，从而完成电影更为深层的女性意识表达。

电影《自梳》以女性群体作为主要人物对象，女性生活境况为主要背景，女性所遭遇的不公与压迫为主要的电影情节，讲述女性在追逐自由、平等、权利过程中所经历的种种无奈现实，尤其是对情感追求所付出的巨大代价。电影在淡淡忧伤、阴郁与怀念的情绪中，以人物、事件、背景具象化的形式用意欢与玉环之间的同性之爱托起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深刻主题。这种特殊的人物选择、巧妙的表现手法与意义深厚的精神主题，让电影《自梳》在极具电影观赏价值的同时能够发人深省，即社会生活中所存在的不平等的性别文化，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以及女性群体在意识追求上的深刻性与多维性，利用电影艺术作品反作用于现实，为女性意识的落地提供重要的精神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