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燕(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电影《你好,李焕英》是贾玲导演的处女作,由贾玲、张小斐、沈腾、陈赫等人主演,根据同名小品及其亲身经历改编而成,在2021年的春节档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其实,在中西方电影发展史上有关亲情、母爱等主题的作品并不罕见,但能够产生像《你好,李焕英》这样效果者甚少。该电影没有各种高难度的特效,没有国际一线导演指导,更没有名家剧本,穿越的电影情节模式也不算新颖,但它的成绩超乎想象。
《你好,李焕英》在情节表现上十分出色,俄国形式主义叙事理论的重要奠基人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了“陌生化”理论,认为艺术家要创造与众不同的能给观众或读者带来新感受的作品,观众或读者只有欣赏这样的作品才能真正进入审美的状态,这就要求文艺作品创造者在加工手法上求新求异,他在《散文理论》中说过:“我在文艺理论中所从事的是其内部规律的探究,如果用工厂的生产来类比的话,那么我关心的,不是世界棉纱市场行情,不是各托拉斯的政策,而是棉纱的标号及其纺织方式。”该电影之所以取得成功也绝对离不开其精湛的叙事艺术,剧情的展开方式别具一格。
该电影充满了大量的笑点与泪点,但并不是两者简单的交叉或统一。但电影从开场就一直平铺大量喜剧包袱,观众在欢乐的气氛中观看了大部分影片,几位喜剧演员的一笑一颦自带喜点,以沈腾饰演的厂长的儿子沈光林为例,他带厂里工人练大合唱的一段,就妙趣横生。作为厂长的儿子,沈光林自然能获得一定的优待,但在带领工人排练大合唱时,特意强调不是走后门被选为播音员的,随后其中一名工人超有磁性的一句男高音让他很没面子。在排练的过程中,想带大家唱粤语版歌曲,但他给大家做示范时唱四遍四个样,旁边搞卫生的阿姨居然以为是四首歌,让观众忍俊不禁。更让大家捧腹的是晓玲故意创造机会让英子与沈光林接触去公园划船的场面,20世纪80年代年轻人谈恋爱能去的地方、游乐的形式都没有现代丰富,划船很有年代感,激起了许多三四十岁,甚至年龄更大一些观众的共鸣与回忆,叙述节奏较轻松,早已铺垫好的包袱开始发挥作用,晓玲设计沈光林前一天在电影院与英子偶遇失败,沈光林带去的一盒毛豆又拿来了,也“不负众望”地变质了,沈光林在船上竟全都吃了,随后大家能够猜到他肚子疼要找厕所的环节,但小船的速度非常慢,眼看要到岸边的时候,又被其他船只撞到改变了方向,早已备受煎熬实在无法忍受的沈光林居然跳下水偷偷解决了事。这种情节还有很多,最经典的是沈光林为博得英子的好感在舞台上扮丑演二人转的场景,上台后的一连串表演没有引起观众的任何反应,不是大家不想笑,是碍于厂长的面子不敢笑,随后在裤子被晓玲拽掉漏出鲜红的线裤时,观众的情绪已难以控制,整个会场沸腾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其实在银幕前面的观众此刻也早已笑得不能自已。不仅沈光林,其他几位主要演员同样带给大家很多笑料。
影片在快到结尾处大家的精神状态也由快乐逐渐过渡到亢奋,作品的情感基调却陡然转向了,由极致的快乐转到极限的悲伤,尤其以快乐为背景,更加强了悲伤的程度,大反转的结局使影片主题得到升华,艺术境界得到极大提升。甚至大家给影片的定位就是悲剧,虽然影片结束前20分钟左右的时候才发现真相,但其在整部影片中却是不折不扣的主要情节,决定影片的总体基调与艺术效果。这种突转的审美效果早已被古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发现,他甚至将悲剧之所以能带来惊心动魄效果的主要功劳归于突转及其后面的发现,“‘突转’指行动按照我们所说的原则转向相反的方面,这种‘突转’,并且如我们所说,是按照我们刚才所说的方式,即按照可然率或必然率而发生的……‘发现’,如字义所表示,指从不知道到知的转变,使那些处于顺境或逆境的人物发现他们和对方有亲属关系或仇敌关系。”发现与突转同时出现才是最好的发现,这在电影《你好,李焕英》中有突出的体现。
该影片的突转始于晓玲突然想起妈妈缝补衣服破洞的技术是通过她出生以后不断练习才有质的飞跃,而英子给穿越回去的晓玲的裤子却十分精巧地缝了卡通图案,这让观众和晓玲一起恍然大悟,真相被发现,原来穿越回来的不只是晓玲,还有妈妈。晓玲一路狂奔,泪如雨下,影片特意将这段奔跑的镜头加长,它让晓玲和观众一起回想妈妈李焕英之前的种种行为,其实早有伏笔,只是都被我们忽视了。晓玲见到妈妈的时候,那种难以言表的自责与心疼透过屏幕也深深刺痛了每一位观众。尤其在结尾,晓玲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出息了,有钱了,可以为妈妈实现各种愿望,母女二人却阴阳两隔了……
该电影的主要演员都是喜剧明星,这个喜剧天团自然不会让观众失望。应该说,很多观众是冲着电影浓浓的母亲与亲情的悲伤故事慕名而来,但看了一大半似乎觉得纸巾白拿了。但在快到结尾处,观众上扬的嘴角还未落下,情节发生了突转。反转之前观众笑得有多灿烂,结尾处哭得就有多悲伤,观众的心由至高点跌落到谷底,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用大量欢乐做陪衬,更凸显结局的悲伤。原来贾玲饰演的贾晓玲一直认为在为母亲获得快乐,改变其命运的努力相对于母亲的付出只是沧海一粟,付出最多的永远是妈妈,她无怨无悔,只要女儿健康、快乐地生活,就是她最大的快乐。即使孝顺如贾晓玲的子女以为为母亲做再多,也是抵不上母亲为我们的付出。母爱如山,无以回报,永远是每个子女一生的亏欠。
任何一个叙事文本都由诸多要素构成,对诸要素之间关系的不同解读甚至形成了不同的流派或理论观点,20世纪60年代西方出现的结构主义理论专注于作品结构规律的探索,总结了文本叙事过程中呈现出来的多种规律。按照结构主义者的理念,一部文艺作品就是一个复合结构,其中富含多种结构关系,影响较大的如二元对立理论,即可以从同一结构中挖掘出完全对立的内容,“成双的功能性差异的复杂格局这个概念,或曰‘二元对立’概念显然是结构概念的基础”。就像叙事类作品中同一个情节结构或人物形象,可以解读出完全对立的结论。这里的二元对立问题在电影《你好,李焕英》中有大量呈现,这也是理解该电影的关键之处,若不理解这些内容就无法真正把握电影丰富的思想。
电影中体现的二元对立问题主要分两个篇章,一个是妈妈生前,一个是妈妈出车祸昏迷后二人穿越到1981年的“相遇”。像所有的妈妈一样,晓玲的妈妈生前也对她寄予厚望,但现实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在晓玲眼里直到妈妈去世也没有做过让妈妈满意的事情,这此,她懊悔不已。开头就交代了贾晓玲高考结束后为了让妈妈真正高兴一回,找人做了一个北京本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妈妈也是理所当然地十分兴奋,并召集了亲戚朋友大摆筵席庆祝,没想到藏在贾晓玲书包中真的录取通知书鬼使神差地掉了出来,被大家看到后,妈妈的情绪一落千丈,两人在骑自行车回家途中出了车祸导致妈妈病危,晓玲也彻底绝望了。妈妈虽然总希望晓玲能有出息,但晓玲的表现没有达到这一要求,其真实感受如何呢?影片并没有在这段叙述交代,而在将内容移植到影片结束,给观众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同样穿越到20世纪80年代的妈妈在一次同晓玲的交谈中说了句:“你怎么就知道我这一辈子不幸福呢!”其实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只要女儿健康、快乐地在身边就是最幸福的,即使有机会再一次选择,纵使一生贫困,她的宝贝也依然是晓玲。在这对二元对立关系中,在晓玲眼里,没有一点让妈妈满意之处;但在妈妈眼里,只要有女儿在她就是幸福的。
车祸后妈妈昏迷的时候,晓玲穿越回了1981年,“砸到”了年轻的妈妈李焕英。而原本以为砸到妈妈的行为其实是妈妈有意去接住从天而降的晓玲,尽管此时二人的身形、体重差异较大,但妈妈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晓玲穿越回来后想弥补此前的遗憾,让妈妈高兴、幸福,于是开始帮她圆梦,如装瞎帮妈妈买到了厂里的第一台电视机,让妈妈十分开心。后来晓玲想起妈妈的好友说过,要不是当年的那场排球赛他们没有参加,天大的好事就不会落到王琴身上,晓玲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她觉得只要是好事就要尽力帮妈妈争取,于是她积极地劝说妈妈参加比赛,并做其他队员的工作,最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成功组队,尽管赛场上失败了,但晓玲妈妈成功地引起了厂长的关注,随后安排其与自己的儿子相亲。在晓玲的追问下,得知沈光林相中了年轻的李焕英,于是便开始帮助他追求英子,给二人制造接触的机会,甚至还根据英子的喜好帮助沈光林改变,尤其为了让英子开心在舞台上表演的一段,晓玲都颇为用心,她希望英子的命运能够改写。同样穿越回来的李焕英深知女儿的一片苦心,但她又怎么错过此生与晓玲的“相遇”,所以,悄悄与厂里相处三年的锅炉工贾文田登了记,放弃了可能会过上的优渥生活。在这里,镜头带领我们跟随晓玲的脚步,看她如何为妈妈的幸福生活而努力,但最后我们发现,其实付出最多的还是妈妈。
结尾处,贾玲回到了现实,开上红色的敞篷跑车,她终于可以骄傲地对妈妈说,我出名了,可以让你骄傲啦,镜头中的晓玲幻想着妈妈能够看到这一切,坐在车的副驾驶享受“兜风”的时光,但这一切都是晓玲的幻想,甚至妈妈穿的那件绿色的毛皮大衣也与周围幻境的时节格格不入。虚幻与现实或者想象与真实相对立的两种存在在这里实现了交会,讲述者留下了太多的悲痛与懊悔,也带给观众无尽的思考,珍惜当下,不要等到只剩遗憾。
总之,这部影片的讲述是立体的,有大量相互对立或相反的二元因素,将观众的关注点从一极带向另一极,刚随着主人公进入一种自我理解,随后又被相反的理解强烈地撞击,甚至两者相反的意识活动同时击打观众的内心,有着较强的心里冲击力。在晓玲眼里,妈妈对她从未满意,她也从未做过让妈妈开心的事情;可是在妈妈的心里却是十分幸福的,女儿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只是她一直藏在心里。晓玲穿越后想让妈妈过得更好,帮她圆梦,甚至改变她的命运,撮合其与“富二代”沈光林在一起,但真正付出的还是妈妈,她为了与晓玲的这场缘分之约,依然选择了晓玲现在的爸爸,生活依旧清苦,但有个她最爱的宝贝女儿。所以,这虽然是贾玲作为导演的处女作,但影片的叙事十分厚重,爱与被爱,现实与虚幻等多元因素的交会使电影的表现更丰富。
当然,影片的情节设计总体上并非完美,但瑕不掩瑜,情节结构的设计可谓亮点足够多、够独特才获得观众高度的认可。叙事上的成就当然并不限于上述两个方面,除此还有很多,如色彩叙事,电影通过光影的转换,由黑白到彩色与人物的命运与心情紧密相连等。
可以说,叙事技巧的独特是作品成功的加速器,但真正感动我们的不仅是作品的情节结构,更是其中所传达的浓浓的母爱和亲情,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李焕英”,她或许是你的爸爸、妈妈,抑或是往昔岁月中的某位至亲至爱。“艺术的内容也是现实中一切能引发人发生兴趣的事物,或是展现人和人的一切。”母爱无言,谁能轻易释怀。岁月的长河中,道不尽的人情冷漠,唯有“母爱”与亲情最动凡人心,最让人沉醉!既能温柔得如微风拂面,又可以厚重得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