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网感”看电视剧的类型创新与话语转向

2021-11-13 04:03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天津300387
电影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话语受众

韩 岳(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天津 300387)

在互联网时代,观众群体的迭代为电视剧的艺术创新奠定了受众基础,熟悉互联网环境、在移动小屏和多屏互动中长大的“网生代”年轻受众,正在逐步替代习惯传统电视“厅堂艺术”的中老年受众,成为当下影响电视剧消费的主力军。“网生代”受众的审美偏好和消费倾向则不断催生国产电视剧题材类型、叙事话语和修辞手法的新景观。对此,学业和业界多用“网感”来概括互联网背景下电视剧所呈现出的艺术表达特征。

如今,“网感”作为网络文化影响下电视剧艺术特征的集中概括,俨然成为一部剧集在全网形成爆款的必要因素之一,也成为电视剧全产业链各环节共同关注的问题。有学者指出,“网感”推动了中国电视剧的演化,已经成为互联网时代热播电视剧的“标配”。因此,深入理解“网感”的内涵,以“网感”作为当下电视剧内容创作的重要标准,巧用、妙用“网感”叙事提升国产电视剧的市场竞争力,是互联网时代国产电视剧艺术创新的重要路径之一。

一、“网感”内涵分析

目前,“网感”已经成为国内影视研究中的一个流行概念,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包括:“网感”是指影视作品具有网络文化的风格特点和传播规律,具有碎片化、感官化、青春化的内容气质,有一定的情节爆点和情感痛点,有较强的用户参与性和体验感,是网络审美文化、价值取向、流行思潮的集中体现。影视作品要有“网感”,就是要求其具有互联网的特征,跟踪市场需求,适应年轻人的思维方式和欣赏习惯,激发观众的表达欲望并引发他们的共鸣。此外,有学者将“网感”总结为三个方面:创新的题材与制作、极具时效性的传播、方便快捷的平台,而所谓“网感”的实质,就是从观众角度出发,一切为观众考虑,强调观众至上。面对“网感”概念的众说纷纭,可以肯定的是,“网感”是对“网生代”受众审美旨趣和文化消费习惯的匹配和因应,需要从当今网络文化的发展进程一窥“网感”的内涵。

(一)求新求变是“网感”的必要条件

在互联网时代,文化迭代速度明显加快,新奇感、时尚感是“网生代”年轻受众文化消费的重要偏向。“网感受众群体心理具有不断升级网感的能力,受众群体乐于并善于接受新鲜事物,并对新鲜事物具有很强的消化吸收能力,形成自己的视听体验,并在已有的视听体验基础上建构不断升级的视听需求。”对此,《执念师》《老九门》制片人、灵河文化传媒(上海)有限公司创始人白一骢指出,对于“网感”的认知是不断变化的,如果跟随别人已经做过或市场上已经形成的东西,就已经不是“网感”了;“网感”需要保持变化,能够尽快找到一些方式突破自己现有的能想象的东西。由此可见,“网感”并不是某种稳定的、一成不变的风格、类型或手法,纵观中国网络剧的发展历程,不难发现“网感”这种求新求变的特性。

在网络剧发展早期,《屌丝男士》《万万没想到》《报告老板》《十万个冷笑话》等搞笑拼贴剧虽然制作成本低,影像粗糙,表演浮夸,却因其对当时主流电视剧的解构与颠覆而风靡一时。这一时期的“网感”主要表现为:简单直接蹭“热度”,内容拼贴碎片化,强行制造“雷人”笑点,极具娱乐精神和自嘲精神等。此后,随着受众对影像品质要求的不断提高,山寨、恶搞、拼贴、戏谑等特征逐渐淡出“网感”范畴,而《太子妃升职记》《暗黑者》《灵魂摆渡》《无证之罪》等通过对题材类型的深挖与创新,弥补了传统电视剧的内容空白,使穿越、灵异、奇幻、罪案一度成为市场炙手可热的类型元素。近年来,伴随网络剧与电视剧类型创作的融合趋同,网络剧开始向着“高流量+好口碑”的方向不断深耕内容,精品化与多元化特征不断充实“网感”范畴。《白夜追凶》《火线出击》《破冰行动》《精英律师》《外科风云》等开拓了现实题材行业剧的内容边界;《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长安十二时辰》《庆余年》等探索了历史题材剧的新视角、新形态;《老九门》《镇魂街》《画江湖之不良人》等在故事情节、人物塑造、音乐元素、服装道具等方面更加贴合了当下二次元的审美倾向。

由此可见,“网感”势必在一代代年轻受众好奇心的驱动下不断发展变化。在求新求变的心理诉求下,任何题材、类型、技术或手法一旦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固定模式,都可能造成受众的“审美疲劳”,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淘汰出“网感”的范畴。

(二)社交属性是“网感”的核心要素

在互联网时代,随着社交媒体与视频网站之间越来越密切的交融、协作,博客、微博、微信、贴吧、QQ空间等网络平台极大地激发了受众观看剧集时的参与热情,社交媒体与播出平台的联动正在重塑电视剧受众的收看习惯。与之相应,一部热播剧除了具有传统影视作品的艺术审美功能外,还必须能够提供参与感和话题性,使受众在观剧的过程中形成互动交流,进而缝合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促成受众的身份认同以及对文本意义的再生产。社交属性成为互联网时代影视创作的新特点,并形成一种社会文化现象。

电视剧的社交属性可以在受众与文本、受众与创作者、受众与受众三个层面展开,受众始终作为社交属性的核心要素,是社交行为的发起者和落脚点。互联网传播的非线性特征,使受众可以自由地将电视剧的播放时空移至自己的时空维度中,其观剧行为从被动接受变为主动寻找,从“定时约会”变为全天候沉浸。同时,互联网强大的信息分发和互联互通能力极大地节约了沟通成本,使电视剧受众“重新部落化”,形成针对特定内容的网络“迷群”。剧迷们通过点赞、评论、转发、弹幕等互动行为,获得归属感和愉悦感,其表达热情往往会吸引一些游离观众或网络潜水者的关注,并促使其成为新的观剧群体。

在社交过程中,剧迷们的个性化创造欲望也被进一步激发,通过撰写剧评、改编或续写剧情,制作创意短片、表情包、GIF动图,生产发售剧集周边产品等方式,形成对电视剧文本意义的再生产,极大地丰富了受众的观剧体验。据统计,热播剧《欢乐颂》网络播放量突破100亿的构成中,有四分之一来自截屏、表情包等“玩剧”方式。剧迷们强烈的主体意识和参与热情,使其在围绕剧集的社交互动过程中,对特定剧集内容形成了强大的消费黏性。如今,社交属性已经成为互联网时代影视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是“网感”的核心要素。一部电视剧要获得播出热度,就需要在剧情内容、叙事手法、人物设置、服化道设计等方面,为受众的交流互动及其他参与行为创造出足够的空间。

(三)“轻语态”是“网感”的重要特征

面对日益增长的竞争压力和快节奏的生活方式,“网生代”群体亟须能够缓解个体焦虑、符合自身价值取向的电视剧作品。相比厚重凝练、黄钟大吕式的艺术语言,年轻酷炫、风趣幽默的话语表达则更能满足年轻受众消解生活压力的娱乐化需求。同时,手机等移动终端的普及使得观剧环境变得更加多样,受众往往利用等车、等餐、睡前、如厕、工作间歇等碎片化的闲暇时间观看剧集。时间的碎片化、环境的复杂化也要求电视剧减少严肃话语的艺术深度,转而以平易近人、浅显易懂、轻松活泼的大众话语吸引受众尽快融入。于是乎,轻松的话语、轻快的节奏、轻新的风格,共同构成了“网生代”受众喜闻乐见的“轻语态”,成为当下“网感”叙事的重要特性。

“轻语态”之“轻”,既体现在对崇高意义、严肃厚重主题的一种“举重若轻”的表达,对社会问题与个人困境的一种轻松、幽默的自嘲式解构;也体现为年青一代的语言环境和文化环境所孕育的独特表达特征,如在话语中融入时尚潮流文化元素,追求新颖、酷炫的风格,关注热门娱乐话题等。除了话语模式的偏好,“轻语态”还体现了当下年轻群体的生活态度,在看似标新立异、脑洞大开、玩世不恭的表达背后,是“网生代”群体对个性化生活方式的肯定,对精彩有趣生命历程的追寻,对自我独立和价值实现的呼唤。简而言之,“轻语态”是年轻受众在个体权利诉求下,对传统精英高尚话语模式的一种自娱式消解,是“网生代”群体追求活在当下、释放真我、体验有趣生命历程的精神写照。

二、“网感”诉求下电视剧的类型创新

电视剧的类型化发展体现了市场环境下我国电视剧艺术的逐渐成熟,从受众中心视角看,类型剧反映了观众的“期待视野”,而类型恰好是对观众期望的一种保证。类型剧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创作者和观众达成的一套默契的系统。一部理想的类型剧应该在契约范围内增添新元素,适当突破这种期望以提升观众的观赏体验。

“网感”求新求变的特征不断推动着全网剧集生产的类型创新。网络剧率先用类型元素的突破、混搭、杂糅填补了电视剧长久以来的类型缺口,此后,电视剧也开始吸纳网络剧中的流行类型元素。随着台网融合的不断深入、多屏联动的日臻成熟,如今一种涵盖全网的多维类型景观开始呈现,其主要表现为:传统电视剧美学风格与网络文艺美学风格融为一体,多种类型元素混搭杂糅,由此产生的创新效果正不断刷新观众的“期待视野”,助推更多热播剧集的问世。

从《陈情令》《九州缥缈录》《长安十二时辰》《庆余年》《鹤唳华庭》《从前有座剑灵山》《大明风华》等热播古装剧看,创作者多在传统历史题材剧常用的权谋、宫斗、探案、武侠等类型基础上,杂糅混搭爱情、偶像、甜宠、职场、家庭伦理等现代都市剧所常用的类型,有时还加入穿越、玄幻等类型元素;在服化道设计与场景构建上凸显传统的古典美学风格,而在人物话语、情感铺陈、价值观念等方面则融入现代或后现代风格,产生一种以现代审美烛照历史的效果。例如,热播剧《庆余年》就糅合了穿越、科幻、悬疑、爱情、武侠、权谋、喜剧等类型元素,剧中的场景、道具、服装设计极具古典美感,主角范闲在斗诗会上大秀李白、杜甫、李商隐等名家的诗句,也丰富了该剧的传统文化韵味。同时,在穿越的故事背景下,范闲的话语不仅体现了“人人平等”“为自己而活”等现代观念,还颇具网络娱乐文化气息。“智商盆地”“脑回路”“好人卡”等台词构成了历史与现代的话语反差,造成了剧中人物间的“鸡同鸭讲”,加强了剧作的轻喜剧风格,使受众感到新鲜有趣。

“网感”中的社交属性则要求电视剧的类型探索更具话题性,从而激发年轻受众的参与热情。近年来,电视剧的类型创新大多将混搭杂糅的手法与当下年轻受众的偏好相结合,形成类型化创作的垂直深耕。创作者往往在某一两个市场强势类型的基础上,搭配若干细分小众类型元素。这使得剧集在面对分众化、多样化的受众群体时,能够以强势类型吸引主流市场,率先在某一主流受众圈层中引爆,形成较强的话题性和较高的关注度;再以多元小众类型吃透细分市场,使剧集得以在多个圈层中形成话题互动,进而引发受众更广泛的参与行为。

近年来,从国产电视剧的传播实践看,青春与悬疑依然是最受年轻人喜爱的剧集类型,在此基础上,剧集创作呈现出垂直深耕的景象,即以青春、悬疑作为主要类型,搭配若干细分市场的小众类型元素,形成“青春+”“悬疑+”的复合类型模式。例如,在“青春+”的类型方向下,以《极限17:羽你同行》《追球》《奋斗吧,少年》《青春抛物线》等为代表,形成了“青春+竞技”的复合类型,打破了传统青春剧一味浪漫抒情的叙事风格,突出了新一代青少年为了追求梦想不畏艰难、敢于奋斗的昂扬斗志,诠释了青春的果敢与血性。以《少年派》《小欢喜》《带着爸爸去留学》为代表,形成了“青春+教育”的复合类型,进一步观照了现代都市家庭的教育困境,融入了高考、补习班、留学、二胎等一系列社会话题,加强了传统青春剧对家庭情感与教育理念的反思;以《烈火军校》《热血少年》为代表的“青春+年代”的复合类型,则选用当红偶像小生,以年轻化的影像风格讲述年代故事,展现了民族危难之际爱国青年的励志成长过程与献身报国情怀。

三、“网感”诉求下电视剧的话语转向

随着互联网的崛起,托生于网络文化的“轻语态”正逐渐取代传统影视作品严肃、厚重、宏大的话语风格,形成新的美学景观。“轻语态”并不意味着轻浮和浅薄,而更多呼唤一种“举重若轻”的创新表达,主要表现为,摒弃对崇高意义的宣教式解读和对英雄人物的模范化塑造,将宏大历史下的社会阶层矛盾改造为小人物的个体焦虑与自我成长,将个人对理想事业的追求融入其丰富、矛盾、细腻的情感生活,将人物对社会矛盾和命运流转的切身体认与轻松、幽默、时尚的话语表达相结合。

例如,曾获电视剧飞天奖的《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就较好地体现了互联网时代电视剧话语从“重”到“轻”的风格转向。相比1994年版电视剧《三国演义》严格遵从原著的话语风格,《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的话语表达更符合现代年轻人的接受特点。导演张永新表示:“我觉得历史剧不应该给你讲一个两千年的故事,那样的话故事会充满腐朽感,而应该让观众看到感同身受的故事。我们选择司马懿作为切入点,正是因为他一生精彩,他的故事具有先天可让现代人投射自我的生命历程。”该剧以一种温暖、诙谐的话语讲述了司马懿在职场与家庭中的故事,尤其在家庭生活的段落中,司马懿与妻子张春华和妾侍柏灵筠之间的纠葛被处理得更加贴近现代人的感情观念。司马懿重情重义但略显“惧内”的形象,机智、幽默、轻松的话语都让人忍俊不禁,使人物在严肃的权谋争斗之外更多了儿女情长的生活气息,也为古装剧增添了一种清新、时尚的气质。

“轻语态”追求年轻人喜闻乐见的轻松喜感,而喜感并不等同于低级趣味或扮丑搞怪,高级的喜感来源于智慧的幽默,是将生活含英咀华后的一种“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巧妙解读。例如,电视剧《金太狼的幸福生活》取材于琐碎的市井生活,其夸张搞笑的表演和轻松幽默的台词深受观众的青睐。剧中金太狼提出的“对老婆大人要忍、对丈母娘要捧、对老妈要撑、对自己要狠”,被观众视为网络时代好男人的标准,“嫁人要嫁金太狼”也迅速成为网络流行语。初入婚姻围城后,年轻群体在应对家庭和事业的多种角色要求时往往力不从心,金太郎处理家庭矛盾的“忍、捧、撑、狠”四字箴言正好戳中了这一群体的情感痛点,其机智诙谐的话语体现了一种幽默的自嘲与积极的自我排解,巧妙地缓解了积压在人们心中的苦闷和焦虑。

情感是一种与人的社会性需求相关联的心理现象,纵观在互联网上广受关注的热门议题和流行话语,几乎都与年轻群体的情感痛点密切相关。基于此,电视剧创作者从年轻群体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获得灵感,努力发掘年轻群体的情感痛点,再以平易近人、幽默风趣的话语风格,传达充满智慧机巧的生活思考,能更有效地引发受众内心的情感共鸣。

结 语

“网感”体现了“网生代”群体的生活态度与审美诉求,是网络文化在电视剧艺术作品中的折射,是一种不断创新、不断探索的互联网精神的写照。在“网感”诉求下,国内电视剧的类型创新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形成了类型化创作的垂直深耕。同时,电视剧话语也呈现出“轻语态”的美学特征,在看似标新立异、脑洞大开、玩世不恭的表达背后,是“网生代”受众对个性化生活方式的肯定,对精彩有趣生命历程的追寻,对自我内心情感共鸣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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