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虎
在冬日即将过去或过去很久之后,我们又一次在某个清晨翻阅云端,轻触高高的太阳,由东而西。恋人在冬日撒下种子,恋人是屋前窗格上滑落的水珠,一切沧桑的歌咏从一场梦里开始预见。当你说出口或羞于说出口时,太阳刚好冒出山顶,鸽子也要出门去。那些缓慢前行的人,在我凝视时,沉淀为一把古代的铜锁。
火焰助长着麦苗,在秋收以后、立春以后。一整块平原在山川里陡峭,一整块平原在时代的角逐中区分春秋,在土地里倾倒永恒——永恒的雪,永恒的母亲的手……总会有一湖宿命的水源,在群山中怀抱森林,在你抬头远眺时悄然涌现。土地多么辽阔,一个人还未走出头顶的森林。黑得让人踏实的黑土地,是我因之挚爱太阳的缘由,再远一些吧,那些常常被人们忽视的白云,那些未能捕捉的山风,在一个小山坡上,在一个荒芜的部落,与你携手同行。
如此轻柔的身子,在众神的路上,森林和多个草原平铺直叙,有人看到你归于黄土的纷扰,有人珍爱你过冬的辞采,终是没人在你探出头的时候,撒下一地采薇。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和我的雨水一样轻叩柴扉,离经叛道。看这白茫茫、灰蒙蒙的戈壁,看这绵延不断的山峰万籁俱寂,这是深秋夜晚的北方。同一颗月亮下,有赤红的土壤。戈壁里,有人再次高举客栈的酒旗,摸摸头顶,踏踏土地;天空里,飞过的大雁是我一生追求的命题。再回一次故乡吧,孩童百步穿杨!再看一次亲人吧,老人闻鸡起舞!
赋予生命的常态在瓦刀上丝丝打磨,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等同于一棵千年的大树。偶尔踢到一块小石子,咯噔的节拍在破旧的残垣下嗡嗡作响,杨柳不停地摆动,走得再快一些,或者慢一些,一个人终会打破自己的平面,修砌北国风光。入冬以后,各自忙碌在荷花里,背影细长,一枚硬币和一泓清泉在墙的两壁倒垂,有烛灯摇曳。这是一个节气里叨扰的尘埃,吸烟和喝酒是真实的两种错误,再近一些,你会看到河水并不是蔚蓝,蔚蓝的是天空里的白鸽,在伊人的翠绿裙摆下拍打歌谣。
破碎后的二次接壤是一次裂缝的诡辩,意外的泉水滚动。一次次远眺长城上的月亮,沉积的细沙和水的女儿笑逐颜开,讨论过岩石和断层的来路,芝麻开花,挑着扁担的王二在市井上轻唱谣曲。这是寂静过后的又一次寂静,这是我又一次盯住太阳,一瞬的混沌,一瞬的眩晕,在闭上双眼前,大河何其宽敞,冬日的天空下大雁不再南飞。就让我说出一个关于光点的奥秘,垂直的光线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坦荡的地平线上,驼队摇着铃铛;坦荡的地平线上,君子诗写春秋。
匍匐在墙壁上的报纸,莺飞草长,这是冬天里我第一次清晰地临摹出新与旧的替换,时间里涌动着洪水和麦苗。汇于一处的江山,入木三分,入戏三分,发乎情而止乎礼的规矩是第一声鸟鸣,第一声痛哭后,母亲的额头上印满世间最真的艰辛。在冬天,是更为恒久的阵阵琴音,是雪地上站立的一匹马、年迈的稻草人和雪。一只黄鹂飞出树林,更为精致的是一截树干,在西风过后,与自己的影子再次贴近。孩童的胸膛上藏有轻盈的风声,一棵松树孤立生长。
黑暗对着黑暗,空白对着空白。祖母佝偻着身子,在灯下用针脚缝补秋冬春夏,时而一个人吃茶,对坐,面对茶水中的家园。窗户紧闭,窗户敞开,窗户里有光的水露,偶尔一栋楼下会出现临时支起的帐篷,摆放一个人的生死。花圈,白纸,悼词,下跪的膝盖,折叠悲伤。这是一整个冬天里你会遇到、想到、看到的辞令,这是完整的一天。
焉支以西,祁连以西,高高的铃铛在高处摇晃着风。平安夜的钟声里,我穿过河西大地,这一切在晨光的熹微里正冉冉升起。以一生为契合点,在河西论证爱的辞令,幸福的大河肆意翻滚。在我穿过河西大地的时候,西域的天空下传递着喜鹊报喜的福音。总想听一听杨树的叶子怎么响,总想看一看杨树的叶子怎么摇晃。在午间的寂静里,一只蝴蝶歇息于冬天,虫子们停止鸣叫,一切都回藏起来了。屋子里,母亲忙个不停。她的事一件跟紧一件,偶尔,她也会放下一件,又去做别的事。窗外的阳光耀眼得厉害,母亲的脸上也有不定的花纹。
两地之间缩短的是山峰的主心骨,悠扬的草场上穿梭着岁月。马蹄声疾,一垛垛柴草是发黄的草料。养蜂人走了,牧羊人又赶着羊群进来,反反复复的,是千里马、汗血宝马、高原牦牛和常年不化的积雪。站在雪域高原上抬起头来,天空一无所有,又似乎拥有一切,是形而上的矛盾、形而上的哲学。穿过悠长的民谣,映入眼帘的便是平原了,土地和房屋,白雪和铁路,牛羊和爱的荆棘,在北方的冬日里雄赳赳,气昂昂。总是要在漫长而广阔的戈壁上走一走,数一数云朵的色彩,数一数太阳的七种底色;总是要在辽远圣洁的天空下走一走,翻阅散落的部族和一壶青稞酒。巍峨的你一如千年的雪峰,我的父亲,你把这一生的蓝和白都装了进去,又搬了出来,在我像朝圣者一样走过这无言的草原时,阳光下,我的背影和你的身子正一起慢慢变矮。天空里有鸟群飞过,那是一群黄鹂鸟,它们有着坚硬的嘴唇,柔软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