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鑫福
当蓝成为一种意外,蓝已经突破了蓝本身。当你从奔跑的大巴中出列,参与对野花野草的命名——倒提壶、蓝布裙、琉璃草,每一个名字,都有呼之欲出的母爱。
当蓝成为一种意外,是天空梦游时遗落的裙子。很奇怪,会写字的女人,看见野花,就会变成蝴蝶。一群蝴蝶开火车,穿过海蓝、深蓝、天蓝、蔚蓝。用文字取暖的女人,值得拥有。
当一朵蓝与另一朵蓝做邻居,可否认为,一种纯粹打动了另外一种纯粹。蓝色统领了田野,有不动声色的汹涌。与朋友在田埂上谈诗歌,同样是一种蓝,与另一种蓝在做邻居,谈论一抹蓝,怎样打动寂静的山野。一片琉璃草,是一组同题诗,三台坡是蓝色的公众号。
透过蓝布裙的眼睛看天空,是一种蓝,向更宽广的蓝致敬。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就让他任性一次——不种黑玉米,只种野花。当蓝成为一种意外,我们才想起有多久没有关照内心豢养的一片蓝了?我们有多久,没有惺惺相惜了?
久旱之后下雨,突然听到布谷鸟迟到的叫声。
靠近窗,我想表达他乡遇故知的心情,但是,没能找到布谷鸟准确的位置,却想起村里分给我的土地,这些年一直丢给了父母。父亲走后,我不能把土地带到城里,无论是送人,还是荒芜,我们都会失去依赖。我早已丢掉了祖传的手艺,无论哪一种选择,布谷鸟突兀和荒诞的叫声,都像是召唤。
我没有看到迷惘的布谷鸟,叫声就像空洞的孤证。
我把目光收回到窗台,一个空旧的花盆,又让我想起我的土地,它们中的一小撮,被我带进城里。我想种上花籽,或者西红柿,以此缅怀布谷鸟的故乡。
严重低估了一片叶子,背负五倍于自己的冰雪,也不叫喊一声。严重低估了杜鹃的花蕾,浑圆的脑袋从冰雪中挤出来,它是要开放的,它给云贵高原写过保证书。严重低估了一滴水,要雕刻一座山,只需给它一夜,就能雕刻白盔白甲,重塑天神的序列。
低估了光梁子,就是放弃对高原的吟唱,就是低估自己的歌喉能瞬间开花,就是低估了冬天的魔术。低估了自己,冬天学会了用冰雪开道,而此时,你就站在天神的身边,涌出的热泪,挂成腮边的雾凇。
一只鸟在附近晃了一下,一定有被冰凌裹挟的树枝伸了一下懒腰。作为呼应,我们说那儿有一只鸟,其实鸟已经飞走,就像我们无意间说出了白色世界的细微缺陷。作为呼应,天空应该晃一下,但是,山雾一路相送,我们把天空弄丢了,在这个傍晚,一座山也丢失了真身。
每年应该有那么一天,高山可以得道,高山上的活物可以修仙。你从山冈走过,只是不经意接近了神仙。神仙不语,你却把话说给了整个世界。
光梁子的冬天,终于见证了怎样从冰雪中寻找暖意。草树匍匐的样子,像极了我们的朝拜。似乎,我们应该相互倾慕,而不是向凛冽低头。你看,堆积的冰凌,是放大的铮铮铁骨,随便拿出一根,都可以向冬天交代。
如果掉下悬崖的是蚂蚁,恐惧将是无声的,也无关紧要,并不能为滇藏线的凶险添加谈资。呼啸的警车和救护车,不会和一群陌生人,在溜筒江边进行汇演。
如果掉下悬崖的是蚂蚁,蚂蚁的加速度,不足以冲破笨重的路栏石。江底还远,江风会把它的小身板当作灰尘扬起,就连坠落,也不能一坠到底。
江水过于湍急,区区蚂蚁,不配用它送行。
如果掉下去的是蚂蚁,偶然路过的我们会看见吗?朝向西藏的脚步,会悬崖勒马吗?当我们看见一头扎进江水的黑色越野车,就是一只口渴的黑蚂蚁啊,想要洗去千里之外的疲惫。
江水浑浊翻滚,毫无愧疚之心,不曾为蚂蚁改道。悬崖面无表情,听不到微弱的呼喊,只用于考验心跳、制造新闻。香格里拉大峡谷,用于形容恢宏的逼仄,两片陡峭的嘴巴,只想彻底闭起来。
天,那么高,正逐步远离人间。
峡谷那么碎,只有用荒凉来缝补。
阳光那么灿烂,该有多么无视和荒唐!
布那么白,仅仅只有庄重可以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