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瑞 (四川旅游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0)
科幻电影《信条》(Tenet)是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最新作品,继《盗梦空间》之后再次用崭新的时空概念打开了观众的科幻脑洞。影片将硬科幻与软科幻类型特征相结合,开创了崭新的时空叙事结构,以“信条”为关键词,将“时空逆转”的概念表述得令人信服。如果说《盗梦空间》开创了诺兰式时空叙事模式,那么《信条》就是这种叙事模式的再升级,改变了传统电影叙事结构的同时,更改变了观众解读电影内容的方式。从表面上来看,电影《信条》用一种近乎于炫技的方式呈现了一个烧脑级的逆转时间的科幻故事,克里斯托弗·诺兰敲碎了传统的电影叙事模式,甚至提升了《盗梦空间》中的多框架叙事结构,把原有的线性叙事框架碎片化,并以一种新的时空观重新组合,叙事内容具有更多元化的解读的可能之外,叙事节奏和叙事效果也被改变。
如果将克里斯托弗·诺兰称作时空雕刻大师丝毫不为过,从《蝙蝠侠:黑暗骑士》到《盗梦空间》再到《星际穿越》,诺兰创造下的电影时空不断变换着模样,不同的电影都具备独立的时空观。正如《盗梦空间》中不断旋转的陀螺一样,电影《信条》以回文单词“TENET”作为关键词穿针引线,贯穿影片始终。TENET虽然表面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回文单词,视觉上传达了扭转往复之意,与影片的逆转时间的核心叙事概念相互呼应,但是观众依旧对于TENET蕴含的内容一头雾水。TENET的概念灵感源自“庞贝城石板”(萨特方阵,Sator Square),TENET正是石碑五行拉丁文词语的最中间一行,作为拉丁文的TENET意为控制掌握。而电影《信条》中的主要反派人物萨特(Sator)、伪造戈雅画作的艺术家托马斯·埃利珀(Arepo)、影片开始处发生爆炸案的地点大剧院(Opera)、反派人物萨特的公司名称以及传送门地点名称均为Rotas,这些名称均源自这块“庞贝城石板”(萨特方阵)。导演诺兰将这个至今无法被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解开的石板之谜引用到了电影当中,虽然这些元素的关联性与背景信息对于观众理解剧情并没有主要帮助,但确是架构电影《信条》时空观的基础架构元素,“萨特方阵”书写的五行拉丁回文组成了一首回文诗,意为时间之轮的旋转——为影片提供了历史和文化底蕴,增加了影片内容的趣味性和神秘感。片中的TENET既是一个暗号,也是保护世界的正义组织的名称,在片中多次出现的TENET一词,更多的是对观众的一个心理暗示,帮助观众进一步建立关于影片的时空观。
《信条》的时空观的本质是时间的逆转,影片通过几次关键的心理暗示情节帮助观众建立时空观。当研究逆时间的女科学家劳拉为无名(约翰·大卫·华盛顿饰演)介绍顺时和逆时,以及逆时间子弹时,这是影片第一次比较系统、形象地描述逆转时间的概念,向观众传达影片时空的相关信息。无论是已经放在桌上的逆时间子弹在无名的“放下子弹动作”中凭空回到了无名手中,抑或是无名对准布满弹痕的墙壁扣动扳机,墙上的子弹和弹壳重新组合在一起并回到了手枪里,这些都是影片解释逆时间的概念,并帮助观众形成逆时间观。其后,在自由港内的对战情节成为进一步架构和夯实影片时空观和叙事结构的关键情节,主角无名第二次遇到从未来逆时间回来的人(第一次是在影片开始处的歌剧院),更完整地展示了逆时间运动的方式,无名和尼尔与逆时间人打斗的过程,更加形象和直观地塑造了逆转时间的概念。与此同时,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逆时间发生的都集中在同一个空间当中,进一步加强了影片的戏剧性和科幻色彩。
于是,影片《信条》的时空观通过引导和暗示,逐渐将其概念传输给观众,建构了时空观的同时,也基于此建立了独特的叙事结构。
从广义上来看,电影《信条》更该被归类为软科幻电影,其中并没有过度塑造极具科幻色彩的未来世界,没有打造充满科幻感的新奇视觉事物,而是侧重于根据“逆转时间”的概念,颠覆传统叙事结构,创造新奇的叙事效果。
时间的逆转是影片的叙事内核,一切叙事的发生和发展都围绕着它来进行。时间的逆转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科幻概念,影片叙事通过时间的逆转,叙事结构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在已知的正序时间内,同时还可以缠绕进其他的时间线,《信条》中的时间线是交叉缠绕同时进行的,最终形成一个闭合的回路。因此,《信条》的开始是以一个正在进行的时间线发生,同时也缠绕进了未来已经发生的时间线,最终影片的时间行进到了未来,又再次在未来的时间线绕回到原点。影片时间线的发展过程以及整个环形闭合叙事,都在不断印证着逆时间科学家劳拉的那句话——“Everything that has happened will happen,and will always have happened.”
谈及《信条》的逆转时间的概念,不免要与“时空旅行”或者“时空穿越”相比较,但是片中逆转时间的概念是现在正在发生的和已经发生的,以及逆时间的人回到过去、改写过去同时发生在一个时间和空间内。如果是时空穿越的电影,活在未来或者过去的人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内,所有的故事都在穿越后的时空内发生,时间线和空间场都是单一的,而电影《信条》是呈现一个时间线缠绕的杂糅时空,这也是影片打造的科幻叙事奇观所在。
影片从恐怖分子占领大剧院,并引发大爆炸开始。在执行任务的无名遇到了来自未来的特警,在特警的协助下逃出生天,任务失败了,除了自己之外无一人幸免。这是影片首次将时间线交叉。尤其是,无名看到特警匪夷所思地将墙壁弹孔中的子弹“取出”,射杀了企图杀死自己的恐怖分子,影片在此埋下奇观叙事的伏笔。此后,在自由港内的四人对决,在公路争夺钚元素零件,拯救危在旦夕的凯特等,所有的时间线缠绕的结果都呈现一种超越大众认知的、违背常理的、扭曲的状态,进一步营造了影片的科幻叙事的奇观性。
如果说“庞贝城石板”(萨特方阵)是《信条》的创作灵感,那么诺兰也将萨特方阵的时间控制、时间循环往复的精髓应用到了《信条》叙事架构上,影片从开始到结束,叙事刚好呈现一个闭合回路,前面的叙事伏笔,都在后面的叙事中,用另一个视角予以解答。
无名和尼尔在自由港与一名逆时间黑衣人的打斗,而在影片后半段二人将凯特逆时间送回到过去,无名在自由港遇见了过去的自己,才意识到当时与自己搏斗的黑衣人正是逆时间的自己,至此自由港时间线闭合;凯特与萨特在游艇上发生争执,凯特坐船离开又回来的时候,发现一名神秘女子从甲板纵身跳下,跳入海中,自己的丈夫却消失了。而当凯特逆时间回到这一时间点,没能遏制自己的怒气,亲手将丈夫杀死后,纵身跳入海中,原来凯特当时看到的神秘的跳水女人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正是她自己,至此游艇上的时间线闭合。无论影片的时间线如何错综复杂,从开始到结尾,都会形成一个闭合的叙事回路,如此的环形叙事也正是影片的时空观作用的结果。
电影空间建构的目的是为叙事服务,在科幻电影的时空观中,空间是需要被异化的,与受众的时空观相悖,最终完成科幻叙事。硬科幻强调空间的完全异化,而软科幻则基于现实空间制造空间的异化感。克里斯托弗·诺兰是电影空间塑造的大师,无论是《记忆碎片》中的迷幻的破碎空间,《蝙蝠侠:黑暗骑士》中的阴郁的城市空间,《盗梦空间》中的多层虚拟空间,还是《星际穿越》中的灰暗的末日空间,他都能帮助观众建立一个对应的时空观,认知电影空间的同时,也是对电影叙事的参与和理解。
克里斯托弗·诺兰在《盗梦空间》中将空间切割,将其模块化,让观众产生跳脱出空间之外的“上帝视角”,对影片所展现的多层空间产生宏观的空间感,从而建立影片的时空观。同样是科幻片的《信条》的时空观却与之相距甚远,《信条》更倾向于硬科幻与软科幻的结合,基于真实的现实空间,将逆时间衍生的超常规的视觉形式与之相结合,为观众制造陌生感、疏离感、异化感,进一步完成影片的奇观叙事。
与诸多时空穿越类的科幻片不同的是,《信条》的时空观是糅合的,即正序时间和逆序时间可以在同一个时空中发生。如无名在自由港与逆时间的自己打斗时,两个人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奇怪,互搏的姿势极度扭曲,顺时动作和逆时动作同时发生,完全超出了观众的认知,唯有结合前面的“逆时间子弹讲解”,才能试图去理解二人的行动轨迹。正因二人的超常规行为又发生在常规的空间当中,从而完成了影片的奇观叙事。此外,影片后半部关于争夺钚元素的公路动作戏将影片的异化空间塑造到了极致,这段情节中不仅出现了逆时间的人,还有逆时间的世界,即人的动作是正向的,但周遭环境的运动轨迹是逆时间的,也就是逆向的,如车辆反向行驶,海水反向涌动,海风反向吹拂,影片再次颠覆了观众对时空的认知,容纳人和事物的外部空间构成了完整的异化空间。
此外,诺兰在《信条》中充分发挥空间的隐喻功能。影片多处在粗野主义风格建筑取景,这些外观粗犷、质感粗粝、线条单一、风格极简的建筑透露着强烈的冷酷感与压抑感,同时又极具反乌托邦的科幻风格。乌克兰基辅的大歌剧院、自由港的艺术品仓库、逆时间科学家劳拉所在的博物馆、斯塔斯基12市的建筑群都是风格鲜明的粗野主义风格建筑,具有压迫感和存在感的空间凸显了逆时间作为战争武器的恐怖,反衬了萨特想要让全人类和他一同毁灭的黑暗心理,同时这些粗野主义风格的空间也暗示一种控制感,与萨特的权力欲如出一辙。
影片在“逆时间”上叙事着墨过多,相对来说,情感叙事浅尝辄止,甚至并没有一个突出的情感线,但是影片将有限的情感叙事与空间塑造相结合,透过空间隐喻情感。例如,影片出现的几处自然空间都与女主角凯特相关,她与萨特在游艇上度假的越南海湾,与无名第二次相遇时拥有壮美风景的悬崖,以及凯特、萨特和无名进行帆船赛的海湾,影片并未完全挑明无名与凯特之间是否存在爱情,但相对于其他情节关联的空间来说,无名与凯特相处的空间表现出淡淡的浪漫气息,也隐喻了无名与凯特之间的情感联系。
电影始终是一门研究时间与空间的艺术形式,在有限的时间内创造无限的时空幻象。克里斯托弗·诺兰在《信条》中建立的时空观,颠覆了传统时空穿越类科幻电影的时空观,也颠覆了受众对于电影叙事的解读视角和解读方式,诺兰用崭新的时空观将传统的叙事结构拆解后重组,实现了叙事的变奏,同时也令该片的艺术表现力达到了新的高度,给予受众前所未有的观影体验。折叠的时间、复调的空间共同营造了影片的奇观叙事,诺兰甚至利用该片的时空观简化了影片的特效制作过程,可谓真正做到了挖掘电影语言的延展性与可能性,电影《信条》也成为一部极佳的案例范本。但影片在创新性的时空观之下,影片内容与观众的叙事距离过大,造成了观众的理解障碍与审美困境,这也是该片作为谜题电影的弱势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