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幽默语言的修辞探究

□ 姜宛彤

脱口秀是近年来由国外传入的一种语言节目形式。在我国，随着《今晚80后脱口秀》《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等节目的问世，脱口秀逐渐受到更多人，尤其是年轻观众的喜爱。脱口秀节目中出现的幽默语言、段子也得以在全网流传，其影响远超出了一档节目的受众本身。

本文着眼于脱口秀幽默语言的修辞技巧，以脱口秀节目《脱口秀大会》（第一季至第三季）为例，拟从遣词、造句和修辞格的运用三个方面，探讨脱口秀语言中构成幽默、制造笑点的语言使用特点。

脱口秀语言的“遣词”

词是语言中最小的能够独立运用的有音有义单位。人们日常所使用的语言无不是由一个个词语组成，而脱口秀的语言幽默，也从对词这种语言基本单位的使用中得以体现。

脱口秀语言由其表演形式决定，带有明显的口语色彩。因而在此探讨的“遣词”并不是像探讨书面语言写作中的“词语的锤炼”那样，而是更多关注在脱口秀当中，演员对词语的拆解所造成的幽默。这里举两个典型的例子。

对词义的拆解。（例1）呼兰：而且长大之后我回家，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跟我妈聊逻辑了。她经常跟我说一个什么事情，我说：“妈，好像不是这样子的吧？”她说：“你是不是顶嘴？”我说：“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这何顶之有啊？”（第二季第二期）

“顶嘴”是东北父母给孩子的一种常见“罪名”，指孩子不听话、顶撞父母。而在孩子成年之后，更多时候亲子沟通已经转换到平等交流的模式，因而“顶嘴”这种说法就不太常见了。而节目中呼兰讲到自己与母亲的对话，是从字面义来解读这个“顶”字——顶撞，即用强硬的话反驳别人（多指对长辈或上级）。“顶”这个概念里有“+强硬”和“+意见相反”两个语义要素，而呼兰对妈妈话语的回应的确意见相反，却并无强硬。“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正是对正常言语交际过程的一个直观描绘。从中体现出日常母子沟通中妈妈企图通过延续孩子幼时的批评模式用话语压倒对方时，已具备独立逻辑的儿子通过讲道理进行的化解。

语素的替换。（例2）王建国：还有那种连锁的牛肉面馆嘛，大碗的牛肉面，红烧的，上来之后觉得特别好吃。但是，一，太贵了；二，我觉得一碗根本吃不饱。怎么办呢？上过来，我忍着烫呼噜呼噜吃完一碗，然后掏出一包自己带的方便面来，趁着这个汤没凉，我就再泡一碗，吃得很开心。我这边吃，那边服务员看着直乐。我理直气壮啊，我说：“怎么的？没见过来饭店吃饭的啊？”服务员说：“不是，没见过来饭店做饭的。”（第二季第三期）

这是脱口秀演员王建国讲自己“抠”的一个段子。最后这句“怎么的？没见过来饭店吃饭的啊？”把观众也带入理直气壮的情绪中——对啊，人去饭店本来就是吃饭的。服务员当然见惯了顾客来吃饭，那么他（她）为什么笑，这引起了观众的兴趣。而后揭晓答案——没见过来饭店“做饭”的，“做饭”与“吃饭”一字之差，却将王建国这种自带方便面去饭店泡面汤的行为概括得淋漓尽致，也让观众在这种对比反差中会心一笑。

这两个通过对词语意义进行拆解来制造笑点的例子只是众多脱口秀段子中的典型个例。由此人们能够感受到词语在语言中的重要性，对词语的解读和灵活运用能让语言发挥更大的创造力，脱口秀幽默语言中有着值得借鉴的价值。

脱口秀语言的“造句”

脱口秀往往是一段有主题的表演。整个表演以特定主题为统领，将一个个段子、“梗”连缀起来。这里要着重指出的是在诸多构成段落的形式中较为巧妙的一种——套用特定话术。（例3）庞博：而且我觉得女生在这个问题（被催婚）上面临的压力可能会大一些，是吗？……我有一个朋友，她就是这样。她觉得，她25岁生日一过，在她爸妈眼里——这个人，完了。她说她现在跟她父母聊天，就像被审讯一样——把烟一拧，台灯一掰：“过来，来来来，过来过来过来……说你呢，怎么回事儿？还没说呢？什么时候找对象？什么时候找对象？我说你，不要抱有什么侥幸心理，你还年轻，现在还有机会，早点改造，早点重新做人嘛！你表姐怎么样？比你嘴硬多了，最后40多岁了，不老老实实接受婚姻的制裁吗？”（第一季第四期）

（例4）思文：我一个朋友，他天天接到他妈妈的催婚电话，哇，那种感觉就跟接那个推销产品的电话差不多。每天一接电话都是这样：“对不起，我真的不需要。”“不是，我跟你说，这个姑娘真的很好的，很多人选择她，非常抢手的，我跟你说……”“我说了我真的不需要，好吧？”“不是，我跟你说，儿子，妈给你买机票，你免费回来体验一个月好不好？”“不是，妈，你这样我挂电话了。”“不是，你这个孩子，真是……那祝你生活愉快。”（第一季第五期）

这两例都是关于催婚的段子，且不约而同都运用了套用特定话术的技巧。

例3讲一个女孩的父母催婚，像审讯一样。“把烟一拧，台灯一掰”让我们联想到谍战剧里审讯犯人的场景。“说你呢，怎么回事儿？还没说呢？”“你还年轻，现在还有机会，早点改造，早点重新做人嘛。”“×××怎么样？比你嘴硬多了，最后……不老老实实接受……的制裁吗？”这些语句，跟电视剧中审讯犯人的话术别无二致，只是替换了其中关于当事人具体信息的词语。在我们的生活经验中，父母与子女的谈心当然跟对犯人的审讯不沾边，但带入到催婚目的强烈的父母同子女的对话中，又非常形象地体现出父母的急迫和强势。两种场景的反差与相似巧妙制造了笑点。

相比例3中父母的强硬，例4中的妈妈则是软磨硬泡式催婚、介绍对象，整个对话模式像极了电话推销产品的客服和极不情愿接这种电话的“我”。强烈推荐这个姑娘好、抢手，不管“我”在电话这头怎样拒绝，都固执己见，还有“免费体验一个月”这样的套路，千方百计希望“客户”能选择这款“产品”。最后的一句“那祝你生活愉快”也精准地把握了客服电话的精髓。

脱口秀语言的常用修辞格

各种修辞手法是增强表达效果让语言更生动的有效手段。脱口秀表演中，演员对修辞手法的运用也是各显其能。本小节中，笔者选择四种脱口秀中较为常用的修辞格进行描写，以展现修辞格在脱口秀语言使用及效果中的重要作用。

比喻。比喻即打比方，是用本质不同又有相似点的事物描绘事物或说明道理的辞格。比喻这种修辞不论在口语还是书面语中，都是常用的、深受人们喜爱的修辞手法，在脱口秀的幽默语言中也是如此。脱口秀演员通过各种新颖的譬喻，将发生在节目之外的场景生动形象地展现在观众的脑海中。

（例5）庞博：我现在回家我不敢让我妈帮我盛饭，因为母亲盛饭有一个绝技，你们知道吗？叫压一压。就是一个碗啊，能压进去三碗饭。就是手工压缩饼干，我跟你说。我妈盛的那个饭，盛好之后表面，水泥抹过一样，密不透风。你们吃过DQ的冰淇淋吗？就是翻过来根本就倒不出来你知道吗？（第一季第七期）

（例6）孟川：想通过工作挣钱真的太难了。如果说工作是水，那些精英们就是深海鱼，在水里活得自由自在的，又抗压；我就是只鸭子，我只擅长划水。而且老板给画的大饼特别不好使，鸭子不吃饼，还容易被饼卷起来吃了。（第三季第三期）

例5的片段讲的是家里妈妈盛饭的一个常用手法——压一压。庞博把妈妈盛的饭比作手工压缩饼干，还有一种常见品牌的冰淇淋——其特点是店员在完成制作一份冰淇淋之后，会将冰淇淋举在空中倒扣，向顾客证明该品牌冰淇淋的浓厚，也成为该品牌的一个招牌动作。因此，该段将妈妈盛的饭比作可以翻转的DQ冰淇淋，以富有趣味性的方式让观众产生共鸣，捧腹大笑。

例6把职场中的人比作动物，制造了诙谐幽默的效果。职场精英们是鱼，可以在工作的海洋里自由遨游；自己则是只鸭子，这里“划水”一语双关，既是鸭子的习性，又指工作中的偷懒行为。而鸭子不仅是一种动物，也可作为人的食物，孟川用鸭子“容易被饼卷起来吃了”来自嘲个人在职业领域不理想的现状，通过贬低自己来娱乐大众。

对比。对比是把两种不同事物或者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方面放在一起相互比较的一种辞格。在脱口秀中运用对比的手法，可以使表达效果更加鲜明突出，通过反差加重笑点。例如：

（例7）张博洋：为了让自己显得酷一点，我去年买了好多潮流品牌的衣服。对，这就是其中一套。但是穿上了之后我发现，我好看了一点，而衣服却难看了很多。（第二季第一期）

（例8）呼兰：我之前在美国读书，一次考试，期中考试满分100分，我考了5分。……我班第一91分，他比我遗憾多了。他看那个卷子，他就觉得说“这一道题我要做对了，我就满分了”；我就看着我那个卷子，觉得“哎呀好险啊，我要这道题做错了，我就零分了”。（第三季第九期）

例7中张博洋对“人靠衣裳马靠鞍”的俗语反其道而行，先表达了在穿上潮牌的衣服之后自己变“好看了一点”，接着却转而说“衣服却难看了很多”，打破观众的心理预期，产生笑点。同时，人与衣服、好看“一点”和难看“很多”的对比，在自嘲中让观众忍俊不禁。

例8同样是对比手法的成功运用。段子中，面对同样的试卷，91分的第一名和5分的“我”有着截然不同的心理活动——一个遗憾差一题就满分了，另一个庆幸因为答对了一题而避免了零分的窘境。本来91分和5分的鲜明差别已经摆在观众眼前，而91分的遗憾没能考到更好的成绩，5分的则庆幸自己没有考得更糟，这种反差更加强了表达效果，使人发笑。

夸张。夸张是指通过言过其实的表述方式来增强表达效果。夸张的目的并不在于让受众相信这种或夸大或缩小的表述就是事实，而是在于通过夸张的表述突出事物的本质和说话人的态度。来看下面这个例子：

（例9）Rock：我每天在家唯一的大事就是吃饭。只要我妈把饭做好，我必须马上坐到桌上开始吃，你知道吗？不然就会发生一件很恐怖的事，那就是——饭就要凉了。饭凉了，在我妈眼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事情。……就感觉那个严重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我们人类面临的所有问题，什么人口老龄化、经济寒冬、台风“利奇马”……饭都凉了！去吃！我都觉得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哪怕有一天我觉得地球要毁灭了，你知道吗？我们必须依靠吴京来拯救——肯定是吴京，对吧？——必须让他在吃饭的时候抽出十分钟来拯救一下这个地球，我觉得他妈都不太高兴，一把薅住他：“你干嘛去？拯救地球？啧，吃完饭再走。”“妈，就十分钟。”“啧，再过十分钟，面就坨了！吃！”（第二季第九期）

从观众的角度来说，“饭都凉了”也是大多数人有切身体会的。但Rock将这种母亲的执念进行夸张，设置了地球即将毁灭这样生死存亡的重要时刻为场景，而在他的想象中，即使是拯救地球这样的大事，在妈妈眼中也没有“饭就要凉了”重要。这当然是戏谑的调侃，但在夸张中把妈妈们的执念渲染到了极致，这种荒诞成功逗笑了观众。

用典。用典这种手法自古以来就深受文人墨客喜爱。脱口秀表演中，有的演员也善用自身特长，并选择恰当的典故，让自己的段子更富趣味性。例如：

（例10）呼兰：我入选了校队（国外大学的乒乓球校队），我是校队的一号选手。因为我们是一个中国教练，他喜欢用“田忌赛马”的战术。结果出去打比赛，对面也是个中国教练，他也用田忌赛马的战术。我跟对面的一号打得死去活来的。我本来寻思随便打打就算了，对吧？打着打着：“嗯？好像能打得过他。”对面也是相同的感受——我俩觉得打不过关张，还打不过你刘备吗？旁边观众也看得特别兴奋：“快看快看！两个下等马打成这样！”（第二季第八期）

“田忌赛马”是中国文化背景下大家熟知的历史故事。呼兰从小学习乒乓球，但在竞争激烈的国内没能取得非常好的名次，本想在异国他乡大显身手，没想到阴差阳错，两方教练都采用了同样的策略——结果呼兰和对手都是各自队伍中较弱的选手，但都觉得自己有战胜对方的机会，便打得不可开交。历史典故在这个段子里起到了点睛的作用，使整个段落贯穿了别样的趣味，有内涵又不失活泼。

此外，双关、仿词、反语等修辞在脱口秀中也较为常见。同时我们不难发现，脱口秀中对修辞格的运用也往往是多种修辞的杂糅，这也是脱口秀语言灵活性的一种体现。

本文从“遣词”“造句”和修辞格的运用三方面对《脱口秀大会》节目中的语料进行了归纳。通过对典型语料的分析，从修辞角度解释了脱口秀幽默语言的生成机制，可为相关领域的研究提供参考，也能够为日常幽默语言的生成提供借鉴。

脱口秀作为一个年轻灵活的语言艺术形式，其特点并不是短短一篇论文就能涵盖的。由于笔者能力有限，同时受篇幅限制，本文对脱口秀语言的修辞方面研究也颇为浅显，对语音层面、语体风格、篇章结构等方面都未有涉及。

注释：

①③④黄伯荣,廖旭东.现代汉语（增订四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②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 5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⑤孙膑给田忌提出的策略是：第一轮用己方的下等马对对方的上等马，第二轮用己方的上等马对对方的中等马，第三轮用己方的中等马对对方的下等马,以求提高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