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人间的暖（组诗）

◎王二冬

[心 跳]

电话里传来东河西营的消息，村西头的

老人在午后停止了心跳。一阵风

吹过窗台的裂缝，吹进我因此狂跳不止的心

我继续跟母亲絮叨着，希望她到祖父坟头

替我烧纸，那些纸钱就是我的心跳

在另一个世界，我希望他能看到我在燃烧

触摸到我的每一次战栗。我始终认为

人一生心跳的次数是有限且固定的

频率快，灿烂却短暂如惊鸿一瞥

频率慢，平淡却悠长如静水流深

这些年我总无法把握好活着的节奏

遇到动人的女孩，就心潮澎湃

面对父母和妻儿的失望，心生惊慌

而对于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心跳停止后的

几天，或余生的某个片刻

我仍会心跳加速，以此消耗我本就短暂的生命

[成 双]

为什么板凳的另一边不能空着

单飞的蝴蝶就要被人形容为落寞

为什么一条鱼不能独自游向大海

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人就要建立联系

一片嘴唇咬住另一片嘴唇不一定是爱情

也有可能是一片嘴唇咬住一把菜刀

一只虫子钻进一块苹果

一个慌了阵脚的年轻人或中年人对着天空沉默

草莓味的唇膏和淡蓝的口红，不一定

就是春天和远方的色彩

你要保持怀疑，对季节和冲动的每一次降临

对蜂蜜和给予甜美之味的花朵

真相永远不是你眼前的景象

华服上写满赞叹，也必定爬满虱子

虱子曾在溃烂处舞蹈，也

曾在真理的书页深处留下叹息

为什么两个人待久了就要相爱

为什么一个人非要说另一个人是鬼

天亮一定是某个人睁开了眼睛

日暮降临前，孤鸟之心曾扫视过人间

[墙]

儿子每天醒来都要攥紧拳头

敲打主次卧之间的那堵墙喊着

他的号子：爸爸、爸爸……

直到我确认自己的角色，从铺满荒野的

睡梦中醒来。他看到我时

挤眉弄眼，然后做出嗔怪的表情

五分钟后，他继续敲墙：爷爷、爷爷……

意识到几百公里外的呼喊得不到回声后

他会央求妈妈打开手机，跟东河西营的

亲人、牲畜甚至天空视频，厌倦后

他的起床仪式便正式结束

每次当他跑到客厅，我会偷偷爬上他的床

也学他的样子，敲着同一堵墙

——爷爷、爷爷、爷爷……

期盼也有一个人从隔壁走来或打开摄像头

告诉我一切都很好

只是另一堵墙横亘在生死之间

无论我怎么敲，惊起多少黑色的鸟

也不会再有人抱起我，放在自行车后座上

我们一起冲破人生中那些无处不在的墙

[ B12D 区]

请记住我的位置：京东大厦

B12D 区，旁边是休息室和饮水机

我时常疲惫、口渴，没有一扇窗

可以打开，我接不到风和雨水

胸闷时，就使劲敲打键盘

想象是马蹄声从草原传来

那也是我的忧伤，请记下来

无法回到地面撒野，也无法挣脱

这透明的囚笼，去飞翔

连写给天空的信也寻不到地址

没有一朵云在风中把遐想签收

当我绝望，我的重量就是这建筑

砸进大地的重量，哦，悲伤

原来你也可以用深度去衡量

[又一个冬日清晨]

邻居家的豆浆机突然响起来

整栋楼在震颤，一把豆子像无数子弹

一场即将圆满的梦，就这样被打空

我假装睡着，然而豆浆机越疯狂

争吵声就越大，新搬来的夫妻，交战即决战

小孩子的哭声是正在裂开的冰

记得我小时候的冬天，裤兜里

总装满炒熟的黄豆，它们干瘪、瘦小

在东河西营的大雪中，嘎嘣嚼着

双手不时搓一下，那不由自主的力量在生长

父母几乎每天都在吵架

不可开交时，我就会躲进角落

一把黄豆死死摁在胸口，它们熟透的

噼啪声，能够掩盖我的心跳

和泪水砸进泥土的对于婚姻的绝望

世界安静下来，在离乡的这些年

我不断重建内心的秩序，只是有些事

有些记忆无法像这些豆子，可以打碎并忘记

我看着睡眼惺忪的儿子，轻抚他的小脑袋

想象是父母坐在一起，把我从噩梦中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