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辉
回到里面去,你看见自己手上的折光
烂草中金色的锈味
那自称持有橄榄枝血的人一只手全是手指
在黄昏来到的塘边街,小雨下得如此金黄
像美好一寸寸蒸发,你来自它
屋檐下仍有人起誓,心拱起穹形的容貌
打扫门埕的人手举扫帚示意你回到大理石的缝隙里
光焕发烧焦味,光明是光之墙
读咒变诵誉,蚊蝇都来诗句里产蜜
你睁亮眼睛怎样看你,只是与一条绳子媲美的旅途
你像洗澡在深渊长出的骨瓮上
你的嘴唇含着果核内涌出的暴风雨的乳蒂
自己的家连着邻居的笼子
未来的欲望只是想造出一个让羽毛和大海混住的房间
你醒来等于回到鸟鸣里
凭空飘去
上面即里面,塞满永恒一寸寸的金黄的灰烬
你不在星座里,你只是
挨近一种残余
你凝视它们是用酒草做着护罩
你看见河流流着酒,水把河流倒进咽喉内
你看见人们扛着世界去旅行,阴暗,
被他们唱出来
他们的脚
张开手指在海峡的栅栏外,每吃掉一尾鱼
就吃掉一吨重的海峡的筋骨
亮起灯火的窗像被盲人唱出来
那些细小的沙尘击中眼睛滋生幻听
欲望伴着希望,那些星辰
是在眼瞳里,培植办诗社的孩子
你挨近星辰,像挨近一个个盲目的孩子
诗愈写,河流的水愈是干涸
那是一些从黑暗中返回的人,你原是其中一个
他们似乎仍还记得,唱不出声时
就回来清理一下阴湿的家
港口像金枪鱼钻破的胆囊
鼻孔埋入草管,把窒息呼吸作一口空气
曦光像挽悼的丧衫,使早晨复活
路过的人以为窗内倒出的脏水是活鱼
捡拾土豆的手,发出骨节声
美好的远眺返回眼中发出腥味
深夜三点钟还活着
路过的人暂睡在路灯下以为黯淡是来慰藉的光
眉睫噙着清冷,脑袋升起豪宅
他呢喃如是所有,沉寂堪比高贵
铁的步伐迈入自己的交谈中,发出三座灯塔的响声
深夜三点钟,是鬼的时间
挨近水柱的手,为着无手人表决
坚硬仍还握在手中
那些人从软的屋顶走下来
又抱着书走回树上,之间
是有三只眼的深水鱼对着他的身影吐水圈
这样沉寂如是最宽敞的一声叫喊
燃烧也是他呼吸的一口空气
深夜三点钟还在捡拾柴火想为半空筑起一幢上升下降的车床
说出话,也吞入话,眉睫隐秘
喉咙变囫囵音之家
我们说话也把寂寞拉作艳阳天的家常
也像抽风柜抽出银灰色之年
头顶上天的蔚蓝是一个软膜儿
一直罩住我们的安详
仰望永不可变作胸膛,却是苍茫空阁
我们常是,想飞翔起来却迎来坠落的灵魂
我们常是忘了站立的大地也是天空的一部分
带病痛的身骨从闪亮爬出圆周率
再爬回家时说话把荒凉说成元宝
雪未飘落路石已开出白唇花
无地基的墙上黑色漆变作白色
时间转着孔洞走出满刑,自由得到奖赏
月亮由顶壶变酒肆,却是说话说不出来的
若我们的话说不出
就改用呼喊把飘落的羽毛呼喊作平民房
我们就永在羽毛搭成的平民房里
以挂铁钩子的草为残弱之身
用瓜杓子和空弹壳款待百无聊赖的来年
如影相随的爱人以死亡的漫步
在通往眉睫的长廊——未说出的话就在那儿说
怎么总是,手指一触碰夜光就枯卷
空白,仅是一个回音,就打发走你
你,第二个你
被薄嘴唇含着的菠萝叶吹得滴答响
世界的土著音
含着空中挥霍的元音
到,最后一个不发声的颤音
你,埋怨了你
发出手指哨——从窗户外伸回
就跟随进
一二只烂肚肠的飞蝇
这空白,不发出苍茫之声的
吮吸湿漉的飞音
却,变作
你的知音
你,最后一个知音的乳汁
嗡嗡嗡地叫,世界,颤音的回音
这个世纪
无非是,灰的几公里
深入它,一根骨头,在喊痛
而你却独在
自己的骨头内听音乐
那是桌子,骨头,一步步挨近
更深的骨头
广袤和爱人的发卡,纠结在那里
河水盲目冲上来,一些人
纺织的细碎的岩钙,做成脚筋的后岸
或者只是,一大滴蛀牙似的水,落了进去
一只只挨饿的蜜蜂,剥着树皮吃
的嘴
井的法则,雾爬了上来
这个银白的身世,从未有记住你
你始终从未走通
思想者吞吐泥浆的暗腔,城市的颓废裹住农村
那个春天的集镇,多了些烧灰的人
个个手捧花果,却在面前赠送刀刃
这个世纪,集合讲话的人
对着太阳讲到黑暗
这个世纪自弯着,一条烂掉的绳子的骨头
你自扶着曾被伤残的臂膀
对着飘浮的石柱摆姿势
诗人的现实形象在诗中被淡化了,转化成为未被美学确证前的意象,这里说意象,是指诗人的自我时间被所谓诗中的词与物通往——也是说,诗人在写作一组诗或一句诗当中,无法被想象的准确性把握以及被模糊的生存现实性所框定。这里指出的“自我”,应是特指诗歌里面的急需阐述的正面性需要,一是,现实的诗人被随意隐去转而在诗句的行进中表现出“一次想象难以抵达的情感呵护”;二是,诗者有意促使诗意波动,让一个世界在近乎抽象的纷繁中遭遇,意象并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在这个抽象的遭遇中“站着的那个人说的话”。我在这里只是想指证自我所以为的他者(文本即他者)的形象就像现实中每一天所遇到的日升日落的秩序那样不可被解构的正确性。我自己每写一首诗,就像在解读这个指证性质的一堂课,尽管每一句诗中都有一颗民族搏动的心灵,让我忘我地填补了这一段时空通往的空白。而此刻,我竟浑然不知我已裸身进入诗中这一具有民族特色的语言孕育之行,在这里,民族和语言,应是突破了一回诗写的困苦局限。
我几乎放弃了种种生活诉诸的不适,犹如我从没有放弃过诗歌写作的坚守,在这里应该包括近三十年新死亡诗派的建设及探索。生活蕴含并不是使现实的自我人为地衰老,却是使自我的写作和这个流派的探索受益匪浅。在这儿说“生活”,似乎更加对前面提出的所谓抽象纷呈更有其意味和把握,之间,自我被诗句纠结的时光通往性隐去,化为无名的他者形象突出在有据可循的记录中,新死亡诗派三十年,其特征并入了自我个体的磨砺和现实认知,编选及出版的诗集近百种,大小活动及现场研讨三十几场,都是因为这样的积攒和取向,在未被美学确认前和诗意的淡化前,转呈为一种由衷欲望和满足。这是自我个体诗写中的一种诚实态度,由于我感知到这一点——我才能继续写下去——将被宽松和宽广接受,这一“生活”所谓的纯净的诗意象被时间通往到一个正确性经验的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