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利华
固定在岩石缝里,
那么坚硬的岩石,茅根如闪电伸入里头。
没有模仿岩石铁样的表情,
叶片勾勒出岩石另一张柔情的脸。
茅籽没有长成另类暗黑的石头,
岩石里开出的花,竟有如此生动的工笔。
从山坡走上去,
随处可见芭茅家族摇曳的身影,
宽大的叶片犹如旗帜下雪片般飞落的誓言。
透过飘拂的花束,可以看到,
一只烟囱伸进云端正在洁白的纸片上素描,
茅花淡扫楼顶的灰尘,
并过渡到远山淡雅的脊梁上,
这使我想起:成群轰鸣的机器,
蹲守在灯光辉煌的车间,粗壮的螺丝,
像茅根,扎进比岩石更硬的地板,
而那些落满灰尘的人,
倚靠机器,开着花,芭茅花一样的花。
从桨声与鸟声交叠的毛姓渡头,
到茅草遮掩的路口。
我记起卵石凸起的路面,
颠簸的车轮像木鱼在唱歌。
一面古庙前飒飒有声的国旗,
和一溜聚宝盆烧出的青烟。
一块新挖的无限开阔的基地,
黄土突然醒来,吐出一口千年的闷气。
人造的风暴比海洋的风暴更厉害,
旋起工地上的无数头盔。
光线揭开林子崭新的面孔,
也揭开深幽的鸟鸣。
翻新居民楼的脚手架,
竹子的肌肤闪着诱人的光泽。
紫薇佩戴落日射透的药袋,
一如蛙棚被余晖涂鸦的光亮。
打路的人,在池边腾起水泥的灰雾,
像两颗泪珠,含在我的眼眶里。
花坛前,交叉的短竹篱笆内,
小花变幻着落日的倩影。
翻新的人工河换上乌亮的瞳孔,
还有遁迹而去的茅草和茶园。
居民小区反射宁静的光辉,
住进林子和鸟语,犹如走进画廊。
一种命运使他们像路屈服于草,
另一种命运使他们如草让位于路。
需要翻读,才知晓一块土的脾性,
用歌颂或赞美,靠近,
反而离它更远。
翻读土地,用锄,用犁,
用旋耕机满嘴的牙齿,都不是目的,
越过飘满花香和虫声的土地,
才能读到初心。
一台旋耕机粗鲁,不乏豪迈,
像碎泥狂吻脚趾,拥有广阔如海的泥浪。
它是伙伴,来到土块们的缝隙间
呼吸、铡烂、与之荣辱
穿过宽阔的田地,
跪在田边。
——回忆起劳作的孤独。
土地的外壳,碎裂,重新结为整体,
——傍晚归来时沉重的脚步声。
收割者具有深入的勇气,
加入作物的组合,
与之整齐地排列一起。
凭借一部收割机,闯入秋天的方阵,
独自在宽衣解带的田地,
割下孤独。
许多人不再躬身,
退到田埂之外,
只有收割者隐身在机器里。
秋日的一把刀,
自机器体内伸出,
蝴蝶和穗子,舔食刀口的香。
所有收割者都有孤独的品性。
收割机沾泥衔草,扬长而去,
履带留下又宽又深的槽,
而收割者独自嚼碎,
——秋日无边的空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