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
1
自然醒是一件事情;自然,是另一件事情。
每天有那么多的不情愿。
针眼不能空着,针尖得牵引线。要用针尖挑出手掌里的刺,为破了的世间相编织借口和谎言;
要技艺娴熟,
要蚂蚁绊倒大象的野心和想象力,才可用词语的光线缝合一个山巅与另一个山巅的裂缝。
在沙漠里的饥渴的孤独之旅,同样会在内心的沙漠里,也温习一遍孤独和饥渴。因此,感受力,即反刍的技艺。
麻雀需扮演裁缝的角色,借燕子的剪刀,剪裁一件白云的衣裳。
若没有得菩提,我还是打坐于同一棵菩提树下,我还是坏掉的时钟,指针停留在昨日。
我吃经文里的干粮,饮经文里的经意。
用牧羊人的仗和鞭子,驱赶鞭策羊 群;
既不偏离溪水和青草,也不偏离彩虹和约定。
也不听信圣灵之外的引领。
2
锦衣。夜行。
灵魂多次脱离肉身,像一阵风一样,逾墙而行。
这失却了灵魂的肉身,像失去了生气的老屋,衰败,荒凉。自我的更新,不是在原址上,一所新居覆盖一所旧居。
我是饱满的葫芦,我倒出所有的言辞;我是空心的芦苇,我灌满了风。我携带十万支箭镞,奔向雾中的草船。
我是执着的猜谜者,面临的是一道没有谜面,也没有谜底的谜题。
荷花枯萎,莲蓬挣扎。
你不能像泥鳅一样在污泥里沉沦。
你不能沉沦。
我站在溪边给内心灌注溪水。
我徘徊于林间,给双耳的酒杯,斟满鸟鸣和月光。
3
雅琴飞白雪。
与我在这句诗里,咀嚼出桑叶、桑葚和桑葚酒的人去了。是一边抚琴,一边下雪;还是从琴声里辨认出白雪,已无人考证。
“我”就是最大的胶卷,神的显影液,会清洗出所有的善的瞬间和恶的瞬间。
有人想吃啪嚓,延缓夏日的蝉鸣。
胃,产生最大的恶。
我更看重的是一首诗的灵魂。一首诗,就是人企图模仿上帝进行一次新的“创世纪”,从这个世界返回另一个“世界”;是对“道成肉身”的逆向而行,即肉身成道的野心与渴望。
树,堆积小雪的石头,田野,悬崖,大海,天空,海鸥……这些事物,是我要步行去一一拜访的高贵的知己。事物让我释怀,愉悦,脱离了人群中的拥挤和谬误,喧嚣和争竞,脱离了罪。
“我”像是从事物的洗礼和净化中获得了新生。
4
大地不语。
它记得每一个从泥土中诞生的事物,它接纳活着的事物,也接纳死去的事物。植物用看不见的“吸管”从它的身体里吸取乳汁,雨水又来为它补给所需。这是大地的呼吸。
每一次“地震”,都是它的心跳。
我在大地之上行走如一棵移动的树,满身的树叶,是我丰盈的思想。
冬天,我抖落所有的思想,落叶枯萎而进入真理;麦子死去,麦子复活,麦穗在夏天成为黄金。谁懂得为真理死去,谁必得在真理里复活。镰刀收割“负重的丰饶”,烈火烧去“金黄的麦茬”。
光恰似水。
只有灵魂饥渴的人才会迫切地饮光,如鹿饮溪。他在光里获得饱足,他是光明之子。他希望内外明澈,身如琉璃,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光的款待。他喜欢美好的事物,愿做溪边树,他在有风的日子就派遣树叶,跟随蒲公英练习传道。
5
我还没有被点燃引线。我还可以从容地从身体里营救出果园、秋季和梯子。
我爱你,就会有一架梯子,让你从我的身体之外,走向我的内心。
我爱你,我就会撤走梯子,让你走不出我的内心。
我爱你,我就会告诉你,身体之外的梯子和内心的梯子,是同一架梯子。
你的望远镜,望向我的未来。
想你已打扫好了内心的庭院,静待鸽子的秘密访问。
你已被时间之刀刮去了自身的鳞片。但谁又不是死亡之传送带上的一个行囊?排队等着啄木鸟对病树的安检。
生于水,也伤于水。
你在爱里返青,重新露出苹果一样的羞涩。
6
你想成为一个灵,或成为水面上的波光。
你先成为最初之水吧,就有被神的灵踩踏的水面。
圣灵的足迹应该很轻,如雪落在湖心。
你想有一个银网子,装满语言的“金苹果”。
你想成为被露水洗过脸的青草,再被神的灵注视。
你想有一个被鸽子降临的肩膀。
你想成为一面镜子,光照进你,而你又把光发射到别处。
你是见证者,绵延千里的草在风里弯腰敬拜。你是见证者,以神的话语为食粮的人,是如何的手洁心清。你是见证者,如何从无用成为有用。
人生如一枚细长的针,婴儿有针尖一样的哭声。
你在一枚看不见的针上行走,
而针眼即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