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丰茂的小树林之歌
——钱万成儿童诗述评

2021-11-11 23:25◆徐
长江文艺评论 2021年2期

◆徐 鲁

一、半生已过,归来仍是少年

1978年,我还在上高中时,钱万成已开始发表作品。他的散文处女作《公社的大坝》洋洋洒洒5000字,刊登在他家乡的《梨树文艺》上,后被《红色社员报》转载。这是一篇带着火热的劳动生活气息的抒情散文,虽然未脱那个时代的政治话语标签,但已是像模像样的“杨朔式散文”,今天读来,仍然觉得不失几分“美文”的特质。

进入80年代,尤其是1984年进入吉林省四平师范学院(即今天的吉林师范大学)念书之后,钱万成在当时众多的大学生诗歌作者中崭露头角,并很快成为了全国知名的青年诗人。他的诗歌当时可谓“遍地开花”,他在一篇文章里也写过:“我几乎打遍了中国所有大小刊物,从《诗刊》一直到青海省的《瀚海潮》,果洛州的一本地级刊物。”

我在诗论集《追寻诗歌的黄金时代》里曾写道,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我们这一代作者的创作黄金期。进入新世纪后,我与诗歌开始渐行渐远,主要转向了散文和小说创作。但万成的诗歌黄金期不仅开始得早,持续的时间也更长,用他自己的话说:“到了2000年以后,一直到去年(2014年),这个时期是我创作的第四个高峰期。”法国诗人波特莱尔在谈到巴尔扎克时说:“一定要注意一条永远有效的强劲原则,就是一个作家有没有强健的生命的激情。”钱万成的诗歌创作之所以能够持续四十多年,其中的“秘辛”,大概就在于他一直葆有一种“强健的生命的激情”。他的新作一本一本地诞生和出版,真实地诠释了什么叫“永远有效的强劲原则”。

2020年底,当钱万成的少年抒情诗选集《把忧郁交给风——写给青春的校园诗》由人民日报出版社推出时,我应约写了这样一段“推介语”:“如同四月的麦笛,吹奏着大自然和春天的明朗与清新;如同波光清亮的小溪流,传递着永不停息的歌声和力量。伴随着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的伟大征程,钱万成的少年诗以真挚、清丽、隽永的抒情短章,准确把握和传达了当代少年纯真、爽朗、昂然和丰富的情感世界,抒写了不同年代里朝气蓬勃、梦想缤纷的青春芳华,以及属于少年人的迷茫、疼痛与思索。诗人未老,青春万岁。虽然半生已过,但归来仍是少年。”

二、清新丰茂的小树林之歌

儿童诗创作,虽然并非钱万成诗歌创作的全部,但在他的作品里所占比重甚大,迄今已出版的儿童诗集已有十余册。从写给低幼年龄段小朋友的童谣、低幼儿童诗,如《看看上面有什么·钱万成低幼儿童诗选》,到适合小学生阅读的儿童诗,如《留住童年》《星星树》《童话里的白桦树》,再到适合中学生阅读的少年诗,如《把忧郁交给风——写给青春的校园诗》,他的儿童诗层次分明,且涵盖了少年儿童群体的“全年龄段”。他对各个年龄段的儿童诗都做过认真和反复的实验与探索,同时也尝试了儿童诗在品种和艺术形态上的各种可能,如趣味儿歌、抒情诗、童话诗、小叙事诗、哲理诗,等等。这种创作态度,不仅是在“尽才”,同时也证实了诗人对少年儿童、对儿童诗的“尽职”与“尽责”。没有一种“大爱”的支撑,实难做到。诚如著名诗人、儿童文学作家高洪波所言:“持童心者初心常随,且爱心诗心相持相伴”,万成之所以能做到“童心盈怀而仕途顺畅”,“非偶然,乃必然也”。

他在新儿歌的创作实验上付出了不少心血,也有沉甸甸的收获。厚厚的一部《看看上面有什么·钱万成低幼儿童诗选》,是这类童诗的集大成者。这部选集按照十二个月份编排,选入低幼童诗近400首。西班牙散文作家阿左林对身边青年作家的“夫子自道”:“创作者对于他的职业的爱,不论是在‘自发’还是‘被动’的前提下都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东西。无论我们所做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带着一种热烈的感情去做。”

诗人写过一首《青青的小树林》:“青青的小树林/是小鸟的家/那些自由的小生命/飞到哪儿也忘不了它”,青青的小树林也是兔子、萤火虫和各种正在生长的小生命的家,“是故事和童话的家”。万成的这些低幼诗,就像一片青青的小树林、一片正在生长的幼林,青翠而明亮,清新又丰茂。

低幼童诗最重要的一个文学特征,也是最难把握和一种近乎天籁般的艺术效果,就是在明亮的浅语中显现出自然的童趣。这需要一种创作智慧,需要把所有的“文学性”融化在妙手天成般的句子里,让读者看不见,却又能感受到。

例如《地球问题》,以小见大,童趣盎然,又通篇可见诗人灿烂的童心、幽默与智慧:“小金鱼和小蝌蚪说话/讨论地球究竟有多大/一个说和鱼缸差不多/一个说比脸盆还要大/小布熊听了半信半疑/想进山去找他爸爸/他走了一天也没到山里/他想,这两个家伙一定说了谎话”。《调皮的小狐狸》通篇用白描手法抒写冬天的雪地,富有小孩子极易想象的画面感:“下雪啦,下雪啦/雪花一朵朵白/雪花一朵朵大//雪花挂在树上/雪花落在原野/整个世界变白了//小鸟在雪中唱歌/小兔在雪中奔跑/小狗在雪地上画画”。到结尾处,出其不意地来一个童趣十足的“小反转”:“最调皮的/是那只小狐狸/跟着小狗摇尾巴//它嫌小狗画不好/一尾巴当扫帚/全给扫没了”。

小朋友对一首儿歌和低幼诗的阅读,往往是在父母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陪伴下即在“亲子阅读”的状态下完成的,所以就更具有“诗教”的功能。诗教功能有很多,情感、意境、语言、韵律、生活常识和礼仪、科普小知识……都可以包含在其中。当然,这种“认知”功能也不能生硬地塞进诗句里,一首再浅显的低幼诗的前提,仍然必须是“诗”。同样是写冬天的雪地之美,《雪地上的画》里多了一些对小动物的“认知”元素,但同样写得美而有趣:“一张白纸好大好大/所有小脚都来画画/小鸡画片小竹叶/小狗画朵小梅花/小鸭画把小扇子/小马画弯小月牙/娃娃画的是小船/春天来了就出发”。用小动物们“画”在雪地上的不同的“画”,让小读者对小动物们各不相同的脚印,获得了生动形象的认知。

钱万成对儿歌、童谣、低幼童诗,不仅做过多年的创作实验和实践,而且有自己的美学标准和理论总结。他把自己的这番探索称之为“儿歌革命”。他在为《趣味童话儿歌》的后跋里提到:“儿歌革命,不仅仅是题材的拓展,在手法、功能、创作主题上也应该进行改革。我认为,首先也应该明确儿歌也是诗,必须用诗的语言,有诗的意境。其次,必须做到艺术性、趣味性、知识性的有机结合。否则,它就不能入文学之列,而只能称作有韵脚的知识读物。”他认为,儿歌创作应该“寓教于乐、寓教于趣”,“先重情趣,次为意义”,“应该像诗一样,让孩子在艺术中能体味出真、善、美,引导他们追求真、善、美。”在《现代儿歌创作随想》一文里,他又说道:“不能把现代儿歌的使命只限定在传授知识讲解道理的框子里,它应与诗具有同样的功效,应该靠形象、音韵、空间为孩子们提供一个优美的意境,让孩子们在愉悦中受到某种启迪。”他强调,现代儿歌的“趣味性”,比生硬的“教育性”和直白的“知识性”传递更为重要,只有具备了一定的趣味,低幼儿童才会乐于接受。这些观点,显示了他对童诗和童诗艺术的爱与知。

艾青在谈到擅长抒写大自然景色的诗人叶赛宁的诗歌特点时说:因为叶赛宁的诗总是和大自然、和周围的景色联系得那么紧密,所以就真切动人,具有神奇的美丽,保留着新鲜的活力。钱万成的童诗几乎须臾离不开大自然。大自然的丰富、美丽与神奇,给他的儿童诗带来了优美、鲜活、灵动的意象和想象。

例如《雪中的小树》:“天下雪了/妈妈给我穿上棉袄/我成了一只狗熊/在雪地上慢慢地跑//天下雪了/小羊穿上了皮袍/可它还是很冷/冻得咩咩直叫//天下雪了/小树什么也没穿/爷爷看见了/给它围上一捆干稻草”。再如《爱美的小鹿》:“花衣花裤梅花鹿/头上两棵无叶树/小鸟来做窝/它说不!不!/松鼠来玩耍/它说不!不!/它站在湖边照镜子/要和湖里小鹿换衣服”。同样是写小鹿,另一首《小鹿》则是另一番情趣:“水塘边/站着一头小鹿/它看着水中的影子/心里好不舒服/头上光秃秃的/多难看啊/它真希望/也能像爸爸那样/头上长出/两棵漂亮的小树”。

在《没纽扣的衣裳》里,鲜活的形象和意趣,也是从大自然里发现的:“草地是件绿色的衣裳/小花是它的纽扣/大海是件蓝色的衣裳/海鸟是它的纽扣/云朵是件白色的衣裳/可太阳妈妈太粗心了/忘了给它钉纽扣”。再如《湖边的小树》:“眼睛是一汪湖水/睫毛是湖边的小树/天热的时候/湖水为小树洗澡/刮风的时候/小树为湖水挡尘土”。这样的诗不仅闪耀着儿童诗美的光芒,同时也能唤起小读者对大自然的向往和热爱之心,润物无声一般,培养了小孩子的自然灵性。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童话的。钱万成有不少低幼童诗,把童谣、童诗的诗意、情趣与童话的想象和叙事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既富有童趣又带有故事性的小童话诗,同样也起到了寓教于乐、寓教于趣的艺术效果。例如两首写小蜗牛的诗,就是典型的小童话诗。《蜗牛和小花》:“小蜗牛/慢慢爬/风不怕/雨不怕/别人讥笑更不怕/它要爬到墙上去/去为妈妈采朵花/小花朵/感动了/爬下墙来迎接它”。《小蜗牛上学》:“小蜗牛,起个早/背起书包快快跑//跑啊跑,到学校/进门还是迟到了//蜗牛羞得低下头/老师冲他微微笑//她说蜗牛走路慢/知道着急这就好”。儿童诗的强项当然不是“叙事”,但在儿童诗里适当添加一点“故事”元素,往往会起到“引人入胜”的作用,甚至有一种小喜剧般的叙事效果。

三、永葆童心,留住童年

钱万成在《关于儿童诗》一文中说道:“保留一颗童心,是为儿童写作的基本条件”,也是“进入儿童世界的通行证”;“只有那些富于情趣、能折射出童心灵光的诗,才是儿童们所喜欢的诗。”他在回答《儿童文学》杂志访谈时也说到,自己一直在努力,“希望能成为少年朋友的知音”。他用自己几十年一步步走过来的创作足迹和实绩,践行了自己庄重的初衷和承诺。

除了童谣、儿歌、低幼童诗,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写给中高年级的小学生和中学生这个年龄段的儿童诗、少年诗,数量最多,质量也高,四十多年来从未中断过。《留住童年》《星星树》《童话里的白桦树》《把忧郁交给风——写给青春的校园诗》,是这一类儿童诗的代表性选本。

他的心中一直矗立着一棵“星星树”:“星星树/是小星星的家/每天夜里/都开满星星花”(《星星树》)。他与自己的童年时代也一直保持着一种天然的联系,从来也没有隔断过。挂在童年树杈上的那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好像时刻都在伴随着他,无论他走到了哪里,也无论他已经长得多大。

《树杈上的月亮》是一首优美的儿童诗,写出了每一个乡村孩子共通的感受:“树杈上的月亮/是我童年的摇篮/那些光怪的梦幻/至今还在里面//是它的歌谣/喂养我慢慢长大/是它领着我/蹒跚地走出河滩//那浅浅小小的脚窝/是我写下的第一行诗句/那河里跳动的浪花/是我最早学会的语言//我被摇大了/可月亮仍挂在树杈上/它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保姆/属于每一个山村的少年”。优美的意象,真挚的情怀,足以唤醒所有人的童年回忆和心中最温暖的乡愁。

所谓儿童文学作家,更不要说儿童诗作家,其实就要看谁是能够“返回”童年的那种人。童话大师林格伦说:“为了写好给孩子的作品,必须回到你的童年去,回想你童年时代是什么样子的。”她说,“‘那个孩子’活在我的心灵中,一直活到今天。”童年时代的“那个孩子”,也一直“活在”钱万成的心里,是他的“抒情主人公”,也是他抒写和歌咏的对象。他这一部分忆念童年、歌咏童年的诗,最为优美动人,也最温暖,每一首都是投入了真挚和温热的感情。

《山崖上有一座小屋》里写道:“山崖上有一座小屋/那是山里孩子的家/山里孩子无论走到哪里/永远也忘不掉她”。山野不仅给了自己怀抱里每个孩子生机勃勃的生命,也哺育他们长大,教会他们走路、说话,给他们智慧、梦想、灵性和不折不挠的性格和勇气,所以,“她永远矗立在他的梦里/就像善良慈祥的妈妈/不管她多么瘦小/在儿子心中永远高大”。童年日常生活中的细微的感受与记忆,都不再仅仅是具有个人色彩的东西,而变成了人类童年共同的感受与记忆,具有了永恒性、文学性和真善美的诗意。

万成的儿童诗,无论是形象、意境和语言,大都呈现出单纯、晓畅、明快的风格。艾青在《我对诗的要求》里所透露的他对诗美的追求:“我曾经和少数几个同志谈过,我所努力的对诗的要求是四个方面:朴素,有意识地避免用华丽的辞藻来掩盖空虚;单纯,以一个意象来表明一个感觉和观念;集中,以全部力量去完成自己所选择的主题;明快,不含糊其辞,不写为人费解的思想。决不让读者误解和坠入五里雾中。”用艾青对诗美的要求来看待钱万成的诗风,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在《金色的摇篮》里写到的一些细节和感受,意象明快、单纯,却又不失诗味,一定也是印在童年记忆里的难忘的瞬间:“牛背/金色的摇篮//我在牛背上睡着/彩色的梦/飞遍辽阔的草滩/熟透的野莓/衔在嘴里/乳汁一般香甜//……我醒了/身上盖着/妈妈褪色的衣衫/她微笑着/一朵野花/插在蓬乱的鬓边……”长大后的诗人,怎能忘了这金色的摇篮、忘了妈妈的爱!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他总会怀念“那饮牛的小河/和河边的木船/还有夕阳/和村庄上/飘起的炊烟”。

他的诗有一种单纯之美,一种归真返璞、化繁为简的朴素之美。比如《静静的小河》:“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河水清清/能照见水中的石头//云朵在小河里游/风筝在小河里游/太阳在小河里游/月亮在小河里游……”又如《小松树的梦》:“小松树/在冬天里圆了它的梦/它的梦十分简单/那就是成为/小树中的英雄//它不害怕冰雪/也不害怕寒风/在所有的小树/都落光叶子的时候/只有它枝叶青青……”

艾青在谈到儿童诗创作时提到:儿童诗不可能是太多的逻辑思维的产物,所以只应具有一种“单纯的美”,而要生动形象地呈现出这种“单纯的美”,就必须“为自己的感觉寻找确切的比喻,寻找确切的形容词,寻找最能表达自己感觉的动词”。钱万成的儿童诗,是对艾青这些儿童诗美学观最准确的诠释。例如他写《会飞的叶子》,“谁都说怕冬天冷/不敢到野外去/可小麻雀却说不怕/站在光秃秃的树丫上/集体朗诵小诗”。小麻雀站在光秃秃的树丫上“集体朗诵小诗”,这个比喻何其生动和新鲜!在诗人看来,那些站在冬天枝头的快活的小麻雀,是在“给寂寞的老树/添上一片一片/会飞的叶子”。单纯和鲜明的形象,新鲜贴切的比喻,加上新鲜的形容词和新鲜的动词,巧妙地搭配起来后,不仅呈现了优美的意境,也蕴含着盎然的童趣和润物无声的哲理意趣。

四、世界上没有渺小的体裁

相对小说、童话等体裁而言,儿童诗是一种“小文体”,不仅篇幅小,读者面往往也有点“小众”。无论是在报刊上还是在各类童书中,儿童诗也不是占据显眼位置的文体。但是,儿童诗不可或缺,每个孩子的童年阅读里,如果没有儿童诗的润泽和陶冶,那么这样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甚至是一种不知不觉中的严重的丧失与缺憾。古代教育圣贤孔子就忠告过自己的儿子伯鱼:“不学诗,无以言。”孔子的本意是要伯鱼多读《诗经》,因为《诗经》“皆雅言”,通过学诗可以“多识草木鸟兽之名”。到了今天,童年里能多读一点儿童诗,就不单单是“多识草木鸟兽之名”这么“功利”了,而更深远的意义,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读诗使人灵秀”,读儿童诗,关乎孩子的“情商”培养,关乎一个人的灵性、心地、情怀与心灵境界的养成。

钱万成也一直在尝试着用儿童诗去抒写一些“大题材”,去抒发一些崇高、庄严的,甚至是沉重、忧伤的感情。这类诗作,大都出自他的少年诗,即青春校园诗。生活的天空不全是玫瑰色的,少年的人生也不尽是爽朗年华。他的少年诗中有一条“情感主线”,就是“希望能成为少年朋友的知音”,与他们谈论各种严肃和庄重的话题。于是,在钱万成的少年诗中,就有了诸如《站在国旗下面》《我的信念》《写一封信给未来》《只要你做一些你十分想做的事情》《写给自己》《明天,将要远行》《仰望天空》《追赶太阳》《迎风而立》等献给少男少女们的谈心、励志和抒怀的诗。这些诗篇涉及了家国情怀、人生意义、生命真谛、历史观、价值观、英雄主义等等严峻的青春话题。

如《站在国旗下面》,诗人寄希望于新一代少年正确地理解和处理个人与祖国的关系,并且能拥有一种崇高的爱国情怀和国家自豪感;只要是站在名为“祖国”的这片庄严和辽阔的大地上,站在鲜艳的国旗下面,你的心中应该会升起一种神圣的感情,想象着自己能够“站成一座高山/巍巍峨峨傲然挺立”;他希望每一位少年能成为这样的新人:“风雨无法把我撼动/尽可让它吹打千年万年/冰雪无法把我征服/无论冬天何等严寒//……我代表着我的祖国/我捍卫着祖国的尊严/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倒下/我希望我的肩头/再耸立起另一座高山”。在《关于英雄的思索》里,他和少年们谈论了英雄和英雄观这个极其庄重的话题:英雄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不单单是一些不朽的名字、一个染血的故事、一座高高的纪念碑或一段壮烈的誓词,英雄是舍生取义的献身,是紧要关头的担当和宣示,是太阳永远不落,是野草永远不死,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光明和美丽的诗。在这首诗的最后,诗人真诚而清晰地告诉少年们:“英雄做我们的路碑/我们的脚步就不会迷失方向/英雄做我们的旗帜/胜利就会永远和我们站在一起”。

如何处理个人与集体、自我与世界、个性与共性的关系,往往也是初涉尘世的少年人容易陷入迷茫的青春课题。诗人在《一个人》里这样写道:“一个人/就像一棵小树/只要离开林子/就会变得孤独//一个人/就像一只小鸟/只有凑到一起/才会热热闹闹//一个人/就像一条小河/只有汇聚到大海里/才会拥有快乐//一个人/就像一棵小草/只有大家站在一起/才不会被风儿吹倒”。在讨论人生的低谷与挫折等话题时,他希望少年一代能够做到:“迎风而立/像杉树一样傲然挺拔/用生命支撑起天空”(《迎风而立》)。

再如《十三岁的礼物》《时间老人的话》《滴水穿石》《远方》等,都是一些富有哲理和励志意味的抒情小诗。《滴水穿石》这样写道:“一串串水滴/敲击着坚硬的石板/一滴砰地落下/一滴继而高悬/……滴,日复一日/滴,年复一年/滴,水自有水的坚韧/滴,水自有水的信念……”这些小诗,亦诗亦哲,情理并茂,有思辨色彩,却又诗意清扬,隽永有味。

世界上没有渺小的体裁,只有渺小的诗人。儿童诗、少年诗能不能写出大格局、大境界?这是不言而喻的。那么,如何去写出大格局、大境界?却是对每一位儿童诗创作者不小的考验。儿童诗从来就不是一个渺小的体裁,但它能检验出一个诗人的心志、情怀、境界和文学素养是不是渺小。钱万成的少年诗在这方面为我们树立了一种创作风范。

20世纪80年代,我们这一代作者开始进入儿童诗领域时有一种共同的认识和追求:儿童诗首先必须是美的,美的情怀、美的意境、美的语言;儿童诗应该是明亮向上的,向少年儿童传达出时代精神之美和世道人心之美,传达出清晰和明亮的价值观。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这是一些基本的也是永恒的价值判断标准,无论社会怎么转轨、文化怎么转型,这些恒定的价值观和诗学准则,都不应消失和改变。可惜的是,在当下的儿童诗创作中,这些价值标准和美学标准,好像正在变得模糊和稀薄。不少颇有才华的儿童诗作者,一味追求所谓“儿童游戏精神”、所谓“好玩的儿童诗”和童诗创作的“个性化”,“舍本逐末”,毫无节制地、甚至是恣意地在儿童诗中炫技、逞才、玩弄辞藻、意象和机巧,连真正的儿童生活、情趣、生活和心灵之美,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遑论传达时代精神之美、抒写当代少年儿童的整体精神追求、传递清晰明亮的价值观了。结果,有的儿童诗,别说小读者看不懂,就连成年人也看不懂了。记得任溶溶曾说,有些儿童诗过分炫技、追求机巧,他读来也是不知所云、莫名其妙。相比之下,钱万成的儿童诗,可以说是从20世纪80年代流淌而来、且从未间断、至今依然清清亮亮的一道宝贵的“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