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近东野人叙事传统与希伯来野人叙事传统*
——以恩奇都与参孙为例

2021-11-11 22:12
文学与文化 2021年3期

曹 凤

内容提要:希伯来文化诞生于古代近东文化的土壤,两者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野人叙事就是这种联系的体现之一。恩奇都与参孙分别是古代近东文化和希伯来文化中野人形象的典型代表,对二者之间的异同加以分析,能够证明希伯来野人叙事传统与古代近东野人叙事传统之间“借壳”而“异质”、影响而超越的关系。尽管参孙暴躁、任性、与动物关系密切的特征彰显了他的野人底色,但在希伯来文化语境的特有观念下,参孙最终却成为具有拿细耳人和士师身份的希伯来英雄。

引言

野蛮与文明的对抗和荒野主题一直或明或暗地存在于《希伯来圣经》之中,一方面代表着古代希伯来人对人类生物学进化意义上的理解,另一方面也表征了希伯来文化对周围异族文化的吸收与改写。野人及野人的变体广泛存在于古代近东与希伯来文化之中,是一个不断被演绎与书写的文学母题。格雷戈里·莫贝利(Gregory Mobley)是将此两种文化中的野人归纳得最为详尽的学者。帕瑞克·巴伦(Patrick Barron)和欧阳晓莉对于恩奇都的野人形象表征及其被改造的过程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而对于参孙这一人物具有的野人特质的研究,赫尔曼·龚克尔(Herman Gunkel)早在1913 年就在其文章中罗列了参孙的种种野人表现。自龚克尔开始,詹姆斯·格伦肖(James Greenshaw)、谢丽尔·艾克萨姆(Cheryl Exum)、大卫·拜纳姆(David Bynum)、苏珊·尼迪奇(Susan Niditch)和莫贝利均沿着这一进路出发,在参孙是野人还是文化英雄之间各有侧重。

将恩奇都与《希伯来圣经》人物进行对比研究的学者也不在少数。其中,埃斯泰·哈莫瑞(Ester Hamori)认为雅各与天使摔跤的场景对应恩奇都与吉尔伽美什之间的角斗,莫里斯·查斯特(Morris Jastrow)、施派泽尔(E.A.Speiser)、约翰·贝利(John Bailey)和克劳斯·韦斯特曼(Claus Westermann)等学者均认为恩奇都与亚当之间存在诸多相似性——前者是后者的原型,后者是前者的变形。

恩奇都与参孙的比较研究则首次出现在前文提到的龚克尔的论述之中,他提出二者均表现出诸多野人特征。莫贝利也指出恩奇都与参孙之间的相似性,即二者身上都具备一种“阈限性”(limitiny)特征。在这些学者的研究中,参孙与恩奇都的相似性研究主要集中在二者的行为与外貌特征上,但对二者之间的不同以及造成这种不同的原因却鲜有提及。本文认为,从这一角度探究参孙与恩奇都之间的关系,恰恰是能够显示希伯来文化利用近东文化中广为流传的远古资料,进而对其吸收与改写的一个重要例证。

在参考前述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对“野人”形象做出这样的概括:野人在外形上最直观的特征是具备人类的形式,但拥有比文明人更加茂密的毛发和胡须。他们体力惊人,甚至能够战胜最凶猛的野兽,如狮子、熊和野猪。他们居住在山洞、森林等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活动于远离人类足迹的石缝、深山与草原。他们与动物之间来往密切,甚至与动物同吃同住,并能利用动物的特性为自己的生存服务。他们既可以徒手参加战斗,也可以熟练地使用如木棍、动物骨骼和树干等原始工具。他们的饮食通常也是原始的、未加工的,直接来自自然,如泉水、蜂蜜等。同时,他们对自身的生物性本能无法进行有效的理性控制,不时表现出狂野、暴躁、混乱乃至疯癫。因此,野人性格中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无止境的攻击性和不能自控的原始欲望。他们没有在人类的伦理环境中成长,所以不具备人类社会的伦理意识,缺乏道德观念,对人类社会既有的规则和秩序会进行瓦解和破坏。不过,从关于野人叙事的相关文献来看,一方面野人生活的自然环境与文明人生活的社会环境彼此相邻,另一方面与“野蛮”和“文明”相联系的人的“非理性”和“理性”也并非彻底隔绝,因而野人状态并不具备稳定性,在特殊条件下,野人与文明人的身份可以相互转换。

一 古代近东文化中的野人叙事传统

野人传统与传说滥觞于古代近东,历史久远。莫贝利认为野人及野人的变体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多毛者(hairy men),如文学人物恩奇都(Enkidu)和壁画人物拉赫穆(Lahmu);第二类是类人的原始人(subhuman barbarians)或生存于荒野的族群(wild races);第三类是处于战争愤怒状态下的战士,他们可临时转换为野人。

古代近东真正意义上的野人形象出现在公元前2000 年的旧巴比伦和标准巴比伦版本的《吉尔伽美什史诗》(

Gilgamesh Epic

中,恩奇都是野人的原型,也是现存最早的野人文学形象。恩奇都的好友吉尔伽美什在特定时间内也具有野人的特征,文本中说他“发怒时就是一个狂野的公牛……拥有完美的力量,他吸吮野母牛女神宁荪(Ninsun)的乳汁,他高大伟岸的面容令人恐惧,他在山上开路、在高地挖井,穿过大海一直到太阳升起的地方”(I:30-40)。面对恩奇都的离世,吉尔伽美什深感悲痛,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短暂的感叹促使他离开故土,浪迹天涯,力求探寻到永生的秘密。当他来到海边酒馆时,女店主施杜丽(Siduri)看着他“身着皮毛,令人望而生畏”(X:6)。吉尔伽美什在旷野中独自流浪时头发长长了,胡须也变得浓密,与自然的亲密接触让他形同野人。出现在公元前3000 年到前1000 年之间的拉赫穆是美索不达米亚艺术殿堂中野人形象的图像化表达,他通常裸体系着三股红腰带,留着四到六绺鬈发,蓄着大胡子,手握木棒和铲子,只有偶尔才会卸下装备和武器,常和动物竞技。所以,他又被称为“裸露英雄”、“六条发髻英雄”、“野兽之王”或者“多毛者”。苏美尔神话《马尔图的婚礼》(

Marriage of Martu

)中的马尔图原本是一个住帐篷的粗野牧人,属于“吃未煮熟的生肉,一生中从未住过房屋,死后尸体也会暴露在荒野,不会被掩埋”的族群。马尔图因在与土著城市居民的摔跤比赛中表现突出而获得了城市保护神卡扎鲁的姆施达(Numushda of Kazal)的青睐,但他却拒绝接受姆施达奖励的金银珠宝,而是提出娶城市守护神的女儿为妻,试图通过迎娶一位城市女性来变得文明。莫贝利在其研究中罗列了其他古代近东文学中具有野人特征的人物,如公元前2000 年赫梯故事中的凯西(Kessi),他原本是一个优秀的猎人,每次打猎总是收获满满,献祭给天神的供品也是种类繁多,但结婚之后,他便失去了打猎的兴趣,从而引起了天神们的抱怨。当他不得不重返自然时,却发现动物们都远离他,致使打猎所得大不如前。比布罗斯的腓罗(Philo of Byblos)所收集的腓尼基传说中一个叫做欧武索斯(Oussos)的人,也被莫贝利纳入野人的范畴之中。据说他是腓尼基历史上的第一个猎人,具有野人一样凶残的性情,他也是发明了房屋的文化英雄赫普索尔瑞尼俄斯(Hypsouranios)的胞弟。莫贝利同时也注意到了在古代近东地区还流传着战士与野人之间相互转换的故事。公元前8 世纪的亚述史诗《埃拉和伊舜》(

Erra and Ishum

)中就讲述了天神战士埃拉(Erra)的转化故事。埃拉原本在家中与妻子过着悠闲的生活,但是瑟比提(Sebitti)却前来指责他因待在城市的家里太久而失去了男子汉气概,武器也因为远离战争而生了锈,并嘲笑说远离战场专注于家庭生活的男人会被敌人鄙视。埃拉被瑟比提挑衅的话激怒,于是走出家门、走向荒野。当他来到草原后,竟然由原来平和的居家男人变成了一个愤怒的战士。另外一个转换的例子来自公元前1300 年的《图库尔提·尼努尔塔叙事诗》(

Tukulti-Ninurta Epic

),诗中讲到亚述的战士们在战争女神伊施塔(Ishtar)的激励下也会脱下战袍、卸下武装,变成狮子或像安祖(Anzu)一样的恶鸟。

上述对古代近东文献中具有野人特征的形象的梳理,印证了前文对其特征的概括。其一,野人形象最主要的外形特征是拥有茂密的体毛,包括浓密的头发和胡须。恩奇都在跟随神妓沙姆哈特(Shamhat)前往乌鲁克(Uruk)之前便是如此——“他浑身是毛,头发长如女子,浓密堪比尼萨巴神(两河流域的谷物女神)……毛发遍身,像沙坎神(野生动物保护神)”(I:105-107)。拉赫穆和流浪中的吉尔伽美什亦是如此。其二,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史诗中对恩奇都的超凡之力有过这样的描述:“他拥有力气,无人能比,他力大如天空的陨石。”(I:151-152)吉尔伽美什同样如此,与恩奇都摔跤二者势均力敌,胜负难分。在与雪松林守卫洪巴巴(Guardian Humbaba)和伊施塔派来的天牛(the Bull of Heaven)的搏斗中,也可见出二人的强大力量。其三,与自然荒野关系紧密。恩奇都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他由创造女神阿鲁鲁(Aruru)用泥土所造。泥板中这样写道:“她洗净手,取撮泥,掷向荒野,她创造英雄恩奇都于荒野。他乃寂静之子,与尼努尔塔神(Ninurta)关系密切。”(I:101-104)在旷野中流浪的吉尔伽美什与自然的关系也可做如是观;天神战士埃拉也是在旷野中完成了从丈夫到战士的转变。其四,野人身份具有不稳定性与可转换性。就此而言,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的彼此逆向转化做了极佳的诠释。成长于旷野之中的恩奇都通过沙姆哈特和吉尔伽美什,与人类社会建立了越来越密切的联系,身上的野性逐渐被驯化,由野人转变为战士和文明人。吉尔伽美什的转变方向则刚好相反,他由乌鲁克国王转变为一个野人。上文提到的埃拉和亚述的战士们也同样如此。

二 希伯来文化中的野人叙事传统

在与古代近东文化有着密切联系的《希伯来圣经》中,关于野人及其变体的叙事也是存在的,而且能够看出与两河流域这一悠远传统某种层面上的映衬关系。在一定意义上,《希伯来圣经》中书写的带有远古色彩的野人形象,作为文明的对立面参与了希伯来文化传统的建构,因此他们是古代以色列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莫贝利认为《圣经》中的野人包括毛发旺盛的人、伟大的猎人、巨人或处于文化英雄对立面的野蛮兄弟。创世时代的亚当或多或少地展现了野人的形象。他赤身裸体,与伊甸园中的其他动物互为陪伴,饿了吃野果,渴了饮河水,直到夏娃的被造才使他的原始性有了一些弱化。在夏娃鼓励下吃下禁果的亚当知道了善恶,第一次对自己的赤身裸体和与动物的过分亲密有了伦理上的警觉,所以才会用无花果树叶遮挡生殖器部位。正如刘洪一所言:“亚当、夏娃偷食禁果是在蛇的引诱下本能性地走出蒙昧,以‘羞耻感’为标志迈开了人类自觉的第一步。”上古时代的宁录(Nimrod)、先祖时代的以实玛利和以扫都以猎人的身份出现。以实玛利早年与荒野联系紧密,他被称为“野驴”(onager-man),他也与其兄弟以撒构成了对比——野蛮与文明的对比(创16:12)。以扫被叫做“野地的人”(the man of field)和“毛人”(a hairy man),他同时也是文化英雄雅各的对立面。以实玛利和以扫虽然出生并成长在以色列的文化环境中,但最终却由于自身的原因被排除在以色列民族的历史进程之外,成了外族人(创27:11)。当以色列人跨过约旦河准备进入迦南时,他们遇到了亚衲族人(Anakim)的后裔,他们是伟人的后代,身材高大,以食人为生(民13:22,32-33;申1:28;申2:11,21;士1:20)。像这样野蛮并高大的民族与人物还有以米人(Emin)(申2:10-11)、利乏音人(Rephaim)、非利士人歌利亚(Goliath)(撒上17:4-11;撒下21:19)、以实比诺(Ishbi-benob)(撒下21:16)、撒弗(Saph)(撒下21:18)和拥有二十四根手脚指头的巨人(撒下21:20)。流亡时期的但以理在为尼布甲尼撒解梦时,说到尼布甲尼撒将会被赶出人世,与野兽同居,风餐露宿,以食草为生,由一个人间国王变成野人(但4:4-27)。甚至在《申命记》中,文献作者把耶和华与以色列人的最初关系描绘成“耶和华遇见他在旷野荒凉野兽吼叫之地,就环绕他、看顾他、保护他”(32:10)。换言之,耶和华在旷野之中发现了流浪的野人——古代以色列民族的先祖,然后收留他、看顾他,又喂他吃石块中砸出的蜂蜜(32:13)。这就是耶和华与以色列人关系开始的实质——野人被耶和华收留与驯服。

希伯来野人传统的叙事,有其独特之处。圣经文本对巨人以及伟人的后代都进行了持续性地负面描写,无论是亚衲族人、以米人、利乏音人、歌利亚、以实比诺还是撒弗都是以色列的敌人,他们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形象和令人闻风丧胆的残暴行径在古代以色列民族文化中广为流传,逐渐演化出独特的巨人书写体系——以巨人言恶的传统。以色列文献作者常常用巨人母题来表达民族信仰的艰难进程和对历史人物的功过评价。《创世记》中“伟人的故事”就用来解释为什么人类会罪大恶极以至于神要用大洪水来将其灭绝,究其原因乃是“神的儿子们”随意与凡间的女子交合生子,使大地都布满了淫荡与堕落,连飞禽走兽都被污染,是他们的这种行为导致了除了诺亚一家外世界的全然毁灭。迦南当地人也被描绘为巨人,摩西派出的探子这样汇报道:“那地的民强壮,城邑也坚固宽大……我们所窥探经过之地,是吞吃居民之地,我们在那里所看见的人民都身量高大。”(民13:28-29,32-33)另外,非利士人也常常被以“高大”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如歌利亚、以实比诺、撒弗等人都被称为上古巨人的后裔,他们不但人高马大、体格健壮,而且外表畸形怪异,令人望而生畏。

三 野人叙事传统下的士师参孙形象

如前所述,早已有学者提出,应将希伯来民族经典中的士师参孙纳入古代近东源远流长的野人叙事传统考察,甚至还有学者明确地将参孙与史诗《吉尔伽美什》中那位最终被驯化的典型野人形象恩奇都相联系,但是对这一问题的深入探讨仍有很大的空间。

的确,在参孙与恩奇都之间存在着联系,这些联系尽管并不能一一完全对应,但却具有某种逻辑上的关联。他们的出生都与神圣计划有关。吉尔伽美什是两河流域南部乌鲁克城邦的国王,他的统治太过残暴而引得人民怨声载道。天神们听到了凡间的呼求与控诉,于是让母神阿鲁鲁创造了恩奇都,目的是以此来制衡吉尔伽美什。参孙的出生也是为了制衡非利士人。在上一任士师耶弗他死后,以色列人又陷入违背耶和华神信仰的罪中,于是神将以色列人交在非利士人的统治之下。不堪忍受外族压迫的以色列人开始向神呼求,于是神便兴起了参孙作为以色列的新一任士师。恩奇都与参孙都亲近自然和旷野。恩奇都由泥土所造,由动物们抚养长大。他的母亲是一头羚羊,父亲是一头野驴,伙伴是野兽,“他与羚羊同吃草,与兽群聚在池塘,见水就眉开眼笑,他不认人,不识国”(I:107-112),完全是大自然中的一员。参孙也与自然和动物之间有着不解之缘,他与狮子搏斗,吃狮子尸体中的蜂蜜,喝利希泉中的水,住在以旦的山洞之中。他们都有超常的力气,都有强烈而无法控制的本能欲望。恩奇都与沙姆哈特惊天动地的交欢自不待言,参孙在亭拿妻子死后不久便来到迦萨向妓女寻求性满足,在梭烈谷与大利拉之间也存在亲密关系。两人也都是经由女人实现了野性状态的转变。恩奇都在与神妓沙姆哈特交欢后发现动物们都不再与他为伍,纷纷躲避他,他的身体也变得虚弱,不再敏捷。他学会了人类的语言,甚至转向与曾经的伙伴野兽为敌,保卫人类的利益。“自从跟神妓交往过后,野人恩奇都就永远失去了与自然的亲密关系,他变得‘通人性’,最终‘文明’了。”在两河流域,苏美尔人的一则神话《伊南娜与恩基》(

Inna and Enki

)中就讲到伊南娜从父亲恩基那里偷盗了百余种文明送到乌鲁克,性便是其中之一。女人在驯化、文明化野性男人的过程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们被称为野人转变的导师。参孙的情形与此类似,他的野性状态在经由大利拉以后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首先是他力量源泉的头发被剃,变成了普通人,接着眼睛被非利士人剜去,并被铜链锁住身体关押在迦萨。在监狱里,参孙不再像野兽一般任性而为,而是冷静思考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并主动修护与神的关系,最终借助重新获得的力量推倒了异教的神庙。他也不再违背拿细耳人之约,并以一个士师的的使命为己任,实现了人生的价值。

我们仔细思考《吉尔伽美什》中关于恩奇都和《士师记》中关于参孙的叙事,就会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两个故事并不具有一致的内蕴和主旨。如果说,恩奇都的故事确实讲述了一个野人由“野蛮”而“文明”的传奇,参孙的故事则是在述说一个野性难驯的另类以色列士师的悲剧人生及其最终符合希伯来民族精神价值的回归旅程。因此,参孙身上所具有的与野人类似的特征在相当程度上突出了这一人物与其拿细耳人和士师身份矛盾的同时,也强化了这个故事的道德训诫意图。参孙明显是个“复合型”的人物形象,他的体貌特征、他的率性而为、他那令人瞠目的一系列行为确实能够在古代近东地区关于野人叙事的传统中找到某种原型和依据,这正是一些学者将其与神话史诗中有关野人的叙事联系在一起的原因。然而我们需要清楚的是,参孙在《士师记》中从出生到死亡被赋予的拿细耳人和士师的身份,同时也意味着对其规训的力量。这两个身份均与代表以色列民族主流价值观的耶和华信仰直接相关,因而,参孙这一人物并不能简单地直接等同于“野人”的形象。

“士师时期”是以色列民族原有文化与迦南文化的碰撞、调适时期。一方面,得地定居的以色列人转而去信奉迦南诸神,抛弃了祖先的耶和华信仰;另一方面,各个支派的官长、首领中也再未能出现如约书亚那样公而忘私的民族领袖,这种状况在《士师记》中有着清晰的记述。按照希伯来民族的传统,拿细耳人是献身给神的人,士师是神所“兴起”的能够解救百姓脱离外敌压迫的大能者。而参孙的所作所为,几乎完全基于个人的情感和好恶,显然距离一个士师的标准甚远。正因为如此,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此,对《士师记》的编写者来说,参孙的悲壮结局是具有警示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