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灼

2021-11-11 15:25□徐
北极光 2021年10期
关键词:老板娘保安老太太

□徐 敏

凌晨时分,阿茵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中。前面没有岸,后面也没有,只有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

突然,一阵狗叫声将阿茵从睡梦之中惊醒,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这么早,怎么会有狗叫?哪个遛狗的人出来得这么早?阿茵从床上爬起来,本想冲出门去,跟那不懂事的狗主人大吵一架,还没等她开门,楼道里却响起了一阵跟狗吵架的声音:“滚,你给我滚!在我家门口趴着干什么?”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异常尖锐,阿茵没敢贸然开门,而是趴在猫眼儿向外张望。

透过猫眼儿,阿茵看见了一场人狗对决的好戏。只见对面的门开着,一只脏乎乎的狗想从女人的脚边钻进屋去,一个女人手持拖布,横刀立马,跟狗对峙。

其实,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的头上卷着很多塑料卷发器,身材高挑,皮肤白净,但骂起狗来,却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一口气问候了狗的祖宗八代。

再看那只狗,脏得像是一团被遗弃的抹布,很难说清楚这只狗本来的颜色,它身上的毛一绺一绺的,黑水顺着毛往下滴。

看样子,狗是被那女人用带水的拖布给教训了,它哀哀地叫着,但仍然不放弃想钻进屋去的努力。女人掏出手机,给保安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大声训斥着保安:“我花了这么多钱,怎么连一只狗都看不住?它在我门口挠了一宿的门,快给我弄走!”

过了大约5分钟,只见两个穿着灰色保安制服的男人跑上楼来,用绳子套住了那条狗的脖子。狗挣扎着不想走,但终不敌人的力气,它被保安顺着楼梯拖了下去,楼道里恢复了宁静,阿茵看了看手表,还早,可是她的睡意给彻底搅黄了。

在郊区租房子,相对便宜,只是一点不太好,阿茵每天上班都要起大早去挤地铁五号线,本来她可以睡到六点,可今天早上的睡梦却被狗给惊醒了,今天她的起床时间比以往早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因为出门早,阿茵的时间比较充足,她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那条被保安给拖走的狗,被拴在了门口保安亭子的门外。

两个保安正在商量着怎么处置这条狗,一个人提议,要把它勒死,炖一锅狗肉汤。另外一个保安舔着嘴唇,好像在砸吧着狗肉汤的味道,他说,狗肉汤大补,但汤里不能没有八角,不然会腥的。阿茵听了保安的对话,心中不免戚戚,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救下这条狗。

走过物业公司漂亮的玻璃门,在东墙根有一个用绿色塑料瓦片搭起来的防雨棚,棚子底下堆着塑料瓶子和纸箱子。

防雨棚下面,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太,屁股底下垫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儿童爬毯,一看也是捡来的。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跟手里拎着的蛇皮袋一个颜色,已经看不出什么时候洗过了。老太太的手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劳累惯了的。

老太太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归拢着从垃圾箱里捡来的矿泉水瓶,透明的放在一个筐里,有颜色的瓶子放在另外一个筐里,一股蹿鼻子的馊味差一点儿把阿茵熏个跟头。

但阿茵救狗心切,所以也不好意思捂着鼻子跟这个老太太说话,她说:“大娘,保安亭子那儿拴着一条狗,我看您这里存放这么多东西,有个狗给您看家多好啊,省的这些东西让人给偷了。”

那老太太抬起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着阿茵,她说:“你是49号楼新搬来的?”阿茵点头说是。

老太太一边不紧不慢地往蛇皮袋里装着散乱在地上的塑料瓶子,一边对阿茵说:“你说的那条狗我知道,是老于太太家养的小叭。老于太太原来就住你对门儿,大上个月,突然得了脑出血,瘫了,他儿子把她送到养老院,她的房子给卖了,小叭没人要了。这条狗自己跑到养老院,在养老院门口趴了一个多月,可人家养老院不能让它进哪!这狗等不来老于太太,就回来找,它想进门去找人,可房子换主了呀!狗哪里懂得这些呢,它不肯走,天天趴在人家门口挠门,等着进去,这些天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回揍,狗啊,比人强啊……”

听了老太太的一番话,阿茵这才知道,自己对门的这套房子,原来是这条狗的“故居”,难怪小叭一直赖在门口哀哀地叫。同时,阿茵也有几分庆幸,她感觉自己问对了人,这个老太太对那条狗的来历如数家珍,想必她一定能愿意收养那条狗。

阿茵又对老太太说:“我刚才经过门口的时候,听保安说,想把那条狗勒死,您要是去晚了,那狗可就没命了……”

听了阿茵的这句话,那行动慢吞吞的老太太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两只眼白浑浊的眼球好像要从那两片沉重的眼皮底下冒出来,她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小兔崽子们,想要勒死小叭?我看他们谁敢!”说罢,老太太气乎乎地冲进保安们避风的亭子,没过几分钟,阿茵看见那老太太牵着一只脏乎乎的狗,从大门那边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骂:“小兔崽子,反了天啦!要勒死狗,你怎么不先把你老娘勒死,谁敢动一下小叭试试看!”两个保安臊眉耷眼地跟在老太太的后面,听着老太太的骂,谁也没敢搭茬。其中一个保安知道是阿茵向老太太泄的秘,他狠狠地翻了阿茵一眼。

自从捡垃圾的老太太收留了小叭之后,阿茵每次收到快递,都会把包装箱子展开铺平,在地铁里喝完的矿泉水瓶也舍不得扔,放在包里背回家,堆在阳台里凑够一定的数量之后,就用超市里买东西的大塑料袋装了,提到门口交给老太太。

老太太见到阿茵,也会主动跟她说一说小叭的趣闻,小叭自从有了新的主人以后,变得格外勤快,看到纸箱子,就会使出全身的解数,拖回到老太太存放东西的防雨棚里。

在彩虹小区的早点铺门口,一只脏乎乎的狗,只要你把矿泉水瓶子一扔,它就会像箭一样冲过去,叼起瓶子就跑。小区里的环卫工人,也喜欢拿个空瓶子逗弄小叭,他们把瓶子抛向空中,小叭就会蹿起一米多高,从空中叼住瓶子,再往窝里跑。

老太太也高兴地说,自从收留了小叭,捡到的瓶子比过去多了,每个月能多卖十多块钱,都是小叭出的力!阿茵见小叭跟老人相处得如此和谐,心里甚感欣慰。她有事没事的,经常在小区门口跟老太太聊一会儿,更重要的是看看小叭。

小叭自从有了新的主人,精神比过去好了很多,但身上的毛还是一如既往地脏,本来是一条白狗,可身上的毛却总是灰了吧唧的。阿茵实在看不过去了,想带小叭去宠物店里洗个澡,剪剪毛,也让小叭利索一回。

可老太太连连摆手说不必,她说,人贱命长,狗贱好养,小叭现在挺好的,实在不必把那没用的钱白白糟蹋了。

阿茵每次去超市买菜,都会从货架上多拿了两根火腿肠,那是给小叭买的零食。因为小叭是阿茵给找的下家儿,所以每次阿茵去老太太那里送空瓶子、空豆油桶和纸壳子的时候,都会给小叭带点吃的。但阿茵不敢给小叭买狗粮,她怕把小叭的嘴喂刁了,以后老太太没法养,所以她总是隔三差五地给老太太送来几根火腿肠。

老太太见了阿茵也很高兴,她会用她那沙哑的嗓门大喊一声:“小叭!你看谁来啦?别忘了,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

小叭听到老太太的喊声,就从那个用破纸箱子搭成的小窝里拱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跑到阿茵的脚边,闻着她的鞋子,拼命地摇着自己的尾巴,阿茵很担心,小叭会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尾巴给晃荡掉了。

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仿佛用洁白的棉花把北京这座城市厚厚地包裹起来。阿茵踩着厚厚的白雪往家里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向着老太太平时收集废品的那个棚子望去,棚子底下不见了那个终日整理破烂废品的老人,只有小叭孤独地趴在雪地里,眼前的情景,让阿茵想起了一句被她改造过的诗:“黑狗身上白,小叭身上肿”。

阿茵踏着积雪回到家里,晚上九点钟左右,门外响起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有一双爪子在挠门。自从那个女邻居踢过小叭以后,小叭再也没有回到过它从前的“故居”,怎么还会有狗挠门?

阿茵打开了门厅里的灯,在惨白的节能灯光照射下,她看到,小叭全身的毛已经湿透,长毛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

“小叭!你是不是没有吃饭啊?”阿茵说罢,就要回屋去给小叭找点吃的,谁知小叭突然站立起来,用两只前爪向阿茵连连作揖。小叭的举动,把阿茵彻底弄懵了,她伸手拍了拍小叭的脑门,脑门也是小叭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地方。

阿茵以为小叭是来找她玩的,谁知小叭伏下身去,用嘴叼住了阿茵的裤腿角。阿茵的身上穿着一套厚厚的棉睡衣,小叭也不给她换衣服的时间,它拖着阿茵的裤脚就往外走。

阿茵对小叭说:“你等我穿上鞋!”

小叭果然松开嘴巴,等着阿茵穿好了鞋,它引着阿茵一路向43号楼跑去,阿茵知道,43号楼住着那个收垃圾的老太太,老太太原是东沙村的动迁户,别看整天捡垃圾,却有一套价值不菲的楼房,面积足有一百多个平方。

43号楼一单元101室的房门洞开,阿茵跟着小叭走进这间房子,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年旧物散发的气息。

“大娘,大娘,你在哪里啊?”阿茵的声音在这间很空旷的房子里回荡,她感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小叭不顾一切,拽着阿茵的裤脚走进卫生间,阿茵看见那老人躺在了卫生间冰冷的地上,身子一动不动。阿茵也不敢动老人的身体,她打了120,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老人的瞳孔已经放大了。

如果没有小叭,也许老人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老太太死后,阿茵才知道她的名字,老人姓张,叫张书香。老太太的房子,能值大几百万。

老人家死后,她的儿女们就好像是一下子突然从地里钻出来了似的。阿茵没有想到,生前邋里邋遢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很有权势的儿子。物业公司之所以允许老太太在大门口搭一个收废品的棚子,也是物业公司照顾着她儿子的情面。

她的儿女们在物业公司门前搭起了一个很大的灵棚,各路人马送来花圈和挽联。在一堆花束的中间,簇拥着一张老太太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梳着两个像刷子一样的粗辫子,她的脸盘很圆,眼睛很亮,很有光彩,远不是阿茵所见过鸡皮鹤发的样子。

灵前摆着一只大火盆,老太太的几个儿媳妇轮流坐庄,把一些金箔纸叠成的元宝扔在火盆里,每个元宝沾了火,就会冒出一个很亮很高的火苗儿,当元宝变成灰烬之后,火焰又暗了下去。火盆里的火就这样一明一灭地燃着,整整燃了三天三夜。

阿茵来参加老太太的葬礼,可周围的人都不认识她,也没有人打听她跟老太太的关系,阿茵反而感到了轻松。她的眼睛在人群当中逡巡,见到唯一的熟人就是物业公司的经理,没有重要的事情,他是很少露面的。

阿茵在老太太的灵前鞠了三个躬,同时献上一束洁白的百合花。除了阿茵之外,其他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往老太太儿子的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大信封。

小叭有气无力地趴在给老太太烧元宝的火盆边上,它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老太太的儿子手里拿着很多厚信封走进灵棚,想把这些钱交给媳妇保存。一走进灵棚看到了小叭,他飞起一脚把小叭踢了出去,回过头来责怪媳妇说:“你怎么不看着点?还把流浪狗给放进来了,万一冲撞了娘的灵位可怎么办?”

阿茵想跟老太太的儿子解释,可是那句话已经滑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看老太太儿子的样子,是不容易听得进去的,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娘死在房里,是一条狗替老太太报的信儿。

小叭被踢出了门外,它好像知道这里的人不喜欢它,夹着尾巴,躲在老太常年积攒的废品堆上,一声也不叫。

阿茵突然想起,自己的口袋里还有半包苏打饼干,她把饼干揉碎了捧在手心上去喂小叭,小叭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却不像以往那样,一见到吃的东西,就兴奋地摇尾巴。

小叭一动不动地趴在废纸箱子上,好像在废纸箱子上残留着老人最后的一点体温。阿茵拍了拍小叭的脑门,她感到手心一湿,好像有泪水落在掌心里。再看小叭,它那双温顺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泪光。

三天之后,老太太的遗体被送去火化。骨灰存在了火葬场。

老太太死后,物业公司命令保安,以雷霆万钧的速度清理了老太堆放废品的防雨棚。本来就是嘛,一个庄严的物业大楼门口怎么能有这样有碍观瞻的防雨棚呢。

阿茵听保安们说,在清理废品堆的时候,小叭就像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撕咬,可最终,狗终于不是人的对手,它被保安给拴在了一棵树上,小叭绝望地发出一阵阵哀嚎。

这个时候的小叭,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包着几根骨头了。人们连拿它炖狗肉汤的兴趣也没有了。早点铺的老板娘,好心收养了小叭。

早点铺的老板娘是安徽人,自打她来这里开买卖,没少得到老太太的照顾。也许有人会奇怪,一个拾垃圾的老太太,有什么本事护着一个做小买卖的人呢?别说,在东沙村这一亩三分地上,老太太还真有这个本事。

当年彩虹小区刚刚建成,周围的商业、服务还是一片空白。开发商为了让房子卖个好价钱,大张旗鼓地招商,可是因为地处偏远,根本没有人来租铺面。开发公司和物业公司,本来就是一个集团旗下的两家分公司,这两家一商量,就把这铺子的租金降了,几乎等于白送。

老板娘从老乡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撤了原来的路边摊儿,到这里租了一个稳定的铺面,做早餐和外卖。

小本买卖刚刚开张没几天,老板娘自然要对每个光顾她生意的主顾笑脸相迎。可是店里总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不是这个人在馄饨汤里揪出一根头发,就是那个人在已经喝完的豆腐脑里发现只死苍蝇。但凡遇到这样的事,老板娘就给免单,外加多赔笑脸,多说几声对不起。

这天早餐的时候,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一个剃着光瓢的男人举着一只碗底卧着苍蝇的空碗,让老板娘给他赔钱。

老板娘说:“对不起啊,大哥,这一单给您免了吧!”

结果那秃头大汉却还不依不饶:“免单?烧饼豆腐脑才几个钱?欺负老子没见过钱是怎么的?告诉你,老子是本地的拆迁户,说出我有多少存款来,能把你吓死!你给爷吃苍蝇,光免单就完事儿了?你要是不给我一百元精神损失费,我就端着这个碗去卫生局,去防疫站,我看你这铺子还能干不能?”听了大汉的话,老板娘的脸都吓白了。

这个时候,正是早晨上班时间,来这里吃饭的上班族络绎不绝,老板娘是怕坏了自己的生意。她本以为,只要免他一单就完事了,一碗豆腐脑两个烧饼,她还赔得起。谁知这大汉竟然来讹她的钱,老板娘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这个难缠的刺头。

就在老板娘万分尴尬的当口,那个拾荒老太太顺手从破烂堆里捡起一根棍子走了过来,她站在大汉的身后,举起手里的棍子,照着那大汉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一下,那男人大叫一声,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大汉吃了痛,正要开骂,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太太站在面前。

“这不是我二姨嘛!您干嘛打我呀?”那男人一边揉着被打疼了的屁股,一边嬉皮笑脸地跟老太太搭话。

“你个小兔崽子,咱北京人,到啥时也不能欺负外地户,懂吗?人家开个店,起早贪黑挣点钱容易吗?”

“不是……您不知道,她这个店不讲卫生,豆腐脑里有苍蝇……”

老太太一瞪眼:“你再说,我给你一个大耳瓜子!欺负我眼瞎是怎么着?你碗里那死苍蝇,连翅膀都没湿呢,你骗谁?分明就是你自己闹鬼,再跟这矫情,我就当着大伙的面,替你娘抽你!”说完,老太太又举起了棍子,做势欲打,那大汉见势不妙,赶紧趿拉着一双鞋一溜烟地跑了。

从那以后,老板娘念着老太太的好,每天早上都邀请老太太来吃早点。可老太太说啥都不来,她说自己身上穿得脏,她往里这么一坐,吃客们都不来了。

从那以后,老板娘每天早上都捡好一笼小笼包,送到老太太的棚子里,老太太也不拒绝,每天早上,她跟小叭一起吃肉包子,人一个,狗一个。

吃完了早饭,再带着小叭,去小区里的各个垃圾桶里巡视一番,这就是老太太一天的工作。

老太太走了以后,小叭没有人喂了,老板娘就把小叭给收留下来。

阿茵在准备回东北老家过年之前,去早点铺里吃饭,顺路看看小叭。

她走进店堂的时候,看见店铺里空荡荡的,老板娘说,儿子跟他爸爸先回去了,还有一些老顾客,都是小区里的老人,行动不利落,需要她每天给送饭,所以她一个人要坚持到腊月二十九。

自从老太太走后,小叭很是狂躁,老板娘怕它咬伤了客人,索性把小叭拴在了后院。

阿茵得到老板娘的允许,她穿过一条摆满了面粉袋子和油桶的走廊,去后院看望小叭。只见在一棵遒劲的瘦枣树下,用链子拴着一只瘦狗,在那狗的周围,有一个已经摔瘪了的铝盆,里面有面条、包子,看样子,老板娘喂的这些东西,小叭一口也没吃。

看见小叭瘦成这个样子,阿茵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嘱咐老板娘,最好把小叭送到宠物医院去看看,需要钱的话,由她来出。

老板娘的眼里也噙着热泪,她说:“大妹子啊,我知道你心善,喂流浪猫狗,好心照顾小叭,可你知道的,送宠物医院有啥用啊?小叭这狗得的是心病……”

过完春节假期,阿茵回到北京来上班。当时还没过正月十五,早点铺还关着门,阿茵心里一直挂念着小叭。

大概快出正月的时候,老板娘一家才从安徽回来,他们从事这个行当的人,每年只有这么一个假期。阿茵见早点铺开了门,急忙买了老年狗能吃的鸡肉条去探望小叭。

老板娘看到阿茵,好像是做了错事一样低下头,阿茵从老板娘的神情上看得出,小叭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老板娘跟阿茵讲述了小叭最后的日子,老板娘说,按照当地的风俗,老人死后,儿女要烧掉她的衣服,在老太太的儿女烧老人生前穿的衣服的时候,小叭从火堆里抢一件没烧透的棉袄,它整天趴在这半件破棉袄上。

这些天谁给它喂食,也不见它动一下,大年三十那天,老板娘要走的时候,想给小叭多留下一些食物,当她去看小叭的时候,发现小叭的尸体已经硬了……

小叭死后,老板娘偷偷地塞给小区物业的清洁工一百块钱,清洁工偷偷地挖了一个坑,将小叭的尸体埋在了一棵桃树的下面。

老板娘说,她为了处理小叭的后事,还改签了车票,她说自己没赶上回家包饺子,到家的时候,已是大年初一了。

在彩虹公寓住的这几年,人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过去,过去搭着防雨棚的那个地方已经种了好多常春藤,每年的夏天,物业公司的一面墙壁,都爬满了绿油油的叶子。

早点铺的老板娘,因为常年劳累,得了很重的关节炎,她已经不能坚持在饭馆里干活儿,去年的时候,他的儿子娶了一个东沙村本地的媳妇。

现在是小两口来开着这家店,小两口起不来那么早,早晨忙着吃一口饭再去赶地铁的人经常吃不上热乎乎的早餐,引得大家怨声载道。

阿茵拿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叫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当车子走过小区的庭院时,她看到一棵桃树上花开得正艳,出租车从桃花下面一闪而过,阿茵想,那一树灼灼的桃花,也许就是埋葬着小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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