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悲歌 向死而生
——抗疫文学与戏剧的中西演进

2021-11-11 12:38谢柏梁
中国文艺评论 2021年3期

谢柏梁

一部人类社会发展史就是与各种瘟疫相对立而发展、得防御而幸存、因免疫而规避的演进史。中国与西方在文艺发展的交响史诗中,都不乏抗疫题材的名篇佳作,这也是中西文学与戏剧艺术中关于人类社会对抗瘟疫的生动演绎与艺术呈现。这些直面疫情的慷慨悲歌,同样显示出人类面对苦难或茫然无助的痛苦,或悲天悯人的同情,或勇于牺牲的勇气,或浴火重生的崇高。正如《说文解字》所云,疫者,民皆疾也。瘟疫,泛指一切可以大面积传染、流行性传播,导致人类群体较为普遍地不适乃至较大概率死亡的疾病。以疫情为背景,以抗疫和罹难为内容,以人类在抗疫活动中所体现出来的情感意志为表现旨归的文学作品和戏剧艺术,便是本文论述的主要内容。

一、公元前中西抗疫文学与戏剧的命运观与仪式感

我国的甲骨文中就出现了“疾疫”的文字。董彦堂《小屯殷墟文字乙编》有云:“甲子卜,殻贞:疒役(疫),不彳止(延)?”“王不疫?”前者讨论瘟疫是否广泛传播的问题,后者关乎疫情是否会传染到大王那里去,都是事关重大的占卜问苍天。从占卜问苍天到驱傩赶瘟疫,由被动到主动,从规避流行疾病到仪式化的审美驱傩,古人对待瘟疫的态度与做法有了极大的发展与改变。

《周礼》中就有驱傩的记载。其场面后来越来越正规化、普泛化和仪轨化,目的和具备审美性的规范感也越来越强。正因为此,中国的歌舞与戏剧可能都与驱傩仪式上的诸般表演形态息息相关。《诗经》中也记录并且反映出瘟疫的信息。“天方荐瘥,丧乱弘多”(《小雅·节南山》)是对公元前8世纪末叶周幽王时期一场瘟疫的记载。“旻天疾威,敷于下土”(《小旻》)是对天降瘟疫的描摹。至于《庭燎》中的燃竹以驱山臊恶鬼的习俗则导引了后世爆竹一声除旧岁的吉祥之愿。“巧笑之瑳,佩玉之傩”(《卫风·竹竿》),《毛诗传》郑玄注曰:“行有节度”,徐锴曰:“佩玉所以节步”,更是以有节奏的舞步和表情丰富、穿戴整齐的表演来驱傩逐疫的仪轨化实践。《国风》中的《芣苡》,从采、掇、捋到袺之襭之,是因为芣苢又名车前子是清热化痰的草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化解疫情。至于大家耳熟能详的《蒹葭》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杨应奇先生解读为:这可不只是一首缠绵爱情诗,蒹葭就是芦苇。芦苇在孙思邈的《千金要方》中可熬制“苇茎汤”,主治疗肺痈,可清肺化痰、逐瘀排脓。酒为百药之长。美酒能灭菌消毒,引人喜乐,因此也是抗疫的良药。《黄帝内经》云“邪气时至服之万全”。唐代孙思邈《千金方》云:“一人饮,全家无疫;一家饮,一里无疫”。《豳风·七月》云:“八月剥枣,十月穫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鲁颂·泮水》云:“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所以,杨应奇博引畅论《诗经》歌颂酒之防疫,颇有道理。屈原在《离骚》中悲鸣道:“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芳华如今萎绝,美艳转为芜秽,哀哉痛也,岂可久留。《招魂》写到迷失了家乡的鬼魂,上下四方无序探求的恐怖场景,其中有“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楚人一向有在生时招魂驱病、人死后魂归故里的风俗,因此要通过歌哭呜呜的叫魂,希望亡灵逃离各种水土烂人、猛兽食人的瘴疠凶险之地。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中国还是古希腊,人类几乎一直在与疫情相伴,也一直在探求疫情滋生的原因。大约于公元前431年上演的《俄狄浦斯王》,已经成为抗疫戏剧中永恒的经典。该剧的主体结构是追究谁是杀父娶母的凶手,为忒拜国王拉伊奥斯昭雪招魂。然而其不得不尽快追究的背景,却是为了平息忒拜城邦正在流行的恐怖瘟疫。“这城邦……正在血红的波浪里颠簸着;田间的麦穗枯萎了,牧场上的牛瘟死了,妇人流产了;最可恨的带火的瘟神降临到这城邦,使卡德摩斯的家园变为一片荒凉,幽暗的冥土里充满了悲叹和哭声”。人们认为,要攘除瘟疫,就必须找出天怒人怨的基本根源,找出杀害老国王的凶手。当俄狄浦斯历经艰难追根溯源之后,才发现真凶就是被命运播弄而不自知的自己。真相大白之后,其生母兼王后伊俄卡斯特悲痛自尽,俄狄浦斯王刺瞎双眼,天涯流浪。一场大瘟疫因为人祸已结,就此平息。索福克勒斯的另外一部悲剧《菲罗克忒忒斯》,讲述了叙特洛亚战争打了十年尚无胜算,英雄之花阿喀琉斯、埃阿斯等相继凋零。先知与俄狄修斯只得邀请拥有赫拉刻克勒斯神弓的菲罗克忒忒斯回来参战。可是菲罗克当年随希腊联军开赴特洛亚的途中,在荒岛上拜神时被毒蛇咬伤,全身溃疡,一体恶臭,还有传染人的可能。阿伽门农诸人当年为了避祸,决定把这个废物隔离遗弃在荒岛上,如今又去偷神弓、举逸民,谈何容易。最终菲罗克抛弃了绵延十年的旧恨新仇,拖着遍体伤疤再赴前线,射杀了拐走海伦的帕里斯王子,成就了好汉不计前嫌、同仇敌忾的美德,成长为以国家利益为大、忍辱负重的伦理英雄。索翁的《安提戈涅》,将政治规则与人伦亲情对立起来展开冲突。歌德在谈话录中曾尖锐地指出:克瑞翁禁止收葬波吕涅科斯,不仅使腐化的死尸污染空气,还让鹰犬之类把尸体上撕下来的骨肉碎片衔着到处跑,以致污染祭坛。这样一种人神共嫉的行动绝不是一种政治德行,而是一种政治罪行之“颂歌”:天下奇事虽然多,却没有一件比人奇异……人真是聪明无比!……甚至难以医治的疾病他都能设法避免,只是无法免于死亡。古希腊悲剧更重视找出令瘟疫满城的社会原因与人为因素,从而揭示出凡人面对悲剧命运时直面现实的追寻和负责任的自我惩罚。

屈原希望魂灵不要到那些不适于生存的地方去,索福克勒斯展示了菲罗克忒忒斯在孤岛上惨遭隔离的境遇,虽然这种处理方式看起来不够厚道,却能够有效地规避传染。1975年湖北云梦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简》中记载,患疠确诊后应该被送到疠迁所隔离,“城旦,鬼薪疠,可(何)论?当迁疠迁所”。这都是古人行之有效的抗疫方略。

由此可见,在诗赋戏剧等文学作品中,公元前千百年间的古代中国与希腊人,对待瘟疫的态度与做法迥然不同,各有特色。中国人正视瘟疫,关心的是瘟疫瘴气是否会广泛蔓延,是否影响到君王的安危。从药草的采集到美酒的药用,从燃竹驱鬼到歌哭招魂,从驱傩的歌舞与原始戏剧的审美场面,让攘除瘟疫的行动规范化和仪轨化,这都是日常劳动与药用结合起来,审美状态与慷慨悲歌交响并发,美人香草与禁地规避相与比对的系列行为。因此,厌恶、恐惧和正视瘟疫,以躲避、隔离、治疗和用燃竹驱邪、傩戏歌舞、吉凶占卜或者悲剧唱戏、饮酒狂欢等方式,来获得集体免疫和群体避祸的自然生态,乃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和诉诸于艺术媒介的审美表达。中西方从规避感到命运观都有所不同,从驱傩仪式到悲剧的展现,则有某些趋同化的审美意趣和艺术表达的共性呈现。

二、公元后中西抗疫文学与戏剧的人性之美和时代拷问

公元之后1800年间的中西诗歌、小说与戏剧,总的发展趋势是讴歌人性之美,惋惜人才之痛,以及因为对一朝一代的时代拷问,将瘟疫流行与时代不公结合起来,把官逼民反和英雄悲歌关联在一起。

东汉以来的瘟疫流行,既成为揭竿而起、改朝换代的大好契机,也极大地影响并祸害到文学家们的生命安全。黄巾军起义,便是瘟疫大流行、生民百遗一之后,不得已而反之的逃生之路。张角之所以能够得民心、带军队,因为他自己就是治疗疫病的良医。把治病和道教结合起来,把草药和符咒关联起来,把心理安慰和精神引领灌输下去,把远离疫区和提供干净的膳食作为固本避疫的必由之路,所以老百姓中免疫能力较强的青壮年才肯心甘情愿地当兵吃粮、起义造反。《三国演义》中对张角徒众书符念咒多有生动描写。建安年间,以曹氏父子为代表人物的“三曹”和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七子”,构成了璀璨夺目的十大文学星座。其中的陈琳、王粲、徐干、应玚、刘桢无一幸免地被流行性瘟疫夺去了生命。曹丕在《与吴质书》中悲叹道:“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曹植也写下《王仲宣诔》,其文甚哀,痛不欲生。盛唐是诗歌的王朝,也是有意写传奇小说的盛世。可是大唐盛世始终与大小瘟疫紧密相连。贞观年间平均两年发作一次瘟疫。《全唐诗》《全唐诗补编》中有三百多首描写疫病或者与疫病相关的诗歌,许多诗人都写过抗疫诗歌,杜甫、元稹、韩愈、温庭筠等名家都感染过不同种类的瘟疫。杜甫在《寄薛三郎中》描述自己“峡中一卧病, 疟疠终冬春”的病情,却还一直牵挂着李白,“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725年炎夏,诗仙李白与蜀中友人吴指南踏着屈原的足迹,荡漾于洞庭湖上。可是因为溽暑瘴气的感染,吴指南病卒于湖畔。“白禫服恸哭,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继之以血”(《上安州裴长史书》)。数年后,李白自金陵而返,还将友人骨殖背负到武昌城东而葬。瘴疠下的人生如此脆弱,所以李白的生命意识和浪漫情怀才那么强烈而高远,《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的天地光阴瞬间皆逝、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的怅惘感悟才那么悠远而急迫。韩愈面对瘟疫的逼迫,以踏实做学问的态度,在《谴疟鬼》诗中描摹到 “医师加百毒, 熏灌无停机。灸师施艾炷, 酷若猎火围。诅师毒口牙, 舌作霹雳飞。符师弄刀笔, 丹墨交横挥”。该诗还提供了熏气、灌药、艾灸和贴符等四种治疗瘟疫的做法。有宋一代固然是词山巍巍的盛世,但也是瘟疫不绝于缕的时代;或者说瘟疫的频频流行,昭示着人生苦短,朝不保夕的命运,所以贵族与市民们或者及时行乐,饮酒唱词,或者感慨万端,悲切不已。苏轼的爱妾王朝云在绍圣三年(1096年)仲夏的闷热天气不幸染上瘟疫,年仅34岁便撒手人寰。多次提到瘴疠之痛的苏轼在《过岭寄子由》中忧心忡忡地写到:“投章献策谩多谈,能雪冤忠死亦甘。一片丹心天日下,数行清泪岭云南。光荣归佩呈佳瑞,瘴疠幽居弄晚岚。从此西风瘐梅谢,却迎谁与马毵毵。”当然,秉承古制的驱傩仪式,在两宋期间花开三朵各表一枝,一朵是驱除瘟疫的审美仪式,第二朵则在民间发展成为戴面具唱傩歌的群众参与的傩戏,第三朵则演化成为宋杂剧和南戏。高承有云:“《礼纬》曰:高阳有三子,生而亡去为疫鬼,二居江水中为疟,一居人宫室区隅中,善惊小儿,於是以正岁十二月命祀官持傩以索室中而驱疫鬼”(《事物纪原·岁时风俗·驱傩》)。孟元老则写到,每年除夕“禁中呈大傩仪,并用皇城亲事官。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教坊使孟景初身晶魁伟,贯全副金镀铜甲,装将军;用镇殿将军二人,亦介胄装门神;教坊南河炭丑恶魁肥,装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千余人。自禁中驱祟,出南薰门外转龙弯,谓之埋祟而罢”(《东京梦华录》)。以商周时期便开始的驱鬼逐疫仪式为源头,以汉唐两宋傩舞、傩戏和杂剧南戏为发展,受到汉字文化圈影响的日本、韩国等东亚地区的民族,也先后受到傩仪和傩戏的影响,先后发展成同而尤异的驱傩仪式和古典戏剧样式。当驱傩仪式与戏剧还不足以奏效,当瘟疫造成的巨大灾难和不幸后果造成民不聊生,官逼民反,于是就有了宋江、方腊等人的先后起义。《水浒传》中就写到了张天师祈禳瘟疫的情节。1232年,金哀宗迫于金兵合围的无奈,将城内外的军士与难民全部集中到汴京,可是数百万人口聚集之后,很快就暴发了疫情。据《金史》记载,“五月辛卯,大寒如冬”,“民中燥热者,多发热、痰结、咳嗽”。“其恶寒也,虽重衣下幕,逼近烈火,终不能御其寒”。《哀宗本纪》云:“及壬辰、癸巳岁,河南饥馑。大元兵围汴,加以大疫,汴城之民,死者百余万。”《后妃传》云:“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贫不能葬者不在是数。”诗人元好问感叹“苍天无眼”,在难民中救下了年仅七岁的白朴姐弟。那时的小白朴同样沾染了瘟疫,簌簌发抖。元好问夜以继日地将其拥抱在怀,直到白朴出汗而愈。白朴后来成长为元曲四大家之一,其代表作《梧桐雨》和《墙头马上》至今还盛演不衰。明代大戏剧家汤显祖小时候患病,都是祖母将其抱在怀里,直到病好为止。1591年,42岁的汤显祖染上了重度疟疾,时而高烧如火炉,时而冰冷履寒冰,在老家一直折腾了百多天,才得以从鬼门关里折返回来。。正因为有感于生命之脆弱,情感之珍贵,所以汤显祖在《牡丹亭》中必须要追求超越生死的爱情:“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经典名著《红楼梦》中林黛玉得结核病咳嗽,以及晴雯得女儿痨,险象环生,当时人已有怕“过人”也就是传染的意识,巧姐出天花后,凤姐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

无独有偶,在西方文学戏剧界,以瘟疫作为起点、背景或者基本或者元素的经典作品也比比皆是。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便以1348年意大利可怕的黑死病瘟疫作为故事背景,三女七男在自我隔离起来的乡间别墅里,讲述了100个富于人文气息的世俗故事。面对死神的威胁,薄伽丘认为,来到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权利,去延续、保护和捍卫自己的生命。莎士比亚活了52岁,主要创作期几乎都与瘟疫紧密相连。所以《奥赛罗》中的伊阿古坏到极致,便与“人类的瘟疫”无异。在《罗密欧与朱丽叶》当中,劳伦斯神父为了帮助这对恋人花好月圆,让朱丽叶喝下安眠药,在墓地假死过去。他又另外急派约翰师弟送信给罗密欧,好让他到墓地与朱丽叶比翼双飞。可是约翰与朋友被巡逻兵看见走进了瘟疫人家,怕他们传染瘟疫,将其锁进密室。罗密欧不知就里赶到墓地,以为朱丽叶已经亡故,也就以死殉情。可是朱丽叶苏醒后,发现罗密欧已经为她而亡,也就无所顾恋地自杀身亡,与爱人长眠在因为瘟疫所导致的生死误会之中。1665年肇始的伦敦大瘟疫持续了近两年,造成了占伦敦总人口五分之一逾八万人死亡。笛福的《大疫年日记》写伦敦陷入绝望之中,人们被各种庸医神汉所骗,到处求取护身符。由此出发,笛福认为瘟疫是人性的舞台,也是社会问题的缩影和制度缺失的印证。大文豪歌德后来评说道:“在当时,伦敦人的古怪脾性,极大程度上造成自身的灭亡。”

在公元后1800年间的中西文学戏剧大观中,关于瘟疫背景、瘟疫题材和向死而生的抗疫主题,浩如星海,不可胜数。可是这千余年来最有价值的观念,首先还是在于贵生说、惜才论。贵生说当然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由此生发出李白等诗人时不我待、喜乐创作的感慨。但是类似曹丕等人对于建安七子的惜才说,把才人们的文章事业当成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在世界文论史上都是值得珍视的话题。其次是关于短促生命中无限爱情的永恒性的描摹。莎士比亚笔下被疫情耽误所致的男女情主的双双殉情,既是生可以死的演绎,又是死得不朽的见证,当然也还顺带使得敌对家族的世代相争有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可能。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相对应,《牡丹亭》张扬了情天恨海中死可以生的一苇可渡,最终把爱情上升到超越生死的境界。洪升的《长生殿》号称是另外一部热闹的《牡丹亭》,更是倡导情的永恒不泯。再次是关于瘟疫之下脆弱的人性和不公的社会规则的思考。《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里瘟疫横行、民不聊生背景下的官逼民反,歌德探讨到人性天伦与冷血制度的冲突,笛福写伦敦人在瘟疫面前的无比软弱和病急乱投医,表现出绝望的群体性死亡上升到制度缺失后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红楼梦》《邯郸记》《南柯记》《浮士德》等小说戏剧所昭示出来的穷奢极欲、奢华过度,不仅是暴殄天物、物极必反的命运轮回,也是人类社会对脆弱地球巧取豪夺的必然恶果。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提到过的取物以时,顺天道以杀伐的思想,在这些小说戏剧中得到了更为生动的演绎和更为深刻的体现。浮士德尽管有着自强不息永不满足的精神探求,但是也终归有其满足懈怠和自我陶醉的瞬间,他的灵魂赌赛最终要输给魔鬼靡非斯特。不错,浮士德是被仙女们所簇拥着上天了,但这也说明个体和人类永无休止地搬山填海、向大自然无限索取的欲望与践行,最终还是在红尘世界中遭到围追堵截的报复。所以瘟疫才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人类的过度摄取,时不时地让人类陷入灭顶之灾。贵生说、惜才论和爱情至上的观念,都可以归结到人性之美的范畴中来。对于短命才子的痛惜,关于无限爱情的讴歌,都是人性之美的生动诠释。至于拷问时代,讴歌英雄,针砭穷奢极欲,提倡用物以时,则是这1800年文学戏剧发展的观念之更新。

三、20世纪以来抗疫文学与戏剧的悲悯感和社会担当

近一个世纪以来,直面疫情所产生的悲天悯人的大情怀贯穿到各类艺术之中,以中国文艺为范例,既是讴歌英雄的生死赞歌,又在抒写灾难的过程中成长起一批具备英雄气质的作家和艺术家;既是同情的悲歌又是安魂的圣曲,既是心灵的抚慰,又通过人情的描摹、人性的认识和人格之美的赞颂,足以澡雪精神,坚定意志。就西方文学、戏剧与哲思而言,则往往从人性的拷问、社会制度的建设,从现代和未来的人类存在的意义来直面人生,从地球与太空的关系来思考向死而生的命运,警钟长鸣,思考不息,这就是关于人类的高贵与卑微、短寿与长生、现在与未来,以及人类活动与地球生态从人文艺术与哲学层面来看的宏观发展趋势。

20世纪至今的120年中,中国最有影响的第一部抗疫戏剧作品,是樊粹庭作的豫剧《女贞花》(1936年)。该剧经陈素真上演之后,作为经典保留剧目,一直被各大剧团传唱上演,直到如今。至于《京剧汇编》第57集根据赵桐珊藏本整理的《晴雯补裘》和传统与新编的同一题材昆曲,重点则在表达染疫之人的勇气、能耐和痴心。《女贞花》又名《麻风女》,描摹了疫情缠身之后,一对男女彼此顾恋、勇于牺牲但却向死而生、花好月圆的真情美意。大家闺秀邱丽玉感染麻风病症之后,四肢无力,脸上发烧,百药无效,乃是死症。邻居说此病是连锁传染,只要找位外地人成亲,把病毒传染过去,自可痊愈。远方青年陈绿琴被继母逼迫出走,沦为乞丐,被人举荐与丽玉成亲。可是丽玉面对无辜的绿琴,坚决不肯做传病过人的缺德事:“我们这里所生子女,容貌美丽人爱怜,只是常患一种麻风病症,百药无效,久则伤命……富豪人家诱来远方男子假意成亲。远方人……三四日颈发红斑,七八日遍体瘙痒,久则全身溃烂。”丽玉非但不行引诱传染之事,反而资助陈绿琴赶考。后来陈生非邱女不娶,邱女为了陈家传承香火,饮蛇毒酒寻自尽,但却以毒攻毒,病愈如初,于是二人洞房花烛,皆大欢喜。这个戏写出人类在对抗传染病的同时,所彰显出相濡以沫的真情和无私利他的境界。京剧《大明魂》(1982年)由齐致翔、吴葆璋、张之雄等人编剧,中国京剧院四团张曼玲等人演出。该剧描写南朝刘宋时女主人公张秀姑为解黎民瘟疫之患,敢于“犯天下之大不韪而不顾”,亲手刳剖夫尸后,通过实证绘出脏腑图,从而识图辨症,为根治瘟病从解剖临床学上作出了有益的贡献。樊不韦在骗得脏腑图之后,对病患者辨症施治,被尊为“神医”。但当时的宋帝刘骏标榜“以孝治天下”,不能容忍妻剖夫尸的行为,将张秀姑判斩刑。祖冲之算就行刑日乃不可杀生的日蚀日,或可救秀姑一命。但人算不如天算,刘骏下旨提前行刑,以致救助无门。秀姑劝祖冲之遵旨监斩后专心天文研究,樊不韦代祖冲之下令处斩,从而天地晦冥,悲风回鸣。作为京剧史上难得一见的抗疫剧目,该剧上演后得到了黄宗江、阿甲、刘厚生、郭汉城的较高评价,并希望该剧能够精心打磨,日臻完善。池莉的中篇小说《霍乱之乱》(1997年)值得关注。作为一位做过三年防疫医生的作家,池莉写到疫情吃紧之时:在武汉郊区黄陂找到了感染霍乱之人,并把他所在村子封锁,封锁区隔离了总共14天。在最后一例带菌者连续三次粪检阴性之后,我们才鸣锣收兵。因为严格的保密,事后便没有我们所期待的辉煌……在这种平实而温情的叙事风格之外,有多少欲言又止的深刻感慨啊。越剧《被隔离的春天》(2003年)由余青峰编剧,赵志刚、单仰萍主演。该剧讲述了传染病专家齐春晖、“抗非”医生张秋等身先士卒,抗击非典的事迹。护士陈小梅不顾男友的反对,争上一线服务。一组白衣战士的群像在越剧舞台上获得了观众们的一致共鸣。赵志刚与饰演齐妻的单仰萍,到华山医院穿上全套防护服体验生活之后,对抗疫医护人员的敬意油然而生。较早的抗击非典长篇小说是北京作者胡绍祥的《北京隔离区》(2003年)。小说讲述了非典时期的新闻摄影记者陆风和医院护土白岚的生死恋情。他俩眼看就要踏上红地毯,喜结良缘,可是陆风却因为在广州隔离区采访而染病,回京后就在白岚所负责护理的病房隔离。陆风在白岚的精心照顾和拯救下脱离了险情,可是白岚却因为抵抗力下降感染了非典。剧情引人入胜,爱情之花在死神的摧折下能否起死回生,从枯萎到重新焕发光华,给人以悬念丛生的感觉。插画家张润世所精心绘制的二十多幅铜版画,也使得这部小说充满了更加厚重的历史底蕴。较有口碑和影响的抗疫作品是迟子建的长篇小说力作《白雪乌鸦》(2010年)。这部小说以1910年的哈尔滨傅家甸地区的流行性鼠疫作为素材展开,小说在描摹鼠疫传播的地域性和国际性的时候,给人以黑色恐怖无所不在的感觉:“瘟疫如同疯狗,咬人是不分对象的。施肇基以为这条疯狗在傅家甸游荡一个多月后,奄奄一息了,谁知它的幽魂一路南下,长春、奉天,以及山海关内的一些地方,陆续发现了鼠疫患者。京城的外国使节,怕疫情扩散到自己的领地,纷纷给朝廷施压,要求尽快扑灭东北鼠疫。作为外务府右丞的施肇基,如坐针毡。”迟子建在该书《后记》中说:“写作《白雪乌鸦》,就像是在黑暗中跋涉,说不出的沉郁,说不出的忧伤!但我的心从未绝望过,因为小说中洋溢的人间暖流,伴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长夜。鼠疫后的黎明,注定带着血色,因为它在冲破黑暗的时候,留下了缕缕伤痕。能用笔勾勒黎明的伤痕,多么苍凉,多么美好!”该书近乎于全景式地俯瞰了哈尔滨百姓在鼠疫期间的各色世像。同样是死亡,在因为鼠疫而死这一令人窒息的悲剧情境之外,也有周于氏的活活笑死,秦八碗的剖腹自尽,土匪男人不肯低头的拔枪自尽,姿色俏丽的糖果店店主精致打扮之后的赴死。在不同原因的群体性死亡之余,也有男人帮对日本药房老板娘的觊觎,对白俄女歌唱家谢尼科娃的眷恋。即便是死亡的洪流肆虐一时,其中依然还有不可或缺的情感波涛在滚滚激荡。失去娇妻美妾之后的王春申,在疫病结束之际坐在空荡荡的车上,依旧惦念回味着昔日的温馨,现实与虚幻在此间交织成超越时空的情感之网。评论家冀宏伟赞美这部小说中悲天悯人的温情,是一种穿透苦难的力量。毕淑敏的《花冠病毒》(2012年)的素材采访自2003年“非典”时期。当疫情势不可挡地席卷燕市时,教授于增风以身试毒不幸身亡。女作家罗纬芝亲临抗疫一线采访,居然从于教授的遗物中传染到花冠病,在命悬一线后起死回生。该书悬念多,心理分析透彻,但认为构建内在的心理能量有助于战胜强大的对手,值得考量。以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为主题的纪实文学《生命之证》由刘诗伟、蔡家园创作,这两位都是中国作家协会与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具备创作评论“两门抱”的能力,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与新冠病毒的疫情同在,与武汉父老乡亲的苦难同在,与抗疫医护人员的英雄壮举同在,在他们的身上,体现出中国作家、评论家们面对灾难不退缩、面对疫情冲向前的精神,生动地演绎出向死而生的崇高情怀。四个多月的艰辛采访与写作,150个昼夜的在武汉三镇的走街串巷,与无数医生、护士、患者、志愿者、社区工作者、公务人员、普通市民的倾心交谈,一次又一次见证生命奇迹,一次又一次沐浴人间大爱,一次又一次领悟人生真谛……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却是瘴疠施虐的生死线,他们也在与医护人员的同步逆行中,逐步消除了恐慌沮丧的情绪,转型到同情和怜悯的升华,并在作品中传播温暖、力量和希望,确证了生命的意义和利他的价值。以在场的姿态全景记录国家、社会、个体在疫情中的反应,以文学的方式留存原生态抗疫档案,为未来的社会学、政治学、历史学、流行病学研究与文学艺术的升华准备材料,通过《生命之证》为民族铸魂,通过“中国精神”的展示,为全人类战胜疫情抒写了具备示范意义的悲壮史诗。华中科技大学周新民教授认为,这篇纪实文学全景式反映了抗疫主题,建构了人民中心论和生命共同体的理念,再现了全国一盘棋驰援武汉的情景;也展示了海外华人和国际友人第一时间为武汉人民捐赠防护物资的感人事迹以及武汉人为全球抗疫树立的典范。在网络文学中,南方郑成的《春疫》,管仲骈乐毅的《抗疫!抗疫!》等一批抗击新冠病毒题材的作品,正在陆续推出的过程之中,其成绩与影响,还有待于逐步展开和最终评价。

2020年以来的各种抗疫戏剧,约有百种以上,仅文旅部立项支持的相关剧目就有多部。诸如湖北省歌剧舞剧院创作演出的首部抗疫题材民族歌剧《天使日记》,由王勇编剧,孟卫东作曲,廖向红导演,该剧以“兰之念”“方医生”“黄鹤”等医护人员为讴歌典型,体现出“90后”“00后”医护人员舍生忘死、逆行出征,把医院当战场、待病人如亲人的英雄群体之伟大抗疫精神。黄梅戏《疫·春》以众志成城抗击疫情为背景,由剪发、庆生、亲情、抢救、遗爱为组合,塑造了以山东医疗队医生鲁海威、湖南医疗队护士长胡宁湘为代表的支援黄冈医疗队的英勇形象。河南越调《老兵国辉》在舞台上再现了全国模范退役军人王国辉为武汉火神山医院赠送蔬菜的大爱之心与英雄壮举。 此举在媒体点赞量突破了1000万,在黄河戏剧节上的演出与视频突破了500万,这是河南省越调艺术保护传承中心与沈丘县共同推出的佳作。笔者作为黄河戏剧节的评委,在现场看到演员戴着口罩的动情表演,深感这真是戏剧演出史上的又一重动人风景。此外,陕西的《青春逆行》、江西的《因为有你》、江苏的京昆版大戏《眷江城》、南京的《飞向春天的鸽子》、内蒙古的漫瀚剧《孵化》、广东的文献剧《致勇气》与《战疫·2020》、上海的《热干面之味》《护士日记》,还有即将搬上舞台的粤剧《巍巍南山》,都不乏感人之处。假以时日,这批作品经过修改提升之后,必有佳作传世。

在西方文坛和戏剧界,基于瘟疫背景、具备国际影响甚至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名家名作颇多。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中篇小说《猩红疫》(1842年)影响颇大。黄强撰文认为,作品延续了19世纪玛丽·雪莱在《最后的人》中对于瘟疫传染和人际交往的思考,借鉴了埃德加·爱伦·坡在《红死魔的面具》中描写的红死病意象。当然,《猩红疫》也是一篇假托未来的小说,故事背景预设在2073年,讲述了在疫情蔓延状态下,从家人的隔阂到邻里的火拼,以及人类社会和文明不可避免地走向末世的图景。号称美国恐怖小说之王史蒂芬·金的《末日逼近》(1978年)及其同名电影给读者带来的最大惊悚,便是超级流感病毒源,居然来自美国军方实验室“蓝色计划”病毒十亿分之一秒的意外泄露。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们死于非命,各种社会组织机构也随之彻底消失,108岁的阿巴盖尔妈妈等人虚弱而坚定地高举着正义的旗帜,而面带微笑的黑衣人兰德尔·弗拉格,却热衷于给世界带来黑暗的噩梦。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1985年)也描写了疫情中爱情之可贵,距离死亡越近,爱就越浓郁。报务员阿里萨和美少女费尔米纳青梅竹马的爱情被女方父亲否定后,历经了半个世纪的岁月淘洗,居然还闪烁着更加动人的光辉,这是爱情史诗的恒久性。先后拥有过622个露水情人的阿里萨却与费尔米纳在经历过53年零7个月11天的长相思后,终于又能够相拥在一起,这就是爱情的长期性和经过多种选择和体验之后的排他性。在疫情的纽带和平常的状态下,经过各种粗暴与羞怯、放荡与隐秘、实战与柏拉图式的各种爱情形态的比对之后,方才认定初心,爱归原主,这就是爱情的特殊性。也许爱情就是一场从蛰伏到发作的不可避免的甜蜜的瘟疫?正因为此,此书素有“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之称赞。199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在其代表作《失明症漫记》(1995年)中将“盲流感”带来的黑色恐怖渲染到极致。零号患者是一位突然染病的病人,他的就诊经历,使得医生和诊所的其他病人成为传播链条中的迅速扩撒者。政府用简单隔离的方式让这些人自生自灭,这些被流放者也沦落到动物般为争抢食物而彼此厮打的境地。医生妻子假装成为病患者,最后与病人们挣脱禁锢,逃出封锁,盲流感也就随之灰飞烟灭。一个寓言故事写出了人类原始本能的回归与政府的简单粗暴等社会集体的整体沉沦。法国作家加缪是荒诞哲学和存在主义文学大家,也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其代表作《鼠疫》(1947年)以28种文字逾1200万以上的销量,在全球拥有广大的读者群。该书以20世纪40年代的法属北非滨海城奥兰为背景,以伴随着疫情的春天作为时间节点,以在楼梯间首次发现死鼠的里厄医生作为贯穿人物,人群遭厄难,城市被封锁,各色人等在瘟神降临之际,也都要不甘示弱地表达自己的存在感。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借西西弗总要顽强地将巨石推向山顶,哪怕巨石总要不息地滚下山脚。《鼠疫》中的里厄医生正与西西弗相似,他在救治病人的过程中,不断地将巨石不厌其烦地一再推向山巅,这就是人类自强不息的精神所系。有组建防疫志愿队的里厄等医护人员,有宣称疫情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的神职人员,有想逃出城市但却误打误撞成为志愿者的外地记者,也有囤积食物发财的无良奸商,有致力于救治的政客,有贫贱如斯却全力抗疫的凡夫俗子,也有浑水摸鱼得其所哉的罪犯。人道与天道、先知与麻木、勇敢与怯懦、高尚与无耻、抗争与妥协,构成了一幅无比荒诞却分外真实的城市罹难图和人性百端画。关于欧洲文明和伦理道德的反思,关于社会体系和人性善恶的揭示,里厄大夫的忧思,都是对习惯于沾沾自喜、知足常乐的人类的点破和对未来疫情的预警。

西方哲学家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1927年)提出了“向死而生”的命题:面对死亡而对生命倍感珍惜,活出自己的存在价值,乃是“本真的”存活之人。这与《左传·昭公四年》中郑国大夫子产面对改革时所标举的“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与“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孙子·九地》)的理念与决心,都有着某种文化意蕴上的跨时空关联。

简而言之,20世纪以来120年的抗疫文学与戏剧,以不同的文艺样式直面瘟疫的横行,回顾了不堪的岁月,以悲天悯人的大爱抚慰了人们的心灵,坚定了人类的意志,敲响了声声不息的警钟。中国文学与戏剧注重彰显危难时刻的人情人性和人格之美,凸显出作家艺术家们与灾难同在、共苍生偕行、同抗疫之战的参与度。西方文学与戏剧则上升到人性拷问、制度建设和人类存在意义的思考,各有特色,彼此互补,形成了中西方文化艺术基于文学与戏剧基础上的抗疫精神之恢弘壮阔的版图。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中国防疫战疫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为全人类抗击疫情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深刻的教训。中国的作家艺术家们也以同步逆行、在场参与的及时反应,创作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文学作品和感人至深的戏剧佳作,充分体现出文艺在抗击疫情中的担当和作为。假以时日,中国抗疫文艺作品必将秉承传统文脉,体现东方美学,汇入世界佳作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