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回湘语否定词与表程代词的连用及量特征

王羽熙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否定范畴与量范畴是语言中的两大重要范畴，二者间的互动一直受到语言学界的关注。在汉语普通话中，特定代词在与否定词进行组合时，其连用否定式可以用于表示对量的否定。因此，有不少学者将代词否定式的研究与量范畴、否定范畴联系起来。石毓智对现代汉语中疑问代词的否定式进行了研究，指出“什么”“多少”等在与否定词连用时，“具有一定的量”[1]182。戴耀晶讨论了“什么”“怎么”在汉语否定句中的功能，就“质的否定”还是“量的否定”展开了思考[2]。陈晓蕾指出“没什么”“不/没怎么”“不/没怎么样”等疑问代词否定式具有“主观小量”特征[3]。可见，“否定词+代词”在表量特征上确有可研究之处。在隆回湘方言中，也存在否定词与代词连用表量的语言现象，但在句法语义表现、否定量的特征上都与现代汉语有所不同。本文将着重考察隆回湘方言中，否定词与表性状程度的指示代词、疑问代词(下文统称“表程代词”)连用的情况，并讨论其量特征。

一、隆回方言中的基本否定词及表程代词

隆回县位于湖南省中部偏西南位置，隶属于邵阳市。东邻新邵县，西连洞口县，南接邵阳县，北毗新化县。根据陈晖、鲍厚星的观点，隆回县境内方言具有南湘北赣的特征[4]，本文所探讨的隆回方言是指南面的桃洪镇湘方言。文中语料主要来自田野调查及作者内省，调查时间为2021年7—9月，主要发音合作人为马乐爱(1958年9月26日生，小学教师，定居桃洪镇，仅会说隆回方言)、马蓓芳(1983年1月13日生，公务员，定居桃洪镇)。另外，本文例句中所涉及的方言字，由于本字难以溯源，故一律采用相近字或同音字进行表示，特此说明。

隆回湘语有独立的否定词和代词系统，主要否定词有“唔”“没”等，表程代词主要由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来充当。

(一)隆回方言的否定词“唔”“没”

根据“普通否定与有无否定(存在否定)的词项差异在汉语古今南北中普遍存在”这一说法[5]，我们可以将否定词分为普通否定词、存在否定词、祈使否定词这三类。在隆回方言中，也存在这三种否定词。其中，普通否定以“唔”“没”为主，少数用“不”“冇”；存在否定用“冇得”和“没得”“没在”；祈使否定仅用“莫”。一般来说，否定“既可以否定质，也可否定量”[2]，而在隆回话中，量的否定与普通否定词“唔”“没”相关性最大(2)隆回方言中的存在否定词主要用于否定事物存在，是质的否定；而祈使否定词一般不与表量代词直接连用，因此这两类否定词在本文中不做讨论。，故此处仅讨论否定词“唔[n55]”“没[me55]”在隆回方言中的情况。

1.否定副词“唔”

“唔”在隆回话中表普通否定，用于否定主观意志、能力、可能性、客观事件、行为习惯，以及事物性质。例如：

①a.我唔喜欢你咯件衣衫，吊吊挂挂哩。我不喜欢这件衣服，这儿长一些那儿又短一些。

b.我明日唔去莳田。我明天不去种田。

②咯袋子忒重哩，我担唔起。这个袋子太重了，我提不动。

③今日夜里天气咯个好，明日唔得落雨。今晚天气这么好，明天不会下雨的。

④我去年唧就唔制事哩，日日在屋里咍起。我去年就没去工作了，天天在家里玩着呢。

⑤俺俚伢老子唔吃烟，唔吃酒噶。我爸爸不抽烟不喝酒。

⑥咯衣服蛮久没熨哩，皱皱巴巴噶，唔称扯哩。这衣服很久没熨，皱巴巴的，不平整了。

例①的a、b句皆属于否定主观意志，此时“唔”可以与心理、认知、能愿类VP组配，也可以与行为动作类VP组配。例②否定能力，此时“唔”插在动词和补语之间，构成“能性否定结构”[6]，即“V+Neg.+C(担唔起)”。例③否定“下雨”的可能性，多带有推测义。例④“唔”否定“工作”这一客观事件，这种情况下该事件必须是已然发生的。例⑤否定行为习惯，例⑥否定的是“衣服”“平整”的属性。

2.否定副词“没”

隆回话的“没”在表示普通否定时，常用于否定事件、动作行为、事物属性、事物状态的变化等。

⑦咯个学期考试成绩还没出，要到四号去哩。这个学期考试成绩还没出来，要四号才出来。

⑧其没在写作业，在眯里咍把戏。他不在写作业，在那玩呢。

⑨其没读书哩，到县里工作去咕哩。他已经不上学了，去县里面工作了。

⑩a.我唔喜欢其！你莫三日两日跟我讲其哩。我不喜欢他！你别老和我说他了。

b.我没喜欢其，其也没喜欢我。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如例⑦中的“没”用于否定事件，例⑧⑨则用于否定动作行为，此时后接的是行为类动词，都表示客观否定；此外，普通否定词“没”也可以和“唔”一样与心理、认知、能愿类VP组合，二者在隆回方言中的使用频率都很高，但各有倾向性，即“唔”倾向于主观否定，“没”则倾向于客观否定，如例⑩b，“没”强调的是对“我喜欢他”这一事件整体的客观否定，主观情绪不如⑩a那么强烈。例体现的是“没”对事物属性和事物状态变化的否定。需注意的是，例的语境中，“没”前面的程度副词“连”不可省略，否则不可说，而否定词换成“唔”时，则没有这种限制。

(二)隆回方言表程代词的类型和用法

在现代汉语中，部分代词(如“那么”)在具体语境中可用于指示程度[7]186。龚娜指出，湘方言中也有类似的代词，在长沙、湘潭、益阳、娄底、新化、邵阳等地的方言中都有出现，可统称为“表程代词”[8]。本文将沿用这一说法，并认为表程代词所指示的是程度的深浅，可表示“级次量”[9]65。隆回方言中也有表程代词，主要是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两种。

隆回话指示代词有三分，即表近指、中指、远指。表近指的是“咯[ko31]”及其相关复合词，表中指的代词与“那[n31]”相关，表远指的代词与“眯[m55]”相关[10]208。这三类指示代词中，可以充当表程代词的主要有“咯”“那”“眯”“咯嘎[ko31ka31]”“那嘎[n31ka31]”“眯嘎[m55ka31]”这几个，在语义上与普通话中的“这么、那么”差不多。表程指示代词均可在句中充当程度状语，一般后接形容词或动词，但在语用范围和表量功能上存在内部差异，可总结为三点：第一，近指、中指类表程代词比远指类表程代词语用范围更广，使用频率更高。在“咯”“那”“眯”中，“咯”可修饰动词，也可以修饰量度/非量度形容词，形容词可以是单/双音节，表积极义或消极义；而“那”“眯”多出现在固定结构“那A巴A”和“眯A巴A”中，所修饰的一般为单音节、表积极义的量度形容词，不常修饰动词。“咯嘎”“那嘎”“眯嘎”中，“咯嘎”“那嘎”的使用频率也比“眯嘎”要高。第二，单音节表程代词不如双音节表程代词使用频率高，即“咯嘎”“那嘎”“眯嘎”往往比“咯”“那”“眯”更常见。第三，“咯”“咯嘎”“那嘎”“眯嘎”既可以表示主观量，也可以表示客观量，但“那”“眯”一般仅表示客观量(固定结构除外)。另外，从级次量的量值来看，“咯(嘎)”“那(嘎)”所示量的大小基本相同，而“眯(嘎)”的量值最高。

除了指示代词，隆回方言的疑问代词也可充当表程代词，主要包括“么个[mo31k55]”“哪嘎[na31ka31]”“好[x31]”“何嘎[o13ka31]”，作为疑问代词时，语义上分别表示“什么”“多么”“多”“怎么”[10]215。表程疑问代词在单用时并无量特征，只有在与否定词连用时才具有表量功能，这种情况在现代汉语中也有，吴为善、顾铭镝等人就曾有提到，有些疑问代词(例如“怎么”)的表量能力仅能在否定句中出现[11]。我们将在下文中再对其量特征进行具体阐释。

二、否定词与表程指示代词的连用及量特征

否定词“唔”“没”都能与隆回话中的表程指示代词“咯(嘎)”“眯(嘎)”“那嘎”进行连用，但其连用结构的语序和表量情况、主客观性各有特点，需要展开讨论。

(一)“唔”与“咯(嘎)”“眯嘎”“那嘎”的连用情况

否定词“唔”与表程指示代词进行组配时，主要可有两类连用否定结构。

第一类结构是“咯(嘎)/那嘎/眯嘎+唔+AP/VP”。其中，“咯(嘎)/那嘎/眯嘎+AP/VP”表高级次量，如“咯嘎能干(这么聪明)”表示“聪明”的程度高。当与“唔”连用时，用于表示主观差等否定，即以“咯(嘎)/那嘎/眯嘎+AP/VP”作为参考量值，而说话人的认知量是远小于预设量的。例如：

在这类结构中，无论是“咯(嘎)”“眯嘎”还是“那嘎”，与“唔”连用都表示主观强量否定。其中，“眯噶+唔”的否定程度最深，“咯(嘎)+唔”“那嘎+唔”则相对弱一些，这与现代汉语有出入，现汉中的“这么不/那么不”几乎不存在否定量级上的差异。另有比较特殊的一点是，隆回话的“咯”也可以直接与“唔”连用，读作[ko31a31]而非[ko31]。此外，该结构中的形容词和动词成分会受到一定的语义限制。首先，由于该结构表示的是主观差等否定，往往用于描述不如意的情况，因此形容词成分一般为有褒义的性质形容词，且多用于形容人，比如“逗爱(可爱)”“灵泛(聪明)”等；其次，进入该结构的动词成分以心理动词居多，少有行为动词。

第二类结构是“眯咯嘎+唔+AP/VP”，该结构中，“眯”与“咯嘎”两个指示代词组合使用，否定程度较第一类结构而言更深，对量的否定意味更强。与前者相比，其否定量级排序应为：眯咯嘎唔>眯嘎唔>咯(嘎)唔/那嘎唔。例如：

这两例中的“眯咯嘎”如果换成“咯嘎/那嘎”或“眯嘎”，则否定的量级要低得多。

(二)“没”与“咯(嘎)”“眯嘎”“那嘎”的连用情况

否定词“没”与三个表程指示代词的连用情况相对简单，只有“没+咯(嘎)/那嘎/眯嘎+AP/VP”这一种情况。该结构的否定对象仍是“指示代词+AP/VP”，但侧重于客观否定，一般以现实中的某个已知量为参考点，表示说话人的认知量达不到已知的现实量，着重于描述这一客观情况，为弱量否定。吕叔湘曾提到过现汉中有类似的情况，此时语境中一般“有用来比较的事物”[7]400。隆回方言的该连用式也是如此。例如：

从句法成分上来看，这一结构中的形容词成分没有褒贬的限制，相对上一种情况范围要大得多，可以是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是隆回方言中表差比的一种手段，如“没咯嘎/矮/好/差”等。进入该结构的动词成分仍然以心理动词为主。

三、否定词与表程疑问代词的连用及量特征

隆回方言的表程疑问代词主要有“么个[mo31k55]”“哪嘎[na31ka31]”“好[x31]”“何嘎[o13ka31]”这四个，其中“么个”“哪嘎”与“唔”“没”均可连用，但“何嘎”“好”仅能与“没”连用。

(一)“唔”与表程疑问代词的连用情况

否定词“唔”可以和疑问代词“么个”“哪嘎”连用，用于否定量，但二者有所区别。“唔”与“么个”连用主要用于表示弱量否定，与“哪嘎”连用则表示强量否定。在连用表量时，往往不止有一种否定结构。下面将分别讨论相关的连用否定式及其量特征。

1.与“唔”“么个”相关的连用否定式

疑问代词“么个”的本义是“什么”，主要功能是代名词，与现汉中的“什么”在意义、用法上基本相同，如“么个东西(什么东西)”。但其在隆回方言中还可用作表程代词，仅用于否定式中。否定词“唔”与表程疑问代词“么个”连用时，可以有如下几种结构：a.“唔+么个+AP/VP”；b.VP+唔+么个+补语。这两类结构分别有其不同的否定功能，对量的否定程度也有所不同。

(1)“唔+么个+AP/VP”式

“唔+么个+AP/VP”用于表达AP或VP的程度不高，如“唔么个干净”表“干净”的程度不高，“唔么个喜欢”表示“喜欢”的程度不高，语义上相当于现汉中的“不很、不太”。否定连用式“唔么个”削弱了AP/VP所示的程度量、动作量的量级，有缓和语气、委婉的语用功效，是一种弱量否定。

这一否定式中的VP可以是心理类动词，也可以是行为类动词，此时“唔么个”所否定的动量类型有所不同。后接心理类动词时，否定的是级次量，如“唔么个喜欢”表示“喜欢”这一动作的级次(即程度)不高。而后接行为类动词时，否定的是频次量，如“唔么个唱歌”表示“唱歌”这一行为的频次(即频率)不高。这一否定结构对AP的语义限制也不大，形容词成分既可以是表大量的词语，也可以是表小量的，有时候成对的反义词语均可进入这一结构，例如“长/短、干净/马虎(脏)”等。这就与普通话有不同，普通话里表量度不高的“不很”“不太”后接成分一般是表大量的词语，小量词不能出现在其后[12]，而此处的否定式没有这种语义限制。

(2)“V+唔+么个+补语”式

“V+唔+么个+补语”用来表示动词(V)所示动作的量级没有达到补语成分所示的程度，是“V唔+补语”结构的扩展形式，表弱量否定，在隆回话中十分常见。如“看唔么个清”，意为“不太能看清楚”。大部分单音节行为动词都可以进入该式中，且该式还可进一步扩展，程度副词“蛮”“太”都可与“么个”共现，变为“V+唔+么个+太/蛮+补语”结构，进一步降低了该动作的量级。例如：

b.看唔么个太清 吃唔么个蛮落

2.与“唔”“哪嘎”相关的连用否定式

在隆回方言中，疑问代词“哪嘎”的本义是“怎么、怎样”，如“哪嘎搞怎么办，怎么弄”，用作表程代词时，语义上相当于“多么，相当地”，表高量。“唔”与“哪嘎”连用时，通常只有一种组合形式，即“哪嘎+唔+VP/AP”，表示“多么不，相当不……”的意思，多表示主观否定，是一种强量否定式。如例所示：

上述否定式还有两个相关的衍生结构——“哪咯嘎+唔+VP/AP”和“何咯嘎+唔+VP/AP”。在隆回话中，此处的“何”和“哪”同义，都表示“怎么、怎样”，与指示代词“咯嘎”组合使用，进一步强调了主观大量。这两个否定结构在语义上可以解释为“怎么这么不”，表强量否定，量级较“哪嘎唔”更高。举例来说：

(二)“没”与表程疑问代词的连用情况

否定词“没”可以和疑问词“么个”“哪嘎”“何嘎”“好”连用，其组合形式、否定量级、主观性各有不同。

1.“没”与“么个”连用的否定形式

否定词“没”与表程疑问代词“么个”连用时，主要可以有三种组配形式：a.(连)没+么个+NP；b.(连)没+么个+VP；c.没+么个+动词+手。

(1)“(连)没+么个+NP”式

这一组配形式在语义和语用上和普通话的“没什么+NP”基本一致，如“没么个良心”就相当于“没什么良心”，同样的例子还有“没么个心机(没什么心眼)”“没么个本事(没什么本事)”“没么个路数(没什么办法)”等。此时该结构表示弱量否定，NP只能是抽象名词。

该否定结构还可以与语气副词“连”组配，扩展为“连没么个+NP”结构，是现代汉语中所没有的用法。“连没么个”表主观极量否定，其否定量级比“连没NP”“没么个NP”都要高。如下例所示：

b.连没本事 没有一点儿本事(强量否定)

c.没么个本事 没什么本事，没太大用处(弱量否定)

(2)“(连)没+么个+VP”式

“没+么个+VP”与“唔+么个+VP”的功能及用法相似，但相对后者而言，前者的可接受度较低，使用上也没有后者频繁。相对而言，其使用有所局限。首先，该连用式倾向于描写客观情况，语用上没有缓和语气或委婉表达的效果。其次，进入该式中的VP一般都是行为类动词，只能用于否定频次量而非级次量。例如，一般不用“没么个喜欢”来表示“喜欢”的程度不高，只能用“唔么个喜欢”。但诸如“没么个回去”“没么个吃饭”之类的表达是可接受的，具有与“唔么个+行为类VP”相同的弱量否定功能。

“连”用在该结构之前时，同“连唔么个VP”的用法几乎没有差别，否定量级也基本一致，此处不再多做赘述。

(3)“没+么个+动词+手”式

“没+么个+动词+手”是隆回话特有的否定形式，由“没V手”演变而来。这里的V只能是单音节动词，“没V手”表示V代表的动作或事件由于某种原因而完成不了。加上“么个”之后，往往表示该动作或事件完成的可能性较低，语义上表示“做某事不太可能了”，为客观弱量否定。例如：

在这一否定连用式中，“没么个”有一定的委婉、迂回的语用效果，往往用于劝慰他人，常与语气副词“怕(恐怕)”进行连用，从上例就可看出，“没么个咍手”与“怕”连用，用于劝慰听话人，表示现在“恐怕不能玩玩具了”，语气较委婉。

2.“没”与“何嘎”连用的否定形式

单作疑问代词使用时，“何嘎”在语义、用法上都与现代汉语的“怎么”基本相同，在隆回方言里可以用于询问方式、原因[10]216，如下两例：

而当“何嘎”充当表程代词时，可以和“没”连用，其连用形式为“没何嘎+AP(滴)”。该结构可对事物或人进行否定性评价，主观性强，表示“不很、没多么……”，属于弱量否定。具体如：

这一结构与前文中提到的“唔+么个+AP”在量特征上比较相似，但否定词不可互换。

3.“没是”与“哪嘎”连用的否定形式

“没是”在隆回话中表否定性判断，相当于普通话的“不是”，本身表示对质的否定而非量否定，如“其没是隆回人”即表示“他”不是“隆回人”，不具有这一属性。但当“没是”与“哪嘎”连用时，可以否定量，一般仅用于假设句中，否定结构为“没是+哪个+AP”，主观性强。可以通过下面两例来看其否定量功能：

可以看出，这里的“哪嘎+AP”可以理解为表高量级的“非常、特别+AP”，形容程度高，“没是+哪嘎+AP”表示弱量否定，意为“不是很好”“不是特别优秀”。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同样表弱量否定，但这一表达带有假设意味，与“唔么个AP”语用功能并不相同，不能互换。

4.“没”与“好”连用的否定形式

疑问代词“好”在隆回方言中可以用于问程度，后接单音词积极义形容词，如“好高(多高)”“好远(多远)”“好长(多长)”等。作为表程疑问代词的“好”可以与“没”连用，构成“没+好+单音节积极义形容词”的否定式，表示弱量否定，意为“不太……”。例如“没好远(不太远)”“没好长(不太长)”等，一般为客观否定。

四、隆回方言否定词与表程代词连用的总体情况分析

结合前文所述，隆回方言中的表程代词在与否定词连用时，具有否定量的作用。这种连用否定式较现代汉语而言，用法更广，表达形式、功能也十分多样。总的来说，我们可将否定词“唔”“没”与表程代词的连用情况及其表量功能总结如表1所示。

表1 否定词与表程代词连用形式及功能总结

由表可知，隆回方言的否定词“唔”“没”可与指示代词、疑问代词进行连用，形成多种连用式。其中，表程指示代词都可与“唔”“没”连用，但“唔+表程指示代词”往往表示主观强量否定，“没+表程指示代词”表客观弱量否定。在表程疑问代词中，“么个”与“唔”“没”都可连用，大部分情况下都表示弱量否定，不同的是，“唔+么个”主观性比“没+么个”强；“哪嘎”可与“唔”“没是”连用，二者都为主观否定，但“哪嘎唔”表强量，“没是哪嘎”表弱量。“何嘎”“好”仅能与“没”连用，均表弱量否定，“没何嘎”较“没好”而言，主观性更强。

通过总结，我们认为，隆回方言中否定词与表程代词连用式有两点重要特征：第一，该连用否定式既有表主观否定的情况，也有表客观否定的情况。其中，“唔+表程代词”更常用于主观量的否定，“没+表程代词”则更偏向客观否定。第二，该类连用否定式既可用于强量否定，也可用于弱量否定，以表弱量否定的情况居多。表强量还是弱量，这一方面与否定词有关。在表程代词相同的情况下，与“唔”连用的否定式往往表强量，与“没”连用则表弱量的情况较多，如“咯(嘎)/那嘎/眯嘎”“哪嘎”在与“唔/没”连用时便是如此。另一方面，不同的表程代词也会影响该连用式的表量情况，如“么个”在与“唔/没”连用时，均仅能表示弱量否定。

隆回方言的表程代词与否定词的连用式之所以存在特殊之处，是有一定原因的。一是因为隆回方言否定词“唔”“没”发展仍不完善，否定词之间存在竞争与纠结。“没”与“冇”同源，是湖南方言中较早出现的存在否定词[13]。我们认为，“没”在逐渐向普通否定词演化的过程中，与后起的普通否定词“唔”互相竞争，这就导致了二者既有纠结又有分工。具体来说，“唔”偏主观，“没”偏客观，因此在与代词连用时，才会呈现主观量和客观量的对立。但同时二者在使用上也还保留着一些纠结之处，如“唔么个”和“没么个”都可用，部分语境中功能相同，甚至可以互换等。二是因为隆回方言的表程代词具有其特殊性，这使得该方言的表程代词否定式与现汉呈现出不同的表量特征。以指示代词为例，通过前文可知，隆回话的表程指示代词有近指、中指、远指三分，所指对象越远，所示量级越高。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这实际上是“空间关系的一种隐喻或泛化”[14]。指示代词的不同意义之间会存在隐喻关系，从本义(表示空间距离)引申到表程度时，二者在认知域上会具有象似性。因此，在说话人的心理认知中，空间上指代更远对象的远指代词，所指代的程度往往更深，级次量的量值也更高。这反映了从源域(空间域)到目的域(非空间域)的一种映射。

五、结语

本文集中描写了隆回方言中的普通否定词“唔”“没”与表程代词的连用情况，认为其连用形式可用于表量的否定，其量特征较普通话更特殊。并且，这类连用否定形式存在特殊性，主要表现在连用形式丰富、主观性不一、表量功能与现代汉语不尽相同等方面，这是由隆回方言否定词发展竞争的必然性和表程代词的特殊性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