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琳
(天津外国语大学,天津 300204)
汉语在句子内部以意合为主,而在句与句之间或篇章层面上以某种修辞方式实现形合。英语在句子内部则以形合为主,而在句与句之间或篇章层面上使用某种手段实现意合。[由此可见,“汉语重意合、英语重形合”这一结论只在某种程度上成立,实际上英语与汉语中同时存在形合与意合的现象,并互为补充,辩证地看待两者的关系对于做好文学翻译十分重要。
译者能否正确理解原文并产出高质量的译文,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译者是否能够正确地认识形合和意合这两种现象。[相对而言,中文的意合现象较多,英文则形合现象更多,这是因为中英文通过不同手段组织语言。狭义地看,形合与意合的现象主要存在于句法层面,以不同的方式连接词与词、句与句;广义地看,形合与意合则是两种系统的话语组织法,也发生在词法、语篇等层面。英语与汉语中同时存在形合与意合的现象并互为补充,但在词法、句法、语篇等不同层面出现的频率各不相同。
从语段层面看,汉语句子多由简单的散句构成,呈竹状结构,句与句之间不需要靠具体的标志词连接,重意合而轻形合;英语句子则以复杂句居多,呈树状结构,以主谓为主干、关联词、连接词、介词等为修饰成分。针对英汉语的不同特点,《雅舍》的两英译本进行了以下处理:
按照英文的语法,句子中一定会有主语成分,汉语则常常出现无主语句。因此在汉译英时,译者往往需要增添主语。如例1,汉语原文里并没有明显的主语,两版译文却不约而同地将主语补了出来。
例1:
到四川来,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
时昭瀛译:Since arriving in Szechuan,I have found that the Szechuanese way of construction is the most economical.
陈达遵译:Since coming to Sichuan,I have found that the local people have a most economical way of building their houses.
汉语中通过词序和词意来表达逻辑结构,英语中则是通过使用连接词。因此汉译英时,有时需要增译连接词。例2的原文便没有使用连接词,而是用逗号将时间状语与句子主干隔开,读者可以通过语义来判断句子的内在逻辑。英译时,时昭瀛补上连接词while,陈达遵则补上even when来连接主从句,使得两个中文散句变成了紧凑的英文复合句。
例2:
在别处蚊子早已肃清的时候,在“雅舍”则格外猖獗。
时昭瀛译:While mosquitoes have closed their season in other quarters,they seem to be especially active in my cottage.
陈达遵译:They are particularly active in and around my cottage,even when their seasons has already ended in other parts of the region.
根据英文的语法,句子主干只能有一个动词结构,因此译者在确定其他成分之前,须先厘清句子的结构。例3的译文中,时昭瀛用了7个介词,陈达遵则用了8个,这是因为和英语相比,汉语中介词并不多,且使用频率也较低,很多介词都是由动词演变而来。因此汉译英时,译者需要擅用介词连接句子主干与其他成分。
例3:
“雅舍”下距马路约七八十层土阶。前面是盘绕山间的稻田。远望过去是几抹葱翠远山。
时昭瀛译:There are over seventy steps cut into the hillside between the road and the cottage door.Far below are curving terraced fields of paddy.In the distance,on a clear day,you will see green hills on the horizon.
陈达遵译:My cottage is connected to the road below by some seventy or eighty earthen steps.Across the road lie whorls of paddy fields and,beyond them in the distance,stretches of verdant mountains.
例4的原文是作者对以前的居住经历的叙述,时昭瀛将其理解为过去时态,而陈达遵则理解为一般现在时,由此可见中文的时态是较为暧昧不清的,常常需要读者通过上下文的逻辑进行推理。但在两版英译文中,无论是过去时还是现在时,都能从动词的形式上看出来,这便体现了英汉两种语言在时态上的差异。
例4:
我不论住在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
时昭瀛译:Wherever I have lived for any length of time,I grew fond of my house.
陈达遵译:After living in a place for some time,whatever its type of dwellings,I tend to develop an attachment to it.
“汉语重意合、英语重形合”这一结论只在某种程度上成立,辩证地看待两者的关系对于做好文学翻译十分重要。在较短的语言片段内,汉语的确以意合为主,但也会在较大的语言片段中,灵活使用重复、骈偶等形合手段以增强语言凝聚力。相应地,英语中也会使用替代、散行等意合手段。
(1)重复
例5:
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
本句中重复五次“声”字,使文字中透露出较强的生活气息,读者通过文字仿佛能听到作者住所里各种杂乱无章的声音,更显作者之隐忍,以及既来之则安之的生活态度。“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属于结构重复的四字格,“轰饮”“咿唔”“喁喁”是拟声词,“作乐”“诗章”“细语”是发出声音的目的,在形式上形成照应,凸显雅舍环境之简陋。四字格所述均为较为文雅的活动所发出的声音,而五种“声”则较为生活化,这也是通过形式的差异来表现声音种类的不同,读者从而也能感受到作者听到这两类噪音时的不同心情。以形显意,以形凝神,属于形合手段。
(2)骈偶
例6:
不能蔽风雨,因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
古代汉语常使用骈偶句作为形合手段,达到前后文互文见义的效果,在现代汉语中则逐渐演化成为不那么严谨的对称句。在例6这一小段中,“风雨”一词多次重复,后面几个分句则字数几乎相等,意义上也互相关联,字词之间互相映衬出含义,这即是通过骈偶的手段加强了形合的程度。这一小段描述了雅舍不蔽风雨的外在特征,以及作者反而认为其有个性的旷达心态。通过骈偶的手段,素雅中见其豁达闲适之心情。意义凝聚,结构紧凑,远比散行表意更加清晰轻快,属于形合手段。
(1)替代
为了避免重复,例7的译文中有两处使用了替代的手段来实现意合:一是“雅舍”,有时用my cottage有时用the cottage,这里通过定冠词特指前面出现过的my cottage;二是“其二”,两版译文均将隐含的rooms省略了,避免与前面的six rooms形成重复。这就是一种意合方式。
例7:
“雅舍”共是六间,我居其二。
时昭瀛译:Of the six rooms in the cottage,I occupy only two.
陈达遵译:The cottage has six rooms,but I take up only two.
(2)散行
英语长短句交错,形式上不受束缚,把这些长短句连接起来的更多是语序和隐含的逻辑关系。上述例2中时昭瀛的译文由四句组成,描述雅舍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各句都是散体,句间并没有连接词,但译文读者能够清楚地知道这段话的内容,这就是形散神不散,即以意统形的意合手段。
形合意合辩证观要求译者在翻译中国文学作品时辩证地看待中英文语言特点。一方面,汉语重意合、英语重形合,英译过程中需要增译主语及连接词、擅用介词、显化时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能使译文符合目的语读者的语言习惯,才能更好地完成文学作品的跨文化传播。另一方面,汉语中也存在形合手段,英语中也存在意合手段,因此有时也可以考虑反其道而行之,用英语的替代和散行来处理汉语的重复和骈偶句,把形合的汉语翻译为意合的英语。总之,译者需要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充分关注各种因素的影响,灵活变通,才能更好地推动中国文学作品与中国文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