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勿忘心安

胡曦露

坦白说，周芷若没有赵敏骨子里的那份华丽与豪情。不过，她的故事反而能在我心里掀起一股更强烈的波澜。

自小父母双亡，投靠峨嵋派门下，被灭绝师太一面欺压一面栽培，俨然长成一株病梅。后来，在灵蛇岛杀蛛儿、盗取屠龙刀、放逐赵敏、偷练九阴真经，这只是走上内心分裂之路的开始。一路压抑，最终魔性的释放，还是在“新妇素手裂红裳”一章。

周芷若头上所罩红布并未揭去，听风辨形，左掌回转，便斩他手腕。上身不动，下身不移，双手连施八下险招。张无忌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这才挡住。八攻八守，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便击过去。大厅上群豪屏气凝息，无不惊得呆了。赵敏肩受重伤，摔倒在地，五个伤孔中血如泉涌，登时便染红了半边衣裳。周芷若霍地住手不攻，说道：“张无忌，你受这妖女迷惑，竟要舍我而去么？”

接着，在屠狮大会上，她的魔性与天然的妩媚结合，更让人恐惧而又迷醉。

周芷若手中的软鞭犹似一条柔丝，竟如没半分重量，身子忽东忽西，忽进忽退，在殷梨亭身周飘荡不定。张无忌越看越奇，他初时只道峨嵋派中另有邪门武功，但此时看了她犹如鬼魅的身手，与灭绝师太实是大异其趣，心下隐隐竟起恐惧之感。范遥忽道：“她是鬼，不是人！”

这句话正说中张无忌的心事，不禁身子一颤，若不是广场上阳光耀眼，四周站满了人，真要疑心周芷若已死，鬼魂持鞭与殷梨亭相斗。

还记得《笑傲江湖》里练了辟邪剑法而渐失人性的林平之吧？金庸也有相似的描写。

仔细想想，老爷子对周芷若确也残忍，成亲拜堂之际，新郎官和赵敏跑了；手擒谢逊，又在众目睽睽下难堪地败给了神秘的黄衫女子；处心积虑修炼的九阴真气被张无忌无意之间损耗大半。光大峨嵋的想法化为泡影，爱情和事业都是一败涂地。

在金庸笔下，女一的幸福都是相似的，女二却各有各的尴尬。或为情郎香消玉殒，或远走他乡，或坠入魔道。读到这我在想，周芷若大概也要步入李莫愁、何红药等恶女的后尘了吧。可没想到，接下来情节峰回路转，金庸红颜录里，她确实是个独特的存在。

备受内心煎熬的周芷若将赵敏擒到隐蔽树丛中，点中她哑穴。又故意将不知情的张无忌引到这里，接着便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周芷若仰起头来，说道：“无忌哥哥，我有句话问你，你须得真心答我，不能有丝毫隐瞒。”张无忌道：“好，我不会瞒你。”周芷若道：“我知道这世上曾有四个女子真心爱你。一个是去了波斯的小昭，一个是赵姑娘，另一个是……她……”她心中要说“殷姑娘”，但始终不敢说出口来，顿了一顿，道：“倘若我们四个姑娘，这会儿都好好地活在世上，都在你身边。你心中真正爱的是哪一个？”

直指人心避无可避。我奇怪为什么敢爱敢恨的赵敏没问，离经叛道的殷离没问，而最终倒由这个深受礼教束缚、温文持重的汉家女周芷若来问？这一问固然是计，如果张无忌对答稍有暧昧，那么赵敏也会真正消失。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周芷若想要解决自己内心深处的疑惑。这疑惑是倚天四女都深藏在心的，最后由周芷若问出来。当疑惑冰释，周芷若的执迷便也消失了。

于是，张无忌倾诉了他与赵敏“铭心刻骨的相

爱”。周芷若喃喃道：“铭心刻骨的相爱，铭心刻骨的相爱。”周芷若似乎在参透这几个字，顿了一顿，低声道，“无忌哥哥……我对你可也是铭心刻骨的爱。你……你竟然不知道么？”

这是她第一次向张无忌真诚地表白。命运的玄妙在于，恰从此刻开始，她终于摆脱了与张无忌的爱恨纠缠。我知道了你的心，也明白了自己的心，剩下的便不用再执著了。

这就是周芷若比李莫愁等因爱生恨的苦命恶女们强大的地方。

没有迁怒旁人，她有胆量去面对那个答案。即使证实了自己的失意，心里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自由。

后文，赵敏和突然出现的殷离争风吃醋，这时已经没有周芷若的参与了。赵敏的甜蜜和烦恼还在继续，而周芷若和张无忌的故事，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

在我看来，张、赵、周的结局，倒不是三联版最后开放式的约定，而是金庸那简单一笔——

次晨赵敏说道：“周姊姊昨晚已然离去，说不跟你辞别了。”张无忌惘然半晌。

就此相忘江湖。

翻拍那么多版的《倚天屠龙记》，各有各的演绎。周芷若这个人物金庸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交給我们。将来若有机缘，说不定又在哪篇续作里看见了周芷若的名字，当然，那一定是她崭新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