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借用福柯的权力话语与主体重建理论,探讨《灵魂在起舞》中女主人公惠美子话语权的丧失与重构。惠美子作为日本第一代女性移民,年轻貌美、命运多舛。尽管其不幸的成长历程使其在择偶时任人摆布,但她绝非处于男权压迫下完全失语的女性。她洞察世事,勇于反抗。虽然她对人格尊严和人身自由的追求最终以失败告终,但她的精神却已深深影响了下一代日本女性移民,为她们追求独立与平等注入了新的力量。
【关键词】 福柯;男权社会;女性话语权;主体重构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8-0008-03
山内若子(1924—2018),是一位久负盛名的二十世纪日裔美国作家、剧作家、短篇小说巨匠、诗人和画家。她创作的主题大都和移民有关:移民梦想的破灭、与主流文化的隔阂、二战集中营留下的创伤等。她的作品《灵魂在起舞》(1977)关注女性的内心世界、第一代移民女性的婚姻状况以及第二代女性移民的成长。作品中的惠美子是一个父权制下的女性,她受过教育、美丽动人,虽然移民到了以自由、民主、平等著称的美国,但仍未获得女性话语权。
一、女性话语权的丧失
作为一位善于写日本移民在美国生活境况的作家,山内若子在《灵魂在起舞》中就刻画了一位一代日本女性移民。这位一代日本女性移民惠美子饱受日本父权制的压迫和玩弄,后带着憧憬移民到美国却又遭受移民国的控制和丈夫的压迫,依然处于被动、弱势和失语状态。通过刻画这样一位女性,山内若子对日本移民在移民国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本论文运用福柯的话语权力理论来分析以惠美子为代表的日本一代女性移民的生存状况。
受尼采影响,福柯生成人类知识,并认为它是一种冲突机制。而话语作为一种表述真理的言语行为,成了权力争夺的场所,充满了压迫和控制、阴谋与暴力。“话语无非就是表白或遮掩欲望,同时也是争夺的对象,人们斗争的手段和目的,人们通过话语赋予自己权力”(福柯,2002:290)。在父权制社会下,女性被边缘化,在话语权上处于劣势。在受父权压迫的日本社会,惠美子就是典型的被他者化、被压迫的产物。
惠美子以一个三十岁的日本传统一代移民女性形象出現。“她身穿暗色的棉布裙,头发挽一个日式发髻,但依然遮掩不了她的女性气质和优雅”(山内若子1.1. 140)。惠美子是一个传统的日本女性,从衣着和装扮可以看出浓厚的日本服饰色彩,她浑身散发着东方女性气质。然而,这种女性气质并非天生,而是后天造就的,是父权制压迫下用来供男性享用和娱乐而培养出来的,并非真要发掘女性的优点。惠美子无权选择、被父亲安排接受教育,父亲希望她学会了跳舞、唱歌、茶道和插花后来取悦男性。然而,通过接受教育,惠美子却有了追求自我爱情的意识。惠美子在学校里爱上了一个叫埃塔的朝鲜男人、沉迷爱河。这违背了父权制对女性的操纵,为了降低损失,父权制的大家长给她安排了一个富家男人矢本。可悲的是惠美子反抗这种封建包办婚姻,这激怒了他的父亲。最终她远嫁给在美国寻求发财机会、死了妻子的姐夫奥卡。至此,惠美子才算符合男权社会下对女性的标准——无话语权的他者。
来到美国后,惠美子依然是一个受害者,在移民国,日本民族文化不仅受到排斥而且本土文化又不容易被她接受。首先,作为一个被边缘化的移民,惠美子在日本所学习到的唱歌、跳舞、茶道和插花在移民国无法为她谋得一份工作,当地的居民对外来文化持冷漠、抗拒和排斥的态度。“……为什么他们不屑一本关于我们日本人的书……”“……因为我们在这里处于边缘位置……”(山内若子,2.1.154)。“他们没有见过日本食物,一个服务员拿食物砸向我们”(山内若子,1.1.156)。从这一段话中可以看出日本文化在移民国并不能被接受,在学校里日本移民接受的教育也是白人主导的文化,所以惠美子的日本传统文化技艺在移民国不能提供优势。至此,惠美子完全丧失了她父亲把她嫁到美国来获取利益的目的,她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除了依靠丈夫奥卡获得生存之外,她没有其他选择。
并且,惠美子一家在移民国遭受到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她们被安排到加利福尼亚州帝王谷去进行农耕和居住。在那里,土地(沙漠)贫瘠、地租昂贵、熟人之间更是被疏远了关系,没有办法长期和母国人相处。“在美国,日本人没有土地的所有权,地租到期了,我们两到三年就搬到下一个地方去。明年我们就搬到别的地方去,在那里我们会见到新的邻居”(山内若子,2.4. 167)。除此之外,这里的气候恶劣、生产工具(一匹马)落后,以至于种植的农作物单一(西红柿、萝卜),辛勤劳作却收成不好。“……大半个牧场都被洪水淹没了……今天天气好,希望土地能被晒干……种子全都腐烂了……还得重种……我们看天收成……价钱却要由他们定”(山内若子,2.3.166)。这些均表明了这批早期的拓荒者入不敷出、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种族歧视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其次,父权社会下,丈夫亦是女性的主体。作为获取利益的工具,惠美子被她父亲强卖给了奥卡。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惠美子和奥卡的婚姻注定是一场交易。惠美子仅从奥卡那里获取了卑微的生存机会,但奥卡却从情感和精神上剥夺惠美子的话语权。日常相处中,奥卡对惠美子动则谩骂、强行发生性爱关系、压迫惠美子追求爱情的权力。“……他们都嘲笑我娶了一个二手的女人……你来到这里是我给你一个机会……给你这个妓女一个机会……我能对你这个妓女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你还真以为你的情郎在日本等你十年……做梦吧”(山内若子,1.3.150-151)。从这一段话中可以看出奥卡和惠美子在精神层面并无共同语言,一旦惠美子做出奥卡认为有损他男性尊严的行为,奥卡便以暴力方式压迫惠美子。
奥卡还偷取惠美子节省下回日本的钱用来行使他的男性话语权,而惠美子只能用沉默来彰显她的话语弱势。“……你偷了我的钱,那是我一美元一美元攒下来的……混蛋,你从日本除了带来一些没有用的和服,一无所有……”“我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你要是想回去,那么走回日本去吧,游回日本去吧……”(山内若子,2.4.168)。这一段对话中,男人偷了女人的钱,在女儿身上挥霍,以此向女儿来彰显作为父亲的尊严和主导权。得不到妻子对她的顺从,便可以用任何方式对待她,完全忽视她的所思所想。
男性话语权的行使方式多种多样、反复变化,且无论如何都占据主导地位。男性通过示弱的方式来向女性坦白他的无助,渴望以此获得女性的怜悯和顺从,从而在精神上击垮女性,达到剥夺女性话语权的目的。这一点从他与惠美子的争吵和家暴中可见一斑。奥卡先希望惠美子能理解她们的处境,觉得自己年龄大于惠美子,两人至今居住在沙漠里,但却无力改变,所以希望惠美子接受这个现实,对他顺从、温柔。可结果是惠美子并未如他所愿,而是拒绝了他的身体碰触,继续酗酒堕落。
这次的妥协以奥卡主动示好开始,却以奥卡的摔门而去结束。奥卡通过示弱来博取惠美子的同情,实则是一种变相的阴谋,是在遮掩自己想占有惠美子身体的欲望,满足他作为男性的尊严。移民国限制了他工作的欲望和话语权,他便以暴力的方式在惠美子这里展示他的男性话语权,是男性的一种阴谋和压迫。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移民生存的艰难:物质和精神均得不到满足,无法融于主流社会,更是没有话语权。
二、女性主体的重新构建
惠美子一直处于女性话语权的弱势地位,话语权的丧失反而激发了惠美子的主体意识,惠美子意识到自己受到移民国和丈夫的双重压迫,决定反抗,重新构建女性主体。本论文运用福柯的主体重建理论分析惠美子主体重建的过程。
在尼采权力意志的基础上,福柯进一步研究了主体与身体以及意志的关系。主体是意识形态的幻觉,它的反面恰恰是它受支配的现实。而意志则具有内在性,是对力的完善,只有凭借意志,力才能战胜、支配其他力。“身体比灵魂更古老,也更令人称奇。我们的原则就是要以身体为准绳。而身體作为实际载体,与意志合二为一,展现人类变化前景”(赵一凡,2009:694)。“唯有成为生产性身体、主体化身体,人的肉身才能变成有用的力量”(福柯,2002:291)。
在日本,惠美子受到父权制的压迫,被视为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商品;在美国惠美子依然受到种族和丈夫的压迫。她意识到经济上不独立是她赢得尊严和独立的障碍。随后,惠美子采取实际行动,一步步应付奥卡的压迫,企图夺回女性的主体地位。
首先,酗酒、抽烟、反抗家暴。她开始对周围的一切冷漠:不照顾继女清子、不热情招待雅子一家的来访、听怀旧的日本歌曲、在客人面前跳日本舞蹈以此羞辱奥卡,这是惠美子重建主体的第一步。“你知道,我们做邻居已经有三四年之久了,但是惠美子君从来对我们都是淡淡的”(山内若子,1.1.140)。“惠美子并未理会,而是卷了一个雪茄烟,她一边抽烟,一边听着日本歌曲,沉浸在怀旧和过去的记忆中,随着歌声,她在哈娜一家人面前跳起了日本舞蹈,旁边的奥卡气的脸色都变了”(山内若子,1.2.142-143)。“她很冷漠,她从来不让我叫她妈妈,我很相爱她,但是她恨我”(山内若子,2.2.163)。从这一段中可以得知,惠美子的行为违反了父权制对女性的规定。所以,奥卡感到很愤怒。虽然这些行为是惠美子重新构建主体的实际表现,但讽刺的是惠美子的这些行动也带有一定的消极性,并不能彻底摆脱奥卡的压迫,反而等待她的是另一场家暴。
在发现这些行动不能带来实质性的效果后,惠美子开始了第二个计划,偷偷攒钱。“惠美子仍然紧紧握着那个空罐子,奥卡早已开车离去。惠美子已经习惯于独自哭泣,她肩膀剧烈的抖动,无声的哭泣最后转变成一阵无声的笑声……她回忆起她的爱人埃塔”(山内若子,2. 4. 169)。
惠美子偷偷攒钱,这是一个积极可行的行动,但惠美子所积攒的钱,一部分仍然来自奥卡,这说明她此次的行动依然不彻底。惠美子结束了对奥卡的顺从,她的女性意识已经彻底觉醒、完全漠视了奥卡无赖般的男性话语:并自我安慰、鼓励自己与奥卡对抗。
在第二个计划失败后,惠美子想起来卖和服换钱。“我想雅子现在也长大了,应该穿得更好一点,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把这些和服给她……您也多少给一点钱”(山内若子,2. 5. 170-171)。“不,这对我们来说是奢侈品。惠美子,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也许你可以把它们卖给有成年女孩的家庭……或许不在这里……拿到洛杉矶去卖……到附近的那个岛上去卖,那里有很多渔民。”(山内若子,2.5. 172)
和服代表着传统的日本文化,既奢华美丽,又可一解思乡之苦。但是雅子一家并未买惠美子的和服,这宣告了惠美子最后的希望破灭。既同为女性又为同胞的哈娜亦未对她伸出援助之友,女性对女性同情和理解的同理心、姐妹情谊在这里却失效了。由此可以推测,在移民国,哈娜一家处于边缘地位,经济生活并不宽裕,即便有心帮助惠美子,也是无能为力。作为男权社会的被压迫者,哈娜没有主动权去决定能否买惠美子的和服,没有权力去干涉奥卡的家务事,她也是移民国和男权社会的受害者。
惠美子并未在雅子一家卖掉和服,她主体重建之路失败了。“惠美子一边唱着《灵魂在起舞》这首歌,一边穿着漂亮的和服跳舞。最后,她丢掉了自己装和服的箱子。雅子在远处目送着惠美子离开,她缓缓起身并捡起了惠美子扔掉的箱子”(山内若子 2. 6. 173-174)。从这一段话中可以看出,惠美子依然摆脱不了父权制的压迫和控制,虽然她有足够坚定的意志采取了实际行动重建主体,但最后却攒不够回日本的路费。值得庆幸的是,这种追求独立和主体重建的行动却影响了二代移民雅子,相信会在二代移民身上有所传承。
三、结语
《灵魂在起舞》是山内若子写日本移民生活的重要作品,里面涵盖了日本移民在移民国的经历和遭遇,也承载了作者对日本移民的深切同情。作品中,惠美子受过教育,这唤醒了她内心深处对女性独立身份、人格尊严的追求。虽然受到父权制的压迫和控制,憧憬移民到美国寻求美国梦,但是依然遭受了很多。 虽然惠美子争取话语权和主体重建之路失败了,但是这种精神却传递到了二代移民雅子身上,雅子会被惠美子的这一形象所影响,继续肩起追求女性独立、平等身份,争取移民在移民国受到关注,早日实现身份平等的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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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云龙,女,河南省驻马店市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