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家书

2021-10-26 10:07本刊专稿康庄
文化产业 2021年27期
关键词:八股文家书书信

本刊专稿 康庄

一次诗友聚会上,认识了一位新朋友。朋友很郑重地递上了一张名片,从名片上看,朋友的名字叫马友联,从事着叫作抢救家书的公益事业。当时的想法是,这朋友做的事挺冷僻,起码自已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人在做这样的事。

这位朋友七十多岁的样子,精神头很足,健谈,席间说话逻辑层次清晰,用词准确得当。

回家的时候,和朋友加了好友,收到了朋友发来的一些视频,其中一段是朋友和身在台湾的姐姐马友德女士的来往家书。看了之后很是感动,随后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画面竟是自己大学时,每一次接到母亲来信时的喜悦心情和盼望母亲来信时的那种期待。可惜的是母亲的那些来信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不经意丟掉了,虽挖空心思地想,却也记不清母亲那么多封来信的内容,非常后悔没有珍藏好母亲的家书。

历史文学中的家书

书信应该是人类创造文字后最早出现的常用的书面表达形式,究其根源,人类创造文字的原因无外是记事和交流的需要。在人类社会成长的历史进程中,书信恐怕也是人们应用最多最广泛的一种文体。书信不仅仅为远方的人传递信息,记录家事国事,尤其承载了人类特有的感情色彩,关心,关怀,思念,期盼,祝福……皆在其中。

唐代杜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家书如此贵重。宋代陆游,“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一封家书,何之不易?明代袁凯,“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字字珠玑,这是亲人怎样的挂怀和企盼。现代余光中,“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家书是一条小船,载着遥远的乡愁。

许多书信亦或家书本身就具有极高的文学和史料价值,是可作为文学作品欣赏和重要的史料研究之用的。

读大学时,读过许多傅雷先生翻译的西方文学作品,巴尔扎克的,罗曼·罗兰的,这些书情节好,文笔也好,常常坐在宿舍走廊就着厕所射出的灯光一看就是一宿。后来读了傅雷先生的《傅雷家书》,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傅雷先生和夫人唯美而又充满哲理的语言文字风格,强大的中文和法文文学理解能力是我们所看到的译作的浑厚基石。

“人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沉浮,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或者要有极高的修养,方能廓然无累,真正解脱。只要高潮不使你过分紧张,低潮不使你过分颓废,就好了。太阳太强烈,会把五谷晒焦;雨水太猛,也会淹死庄稼。”

散文诗一般的语言,读傅雷家书,不仅使人明理,同时也伴有美的享受。

战争年代的家书

在革命传统教育中,很多人都读过一些革命先行者的书信和一些烈士的遗书,其带来的启示和震撼无法用言语表达。

夏明翰的“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我夏明翰,自有后来人”是诗,也是他留给世人最后的书信。

刘伯坚:“你不要伤心,希望你无论如何要为中国革命努力……就要上杀场,不能再写了。”他不知道收信的妻子已先于他牺牲,这是一封无人接收的信,但这封信却留给了千千万万的后人。

陈觉写给妻子的“谁无父母,谁无儿女,谁无情人!我们正是为了救助全中国人民的父母和妻儿,所以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让我们看到了共产党人为国为民的初心情怀。

被收藏起来的家书

抛开历史上重要人物的书信不谈,在现实生活中,即使是普通人的日常书信,经历了一段时光的冲刷和沉淀后,人们也会从中发现当时社会生活对书信书写者的影响,这些特定时期普通人生活的写照同样是史料收集的重要素材。

诗友聚会吃饭的时候,马友联老师曾问大家可有过去的家书,不知是不愿把自己的家书予人知还是真的没有,席间无人应和。对这些,当时自己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观看马友联老师的视频并联想到自己等待母亲来信时的心境,想到自己已多年没写信了,而且目前家里竟没有一封过往的家书。

留存家书的都是一些有心人。我所在地区的一个县级市有一位叫王大本的退休干部收藏了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以来家人和朋友往来的六百多封书信,陈旧的信封,不同时期的邮票,每封信都是历史,见到的人都觉得它们宝贝极了。

家书渐行渐远

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是,家书不知不觉中在我们这代人的眼前逐渐地消失。

虽然也有对传统书信唯美表达方式的钟爱者还在写信,但这种人毕竟很少。

去过南京科举博物馆,展柜里陈列的历朝科考状元们的八股文文体的试卷在那里无声地述说着它们昔日的荣光。曾和许多人一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八股文没有什么好印象,认为是封建糟粕。在南京科举博物馆,细看了一份又一份状元们的试卷,真正了解八股文之后,发现状元们的试卷无论在内容还是文字表现形式上,水平均令人叹为观止。

所谓的八股文只是在文章的写作形式上加了特殊的限定而已,就像近体诗词的格律要求一样,谁又能说它是封建糟粕。八股文消失的原因是科举考试制度的终结,而手写家书逐渐离场则是因为更及时的现代通信工具的出现。

现在想,再过几十年,当代的家书也会像那些科考状元的卷子一样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今天在我们看来即使是平淡无奇的一些家书,在末来的岁月里也可能具备我们想不到的无限价值。

书信在过去有着多种叫法,书简,尺牍,尺素……每种叫法都有当时的时代印记。写作的形式上与现今的书信相比要求更多,也更严格。后人们想要全面地了解家书今生前世也只能走进博物馆或上网搜索了。

家书渐行渐远的背后,是我们与亲朋交流方式的改变,不用笔不用纸,也不用去邮局写信封,但省事的背后是笔尖在纸面上走过时幸福感的遗失。肯写手书一定是有特殊的事情要借此表达。以后我们写的“信”会越来越少,“信”在这个世界上的留存也会越来越少。

与姐姐的家书往来

看完了马友联老师发来的所有视频,知道了马友联老师今年七十八岁,一九四八年,在他五岁时和姐姐分别。姐姐是上海国防部医学院高级护理系的学生,随校撤离大陆,去了海峡对岸的台湾。马老师在寻到身在台湾的姐姐后,姐弟书信往来,封封纸轻言重。

姐姐:“二姐离家的时候你才五岁,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当我突然接到你的信时,真是如获至宝。家书扺万金,真是欲哭无泪,我看了又看,不知看了多少遍。”

弟弟:在北京孩提的事,我还记忆犹新,你聪明好学,和姐弟关系都很好,又非常漂亮。奶奶大姑老姑常讲起你,也经常掉眼泪……含着眼泪写的信,毛病不少请谅。”一百五十多封家书往来海峡两岸。2005年,中国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成立,马友联老师姐弟将其全部捐出。马友联老师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觉得我的家书就是悬挂在海峡上空那轮明月,炎黄子孙共赏,同心同圆……”

书信之缘应该就是这位老人在七十八岁高龄仍努力为抢救家书而工作的力量源泉。

家书被逐渐重视

可以想象每一封家书的后面,都会有一段或是平凡或是不平凡的故事。抢救家书中抢救的用词是很准确的。随着和马友联老师接触增加,对他从事的抢救家书工作也有了更多的了解。知道了在全国甚至世界范围内有许多人在从事这项工作。在国家层面有全国性的组织抢救家书项目组委会,中国人民大学专门设立了家书博物馆,组委会在各地设立了工作站。在我所在城市的船营区设立了区级的家书抢救工作站,吉林家书博物馆不日也将在北华大学举行开馆典礼。当代一些普通人的家书也将像那些科考状元的试卷一样走进博物馆,拥有自己的家。知道了这些,自己不禁为初见马友联老师,接过他名片那一刻的无知或者说是寡闻而感到汗颜。

作为眼看着传统家书就要消失在茫茫历史长河中的一代人,马老师所做之事说是功在当代泽留后世的一项善举一点也不为过,心中也不知不觉地对这位比我年长许多的新朋友更多了些由衷的敬重。

想起父母还存有两箱子书,决定去翻翻,看看能不能找到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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