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悦领着八岁的儿子欢欢一下车,就被眼前的辽阔和一望无际的苍凉所裹挟,随之而来的脑袋闷胀和说不上的恶心难受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高原反应的厉害。
这就是丈夫何青峰口中常说的唐古拉站吗?世界上铁路海拔最高的地方,被他经常称为“山上”的地方吗?
空气里的清冷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已经是盛夏季节的正午,可是在这儿,离天很近的地方,却还渗着丝丝寒气,像看不见的毒蛇口中不时吐出的信子,让人感受到阵阵切肤的寒意。远处连绵的山顶上,依然堆积着白云一般的雪。这是她一路上看见的风景。
欢欢新奇地盯着脚下似乎才冒头不久的一簇青草旁一只不知名的小黑蟲子看。
陈悦把下车前套在欢欢身上的羽绒服拉锁拉上,又问:“欢欢,你难受吗?”
欢欢仰起脸答道:“不难受。”
陈悦又问:“头胀吗?”
欢欢歪着脑袋感觉了一下,说:“有点。妈妈,爸爸呢?爸爸为什么没有来接我们?”
陈悦说:“爸爸忙,我们去找他。”说着,给欢欢把红色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又把自己穿了好几年的黄色长款羽绒服也拉上拉锁,给孩子和自己戴好口罩,然后出站。这个地方,得特别小心,感冒了可就不好玩了。
陈悦带着刚放暑假的儿子来这儿,何青峰是不知道的。
按照轮班制,何青峰本来该回西宁休息了,可是他却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单位要趁着夏季开展什么线路集中修,就先不休了。她在电话里什么也没有说,眼泪却忍不住一个劲儿流了下来。
说好的,等欢欢放假,一起去青岛,欢欢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大海,每次看电视电影,只要出现大海,孩子就很兴奋,也非常神往能在海水里套着游泳圈玩。前年就答应孩子的,可是一到这个时候,他就忙,说这是一年中整治病害的黄金时段。忙就忙吧,可是忙得和失踪了一样,等他一个电话就像是干什么似的,白天不来也就算了,可是晚上呢,难道晚上也忙得要命吗?
想到这儿,陈悦就觉得十分委屈。虽说他的工作性质无法让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可是这也太甩手掌柜了吧,至少该每天问问家里的情况。可这叫什么?干脆一个电话也没有,全世界好像就他最忙。这日子过得让她一点都找不到结婚前和刚结婚时的那种美好感觉,过得让她只觉得疲惫和空落落的,过得只觉得没有一点意思。
她和何青峰算是青梅竹马,两个人都在青藏线的柯柯小镇长大,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若不是自己后来考了幼师,高中同学也是当定了的。两人的父亲都是铁路职工,在那个一支烟没有抽完就可以走完的柯柯小镇上,两人从小时候玩得来到青春懵懂时的好感,再到后来何青峰高中毕业考上铁路技校向她表白,爱情水到渠成,之后就是顺理成章走向婚姻。可是婚后不到一年,何青峰竟然报名要去唐古拉站工作。
陈悦知道何青峰的性格,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说自己就喜欢那天高云净的高原,何况年纪轻轻的,去挑战一下自我有何不可?反正说一千道一万,他就想到那儿去,那会儿,欢欢还在她肚子里,六个多月了。还没有从新婚燕尔的甜蜜中过来的她,心里满是恋恋不舍。
其实她知道,何青峰也舍不得自己的小家,舍不得朝夕相处的怀孕的妻子,可是他觉得上山对自己也是个难得的锻炼机会,很早前,在他心中就有一个遥远的梦想。上高中时,他曾经在柯柯小镇上碰到过一个旅行的人,那个人说自己打算去拉萨,虽然路途遥远,坐汽车进藏艰难险阻重重,但是他也挡不住自己想要探寻远方的心。那人又说:“人活着,总要找点意义,我的这次旅途,就是这个目的,唉,要是什么时候通火车就好了,就不用这么费劲了。”这句像被赋予魔咒的话不知怎么就在何青峰心中扎了根,后来上铁路技校听说修建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就莫名觉得激动,他心中便会冒出那位陌生旅人曾经说过的话,便想,如果自己将来能够在那段铁路线上工作,是不是人生就算很有意义了?在工务段上班后,这话更像一种启示,让他觉得身为铁路人的荣耀,特别是有了能够守护在格尔木至拉萨间的铁路线上,而且还是世界铁路海拔制高点的唐古拉站的机会,他更觉得自己那看着不起眼的工作变得有意义起来。在重复机械、平淡如水的日子中,一旦寻求到了自己认为有价值的意义,一切不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吗?
这个缘故,何青峰给陈悦说了不止一次。人有时候就这样,心中有了执念,就很难放下。陈悦除了不舍,其实更多的是担心何青峰到那儿去工作以后的身体健康状况,可何青峰却一门心思认准了那个地方,“现在科技多发达啊,那儿有吸氧设备,单位有保健措施,不该你担心的就不要瞎担心了。再说,那么多人都在那儿,能有什么事儿?”
这一上山,转眼就是七年多。七年多,双方父母病了,跑医院的是她,家里里里外外哪个都得她操心。何青峰在山上上一个月班后回来休息一个月,其实休息时间根本没有一个月,除去路上占用的时间,还要去段部学习什么的,哪里有三十天?每次何青峰要离家上班的那几天,她心里特别舍不得,他在时,她才觉得家像个家,她的心里才觉得踏实,就连晚上睡觉也是一下子就睡到天亮的。可是他离开的日子,夜里睡觉时她总是莫名从梦里醒来,窗外的风声、雨声,屋里家具在寂静中不知为什么发出的响声,都像虫子一样撕咬着她的心。暗沉沉的夜显得格外漫长,有时候就像一只蹲踞在黑处的怪兽,无声地营造出一种令人恐怖的氛围来——她不得不经常开着台灯努力让自己入眠。
何青峰上山的日子里,一家三口最开心的就是开着视频聊天。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也不过几次视频。何青峰总是很忙,这让陈悦很想不通。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上班,就是休息的时间,哪里有那么忙?她埋怨过他,也给他打过视频电话,可是多数都被挂掉,他总说“忙着呢”。这个平常话就不太多的男人,每次都是这样一个理由。时间长了,陈悦就觉得委屈和生气。何青峰完全是那种不知道说漂亮话哄女人开心的男人。谈恋爱时是,结婚后更是。可这也是她当时喜欢他的一个重要方面——她讨厌那种喋喋不休、华而不实、只会耍嘴皮子的男孩子。何青峰的这个理由越来越像个谜一样,让陈悦难以放下。正好欢欢放假,吵嚷着要去看爸爸。
欢欢被爸爸讲过的事情着迷得不行。
何青峰给欢欢说,有一次他们在外面进行“天窗”作业,快到达地点时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个黄棕熊,这让何青峰和同事们不由得一惊,这可是猛兽,一旦袭击人,后果不堪设想。刚下车的他们,立刻又上了车。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大家伙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掉头远去了。
当时欢欢听了,兴奋得不得了,对何青峰说:“爸爸,你们好幸福哦,可以看见小熊熊哦。你们应该跟它打个招呼。”当时只有六岁的欢欢的话,让两个大人都忍不住笑了。
欢欢是个喜欢运动的孩子,陈悦给他报了笛子和跆拳道的兴趣班。两个地方离得远,一个在西门,一个在省健身中心,每个周末基本都是陈悦带着孩子奔波在去上课的路上。那次上跆拳道课,正在上课的欢欢忽然发现场馆的大屏上出现了爸爸作为省劳模上台领奖的画面,他激动地大喊:“那是我爸爸,那是我爸爸。”老师和同学都被吸引了,老师问:“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欢欢有点懵,他只知道爸爸在铁路工作,具体干什么,他却说不清,但屏幕上的爸爸让他觉得非常骄傲,情急之下便说:“我爸爸那儿有熊、有狼,还有野狗。”老师笑了,说:“哦,你爸爸在动物园上班啊!”
从那以后,一想起来,陈悦都叫何青峰“动物园的”。
而欢欢的心里,爸爸上班的地方一定是比动物园还要好玩的地方。
正好,陈悦也是假期。算日子,何青峰本该大休却没有休,反正海边去不了,那就上山吧,她倒是想亲眼看看何青峰到底有多忙,就不信能比她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老人还忙?忙到打电话和视频都没有时间?她不信。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有想上山看他工作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想法,可是何青峰总不答应,说:“你跑那儿干啥去,又不能游山玩水,到处都光秃秃的,再说,高原反应你受得了?”他越这樣说,她心里这种愿望越强烈。她是真的想看看丈夫待的地方。当然,这次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的确想他了。一个多月没见,感觉都分开了好久好久,每每想他时,感觉他这个人都有点不真实了。
所以这次来,她没有告诉何青峰,要不然,何青峰是不会答应她来的。
但她相信何青峰一定会为自己和孩子的到来感到惊喜的。她才不信,何青峰会不想儿子,不想她?
一路上,其实她都好几次暗暗地脑补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脑子里出现这些画面时,她的心里是甜蜜的,对他的那些怨气也就小了很多。说到底,自己是爱他的。他这个人,实诚,不虚套,对自己的父母也很孝敬,休班回家了,愿意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揽过来,送孩子上学,上早市,做饭,洗衣服,收拾家里,样样都干得漂漂亮亮,他回家的那个月,家才更像个家,他在的时候,每一天的日子都好像蜜里调油,他什么也不让她做。这个男人虽然不会给她说漂亮话,可是却愿意整天把她捧在手心里,家务活什么也不让她做。说他不在的日子,她太辛苦。就凭这点,她都愿意一心一意爱他。可是他不在家的时候,什么都好像变了,忙碌的是她,累的是她,下班回到家,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连个能说、想说的人都没有,只有到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埋怨他。在她心里,他什么都好,可就是不知道体贴自己,男人是不是都这样粗心大意?特别是结了婚的男人,以为有这样一个女人为他带孩子,为他照顾家,就是应该的,就是让婚姻进了保险箱吗?难道他不在家的日子,自己就不需要关心、夫妻俩的感情就不需要沟通联系了吗?
出站后带着欢欢没走几步,陈悦就有些迷茫了,因为是瞒着何青峰来的,她只听他说坐到这一站下车,然后坐班车到就行。当时只一心想见何青峰,也没有想那么多,觉得不过就是拦班车,可真正到了这里,她才真正傻了眼。班车一天几趟,拦哪个方向的?她这才发现自己啥也不知道。脑子里已想了好多遍给何青峰惊喜的情景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她本来想,当她牵着儿子的手出现在何青峰面前的时候,何青峰一定会激动得疯了,肯定会高兴地扑过来抱起儿子。
四野寂静,中午的阳光渐渐变得热烈刺眼起来。陈悦一时有些发怔,不知是该给何青峰打电话,还是自己问路。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间,身后忽然有人问她:“大姐,你这是上哪儿啊?”她转身看时,却是一个背着双肩包、戴着棒球帽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陈悦犹豫了一下说:“我老公是工务段的,我去看我老公。”
年轻人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们一路,我是电务段的,但和工务段在一个院里。大姐,你老公是谁?”
陈悦说:“何青峰。”
年轻人“哇”了一声,说:“原来是峰哥啊。哎,大姐,峰哥没有来接你?孩子放暑假了吗?”
陈悦说:“我没给他说,就是放假没事,想来玩玩。”
年轻人说:“我叫李乐,大姐,你就放心跟着我走吧。哎,大姐,不是我说你,咱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你来玩啥啊?再说,这样的地方你带着孩子跑来,万一找不到地方怎么办?这地方手机信号可不好,要是出什么事情就不好玩了。”李乐一边走一边说。
陈悦说:“没那么夸张吧?这,还能走丢吗?”
李乐说:“姐姐啊,你以为这是在西宁周边啊?这儿半天都不见一辆车,不见一个人,你想问路都找不到人。”
陈悦笑笑,说:“谢谢你啊,李乐,幸亏碰见你,要不我真是不知道该咋走。”
陈悦领着欢欢跟着李乐,不一会儿就上了公路。到了这儿,陈悦才知道,原来离何青峰工作的地方还有好一大截路。她只听何青峰说过每次从这里上下车,却没有详细问过具体怎么走。在这里要搭乘班车后,还要走好长的一段路才能到。
她不由得后怕起来,若是没有遇见刚出差回来的李乐,她还真找不到地方。下车伊始的头疼脑胀一点也没有减轻,她知道,那是高原反应在作怪。来时她吃了抗高反的药,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下了班车,她有点站立不稳。难受的高原反应让她忍不住想要呕吐,她蹲在路边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吐出来,整个人却像散架了一般。望着似乎遥不可及的目的地,她内心有点绝望。欢欢却好像没事一样,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李乐说:“大姐,带水了吧,喝点水就会好点,适应适应慢慢就好了。”
陈悦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幸好下车前她接了点开水。几口热水下去,果然好多了。
李乐说:“大姐,坚持一下,等到了地方,吸点氧就好了。”
陈悦听了李乐的话,忽然有些心酸,原来何青峰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上班啊,只知道高寒缺氧,若不是现在亲身经历,真不知道高寒缺氧的滋味。
四野茫茫,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透着无限的清冷,近处的大地被不是很细密的草所覆盖,那些草也都不是很高,在海拔如此高的地方,它们顽强地展露出生命的绿色,它们的叶子看上去都很坚硬和锋利,像一把把迎风举起的小刀,高原的苦寒把它们磨砺得很是沧桑。
到地方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到了才知道,何青峰他们上线路还没有回来。驻地留守的和何青峰一個车间的人——李乐叫他岳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职工。一听是何青峰的媳妇和孩子,立马招呼她们进宿舍等候,又赶紧出去打开水。这时,李乐也很热情地从自己的宿舍那边过来,拿了一些零食送给欢欢。
陈悦已经全无刚下火车时的兴奋,身体的难受还在持续,在陌生人面前,她只有忍住。再看欢欢,嘴唇有点发青,但毕竟是孩子,周围陌生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那么新鲜和好玩,他一点也看不出来难受,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又好奇地看看外面。
陈悦问欢欢:“难受不?饿不?”
欢欢只是摇头,一遍遍问:“妈妈,我爸爸咋还不回来?”
李乐说:“快回来了,再等一会儿。姐,你要是难受,就在这儿吸会氧,峰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陈悦说:“比刚才好多了,先不吸了。”说完,仔细打量这间宿舍,宿舍不大,大约十几平方,摆着两张床、两张桌子、两个衣柜,虽然小,却很整洁,最显眼的是窗台上有个红色的小塑料盆,里面种着绿绿的巴掌大的植物,陈悦站起身去看,却不知道种的是什么,它们看上去不是很精神,有点蔫巴巴的。便问李乐:“这是什么花?”
李乐不待回答,提了开水刚进来的岳师傅说:“啥花也不是,这就是外面长的草。”
陈悦惊奇地问:“草?种草?为什么不种花?”
李乐说:“姐,在这儿花都很难种活。我们也从格尔木和西宁带过来些花,不好活,缺氧,都糟蹋了。大家就都尝试种盆草,你不知道,咱这个地方,一年中只有两三个月,外面才能看见草色,剩下的就都是冬天了。种个草,不图别的,就是养养眼,在外面没有绿色的时候,干完活回来能在宿舍看个绿色。”
岳师傅接话道:“是啊,这草也不太好活,你看,我每天都给它晒太阳,它还是长得不旺。”
陈悦听了,很不是滋味。不过心里却被他们这种可爱的行为所打动。堂堂七尺男儿,内心竟然也有如此柔软和温暖的一面。
正说话间,听到外面汽车喇叭响,原来是出去作业的工程车回来了。李乐和岳师傅不约而同地跨出房门说:“他们回来了。”
陈悦不觉脸上一热,竟有点不好意思,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忽然就涌上心来。往外看去,只见两辆车开进了院子,车刚停稳,稀里哗啦就下来一群人。欢欢早挤过李乐和岳师傅,往那群穿着一样衣服,戴着各色帽子、围巾、口罩的人跟前冲了过去。
陈悦有些发愣,半晌也没瞅见何青峰。倒是一个围着蓝色围巾,带着牛仔遮阳帽的人向前紧走几步,一把抱住欢欢,大喊道:“儿子,你咋来了?”陈悦这才看清,那人正是自己的丈夫何青峰。
欢欢回身指着在门口站立的陈悦说:“妈妈也来了。”
何青峰脸色沉下来说:“这,这不是胡闹吗?你们上来干吗来了?这不添乱吗?”
他的话让陈悦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何青峰非但没有觉得惊喜,反而开口就责备她,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众目睽睽之下,这让她十分尴尬,也十分委屈,便小声道:“是欢欢闹着要来……”
这个理由的确有点牵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李乐脑子反应快,说:“峰哥,别装了,姐姐来看你,多幸福啊!你这是让我们眼红啊?”
一旁的岳师傅也赶紧打圆场,说:“就是,何啊,赶紧,你媳妇和娃娃也挺累的,赶紧带着他们洗把脸,马上开饭了。”
陈悦忍着不让委屈的泪涌出眼眶。她跟着何青峰走进宿舍,门一关,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何青峰那股劲还没过去,说:“你这是干啥吗?来为啥也不说一声?你这是咋来的?这,这是闹着玩的吗?”
陈悦仰脸含泪恨恨地说道:“没良心!那你给我订票,我和欢欢现在就走!”
何青峰这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了。可是想想娘儿俩冒失的行为,他还是不由得上火:“你们这要是下车迷路怎么办?你知道咋走?胆子真是大!”
陈悦说:“你这是金窝银窝?我们来不得?”
欢欢看着刚见面的父母就争吵起来,忍不住说:“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爸爸,我们来你不高兴吗?你不是答应我去海边玩吗?爸爸,我想让你陪我。”
何青峰听儿子如此说,不由得鼻子一酸,他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缓和了一下口气说:“爸爸这不是忙吗?”又回身揽过陈悦的肩膀说:“老婆,刚刚我太着急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们来了,就是担心。见到你们,我,我真高兴。”
陈悦瞪了一眼何青峰说:“你给我订票去,我现在就走。”
何青峰听了,伸手给陈悦擦了一把眼泪说:“还生气呐?别生气了,你们来,我高兴。赶紧洗把脸,我给你们倒水。路上累坏了吧?肚子饿了吧?既然来了就住两天。一会就开饭了,我去食堂给你们交个饭钱去。”说罢,拿起脸盆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端着半盆热腾腾的水进来了,说:“赶紧洗洗,解解乏。难受不?”
陈悦看着脸被紫外线照得黑红的何青峰,不觉心疼了一下,刚刚的气很快消去了大半。在这样的地方上班,就算是有帽子有围巾有口罩,可还是免不了被紫外线灼伤。来之前,她知道这里的自然条件艰苦,可是来了才知道,是真的很艰苦,不说别的,就是这高原反应也是一道难关。她来了这半天,这种难受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现在见何青峰问她,便说:“没事,就是有点闷和头疼。”
何青峰又问欢欢:“宝贝,你难受不?”欢欢摇摇头,抓起妈妈的手向妈妈申请玩会儿游戏。
何青峰对陈悦说:“你带着孩子洗洗,洗完了吸会氧,我先出去一下。”说着,就出去了。
刚才只顾着生气,这会儿陈悦才顾得上打量丈夫这间宿舍。宿舍的面积和刚才的那间宿舍一样大,陈设差不多,其中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他们一家三口去年国庆节时的合影,照片上,一家三口头挨头开心地笑着。陈悦心里不由得一暖,这个男人,心里到底是装着这个家的。旋即又自问: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多想了?
“妈妈,我想喝水。”正在玩游戏的欢欢头也不抬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转身给孩子拿来保温杯,并说:“乖孩子,不玩了。咱们来洗洗脸。”说着,一把抢过手机。欢欢尖叫道:“我玩完这一把。”
陈悅说:“就这一把,说话算数。”然后把手机递给欢欢,走到脸盆架旁,在热水里拧了毛巾,先给欢欢擦了几把,然后才给自己洗脸。洗完脸人瞬间清爽了不少。
吃罢晚饭,从食堂出来,陈悦问何青峰:“你们这里咋洗澡的?我坐了一晚上火车,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老觉得不清爽,想洗个澡。”
何青峰说:“就忍几天吧,我们这儿洗澡间倒有,热水随时有,但我们自己都很少洗,怕感冒,在这儿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算了,忍着吧,别讲究那么多。等回家了再洗吧。你带欢欢回宿舍,我还有点事情,忙完了再回来。”
陈悦领着欢欢回宿舍,看太阳尚挂得高高的,母子二人便走出了院子。
天空蓝茵茵的,云朵棉花一样轻柔地这儿一朵,那儿一朵。地上的草已经到了脚踝,满眼是焕发着生命活力的青色,偶尔还有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在轻轻晃着小脑袋。风依旧清冷,远处的雪山清晰可见,天地之间,很是安静,高原的夏天,一点也不像夏天。四周寂静,举目之处,看不见一辆车,一个人。若不是那如影随形的高原反应,这样的地方或许还有点意思。陈悦禁不住有点心酸,丈夫终日待的就是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吗?他着急过吗?寂寞过吗?无聊过吗?或者,抱怨过吗?细想,这些年,他并未提过。或许,他并没有像自己这样想过,或者,他早就习以为常。
夜幕降临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何青峰还没有回来,玩了一天的欢欢已经进入了梦乡。陈悦吸着氧靠在被子上,丝毫也没有睡意。手机信号时好时坏,网络总连不上,心里不觉有些烦躁,不知道何青峰在忙什么,她和孩子大老远来,他还忙,有那么忙吗?再忙,也不该扔下他们娘俩不管。有心打电话,却在心里气不过,便赌气不打。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见外面狂风大作,不一会儿窗户就噼里啪啦想起来,碎石子一样的雨珠子不由分说地打着窗玻璃,让人不由得担心玻璃会不会被打裂。欢欢被这响声吵到了,但因为太累了,却没有醒来,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陈悦起身,掀开窗帘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只有窗玻璃上肆意横流的雨水如同泛滥的河流在纵情奔腾着。
陈悦只得躺下来,头依然发蒙,不过因为吸氧,那种疼痛欲裂的感觉消失了。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渐渐的,雨声开始变得匀称起来,却没有变小,而是变得紧密了。不知过了多久,陈悦才慢慢睡着了。
直到第二日早上,何青峰开门进来叫他们娘俩吃早饭,陈悦才醒。睡了一夜,便觉得有些神清气爽,比昨日好了不少,但是头依然晕,想是高反一直都在。何青峰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轻轻亲她的额头,她就是在这细若绒毛的接触中醒来的。
看她睁开眼睛,何青峰轻声说:“老婆,醒了?”
她才知道昨夜何青峰并没有回来,不由得怨道:“啥意思嘛,我们娘俩来了,你反倒躲得远远的?”
何青峰说:“昨天干了会儿活,本来想着早点回来陪你们,可是突然下雨了,越下越大,我心里很是不踏实,后来雨量到了警戒值,我就和工友们去检查了。你不知道,越是这样的天气,我就是回来也睡不着。”
陈悦说:“那你一晚上没睡?”
何青峰说:“睡了。雨两点多停的,看着没事,我们就回来了,怕吵醒你们,就到同事那儿凑合了一晚上。”
陈悦听了,并不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了何青峰的脖子。何青峰俯下身,也紧紧抱住了她。
不知为什么,陈悦的鼻子有点酸,心里之前的怨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从没有想到,丈夫干这份工作是这么辛苦。她多希望丈夫能一直这么抱着自己,在他的怀抱里,她感受到的不仅是温暖,还有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踏实。
这时,身边的欢欢突然在梦里抽泣起来,陈悦看着何青峰说:“这孩子,不知又做什么梦了。”
何青峰心疼地去抚摸儿子的脸,只见欢欢眼角挂着泪,在他的抚摸下,欢欢突然醒了,他睁眼一看是何青峰,立刻爬起来扑进何青峰的怀中。“爸爸,爸爸,我不要怪兽吃你。”
何青峰说:“怎么了?宝贝?”
欢欢抽泣着说:“我梦见你去打怪兽,怪兽张开大嘴要吃你。”
陈悦在一旁笑着说:“对,爸爸就是打怪兽去了,昨天晚上来了一个特别大的怪兽,就是雨下得特别大的时候来的。”
欢欢听了,大哭道:“爸爸,你是不是受伤了?我不让怪兽吃你。”欢欢还没有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
何青峰搂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别听你妈胡说,爸爸昨晚防洪去了,什么事儿也没有。”说着,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家里待的时间少,尽管如此,他知道,血浓于水,儿子对他还是很亲。
陈悦问:“今天还那么忙吗?”
何青峰点头。
陈悦说:“不能歇一天?”
何青峰说:“现在是我们整修线路的黄金季节,不敢歇,活得赶紧干完,要不天一冷,就不好干了。”
陈悦没有作声,尽管她希望何青峰一步都不要离开他们。
何青峰说:“等大休了,我回去好好陪你们。”
陈悦说:“要不你带我们去看你干活吧?”
何青峰严肃道:“开啥玩笑?我是去工作,又不是游山玩水,工作场所能是随便去的吗?你们今天没事就到周边随便转转,不要走太远,就在院子周围转转。现在这个季节风景最美了,不冷不热的,地上也有草,到处看着绿绿的,可养眼了。记住,和欢欢走路不要快,要是难受了,就回来吸氧。”
陈悦听了,不觉有点好笑,就那不到一乍长的草?但转念一细想,又不觉得好笑了,倒又有了几分心疼。那些像她这样长期待在都市里的人们,对于再平常不过的草怎么会特别注意和特别有感觉呢?这里青青草色的季节,对于常年坚守在这里的人来说,可不就是最美的时候吗?她把目光转向窗台,那里,同样用一个旧脸盆种着一簇草,许是室内的缘故,这些草不由得平添了几许娇气和尊贵,看上去比外面的草似乎更强壮和长得也更长一些。现在可能无所谓,到了风雪交加的时候,在荒原之上,再看这些草,可能就不一样了。
何青峰看她看盆里的草,便笑着说:“今年终于种活了这盆,我们这里,就数我这盆最精神。”
早饭后,陈悦领着欢欢看着何青峰他们上车,然后出发。过了几分钟,又有几个人也整装出发,里面就有李乐,李乐看见他们娘俩站在门口,就朝他们笑着招了招手。
偌大的院子忽然安静了。
陈悦从来没有觉得时间会这样漫长。在西宁的时候,每天上班下班,接孩子放学送孩子上学,到两家老人那里来回跑,去超市,去早市,时间似乎从来都不够用。可是现在,大片大片空余的时间中间,她却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欢欢说:“妈妈,我们去外面玩吧。”
陈悦点头,两人戴好帽子戴好口罩走出院子。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丝毫看不出昨夜曾经历过一场粗粝的暴风雨,目力所及之处,草色似乎更绿、更新鲜了些。若不是远处的雪山,有一刻,陈悦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身在高原。
远处高空,一只鹰展翅平稳地飞翔着。欢欢高兴地拍着手掌说:“我看见鹰了,我看见鹰了。”
陈悦仰起脸,目光一直追随着鹰的轨迹,飞翔中的鹰,似乎根本看不见它扇动翅膀,那张开的羽翼犹如一只小型飞行器,轻盈、自在。只是,它孤独吗?寂寞的荒野中,是否有它执着追寻的猎物?它从何处来,又会飞到何处去呢?此刻,它是否注意到,地面上他们母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它看?鹰,这种生来就桀骜难驯的动物,从来不屑于屋檐和枝头的窠臼,它迷恋绝壁,喜欢顶峰,它飞得高,看得远,就算孤绝,也愿独自守一份清高,一份心志。不图安逸小窝,只图飞翔中众鸟无法体会的快乐。而由此推及至人,什么才算最值得的人生呢?大概莫过于能够为了自己的梦想而不断努力吧。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了。转了大半天的母子俩也没有找到什么好玩的,只好又回到了院子。一进院子,只见岳师傅正坐在食堂门口择菜。陈悦便领着欢欢走过去。岳师傅见他们走过来,便道:“出去转了?”陈悦点点头,蹲下来帮岳师傅择菜。欢欢说:“妈妈,我想看动画片。”陈悦拿出手机,给欢欢看之前已下载好的动画电影。
岳师傅又从里面拿出来两把小凳子递给母子俩,说:“咱这地方啊,確实也没啥转的,没啥玩的。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嘛,就多住几天,反正孩子放假。”
陈悦问:“岳师傅你做饭多长时间了?”
岳师傅说:“也不长,一年多,我们几个人轮着嘛,本来以前雇的有人,后来雇的人也走了,再没雇上,我们就几个人轮着做饭,一个人一个月。做饭的人就不用出去干活了。”
“这十来个人的饭也不好做吧?”
“反正不是做什么宴席,都是家常便饭,能吃饱就行。”
“挺好的。昨天你蒸的馒头那可真是好,比外面买的都好呢。”
“不是跟你吹,馒头还就数我蒸得好。至于菜,别看人多,也好炒,我休班回家,基本都是我做饭,我挺喜欢做饭的,也是一种乐趣嘛,看着大家干活回来夸我做的饭好吃,挺享受的。”
岳师傅很健谈,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好容易找到了说话的人。
择完菜,陈悦问岳师傅厨房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岳师傅便说:“那这样吧,你既然来了,就给大家做个菜,估计大家天天吃我做的菜都吃烦了。”
陈悦笑着说:“我做的菜哪里见得了人,我给你打打下手就行。”
岳师傅却热情地说:“不用谦虚,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都是学着做的。生的做成熟的总可以吧?”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悦再不好意思推辞了。看着他们厨房里的材料,她决定做一道西红柿土豆烧牛肉,那是何青峰最爱吃的一道菜,每次回家,她都要做。其实和何青峰结婚前,她不太会做饭,刚结婚那会,家里多半都是何青峰做,要么是到外面吃,后来有了欢欢,她就开始学做饭。
菜烧好快要出锅时,岳师傅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边尝边赞叹道:“高手啊,就这还谦虚的,我们头这是真有福气啊,娶了这么一位能干的媳妇。不过我给你说,我家那位也挺能干的,她做饭比我做的好吃,可是每次回去,我都不舍得让她多干活,我总觉得,像我们这样一年四季都不着家的人,欠家里人太多了,回去再两手干顺着啥也不干,就太对不起他们了。其实,我们也想天天陪着家里人,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陈悦笑道:“互相理解就好。”
岳师傅说:“我有时候就想,这一辈子我干啥也不能对不起我们家那位,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啥也不啥的,人家凭啥一门心思跟着咱,人家和我过日子,照顾我丫头,照顾我爹娘老子,我凭啥不对人家好?”
岳师傅的话让陈悦忍不住再次笑了,她说:“两口子,这么想就对了。”
岳师傅点点头说:“不管咋说,我们都挺幸运的,遇到你们这样的家人。”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出去干活的人回来了。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不等大家下筷子,岳师傅就像宣布什么重大事情似的给大家说:“今天这道西红柿土豆烧牛肉是我们小陈老师亲自做的。”赢得了大家的一阵掌声。何青峰一愣,旋即又满脸笑容地看向陈悦。陈悦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说:“献丑了,献丑了。”然后又用满含笑意的目光去看何青峰。目光的触角刚一触碰,两人竟都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甜蜜。
“好吃”“好吃”,在赞不绝口的声音中,陈悦也拿起了筷子。何青峰轻轻在她耳边说:“老婆,你可真给我长脸!”
吃罢饭,陈悦又去帮岳师傅洗涮。收拾完回去,陈悦本来以为何青峰会再夸她,可是等她进宿舍一看,何青峰靠在被子上已经睡着了,只剩欢欢拿着手机在看动画片。她不忍心叫他,她知道他太累了,便拿过自己的羽绒服轻轻给他盖上,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他。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何青峰的手机响了,那是他订的闹钟。下午他们要赶往另外一个“天窗”点。
临出门,何青峰有些抱歉地看着她说:“你看,事情太多了……”
陈悦说:“没事,忙去吧!”
又是一个空白的下午。好在有了帮厨的事情,在这里的时间也显得不那么无聊了。在这中间,岳师傅说做饭还有点早,就带着她和欢欢参观了一下车间。这可是陈悦来之前没有想到的。
岳师傅兴致很高,给她介绍他们的浴室、活动室、会议室,还有他们车间的文化走廊——就是挂了他们许多工作照的车间走廊的墙壁。
“瞧,这是我们前年一个风雪夜去清理道岔积雪的照片,你不知道,那雪有多大,五米之外都看不见人,整整一晚上,我们都没有休息,从这头跑到那头。看,这张,当时忽然刮风,风大得快把人刮跑了,就那样,我们硬是咬着牙把活干完了。”
岳师傅介绍得津津有味,陈悦的心里却五味杂陈,她忍不住说:“你们在这儿工作真是辛苦!”
岳师傅道:“也不辛苦,都习惯了嘛。啥东西习惯了,就好了。”
晚饭是炸酱面,陈悦按照自己在家的口味做了卤汁,大家依旧是称赞不已。吃饭的当口,陈悦忽然发现何青峰的两个脸颊发红,在这里待着,没有几个白皮肤的,都被太阳晒得发黑。陈悦便问怎么回事,何青峰说:“这不是和大机作业配合嘛,来来回回要跑,戴着围巾憋得我难受,我就把围巾扯了,估计是晒着了。”
吃过晚饭,何青峰又去了办公室,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这一次,陈悦再没有说什么,而何青峰一进门就说:“老婆,你给看看,我这脸咋这么疼呢?”
陈悦仔细一看,只见他的脸像因干旱而龟裂的地面,竟然炸起了皮,她一阵心疼,赶紧用盆里的凉水浸了毛巾给他一边敷,一边怨道:“你这也太不小心了,你知道这紫外线伤害多大不?”说着,泪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何青峰说:“我没事,你别害怕。”
陈悦说:“说的容易,你万一有啥事,我们娘俩咋办?”
何青峰赶紧给她拭泪说:“行了行了,别吓着孩子,胡说啥呢,我就是给晒了一下,能有多大事儿?”
陈悦取下毛巾,准备再去冰凉一下,谁知何青峰被敷过的脸竟脱下了皮,仔细一看,那些掉下来的皮竟然都是黑色的。陈悦嚷道:“你看,还说没事,这脸都被晒焦了。”
何青峰急忙说:“这么晚了,别嚷,要不人家还以为咱们吵架呢。你别担心了,我以后小心就是。”
陈悦说:“我都不敢敷了,你去用水洗洗吧,都怪我没有想到,我回去就给你买点防晒油。围巾闷就闷呗,你忍着点,你摘它干啥呀?”
何青峰说:“你是真不知道,我又不是光站在那里,我要过来过去的忙,不摘,是真的憋。我还戴着帽子呢。”
夜渐渐深了,陈悦躺在床上,何青峰和欢欢躺在地铺上,一家三口开始聊天。先是欢欢纠缠着何青峰讲他们在野外施工的时候遇见熊的故事,欢欢的问题没完没了,然后是欢欢给何青峰讲自己编的关于熊的童话。父子俩的话长长的,欢欢很是兴奋,搂着何青峰说个没完没了。在欢欢的讲述中,陈悦的睡意越来越浓。
陈悦迷迷糊糊间听到何青峰说:“老婆,睡着了吗?”好像还说:“老婆,你们来了真好,多待几天吧!”但她心里却很明白地想:他太忙了,我们在这儿只有打扰他,我们明天就走……
就这样陈悦渐渐进入了梦乡。在夢里,她梦见何青峰窗台上的那盆草出人意料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向旁边生长,很快,窗台上,桌子上,地板上,床上,院子里,墙壁上,到处都长满了随风摇曳生姿的草,一簇草变成了一丛、一片,继而一大片,一望无际,海洋一般,到处都是草色青青……
作者简介:王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西宁市作家协会理事。现供职于青藏集团公司。在《黄河文学》《飞天》《青海湖》《雪莲》《人民铁道》《青海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多篇,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怎么和你说再见》《向西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