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格桑花（外两篇）

冯文超

打开多吉玉珍的相册，许多照片跳了出来，有一张格桑花的照片分外引人注目。

那株桑花，细细长长的茎，有精致的八个花瓣，也称八瓣梅。只是一株普通的格桑花而已，草滩上到处都是，为什么这一株引人注目呢？

细看这张照片，会发现它竟然是从水泥地板的缝隙中长出的，我当时用惊讶的眼神询问多吉玉珍。她只用火热的眼神回答我，没有说话。是让我自己去领悟吗？眼前的多吉玉珍，有着被高原强烈紫外光晒黑的一张纯朴的脸庞，笑容非常感染人。她平常所做的事，点点滴滴，串联到一起，真如格桑花的一个个花瓣，在眼前旋转绚烂起来。

这个藏族女孩16岁考入内蒙古包头铁路工程学校，毕业后沿着两条闪亮的钢轨一路向西走来，离家乡有点远了，走到更高的那曲草原，报到的地点是那曲铁路公寓，当值班员。从小生长在拉萨的她，到气候更恶劣海拔更高的地方，嘴唇变得发青、发黑，她不能在别的女孩子面前表现出消极，只是心里有点抑郁，那时正是草原宝贵的夏季，一天她在院子里晾晒公寓的被子，突然发现了这株从水泥地板裂缝里钻出的格桑花，那细长的茎，紫白的花瓣，金绒绒的蕊儿，笑盈盈地望着她，她惊呆了，好半天，她都定定望着它，觉得是一个奇迹的诞生，她一直思索着它的魅力所在。

她怀着虔诚的心情，用手机认真拍下了它，而且这张照片一直伴随着她。她觉得自己发生了变化。

早晨洗漱时，她在发青的嘴唇上轻轻涂了层口红，然后开心地去上班。公寓里充满了阳光和笑容。多吉玉珍是外向型女孩子，爱说爱笑，走廊里总是有她清亮的笑声。一次，有个乘务员见了她，问：“这几天没听见你笑啊？”

多吉玉珍回答：“我去段里开会去了。”说完又呵呵笑了起来。爽朗乐观的天性，让她有了更多的想法。这里的娱乐条件有限，生活好单调！她在想着怎样改变。她发现离公寓不远处有一泓小小的天然的湖，经常有海鸥、斑头雁、野鸭，还有好多飞鸟光临，就告诉乘务员们说：“吃剩下的馒头可以喂水鸟，还可以看风景，我给那湖起了个名字，叫那曲措，措是藏语湖的意思。”

大家真的喜欢这个湖了，望着，心境也透明起来。有个乘务员还拍了不少飞鸟的照片，编了一本小影集，起名“那曲措飞鸟”，发到朋友圈，不少朋友点赞，说要自驾来看看。

过一阵，多吉玉珍又有新发现，笑嘻嘻地对大家说：“我给伙房采蘑菇时，又发现了奇迹，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多吉玉珍提高声音说：“我发现了一个冒热气的小温泉，小小的，只能躺下一个人，可以洗澡泡脚。”

“哇！真的？”大家跟着她跑过去看，果然草滩上有一眼小温泉，水质极清澈，一眼望底，袅袅地冒着热气。试一下，热度不是很高，洗浴正合适。藏语温泉叫察曲，玉珍又给它取了名字叫小察曲。有人听成小插曲。乘务员们有时互相约着说：“走吧！来段小插曲！”

他们感谢多吉玉珍，说：“泡了温泉睡眠更好了。”

多吉玉珍叮嘱道：“你们带上厚衣服，别凉着。”又说，“看，这地方多好！你们跑车到这里，才能看见这里的美景。真正的诗与远方。”

飘雪的日子，温泉周围结一层白冰，中间仍然冒着热气，但不能泡脚了。叫那曲措的小小湖泊也冻得瓷瓷实实。多吉玉珍她们又托人制作了几个冰滑车，让大家滑冰。小小的湖面上回荡着欢声笑语。有个火车乘务员说：“过去我跑车到这里，觉得单调，时间一长，慢慢变得不爱说话了，老婆也说我变了，现在话多了，总跟她说这里，说個没完，我老婆很奇怪，说我怎么成话痨了。”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公寓里严格消毒，住进来的乘务员和公寓服务员、司机、厨师都是一天几次测量体温，大家都佩戴口罩。九月，草原上已经冷了，时不时的就会飘雪。一天傍晚，多吉玉珍带着两个服务员给火车司机送饭，道路上堵车，快到车站时，开车时间将要到了，保温箱有些重，大家互相换手，跌跌撞撞地小跑着，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多吉玉珍一急，猛然从保温箱里取出饭盒，拎着直向站台冲去，伙伴们都惊呆了，大喊着让她悠着点，这种地方不能跑，心脏会受不了的。就在司机将启动列车时，她把饭盒高高地举到了车头前。司机接过热热的饭盒，感动地说：“这么高的地方，这样跑，别说女孩子，就是男爷们也受不了啊！”

多吉玉珍憋得头晕眼花，真想摘下口罩长长地喘口气，但她不能摘，因为是特别时期。

“一天要给火车送三十多次饭，真的太累了！”女孩子都这样说，但还是得送。

金风飒飒时，草滩在渐渐变黄，多吉玉珍到格尔木开会，见到我，她笑嘻嘻地说她已经给拉萨的朋友发短信，让她们帮忙找一些格桑花籽邮过来，说公寓建成的玻璃大棚里边种了不少树，是为了让大家在冬天也能见到绿色，但她还有个心愿，想种上格桑花，让它在冬天里开放，让这里的人一年四季都能看到格桑花。

我给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枸杞红了

顺着青藏铁路一路向西，地表渐渐升高，高原大地尽显奇山奇水，渺无人烟的广袤戈壁滩，还有一年四季如结冰雪的盐湖，吸引着人们的眼球，让游客睁大眼睛沉湎其中。而这趟奔驰的列车上有许多来自天府之国的妹子。说是川妹，其实也都快到花甲之年了。她们是去昆仑山下摘枸杞。因为已经有过几次高原旅行，对于车外变幻的奇景，她们似乎已见惯不惊。下了火车，又换汽车，远远望见的，是清虚虚的一片群峰，愈走愈近，那山，没有植被，挺拔峥嵘，而云淹没了峰顶，隐隐现现，远望去，云如大海，峰如礁石，这就是昆仑山奇景，山是云的家乡，白云下边有人家。有排排简易房屋，玻璃钢房，而山下那一望无涯绿海般的枸杞田，是收获的季节，叶子翠黛，殷红子熟。看那枸杞果颗颗簇簇，密密匝匝，晶莹闪亮，像是挂在偌大绿幕上的无数耀眼的小彩灯，仿佛也照亮了万里戈壁滩;也像是热情笑脸，迎接这背着小竹篓的一群劳动者，如《诗经》所说：女执懿筐，遵彼微行。

女人不管多大年龄，在天性上都是爱美的，她们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戴上大口罩，疫情还没完全过去呢！她们也知道，高原的太阳有多热，紫外线有多强，没遮住被偷吻一下，就会把天府之国的嫩白刷黑。枸杞田里，跳动着欢乐音符，是她们清脆婉转的笑语;跳动着点点的霞光异彩，那是她们的一个个花帽子和头巾，这样就汇成一条激情的河流，流淌在这无边的枸杞田里。

那个精巧的小竹篓派上用场了，曾经的采茶能手，双手如飞，伸出手来看，当然不是纤纤素手，是双劳动者的手，采过春茶，采过秋果，也曾远走天山，在那万亩灿银般的棉田中显过身手。

这干燥的广袤的盐碱滩上，太阳怎么就那么热，泻火喷焰，即使是秋日也是这样，那种难挨的炎热让人无处躲避，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才好，和家乡潮湿宜人的味道真是有天壤之别。而这些茂盛的枸杞树也是怪，长在这盐碱地里，在这样的烈日下，却很是精神，从不打蔫，叶儿绿绿的，而果儿如点火樱桃，惬意地摇着长长的枝条，叫人惊讶得合不上嘴，觉得真是件奇葩的事儿，不由感叹这戈壁滩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孟郊曾咏枸杞有诗“不与凡木并，自将仙盖同”。采枸杞这种劳作，和采茶摘棉完全不是一码事，那种劳作，只需站着，可枸杞上下都挂果，有的还藏在里边的茂密叶子里，需从下到上，先蹲后站，很累人！这里的气候条件，要和她们硬碰硬一回。她们包裹得只露两个眼睛，双手利落，枸杞果噗噗地滚进竹篓，一片耀眼的红光闪烁着。这不，不知是哪个妹子打了一个喷嚏，又是哪个妹子接了老公打来的电话，惹来一阵欢笑声：“哎呀，出来不要想人，要想钱哎！”

地垄里，还有灰条和苦菜，这也是餐桌上受欢迎的东西，可眼前没人顾得上，偏巧，一个妹子脚下就堆着一把灰条菜的嫩尖，能摘回去加辣子和醋凉拌，川味美食是天下闻名的。可是这野菜还有别的用场，只见她摘下遮阳帽子，把那些灰条菜一股脑地塞进帽子里，再戴上。哦，看样子是烈日贯穿了头顶，她用这个办法来抵御。戈壁滩的太阳，好热啊！

下午三四点，正是悬在头顶那轮烈日威力最强的时候，如熊熊燃烧的炉口，强烈的紫外光瀑布般倾泻下来，烤得人身体发疼。

记者装起本子和笔，也顶着这难挨的炎热当义工，从农用车的热水器里给她们的水杯灌满，再穿垄过沟，送到她们手中。

“慰劳你一下，记者，给你尝尝这个枸杞，看看多大！”

果然，躺在掌上的那颗枸杞真大，丰满细长，放在掌心，鲜亮红漾，宝石般闪着光泽，简直像一粒美人指葡萄，一定是重量级的枸杞王，令人垂涎，咬了一口，蜜汁如饴，真是万水千山走遍，大漠枸杞最甜。

炎热在继续升温，好像是居在火焰山里。它似乎要榨干人们身上的每一滴水分才肯罢休，枸杞田里，有一层滚烫的热浪蜃气在流动，有个妹子喊：“铁扇公主呢？能把你的扇子借我扇一扇吗？”有个女工喊记者：“能不能帮忙买几个西瓜来？”爱吃美食的川妹们，到什么时候都管不住自己的嘴。这种天气，也确实是西瓜最解渴！真想吃个痛快！可这里只有一片种植户居住的横七竖八的彩钢房，也有个小卖部，但里边摆些百货方便面，有饮料，没有水果。要吃西瓜得跑几十里路，老板的车都忙着突突突地在田边路上奔跑，这是火里抢收的季节啊！但也真是怜悯这些焦渴柔韧的身体。西瓜，在这个能把汗水蒸干的地方诱惑力特别大，说真的，谁都想吃啊！

记者跑去找老板，老板也满脸汗水往车上装枸杞果，准备运到晾晒场去，他同意派一个电动小车去买，载回几个碧油油的大西瓜。这些妹子喜极了，荒漠里看见绿洲清泉一样，蹦蹦跳跳地奔过来，风卷残云般地吃完，然后凑钱给老板，老板不收，说这几十元算请客了。她们连声说：“不收钱可不行。”老板一摆手，很大度地说：“你们给我干活，这算慰劳大家的。”妹子们道谢后，如一片片彩色鸟儿，又飞散到枸杞田里去了。

收工时，地头摆满了竹篓、水桶和箱子，那里边，是冒尖的红得耀眼的枸杞果，如昆仑山的晨霞，灿烂耀眼。尽管是戴着口罩，她们的脸上还是有些地方被阳光偷吻，抹上了黝黑印记，那两只手也染满枸杞的颜色，站在那儿，也像是一棵棵枸杞树呢！望着，心里不禁肃然起敬。农民工的脊梁，就是这样硬！名不虚传！

第二天，更大一个惊喜出现在枸杞地里，有一种新式摘法出现了，这是科技人员送来试用的，一个电池盒子连着长长的线和一个长长的杆，头上是一个精巧的滚筒一样的东西，一按开关，滚筒转动起来，放在枸杞棵上轻扫，果子纷纷坠落，如下红雨，底下用长长的布接着，一会儿就能装满一筐果子，川妹们喜仰了，“好安逸哦！空手采手掌都采起泡了，今年用上自动化了！老板，这一百多亩我们包了！明年还要来的哟！”

送来这个宝贝的人提醒她们可别光顾着高兴而扫伤枝条，要小心翼翼操作。

太阳从昆仑山顶开始一点点往下沉降，铺出了长长的绚丽晚霞，恬静温馨。收工吃完晚饭，勤劳的川妹子们又开始洗洗涮涮，暮色中，院子里晾满五颜六色眼花缭乱的衣服，甚至内衣，就这样大大方方，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换装后的她们，妩媚云集，莺歌燕语，真不愧为美女产地而来的。谁的手机又响起了赵雷的《成都》，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没有一个躺倒在大床铺上叫苦的。有几个女工，到小卖部买来水果饮料，喝光后用这瓶子装上枸杞果，再买来散酒倒进去，成了一瓶地地道道的枸杞泡酒，说是带回去给老公，这又引起大家嬉笑打趣。

晚霞颜色越来越深，映照着这无边的枸杞地，嫣红如葡萄酒般，好养眼醉人哦！好美的色彩哟！

七彩瀑布

大坂山的盘山路，也有十八弯，东绕西绕，越绕越高，如是登天一般，心也紧张地悬起了。屏住气息从车窗里外望，闪过的群山沟壑，冬日里黑黢黢的植被都不见了，满目是白茫茫的积雪，车玻璃上也很快聚一层蒙蒙的冷气，渐渐看不清外边的风景。恍惚着，地势在升高，我们好像被托起一样，有人因高原反应，头晕起来，赶紧服下抗缺氧药物。好容易下了盘山路，悬着的心渐渐落地了。这大坂山本来也有三景：日出日落、雨和霧、奇峰和怪石，都有独特之处，但今天，我们是奔着岗什卡的七彩瀑布而去的，就无法领略它的胜景了。又走了一阵，就来到岗什卡雪山，一下车，就望见那座巍峨银白的大雪山，刺目夺睛，从山脚往山顶望去，都是大片茫茫白雪，只有少数裸露的气势非凡的岩石，看出它的骨感。雪峰绵延逶迤，一直延伸到远方。哦，岗什卡雪山，别名叫冷龙岭，真是名不虚传的称呼，它也是国内登山胜地，吸引很多中外登山者一显身手，有的成功登上了顶峰，有的则败北了。

像是游泳健儿见到水一样高兴，徒步登山者见到山，立即点燃了征服者的欲望，车上的几个登山者，立即收拾行装，戴上雪套冰爪，三三俩俩的开始攀山了。比起体力强悍的他们，我们弱一些的，只是到山底下去看瀑布，车上大多数人都是冲它而来的。这个瀑布很有名，称为雪山的七彩瀑布，奇在“七彩”二字，为这个奇观，人们纷沓而来想一探究竟。

前行到不远的山脚下，有道山坡像一个长长的屋檐，遮住了进山者的视线，而往坡下走，经过一个简单的木桥，见一道小溪流，极其汹涌，沿溪行，就看见山岩下挂着的瀑布异常壮观。那是雪山融化的水漫淌下来，又经冰冻形成的奇观，颇像一大块面包，被浇足太多奶油，淌下来又凝固一样。细观那冰瀑呈出千姿百态，形状各异，如冰塔、冰林、冰菇、钟乳，还有冰帘洞，而融化的雪水更是从冰瀑下涌出，如飞雨泻崖，怒激如虹，形成雷霆之音，小处也有噼噼啪啪、滴滴答答落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些清澈的雪水交汇成一道湍急的山溪，就是刚才过木桥所见的小溪，它在青石上蹦跳激荡，雪浪喷沫，轰鸣着流下山去。面对奇景，被震撼无语而只有沉浸其中。知道内情的人告诉我，六七月份看瀑布最好，高原气候多变，那时天气热，白天融雪，万涓如水，奔流而下，而夜晚气候一变，寒风凛冽，第二天，山坡上就挂上了这奇异的七彩冰瀑。

说这瀑布有七彩，猛看不出，睁大眼睛细观察，才见到这冻结住的冰瀑白中透出淡蓝、淡绿，晶莹秀丽可人，而受雪水长时间冲刷，石壁又长出黄绿色的青苔，有的石壁还呈现一些紫红、赭色、紫晶色，这可能是雪水带来山体矿物质的原因，经阳光一照射，冰瀑折射出多种颜色的虹霓，确是七彩缤纷，让人感叹称奇，这是雪山母亲洁白博大的胸襟，孕育出的奇异壮观的七彩斑斓。

四周满是瀑布融水轰鸣声敲击耳膜，水珠溅面，陆续增多的游人们，喜气如虹，有如孩子蹦跳嬉戏，有立于冰帘前拍照的，有钻进冰帘洞衣裤尽湿还呵呵笑的，而山坡上雪粉飞扬，阵阵呼叫，是有人狂欢打雪仗。还有静静地躺在雪地里望天的，一副哲人思考状。天纯蓝、深邃，是没一点污染的明净，几缕淡淡的云缕像雪山女儿的手在慢慢移动，是要把它擦拭得更明亮些吗？而游人观冰瀑中女士居多，身着鲜艳，耀眼明艳，何止七彩，如蜜蜂逐花，彩蝶逐戏，欢声笑语，嗡嗡嘤嘤，有的开抖音视屏直播，煞是热闹，这多种热烈色彩使冰瀑更加明艳。

赤橙黄绿青蓝紫，生活是个万花筒。多彩的生活，多彩的人生。

想那瀑布之水从雪山走来，一路吸收兼并，自高处跃下，气力万钧，焕发出七彩美景，同时你会联想人的生命也应如何能焕发出绚丽光彩。

冰瀑之水奔流下山，浇灌良田，不远处就是被称为中国四大花海之一的贵德万亩花海，这里的田野春夏之际的斑斕美景应该胜过这瀑布的七彩吧？

而瀑布不远处立着的那块刻着“七彩瀑布”四个醒目红字的石碑，上边也缠满了彩旗，也是红、绿、白、黄、蓝五彩颜色，这是当地少数民族的习俗，寄托着人们美好的祈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