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音怀古（散文诗组章）

梅花三弄

净手，焚香，静听琴曲。

梅花的香气，从瑶琴的清音中缓缓飘至鼻翼。一枝寒梅，恍若风雪中迎风而立的剑客。

修行，源自于对苦寒的阅读。

愈冷愈香。

那操琴的手，是君子的手，玉指，纤长。心音与琴音共振，借手感的传递，让寒梅在琴音中傲立。仿佛看见那剑客，提剑，步行至扁舟的船首。风继续吹，雪继续飘，他的睫毛上挂着雪花，但浑身散发出的君子梅香，已然，被笛音和箫声记取，然后流传下来。

梅花一弄，琴音起;梅花二弄，笛音续;梅花三弄，箫声止;君借梅香，风雪引。

他已远去，消失在风雪之中。

梅香却依旧萦绕在鼻翼。

那香，有三生三世的期许，有怀抱古琴的痴缠，有迎风沐雪的豪情，有侠肝义胆的情怀。

风声可听，雪影入梦。君子的背影，入了梅香，成了古曲中的一根弦音。风雪夜，需心静如水，可听其中清音。

三弄离愁，梅花暗香：夜之短，梦之长。

高山流水

知音难觅，知己难寻。

弹琴，奏曲，向着草木生发哀怨之情，或挽留夕阳的余晖，让澄明与寂静的回首中，驻留半生的苦涩与惆怅。

伯牙以心莲怒放的清气，置换空谷回音时的清幽。

高山巍巍，一丝柔肠，一段悲悯，钓孤独的瘦影于岁月之河。

子期不语，闭目倾听。

任这琴音中的清音，迎面扑来，他只微笑，间或以掌击之，以歌和之，以诗唱酬之。

山低眉时，水在白雪融化的尽头，奔腾。

水流如经卷翻动，高山的倒影，便如思想的笛音，浮于脑海。

琴曲，气韵自然，如山中生长之松柏，挺拔俊俏。即便，拓于宣纸之上，也有留白的余韵。曲高必然和寡，闲愁定会收拢叹息。

怀抱酒坛的樵夫，徜徉梦境的琴师，在琴曲之中，有了同舟共度的感慨。

高潮处，两人引吭高歌，借酒痛饮而问天;

低音处，两人相拥而泣，感怀苍生而无言。

何谓知音，何谓知己？

一杯酒，一曲歌，一生情，一纸书。文字在江河中闪耀时间的金色，曲调在乐谱上留下余生的悲愤与抒怀。

钟子期死，俞伯牙痛摔玉琴。我看见那孤绝的琴弦慢慢咽气，那山高水长的山野之音，随着秋风，和落叶一同飘向山谷。

空谷无声，能打捞上来的，只有问天时，那追逐清正之声的微微颤音。

渔舟唱晚

夕阳，把渔夫的心事想透，绵延的金线，织出鄱阳湖的谣曲。渔获满仓，沉甸甸地压着湖面。

微风习习，夕晖如幻，渔夫，划起桨，摇起船，就走进了妻子深情注视的目光。

漂泊在湖面上，被妻子惦念的一颗心，就跟随着一同漂泊。

最动听的消息就是平安归来。

最欢欣的歌谣就是满载而归。

亮闪闪的鲫鱼，翻着白肚皮，亮闪闪的日子，闪着青碧色的光，富足而有生机。

桨上的水珠，纯净而透明。水天一色，睁不开眼时，眯着眼的渔夫，就摸索着向前划去。

越划越快，越划越快，归心似箭，仿佛，妻子的目光是另一张渔网，而苍劲黝黑的渔夫，甘心做一尾入网的鱼。

向前划，向前划，迎着夕阳向前划。渔民哼唱着小调，双桨划开水波。湖水的清气，船舱里浮起的鱼腥味，在水流的谣曲中，变得真实而让人迷恋。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渔夫的生活，渔获满仓，就能期待着，妻子端上饭菜，多喝两杯烧酒。

寒鸦戏水

孤独的心绪无处诉说，唯有对水弹琴——

这荒凉的人世。繁华，却与我无关;喧嚣，已被寂静的心挡在了心门之外。

做一只寒鸦，做一只孤独的寒鸦，在水波之上，孤芳自赏，顾影自怜。风从我的眼前掠过，我回应一声：孤苦。而细雨绵绵，尽享这份诗意。雨啊，你那紧密的抒情方式，抵达了我内心的虚拟。

抵达了我，内心苦楚的莲花。

这片刻的欢愉，让紧绷的琴弦，有了舒缓的表达。

在水中胜境，在所有声音消隐的纯净内心，恍若听到了古筝曲深沉而悠远的低诉。停留的太久，更觉得孤寂的无声。无语凝噎，宛如与孤灯相伴而语，泪如小河，在寒夜的烛火中，轻轻流淌。

这一曲，就像那空茫茫的夜空，飘过一粒星子。

这一曲，就像那空蒙蒙的山谷，折出一阵回音。

苏武牧羊

没想到，思乡的离愁，一锁，就是十九年。

站在高岗上望故乡，冻红了的双颊迎风而立，冻烂了的双手手搭凉棚，一颗跳动的心，面向西汉故土，泪流两行。

没有屈服的身体，日趋干瘦。

没有屈服的意志，在牧羊鞭子甩响的刹那，击出气节的火花。

酣眠：梦中是故乡的城郭、松林和小河。

梦话说的都是痛斥匈奴的恶言。

贫病交加，并不可怕。天寒地冻，亦无所畏惧。生是汉朝人，死是汉朝鬼。牧羊的苏武，以赤胆忠心，在贝加尔湖畔，矗立忠贞的丰碑。

为何，一想到母亲的白发，就情难自抑，痛哭流涕？

为何，一唱起故乡的民谣，就双目无神，而心生怅惘？

十九年，十九个春夏秋冬，七万多个日日夜夜。想家的时候，就面朝故乡的方向，磕一个又一个响头。想念母亲的时候，就手执枯枝，在泥地上，写上一封又一封家书。

牧羊的日子里，苏武在怀乡的散曲中，一次次接近西汉王朝的边关，即便是一弯冷月，那月光，也能焐热思乡的衷肠。

十面埋伏

刀光剑影，血溅沙场，一伸手，就摸到了残缺的马蹄。

鼓角声声，盾牌和青铜宝剑闪出让人胆寒的静穆之光。

皇宫美女，江山美人，沙场之上，都拋到了脑后。唯有厮杀，唯有置人于死地的戾气，充斥于疆场。战争，从来就没有抒情的诗意，那杀戮时的血腥，那残暴的场面，是一群又一群野心家，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制定的游戏规则。

无数将士，别妻离子，挥舞着金戈，向前冲杀。

为了建功立业，熬断了白发，熬白了青春的书页，绞杀在历史的尘烟之中。

到处是杀机重重的浑浊。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英雄，流泪的英雄，死了，倒地时仍旧不服输的英雄。

就让镜中岁月，留下那故土的民歌，留下英雄的眼泪。

美人自刎，江山易主。

暗夜的灯火下，我在一支古曲中，触摸到了英雄冰冷的双手。还有那，美人的秀发，仔细去听，凄婉的歌声中，血腥的战争点缀着爱恋的长情。

汉宫秋月

月如钩，心事如钩，怅惘的心绪，如钩。寂冷，只能对着秋月叹息。容颜一天天老去，有谁，能够看见高墙之内素颜宫女的哀怨？

驻足时光之河，拭泪，怀抱琵琶，而吟咏悲愁。

我仿佛从琵琶曲中，听出了凄苦的身世。

从入宫的那一天，命运就交给了王朝的轮转。

水做的女儿，泪做的青春，嵌进冷月的光芒，就是寂静的细节。

爱在哪里，情在何处？

月下的汉宫，蜿蜒，曲折;月下的宫女，隔岸，相望。

从沧桑抵达沧桑，从泪痕连接泪痕。掙扎着，积压着，心如止水地生活着。即便是那几声麻雀的叫声，也是动听的乐音。要是有善解人意的夜莺，飞至窗口，仿佛就看见了一抹生命的亮色。

江山还是那个江山，岁月还是那盏岁月。

借琴弦抒发内心的怅惘，借古曲沉淀旧时王朝的无情，也许，凝望那一幅素朴的宫女图，就能透过画卷，看见那戏文中吟唱的宫廷故事。

月如钩，历史的烟尘如钩，将黑头熬成白头的宫女泪，如钩。

阳春白雪

那绿，是柳树枝头的新绿，枯枝吐翠，宛如少女编制的心事，要把织好的锦绣送给最爱的情郎。

那红，是桃花初绽的粉红，相思为引，浓情为酒，取花香三两，献上楚楚之梦，对愁而眠，春风中，抱紧了阳光的眼睛。

那白，是残雪之姿，雪水融入溪流，声声入梦，麻鸭浮于水面，沙哑的嗓音里，传递春江水暖的喜讯。

那月光，是春三月多情的月光，村庄安静如碧玉，温润的光，在村子上空盘旋，也在女儿家的心事里，缭绕成纯情与纯洁的想念。

阳春多有和风，白雪多有美景。

抚琴，指法力度恰到好处。

犹如眼前这景致，多一分绿，则杂乱;多一分红，则无序;多一分白，则欠缺抒情。唯有阳春刚至，心情刚好，白雪过头，人生自如。

渔樵问答

借清风的双手捕鱼，借鸟儿的眼睛赏月。

渔子言，水中之乐，在于遨游，在于荡漾于水面。小船之内，浊酒在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渔火就是丹青，明月就是华彩，水上一日，似神仙，可度众生凄苦。

樵夫答，山中亦可修行，枕着落叶，倾听风声瑶曲。与松柏谈诗诵经，教化猛兽从善如流。心静如谷，心诚则享梦中烟雨。拥有良辰美景，漫卷于诗书之上，岩石有灵性，则悟出明月洞天。

以水为镜，历史烟云，随风飘散。

以山为师，峭壁悬崖，都是思想。

水有婉约之韵，山有曲直之歌。

渔子言，芦苇荡中，可结草为歌;莲花湖中，一阵蛙鸣叠上一阵鸟鸣，从心尖上掠过，可破冥想之澜。水上意境，有结根的莲藕，脆生生的写意;有湖上飞鸟，向着蓝天起舞。一帘水梦，适宜培植乡愁。

樵夫答，寺在山中，佛在心中，山歌高亢，山民粗犷。山地上有万千色彩，山歌中有万种情愫。草木慈悲，佛心永驻。穷尽毕生精力，凿出山道，只为接近一线天，破解一生疑问。

作者简介：刘巧，女，1988年生于四川什邡。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风流一代》《金沙江文艺》《鹿鸣》等报刊。